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漫记之二 九尾国
20火云
不知不觉,竟已立夏,充沛的雨水将空气冲洗得格外清新。蓊蓊郁郁生长着的植物们,紧紧抓住这成长的大好机会,拼命地向上、向上,只为夺取更多一些的阳光和雨露,只为能够更加有把握地立足在这土地上——生存的竞争,又何止于动物间的弱肉强食,即便这些看起来安宁祥和的绿树长藤,也是在不分日夜地为自己的生存而彼此争斗。
没有争斗、没有残忍的生存竞争的地方,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不过这些可不是山路上的行人所关心的。少年和少女此时已在寂静无人的山中林道上走了许久,偶见几只松鼠的大长尾巴在树梢上一闪即逝。林下的草地上掉落了不少松子,又长着无数鲜嫩的竹荪菌菇之类的。
随着道路行至山麓,只听哗哗的水声传来,二人精神一振,对望一眼,一同加快了脚步。走了一炷香时分,又转过两道山角,一条清澈的山溪赫然出现在眼前。
干渴已久的红枝兴高采烈地走上前去,拿起水囊就要去灌水,脚下一滑差点落在那溪水中,被悟眼疾手快一把拉了上来。
悟忍不住皱眉道;“怎么那么不小心呢?你呀你……”敲了红枝的额头一下,说着,自己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取了一壶水。
红枝的小嘴立刻撅了起来,正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他,眼神却忽然被溪流汇入的河流上方漂下来的一样东西所吸引。
在那并不宽阔的水面之上,居然漂着一个很大的竹篮。
像悟和红枝这种天生好奇的人,当然是绝不会任由它就这么飘过去的。
悟湿淋淋地爬上岸,活像一尾滑溜溜的鱼。红枝一面笑话他,一面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二人向竹篮中看时,只见一个容颜精致的婴儿正在蓝中安稳合目而睡,似是全然不知道自己方才正面临着怎样的凶险。
这婴儿肤色晶莹,如冰似雪,眉目安然,额间有块红色的火云印记,看起来倒有几分像——像是只火狐狸。
“莫非是狐狸的孩子?”红枝疑惑着说道。
悟也点点头道:“我以前见过火狐一族的人,这婴儿看起来很像是他们的。”
“那我们现下该拿这婴儿怎么办?”
“眼下恐怕只有暂时收留这婴儿,看到有好人家便寄养给他们了。”悟皱着眉头说。
二人依着山脚弯弯曲曲的道路前行,直到看见河畔一个小村庄里面袅袅的炊烟升起。
似乎是相当宁静平和的村庄,但却处处都有残破的屋梁和年代久远的残垣断壁。红枝和悟正疑惑间,一位样子朴拙的老者出了房门,见到红枝和悟,吃惊笑道:“如此僻远之地,竟然还会有客人。”
悟笑道:“打扰了。我二人是这山上的旅客。今晚恐怕要在贵处叨扰一晚。”
老人摆手道:“何必如此客气?有朋自远方来,自该殷勤招待才是。鄙人现是这个村的村长,两位风尘仆仆,必是十分劳累。如不嫌弃,就请今晚在寒舍内歇一歇吧。“
红枝和悟便随着老人走入了一个黑瓦白墙的院落。
是典型的农家小院,院里有鸡笼、狗舍,还种着半亩小白菜。
红枝和悟进了厅中,刚刚坐下,老者就道:“不知二位贵客从何而来?要向何处去?这荒郊野岭,带着个婴儿可不好行路啊。”
红枝答道:“我们也不知这婴儿的来历。只是见这婴儿从上游漂流而来,这才带着它同行。”说着将那婴儿给老者看了。
哪知那老者一看之下神色大变,将那婴儿抢在手中狠狠一掼,摔在地上,道:“哪里来的孽障!”
红枝和悟大惊之下跳起身来,惶恐地望着那一刻钟前还言笑晏晏的老者。他们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惹上麻烦了。
老人眉目皆张,用一种极是憎恶的神情望着那被七彩丝绒锦缎包裹着的婴儿,微微地喘着气,似是恨不得立刻将这婴儿千刀万剐以绝后患一般。
红枝不安地走上前抱起那婴儿,说道:“这婴儿与您无冤无仇,您为何如此待他?”
老人道:“你们知道这婴儿是什么吗?他是豺狼,是虎豹,是丧尽天良的九尾狐狸!劝你们莫要被他的外表欺瞒,最后反倒害了自己!”
