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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旧事

2022-07-06 18:16 作者:择砂  | 我要投稿

#钟离X归终,凡人pa

#看了戛纳上获奖的《七五计划》,对于里面一些价值观和态度表示疑惑,就想起了这篇旧文,重写了一下。我的文字不应该仅是献给青春韶华的,还要是赞美衰老的。衰老不是一个悲伤的、难堪的事,我对它怀着敬意。 衰老是必经之路。每个人都有可能老去、生病、虚弱和遇到危险,如果弱势就该被淘汰,那我们谁也逃不掉。只是有人一直处在弱势的状态,有人偶尔可以摆脱弱势的处境。我们没有一个不是弱者。 

借用《老妓抄》里的一句话:衰老一年年加深了我的伤感,而我的生命却一天天更繁华璀璨。





我时常在垂眸的那片刻,眼底轻含着微不可查的傲然与任性。

这种漫不经心间闪烁而过的骄傲,倚仗于我正值青春的年华,敏捷灵动的思想和没有一丝伤痕的容貌。

我是傲慢的。

即使我还没有粗鄙低劣到如同那些无知者一般,总是沾沾自喜地用自己的年龄挤兑年纪稍长者,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愚昧和狂妄,自以为年轻便可高人一等。但是我也是傲慢的。

因为我是这片土地新生的血液,脉络里涌动着无尽的活力与生机。我是家族希望的传承,决定着明日和未来的方向。

从降世起,爱与宽容浸润着我,所有的抚育与帮助环绕着我。世界的门扉向我推开,为我展示它的广阔,接纳我所有的任性和恣意。

这样的我,如何能抑制心底汹涌的骄傲呢?

“你太傲慢了。”祖父说,手中的棋子轻磕玉质的棋盘,风轻云淡间吞掉了我的好几颗子。

他总是能够犀利地洞察世间一切虚实,辨析被层层粉饰的谎言和真心,一边大肚地容许形形色色的人在他面前虚以委蛇,一边锐利地直抵每一件事情要害,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在我眼中,他也是傲慢的。

我们这些年轻人,表面繁花似锦,斑斓的浮华与绚烂夺人眼球;可他真正地把花开进了根骨里,把繁华深植在血脉中。他的傲慢来自于时间的洗礼,来自于沧桑的磋磨,最终使他高高凌驾于年岁和红尘之上,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再也没有什么能使他的心绪大起大浮。

这才是桀骜不驯。

与他相比,我的骄傲脆弱不堪。

于是这棋没走几步,我的锐气倒是先被他削得一干二净,只好暂停下手中的棋子,起身站到一旁挑一会儿灯芯来缓解我心中的郁郁不平。

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每次在他给予的残酷打击总能把我切磋琢磨得更加精细完善。

灯火在我的捻拨下骤然亮起,一扫之前的熹微。暖黄色的粼粼波光在质地透明的兰膏表面荡漾,宛若融化流动的琥珀。油灯细长的铁架在木桌上印下变形的倒影,沿着窗台一路向上。灯影的顶端攀上窓纸,像是在窗户面黏贴上了什么图案奇异的窗花。

可等我回头,祖父的声息已经渐渐微弱了下去。

即使再如何精雕细琢,我们也不得不承认,钟离祖父已经老了。

他的发丝早已褪去了原本的光泽,灰白蜷曲,如铁锈般黯淡蒙尘,只余下发根的那一点点鲜亮的色彩凭借着最后仅剩的营养还在负隅顽抗。老人深沉的倦意和疲惫刻入眉眼,脸庞上的轮廓和线条都早已柔和无比,即使面无表情,看上去也是温和宽容的。当身躯的血肉被岁月榨干活力,过去的旧人连表层的皮肤都显得褶皱沧桑,只要轻轻一拉扯便会为那过分松弛的皮囊感到讶异。

我曾扶住那双手无数次地踏过院落的门槛,看着祖父他的脚步从坚实稳固、游刃有余,到颤颤巍巍、小心谨慎。

祖父的院落是先辈传下来的,是家族最为古老沉重的历史积淀,据说在祖父牙牙学语时,他就已经奔跑在庭院中的草坪上。庭中有棵古老的迎客松,枝干虬结粗壮,据说有千百年的高寿。我自打小时候便一直盘算着若是有朝一日穷困潦倒,便偷偷挖走卖了去。

当然,只是想想罢了。

他代表了我们家族过去全部的荣光与辉煌。

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品味谈吐,是我们家族无数年沉淀下的韵味。钟鸣鼎食之家,如离离原上草,随岁月枯荣消长,但是永远不尽不灭。

所以至今祖父还保留着那些古板老旧的习惯:照明要用膏灯火烛,听戏要听昆曲秦腔,遛鸟要带上身姿最窈窕玲珑的鸟雀,茶叶都必须是精挑细选的上等新茶。

刁。

我愿称之为刁。

俗人凑活着过活,而他却像是把日子过成了诗画。

他太波澜不惊了,也太岿然不动了。平和与包容并不是他的示弱,而是他强大内心的流露。有时候,真正的强者也许就是像他如此这般吧。

有些时候,我便会思索,还能有什么能够拨动他的心弦,刺痛他刀枪不入的身躯呢?

