圆桌会议组

圆桌会议组
一、feel feeling感受感觉
天空是纯粹的蔚蓝,映在海面上,又变作深蓝。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上,漂着一座意识的冰山。
意识冰山浸在水中,下半部分的最底层,冻着一间会议室。长方形的会议室中央,放着一张椭圆形钢桌,两边有相对的椅子,椅子的后面是两扇相对的落地窗,左边和右边的墙面上开了两扇门。
会议室被蓝光照亮,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由上至下,蓝色渐渐变深的澄澈海洋。
我是感,和妻子“脑”、女儿“心”一起住在这里。
她俩的任务就是,通过圆桌会议来共同决定一个躯体,也就是理万机的行动。心为人格,权限很高,基本决定了理万机的行动,还能影响我们的情绪,她若伤心,我们也开心不起来;脑为理智,可以辅佐甚至牵制心;我为躯体,负责不断地感知理万机所处的环境,再将数据转交给她们,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琐事也是由我管理,比如调节血压、内分泌等等。我们一家三口组成圆桌会议组,也构成一个真正的人。
老实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尽管每次圆桌会议我都在场,但我并不关心具体内容,我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提供数据,这也许就是我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了。
会议室左右两边的房间是她们的,不仅可以让她们休息,最重要的是给了她们储物的空间,脑她需要储存档案和一些数据,心她的房间里放着重要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有啥。
每天早晨,我打开会议室顶上的投影仪,纯白的幕布降下,她俩也同时从两边走出,相对坐下,理万机圆桌会议组繁忙的一天,也就真正开始了。
二、heart hurt心痛
“妈妈,我今天想约他去喝奶茶,他没答应。”我说。
“哦。”她低头做着数学,头也不抬,那是爸爸通过投影仪打印的卷子。既然她在听,那我就继续说:“可是他上次都答应了。”
“这次拒绝说明他有事啊。”妈妈终于抬起了头,盯着我,“他说了要写作业的吧,今天作业那么多,英语老师让背书,语文有作文;他早早吃完晚饭回来不就是为了写作业吗?”
我深吸一口气,说“答应了一次就期待答应无数次,拒绝了一次就害怕拒绝无数次;这种想法是可以避免的吗?”然后我真的绷不住了,干脆趴在冰冷的会议桌上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在耍小脾气!你觉得我不可理喻!对吗?”我一边大声哭,一边大声说,“可是我就是觉得委屈啊!”
“心。”妈妈凑过来,用左手把我的下巴从桌上托起,面不改色地从右边抽出她那九成新的左轮手枪,抵住了我的太阳穴,“你是个善解人意的乖孩子,对吗?他有作业,你也有;老师说了要用心做的吧;不如你现在先写会作业,与他同在一间教室,也算是陪他写作业了吧。”
“好。”也许是枪口抵着脑袋的缘故,我也变得冷静起来。
“砰!”她开了枪,没有疼痛,反而是有一股暖流涌入我的身体。“那就专心写作业吧。”她放下手,我才发现那张数学卷子,已经到了我这边。
“感!”她扭头大喊道,“加快解析和传输速率,心有思路后把算式传给我就行!计算就超级用心可是很拖慢效率。”爸爸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摆弄投影仪的操作台。
妈妈看向我,说:“写完后,就去买奶茶,带一杯给他。”这样做,他对的我的好感会上升吧?我有些欣喜,心里也有了底,专心地投入作业之中。
“耶!”写完卷子,我从座位上站起,伸了个懒腰,打算去买奶茶。
我向投影仪看去,发现他正从前门进来,拿着两杯奶茶。“不会吧?”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他知道我想喝奶茶,所以给我带了一杯!”
他放了一杯在自己的座位上。“我刚好有空,去喝奶茶,顺便给你带了烧仙草。”他腼腆地笑着,把剩下的一杯,递给前桌的女生。
“砰!”他为她插吸管的声音在我心中无限地放大,像枪声一样,在整个会议室中回响。
“你又给我买了烧仙草啊!”前桌的女生欣喜地笑着,“料好多,好沉!”