红枝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向老人道:“世间生灵,原无高低贵贱正邪善恶之分。即便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那也是大自然规定的生存法则。这婴儿纵然所属非人,也是和人等价的一条性命。而况它尚且如此弱小,并未害过任何人。无论如何,都不该把它看成豺狼虎豹一般必欲得而诛之。”
老人却激烈地喘息着,背过身去,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半晌,才艰难的挥了挥手道:“你们走吧。快走。快走!”
红枝和悟就这样莫名其妙被赶出了老人的屋子。
二人在村外的野树林里生了一堆火,烤些鱼吃。红枝担心那婴儿饿肚子,便试探着拿了条鱼给他,不想他竟然双手接住,三两口便吞下肚去。看来这不是普通的婴儿无疑了。
那婴儿吃饱喝足,便沉沉睡去,再不出声。红枝和悟在篝火旁铺了两个相对的地铺睡下。
红枝道:“后悔么?今晚又得在外面露宿。”
悟道:“有什么好后悔的?老子平生还没有做过一件后悔事哩。”
红枝看了看那婴儿,道:“顺着溪流往下,都是人族地面,我们恐怕只能将那婴儿送回九尾国了。”
悟点了点头,道:“没错。”
红枝想起那老人的行径,不由地有些生气地道:“那老人真是古怪,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儿呢?还因此把我们赶出来。”
悟却若有所思地道:“那也许只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悲伤的事情。”
红枝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悟,对于他能理解那老人感到些许的惊讶。
“你是说,他过去,曾经经历过悲伤的事情……也就是说,他曾被火狐一族深深伤害过?”
21异族
“没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红枝不说话了。在她那小小的世界中,只有惊风师兄和清晖师父,还有一众师兄弟姐妹。理解别人的世界对于红枝来说,还是一个太难完成的任务。
红枝一边思考着悟的话,一边在火光明灭之中闭上了眼睛。
悟翻了一个身,仰面躺着,望着头顶上的树叶在凉凉的夜风中“沙沙”地轻轻颤动。
蝉鸣还未开始,这个夏天,还未真正开始。
悟扭头去看红枝,久不闻她声息,已经在火光明灭中睡熟。火光在她的脸上跳动,映照着红枝沉睡着的安静的脸庞,如同一个美丽的沉睡着的精灵。为什么上天要将这么悲惨的命运赋予这样一个善良又美丽的女孩子身上呢?为什么她要为了别人的野心牺牲呢?
还有今天河流中漂下的婴儿,他的父母是为了什么才狠心舍弃了自己的骨肉呢?那老人的言行背后,又隐藏着怎样悲惨的故事?
悟出神地望向自己头顶上,那稀稀疏疏透过树叶洒下来的星光,不停地思考着。
那婴儿既是顺流而下,那么九尾国应该就在河流上方。第二天,二人沿着河对岸的道路逆流而行。转过数座山丘,登上一个高点,视野豁然开朗。在目光所能及的远方,赫然是数十座披冰戴雪的雪山,雪白的云雾如同玉带一般缭绕在半山腰上,山脚下却是一片莽莽苍苍十分繁茂的森林,想来那就是这条河流的发源地了。
河流奔腾而出,却未能趁势而下,而是绕过了数座险峻青峰与难以逾越的高原,向北而去。红枝和悟向北极目望去,看见闪着异彩的结界,笼罩着数座青峰,在阳光下不停变幻着各种颜色。红枝和悟沿之循来的这条河流,竟然只是那大河的一条细微支流,自青峰脚下汩汩向南而去,终于到了人族地面。
“看来九尾国就快要到了!”红枝兴奋不已地说道。这几日他们日夜赶路,路上却甚是荒僻,除了满目荒草萋萋,绿树低迷,连一处人家都无。红枝只希望能够赶紧遇到几个会说话的人,管他是人族还是九尾一族。
“没错。看来我们从这里开始就要多加小心了。”悟沉思着,反而给出了这样的意见。
红枝和悟下了那高处,便寻路向那山岭奔去。
二人并肩前行,没走几步赫然便有一方巨石落入二人眼中。悟和红枝都走上前去,仔细端详。只见那块巨石高约几丈,屹立在地,上面爬满青藤葛蔓,就如一座小山头一般。
悟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藤曼,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片刻,他伸手一揭上面的藤蔓,红枝不由一声惊呼:“呀!”