我叹了口气,看着祖父沉入梦乡,急着与周公论道,拿灯罩掩了亮光,拾起一旁的薄被为他盖上。将将掖好被角,恍惚间,只听一声漫长低沉的呢喃呼唤像是跨越了无数年岁,从祖父的嘴中传来:

“归终……”

我似乎终于窥见了那无风无浪的水面下,一丝扩散的涟漪。

我放轻了动作,静悄悄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撑着下巴发愣,开始在我脑中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细细搜刮关于祖母归终的形象。

对祖母最初的印象来自于祖父的话语。祖母英年早逝,家里人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不想让祖父时时伤情。也只有年少轻狂的我,在不经意间会忽视他人的心绪,提起这些旧事。

因为我未曾经历过真正的苦痛,所以总是傲慢地对死亡大放厥词,认为世间百苦根本无足轻重。还好,对于老人来说,少年人的尖锐锋芒早已无法伤到他们坚韧的身躯。

对此,他们总是宽和的,包容的。

那时候的我百无聊赖地拿瓷盖拨弄杯中的茶叶,随口就问道:“爷爷,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呀?”

这句话的语气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得像是在闲谈今日的晚宴有哪些菜色,像是在妆匣里挑挑拣拣,思索用什么花钿。

祖父顿了顿,一时没有回答我。

他不紧不慢咽下一口茶水,然后放下杯子。细腻的青瓷简洁素净,没有什么繁复华丽的花纹,却显得如月光般温润迷人。祖父的手缓缓摩挲着杯身,目光望着窗外的春景。

“你祖母啊……当初和我一样,也是一族的领袖,”祖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经意间泄露了些许笑意,“她和你不一样,她性子很是温柔近人。”

“……温柔?”我诧异地挑眉。为了掌权,我在家族汲汲营营多年,同旁人长袖善舞、勾心斗角,被迫收起可以那些在别人眼中会被称作软弱的东西,为心脏披覆棱角和坚硬的外壳,活得更像一个石头。

但却有那么一个女性,在我们认为远比现在愚昧荒蛮的年代,以温和柔软的姿态统率千军万马。

实在是……不可思议。

我大概是满脸写着“您又糊弄我了”。钟离祖父无可奈何地放软语气:“真的……当初即使是跟我第一次会面交涉,也跟个少年人似的压不住雀跃。”

祖父润了润嗓子,在窗外莺啼雀鸣声中,娓娓道来那段我只在书中看过的,割据混战、烽火遍地的岁月:“那时候,我还是少年意气,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被苦难磋磨……”

那时候,少年的钟离一柄长枪、意气风发,率领着自己的部下在乱世混战中厮杀出一条生路,硬生生护下了天衡府连带周围大小州县。那时候群雄割据,各个地方的首领都养着自己的军队,你吞并我我蚕食你,随便哪个英武的地头蛇都像是未来一统天下的希望。

在这乱世,不知道为什么理由打,但不打又不行。

钟离不甘屈服于这世道,也对这无尽的打杀感到厌倦,只想早日结束这混战,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所以一开始,他和归终的联合确实只是利益驱使。

他早就听闻隔壁北边的首领足智多谋、多智近妖,治下的人民生活也算富足,可惜兵力不算孱弱也算不强大。钟离没有动作,这世道谈联手太过艰难,谁知道昨日的盟友今日会不会捅你一刀,再说各路豪强各个眼高于顶,能平和地谈完一场话都已是万幸。

但钟离没有想到,他还没有任何表示,隔壁的归终先找上了门来。刚开始两边没有正式的契约,只不过自顾自地一同行动,双方礼貌客气地合作,各自怀抱着一丝戒心。

结果到后来,这买卖谈着谈着,钟离就把自己卖进去了。

他觉得归终实在有趣,明明温温柔柔的性子,结果在一句句语气平和的话语里就能给别人挖坑插刀子。归终也觉得他甚是好玩,明明沉稳顽固像是磐石,但在气死别人方面有自己的一套。

“那时候行军打仗,有时候随便扎驻在了野外,身边缺多余的纸笔,我就拿小刀雕刻在竹片上、木板上、龟甲上,然后等送军令的时候一并给她捎回去……”祖父不由自主地絮絮叨叨,给我分享那些他在脑中翻来覆去回想了千百遍的往事。

您们……可真有情调。那时,年轻的我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心里直感慨:我还是个孩子,听不得你们这些肉麻腻歪的老一辈旧事。

后来,等院子里的老树一遍遍抽芽开花落叶,我在漫长的异乡颠沛流离后也回到了故土。

祖父已经太年迈了,这家族的权柄是时候也交到我的手上了。他不再像从前那么频繁跟我说起往事,更多地是在寂静和沉默中独自咀嚼自己的过去。但我却开始艳羡起那些老旧的故事。

今夜这盘棋还未下完,祖父早已陷入了沉眠。

我吹灭了灯火,步履轻轻退了出去。我走过蜿蜒漫长的石板路,在夜色中悄然阖上祖父院落那扇厚重的大门,像是让封尘的宝藏重掩地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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