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宇宙膨胀》
“老师呀，天上的那是什么？”
“那是巨型聚变源呀，米纳伽。”
“不不，老师，我说的不是那个发亮的，我说的是不亮的，黑黑的，那个是什么？”
“那个，那个......那个不是东西，孩子，那里什么也没有，不要影响课堂纪律。”
然后老师就继续讲他的地质课了，米纳伽，也就是我，依然沉浸在那个问题中，思索着老师的回答。
“哪里什么也没有。”可是，那里怎么可能没有东西呢？
已经是第七时段了，我该睡觉了，但是，我没有，我独自拿着一本历史书，躲避着家长灵敏的听觉，偷偷摸摸的站到了阳台那。
天是漆黑的，除了黑，就是黑，一点颜色也没有。路上飞驰着来往的快速车流，让人目不暇接；从地幔延伸而来的大厦，比高还要高，高得快要刺破那黑，仿佛光亮就在那里。
阳台上安静得很，只是偶尔可以听到反重力飞船呼啸而过的声音而已。
我们的祖先曾经生活在地下，他们的一切能量来源来自地心。在深层的地下，万物生长，深红蔓延了所有的洞穴，一切都如此的生机勃勃，祖先也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现了。
这就是历史书上写的。
不管是第一时段还是第八时段，天空都像大地一样毫无变化。
我就这样看啊，看，然后睡着了。
“米纳伽！你怎么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阵愤怒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我的爸爸。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天空依然是黑的，只不过有一些七彩的空间站霓虹灯在闪耀。
“爸......爸爸......我在看天......”我慢吞吞的吐出了几个字，我依然不清醒。
“看天？”爸爸愣了一下，“看什么天，看聚变源吗？”
“不是......”我逐渐站起身，懒散的指向了别的地方，“我在看......那里，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天呐孩子，你才睡了多久？你今天要上课呀你，干什么呢？”爸爸一脸担心的看着我。
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什么也没有说。
我爹叹了一口气，拉着我的手，把我安置到了他的车上。
他拿着一些快餐，塞在了我的怀里，都是我最爱吃的，虽然我没什么胃口。
“快吃。”爸爸说完，就把车门关上了。
自动驾驶汽车缓缓地移动了，我爹在外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随着我的爸爸离我越来越远，远到看起来就像一个黑点了，我才开始吃饭。
难吃。
我看着窗外，无数的反重力飞船正升空，飞往巨型聚变源或者是巨大又错综复杂的空间站。巨型聚变源里有许多个小小的光点，大概五十几个，在某种钢铁做的稳定装置下照耀着大地，并围绕着我们的星球旋转。
我看着一团团的食物，瞬间没了胃口。现在只想一门心思看天。
天依旧是黑的。
我想啊，也许天的外面还有东西，也许我们可以来到天的外面，找到一层新的表层，就像我们从地下来到地表一样。
我想啊，我好想看看外面到底有什么，我想要打开这天，这外面，是否就像地心一样，有光呢。
“十！九！八......”
时光易逝，我攻读了我的飞行专业，成为了优秀的天空飞行员。
“米纳伽，把扣子扣好。”奥斯贴心的对我说，“你还记得任务对吗？”
“对。”我一边按下不同的按钮，一边若如其事的点了点头。
“五，四，三......”
“走的尽可能远，然后照亮外壳。”奥斯担忧的补充道，“如果我们之外的确有壳的话。”
我沉默不语。
“一！”
我们的飞船缓缓启动了，我们成为了在近地轨道上显眼的蓝色亮光，所有在地面上的人们都可以看到漆黑的天上多了一抹蓝。
“灯光打开。”太空总署传来了话。
“灯光已打开。”我打开了灯光。
“引擎确认正常？”
“确认正常。”
“向前方前进一点五亿千米收到？”
“收到。”奥斯回答道。
“六分之一光速收到？”
“收到。”奥斯的声音总是这么沉稳。
“祝你们好运。”
“感谢太空总署，新阿拉玛共和国万岁。”我和奥斯同声回答道，这也是观众们最爱看的部分，当我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无数人正在欢呼。
我们的飞船正越来越快，我看向我们的母星，它正离我们远去。母星正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橙色的小点，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在车上看着他也经常有这样的既视感。
飞往一亿五千米外需要花费我们八十三分钟的时间，一亿五千米已经是我们的族人所走过的最远的路程了，族人不敢走的更远了，我们将成为先驱之一。
从我们这里，肉眼已经看不到母星了。
我离开了驾驶座，奥斯也跟着下来了。这八十三分钟里，够我玩三盘跳棋了，但是我并不想玩什么跳棋。
许多人都在我们之前离开了母星，前往天之外，但是没人能够回来，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些去往至黑地带的人怎么了。
我们在失重环境下平稳的坐在沙发上，这得益于电力转化引力的技术。
“奥斯。”我甩了甩头，首先发话了，但其实，我也没想好要说什么。
“什么？”
“你什么工作的？”我沉了一口气。