只见黝黑又长满了片片青苔的石壁上面,竟然刻着一匹昂首长啸的黑狼的图腾。
红枝奇道:“这里明明就是九尾国的附近,却为何画着一匹狼的图腾?”
悟也道:“看这图样被侵蚀的程度,似乎早已经过了上千年的光阴。”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大惑不解。最后还是悟先说道:“此事颇为蹊跷。我们还是先把这婴儿送回去,回来的路上再来仔细研究这块石头上的秘密。”
二人越过这块巨石向前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古藤林前。
红枝问悟道:“你有没有走过这样的林子?”
悟把胸膛挺得老高道:“老子当年上过迷仙洞,下过夺魂海,这点事情焉能难得倒我?”
然而没走几步,只听“哎呦”一声,竟像是从地下传来,红枝忙俯身一瞧,见是一个捕熊的陷阱,而悟正一脸郁闷地坐在陷阱底,不由失笑。一面拉他上来,一面忍不住的笑。
悟白了她一眼,道:“笑笑笑,笑什么笑?若是你先走,刚刚掉进井底的可就是你了。”
红枝忙收敛笑容,道歉道:“对不住,刚才我是忍不住嘛。”她抬起头,扫视了一下周围,神情严肃起来说道:“看来以后我们要步步小心了。这九尾国只怕也如空之国一般,设下了许多如此这般阻碍外人进入的屏障。”
悟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要从这古藤林中出去,恐怕要费一番周折。”
红枝和悟就这样进入了古藤林。
谁料到这古藤林施有迷幻的法术,兼有许多食人花食人树在内,可以自行变化位置,竟是一座再也走不出去的迷宫。红枝和悟一连走了几天,却连一点头绪都无,干粮和饮水却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一日正行路间,红枝忽然捅捅悟道:“你不觉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么?”
悟问道:“是什么?”
红枝道:“找食物啊。一连走了几天,干粮都吃光了。我的肚子早就已经饿得咕咕乱叫,足足能吞下一整头牛啦!”
悟不禁失笑。
这地方虽然林深茂密,但却出乎意料的少见有走兽。幸而红枝随身带有弓箭,二人好容易打了些麻雀之类的充饥。红枝又忍不住抱怨道:“每天这样抹点盐巴就把肉吃下去,我都快要忘记油盐酱醋的味道啦。等我出了这里,一定要好好吃他个十顿八顿的,把这些天的损失给补回来!”一脸垂涎欲滴的样儿,看得悟连连摇头。
悟笑着对红枝道:“等这婴儿安顿下来,我们就去有名的云都好好的吃上几顿。”
红枝睁大眼睛道:“云都?那是哪里?”
悟道:“云都啊,就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天下第一美食美女聚集之地,天下第一富商巨贾聚集之地,天下第一……”将自己所知的云都大大吹嘘了一番。
红枝听完,笑道:“好,我和你约定,安顿好这婴儿,便去那云都领略一番美食美人美景。”
悟得意地一笑,道:“一言为定!”
吃完了一顿一言难尽的麻雀大餐,二人重新鼓舞精神,踏上找寻九尾国的道路。
然而刚刚转过一棵大树,红枝便发出了一声惊呼!
悟急忙回过头来的时候,红枝已经被一棵巨大的食人树的藤条勒得说不出话来。那是一棵巨大的柳树般的怪树,张着血盆大口,用满是绿苔的粗大藤条勒住了红枝的脖子,正以惊人的速度向自己拉去!
22 脱困
悟不禁叫一声:“红枝!”同时左手从上向下一挥,一道透明的冰棱便自手心暴射而出,化成一道锋利无比的冰剑,直直地砍向那紧紧勒住红枝脖子的藤蔓!
“嗤”的一声,藤条应声而断!红枝霎时除去了束缚,急忙奔回悟的身边,二人同看那食人树的藤条,居然流出了和人一般,殷红殷红,鲜艳至极的血。
不知这棵树在这里,成百上千年来,吃掉了多少鲜活的生灵,喝掉了多少这般殷红的血!