我的心也好沉。
“我特地点了双份小料。”他再次腼腆地笑了。
妈妈也收回目光,一脸严肃地问我:“做物理卷子吧?”我默不作声地坐下,接过她递过来的卷子。
她转身回房间取了一张光碟,放入EVD ,我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歌。
“这是舒自均的《基本定律》。”我说。
她点点头:“这首因为有违规内容,已经被B站删掉了,我还存着,就唱给你听吧。”
所以/任何的事都是按照基本定律
自然规则的决定/不能够抗拒
但是人类自身的努力/也需要考虑
刮了风/不一定/会下雨
所以/任何的事都是按照基本定律
相似的历史重复/相同的结局
但是命运的安排/总是让人很无语
说不懂/实在不是谦虚
三、minding mind注意头脑
我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床单已浸湿大半,床下全是水,我探出身子,勾下去蘸些水,一尝,咸的,从倒影中可以看到,我在流泪。会议室绝对牢固,那么这不是海水,是泪。
我并非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但每次还是要判断一下。思考所依赖的神经元细胞要完全消耗75%的心脏血糖和20%的身体总血糖,还需要氧气,作为消耗极高的脑,我不能做错任何决定。
我下意识地摸向背后,随即又想到,为了方便处理心她日益频繁的情绪化,燧发火枪在她十二岁的时候换成了柯尔特左轮,别在右腰际,现在已经无需担心泪把枪泡坏的事了。如果她的防御越来越厚,那我就得换把AK-47了,每次得打一梭子子弹才行。和她较量,真不容易啊,现在她半夜emo,又要加班了。
我从桌上抓起一把子弹,塞入挎包中,感觉肩上一沉。它们由回忆精炼而成,自然比回忆更加沉重。穿上长靴,推开房门,我每一次挪脚,都在堆积的泪水中荡开一圈波纹。幽蓝的会议室映入眼帘,更显黯淡;心面对着会议室后面幽蓝的落地窗,背对着我;落地窗上映出她流着泪的面庞。感整个身子全部没在水中,看起来像靠在墙角抱膝睡觉,可是投影仪还开着,黑黑的看不清什么东西,所以他醒着,应该也在哭泣吧。
你来干什么。心说。她的倒影没有张嘴,因为不需要——与脑进行心灵感应,是她的能力之一。
“我来让你不要哭。”我从腰间拔出枪,上了六颗安弹,银白色的金属弹壳上,映出我的泪眼。希望这安弹可以让她安心睡觉。
“一:他并没有说过讨厌你,你和他一定有机会。”我扣下扳机。
可是他已经和别人开始谈恋爱了!心的声音再一次从我心中想起,与此同时,安弹在半空中突然停滞。
“二:那是传言,不一定为真。”
可是他待她真的很殷勤!今天才给她买了奶茶!一定是真的!
“三:这只是你的推测。”
我的推测向来很准!况且,不少人这么说!
“四:万一这次偏偏不准呢?大家都看错呢?”
长此以往的观察,还能错吗?
“五:观察一个月,算长吗?”
那你凭什么说我和他有可能,凭一个月的观察吗?
“六:不管如何,明天再想吧。”
第六颗子弹飞出,在同样的距离停住。所有六颗子弹同时向下坠落,融化在眼泪里,变为一抹银白的荷包蛋,凝在泪中。心开了口,轻轻地说:“这样骗我睡下了,有用吗?我在意的不是怎么面对他,而是怎么面对我自己。”
没办法,只有让心彻底死心了。我从挎包深处摸出一枚漆黑色铅弹,肩上重量轻了好多。
这一颗黑色的死弹,熔铸了不知多少色彩迥异的回忆,很多原料都来自于感收集得得数据片段,包含音乐,诗歌,视频等等。它们未在日常的圆桌会议中大放异彩,却在心真正混乱的时候,指给她一个方向,为她指点迷津。
我倒出弹壳,装上死弹,转着弹夹,接着把左轮一甩,同样轻轻地说:“有用的。这一次,我不再用逻辑欺骗你。”我瞄准的是她的心脏,而非脑袋,因为要让她死心,可不能光过脑,最重要的是过心。
理想与现实的对立,不仅仅局限于她喜欢他而他喜欢她,她追逐他而他追逐她。这样的矛盾,以后将出现许多。既然你相信和他之间绝无可能,不把他当做求爱的对象就好了嘛!生活将会继续,直面它,才是真正的勇气。罗曼·罗兰说过:There is only one heroism in the world: to see the world as it is and to love it.
不需要逐步推进,所有逻辑在开火的那一刻就以成型。死弹带着无形的威压向心冲去。
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我能用心听见她的抗拒和委屈。死弹的速度逐渐减慢,并不断地往下掉落漆黑的金属碎屑;它们落入眼泪,化成了彩虹的七色。最后只剩下细细的一根针,还是轻轻地刺入心的左背,扎到她的心里。积在会议室的泪水慢慢变浅,全部渗入地砖。她转过身来,往落地窗上一靠,定定地看着我,忽然又闭上了眼,显得很疲惫,沉沉地睡去了,沿窗缓缓滑倒在地上。
我上前去,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正打算回房睡觉,瞥见心虚掩的房间里,放着一架竖琴,弦全部都断了。
“这孩子带了钥匙吧……”我喃喃地说,走过去关上房门。
“虽然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可你又长大了,所以我祝你生日快乐;希望千疮百孔的心可以健康地长大,成为独立的、完整的人格;从心所欲不逾理,我们就会少吵很多架吧。等到那一天来临,我房间里的档案就堆得有小山高了,你可以自己取阅,我也将不再持枪挟持你了。”我悄悄地说着,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到床上躺好,准备听一会小熠的《睡吧,我在》,然后睡觉。
我全都知道/你积攒的悲伤
你内心的彷徨/你佯装的倔强
我全都知道/你不堪的过往
就让他们随风飘向远方
睡吧
睡吧
“晚安,妈妈。”心的声音从我心中响起。理万机圆桌会议组繁忙的一天,也就真正结束了。
2022/6/26 凌晨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