“光学家。”奥斯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以前还是个跳伞的，蹦极的，反正极限运动。那个时候我还年轻，干什么都没压力，所以往死了寻乐。”
“我是地质学家。”我说，“我坚信，那天之外有光。毕竟我们是一路这样走过来的。”
“我觉得，这已经是我们世界的极限了，人们总是觉得自己可以探寻一切，觉得这个世界是无限之大的，但实际上，这个世界是有限的，而我们已经走到了尽头。”奥斯如是说。
“你太悲观了。”
“是你太乐观了。”
“在事实出现之前，我们都没法说服对方。”我笑道。
“米纳伽，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外层，我们随时可以按下那个按钮，而不是在这里打嘴炮。”奥斯的脸扭曲起来。
于是我们都安静了下来，在沙发上安静的度过了余下的七十分钟。
“这里是太空总署，我们需要你们的回复。”我们都被这声音惊醒了。奥斯急忙起身去关闭引擎，和太空总署回话。
我听到他说我们已经安全的到达了一亿五千米外，而且在申请运用曲率引擎。
奥斯回来了。
“回话还需要个十六分钟才有结果。”他摇了摇头，“只能怪光走的太慢。”
我慢悠悠站起了身，却发现窗外有什么东西，我看向了雷达，那上面果然显示着什么。
“奥斯，快看！”我叫唤着，奥斯快步走了过来，“你看这玩意儿！”
“天呐。”奥斯惊叹道，“那好像......好像是个火箭，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火箭。”
奥斯急忙得离开了，我看着奥斯忙碌着什么，最后走到了一个房间里，换了套天空服出来。
“嘿嘿嘿，别激动！三思而后行呐。”我看到奥斯已经步步接近舱门了，我赶紧把他拦住，“你要不先把飞船移到那里去，等你贴近了，好好看看那到底是个啥再说？万一那是个炸弹呢？”
奥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上手操控起飞船，他甚至没有坐上驾驶位。
飞船慢慢接近了那奇怪的火箭，看来那的确是火箭。那火箭是锥形的。我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火箭，哪怕是历史书上。要知道我是很喜欢历史的。
“我马上回来。”奥斯带上了天空头盔，打开了减压舱，走了进去，一阵喷气的声音之后，我看到飞船灯光照亮了在天空中行走着的奥斯。
奥斯的屁股后面连了一条长长的安全绳，和飞船相连接。
他艰难的在无重力的环境下飞到了那火箭旁，进入了火箭。
过了一会儿，他飞了出来......并且有人抓着他的腿！
我吓坏了，大叫起来，但是依然冷静了下来，我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抓着奥斯的人飞了出来，而且他的屁股后面居然连着飞船上的安全绳！那不应该是奥斯才有的吗？
天呐，他们两个人到底是谁？奥斯是被夺取了安全绳还是怎么样？
我咽了口口水，走到了舱门那里。
他们慢慢接近了，然后减压舱的舱门在外部被打开了，透过内部舱门的玻璃，我惊讶的发现奥斯的确是回来了，但是他抱着一具尸体回来了，而不是别人抱着奥斯回来。我捂住了嘴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奥斯打开了内部舱门，跌跌撞撞的摔在了飞船地板上。
“你没事吧？”我一边看着那个尸体，感到奇怪，一边锤着奥斯的背。
奥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就走了。我跟着他走，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哪。我依然紧盯着那尸体，它到底是什么？
奥斯又回到了驾驶室，开始操控起飞船，而且又没坐在驾驶座上。
奥斯把飞船转了个九十度，面朝着那火箭，然后我发现......在我们飞船前方大头光的照耀下，无数的火箭正整齐的排列着，他们全部都是残骸，没有一个在活动。
灰色的火箭群密密麻麻，铺满了我的视线。
“快看，他们也曾经想要找到天之外。”奥斯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带着我来到了那尸体旁，“看。”
我看着那尸体，我发现那尸体的脸与我们有许多不同，他们和我们不是同一种动物。
“他们的火箭里已经没有任何一点燃料了，他们的燃料储备只够他们停止在这里，不够回去。”
“天呐，奥斯。”我摇着头，“他们失败了。”
奥斯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准许使用曲速引擎。”太空总署的声音终于传了回来。
奥斯把一身太空服脱下，扔在了地上，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些泪花。
他快步坐上了驾驶座，然后把周围的图像发送给了太空总署。
“所以，已经有人失败过了。”
奥斯沉默了一会儿：“是啊。”
“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使用曲速引擎吧。”我嘀咕道。
“是啊。”奥斯点了点头，然后将一个拉杆拉了下来，“希望这不会撞到什么东西。”
飞船缓缓的前进了，如果不是因为飞船的颤动，漆黑的天空依然会让我觉得飞船好像没有启动。
“现在已经是......超光速了吗？”我看向奥斯。
“是啊，我们已经超光速了。”奥斯回答道，他的斗志重新又回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说真的，我有种预感，我们会撞向外壳。
很快，我们已经消耗了三分之一的燃料。
“好了米纳伽，我们不能再前进了。”奥斯把拉杆又操了回去，他看向我，笑了一下。我说不清这是什么笑，是因为他说对了的得意之笑吗？
还是一种无奈？他的眼睛里有莫名的绝望和忧伤。
“不，奥斯，我们至少得用一半的燃料吧，说实话，我们用另外一半的燃料也绝对回得去啊。”
奥斯想了想，然后无言同意了，他又拉下了拉杆，飞船再次颤动，漆黑的天空仿佛要把我们深陷，我就好像在海底一样。
只要我再下沉，我就再也无法回去了。
“快要一半了，米纳伽。”
“等到一半的时候再停。”我紧盯着天空，希望我们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这个时候，一个亮点出现了。
“我操！”奥斯大叫起来，我也惊讶无比。
“那是什么？”我直接站了起来，我无法抑制我内心的喜悦。
我们看着那亮点，周围越来越多的亮点出现了，他们一点一点的出现，就好像你正看着一栋黑暗的居民楼，随后一些房间的灯被打开了。
我只能这样形容，因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米纳伽，我们只有三分之一的燃料了！”奥斯突然拉下了拉杆，惊恐的看着我，“我们回不去了，如果这些燃料供我们回家，需要一百二十年。”
我愣了一下：“那你把拉杆拉下来干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奥斯惊喜的问到。
“我没心思回家。”我和他默契的笑了起来，这一笑，就是将死的笑了，但是我丝毫不在意。
我按下了奥斯之前所说的按钮，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按钮里有一个量子，当我按下按钮，它就可以和太空总署实时通信，太空总署就会认为“我们找到了外壳”。
“快看，米纳伽，快看呐！快看！”奥斯激动地破音了，“那天上有东西！”
我看向了窗外，那里竟然有如绸带般绵长而明亮的紫色闪烁着，我的心脏为之颤动，我跳下了驾驶座，震惊的看着窗外的一切。
无数的亮点正慢慢地出现，有一些亮点组成的结构显现出来，它们像一个美的让人折服的圆盘，或者球体。
我无法控制自己，跪倒在地板上，欣喜又不可思议的大笑起来。
深红色的光亮霎那间充满了我们的飞船，我们就如同身处温暖的地心。
一阵沉闷的声音传来，原来奥斯也跳下了驾驶座，他兴奋地跳着。
“这就是外壳！”奥斯不受控制的吼叫着。
在外壳内，我们看到那黑色外壳上附着星星点点的光，如果没了那“绸带”，那么这那些光芒就会使得外壳十分空旷......
我想叫他，“星空”，平静又安宁的地方，这里属于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广袤无垠。
我笑着站起了身，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奥斯，你有没有发现，他们正互相远离？”
奥斯愣了一下：“什么？”
“他们正互相远离啊。”我重复道，语气中有些许怆悲。
“果然。”奥斯也看到了，他叹了口气。
天空中的亮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远离，有的亮点远离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也许我们压根不处在壳中。”我突发奇想，但这想法已经超出了我们以往的认知。
“这到底是什么。”奥斯不顾我的想法，啧啧地惊叹道，“这些亮点是某种水流的反射吗？”
我摇了摇头：“我的说法更大胆，他们应该都是成群的巨型聚变源，散发着光芒。”
“不可能，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们得有多亮才行？而且为什么他们就相互远离了？”奥斯笑了。
“如果他们在我们的天上的话，就能亮到照亮整个天空啊，天空再也不是黑的了，而是白的。再说，我们不懂的东西多了。”
“有意思。”奥斯点了点头。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找到的还是外壳吗？”
“或许压根没有外壳。”
“啊。”我看向燃料表，陡然心跳漏了一拍，“已经......没有曲速燃料了。”
“是啊。”奥斯平淡的说，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的一切，紫色的光芒晕染在他的脸上。
我看着外面的一切，慢慢镇定了下来，毕竟当我们相视一笑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注定是死亡了。
那些亮点在相互远离，我们所看到的景色好像也在慢慢回退。
“我们在回退吗？”我问道。
“不，不，没有啊。”奥斯愣了，不过很快他也发现了异常，“不对，我们好像是在回退。”
我和奥斯注视着窗外美丽的一切，但，天空就像和我们开玩笑一般，所有的亮点都瞬间消失了。
我的表情凝固了：“为什么？”
“也许它们正以超光速远离我们。”奥斯淡淡的说。
“也许是我们远离它们呢。”我被强硬的抽出了这美丽的一切。
“但确切的一点就是......我们看不到他们了，要么他们是自己熄灭了，要么就是他们正在以超光速远离我们。”奥斯轻声细语道。
“只能怪光走的太慢。”我自然又缓慢的敞开了双臂。
奥斯扑进了我的怀中，轻轻地。
天空无言，我们紧紧依偎在一起，感受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