悟忍不住一脸嫌弃地敲着红枝的脑袋说:“就这样你都能被它缠住?不知道小心点避开走吗?不知道这古藤林里很危险吗?……”红枝一脸无奈的听着,感觉自己身边训话的不太是十八岁的少年,而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子。
“好啦好啦,咱们快向前走吧。”红枝嗖地转身,抬起脚来便往前跑了老远——她可实在是不愿听悟的训话。
这古藤林施有幻术,地形俄顷便会自动变幻一次,食人妖树又实在不少,间或变换位置,无异于一座天然无解的迷宫。红枝二人在此四下探寻,竟然没能找到出去的路途。眼看天色又已晚了,悟和红枝只得捡了些枯枝生了一堆火,趁着休息回复气力的同时想想出去的办法。
干粮已吃光,饮水也已断绝,红枝他们到此时才真的是面临绝境,再不找到出去的路就只能饿死在这里了。
悟在火堆旁边枯坐,闭着眼睛冥思苦想,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奇特的主意。他突然便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又故作神秘地道:“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哦,是吗?快说快说!”红枝早已对这阴暗的藤林厌倦地不得了,巴不得能早日走出这鬼地方。
悟从火堆中捡起一根已燃着的枯枝,注视着上面灵巧的火舌缓缓道:“火烧古藤林!”
红枝愣了一愣,道:“可以倒是可以,只是……这火烧起来了,我们可藏在哪里好呢?”
悟神秘的一笑,道:“没有藏身之处,那就造一个藏身之处。”
于是第二天天刚亮,红枝和悟就像两个呆子一般,居然挖起了坑来。
虽然只能用自制的两把木铲,一个三尺见方,足以容纳悟、红枝和那婴儿三人的大坑已经挖成。
悟催动法术,源源不绝的清水便从他的左手流泻而出,很快便充满了这个大坑。
悟向红枝眨眨眼道:“看你的了。”
红枝微微一笑道:“没问题。”便催动法术,在水中造出了一个辟水结界。
悟见红枝和那婴儿都已经被辟水结界包围,便伸出左手,以掌心的火焰燃着了一根枯枝,将那枯枝往古藤林里只一抛,扑通一声自己也跳下了水,躲入了结界之中。
噼里啪啦枯叶枯枝引燃的声音立刻不绝传来。这千年的古藤林也不知积攒了多少枯枝枯叶在地面上,经此火舌一卷,整个林子立时便被红光吞噬,化为一片火海。可怜那些食人树,食人花,虽然进化千年已具灵气,却仍免不了在这一场大火之中化为一片灰烬。
红枝和悟在结界之中互相凝视,眼中均现喜色。没想到这令他们几乎饿死其中的古藤林,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他们摧毁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砰砰砰!咣咣咣!”巨大的声音忽然从地底传来!
那些食人树骚动了!
巨大的树根从不同的方向开始向红枝他们藏身的坑内猛攻!
不好!红枝心内暗叫,急忙屏气凝神,将全部的真力注入在辟水结界,在辟水结界上又加了一层保护结界。
“啪啪啪!”不停地有食人树的根在结界上狠狠地抽打。这些根条碰到结界,就变成透明的颜色,然后迅速地萎缩下去,碎成一团粉末。即便如此,依然不断地有根条伸过来,不要命了一般的伸过来!
红枝在结界内看着,只觉得毛骨悚然,赶紧闭上了眼睛。悟伸手抓住红枝,用力握紧,红枝睁开眼睛,看见悟正鼓励地看着自己。
一股暖流从心底流过,红枝顿时变得更有勇气了一点。她直视着面前的景象,不再闭上眼睛。
只要有朋友陪伴,再大的苦难也变得不那么难以面对。
然而现实是残酷无情的,只见红枝的结界在那些树根的猛攻之下摇摇欲坠,终于“啪!”的一声,结界瞬间被打破!
“糟糕,结界破了!”水流毫不留情地灌进他们的鼻子、嘴巴!一阵即将窒息的眩晕感!
23 怀灵剑
怎么办?
难道今天就要葬身在这里了吗?红枝模模糊糊地想着。
那些藤条狞笑着弯成扭曲的形状伸过来!
死?
无数次想过的这个念头,此刻突然清晰得纤毫毕现。如同一个刀劈斧凿的刻字般,在她脑中鲜明生动起来。
在这样生死一线的关头,她却茫茫然的什么都没有想起。连她最在乎的惊风师兄都没有想起,而只是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难道我就只能这样死去?
她忽然感受到了身后婴儿的微微颤抖。多么轻微,那是生命的颤动!
在这样生死一线的关头,悟的手却突然松开了。红枝条件反射地看向悟,只见他正如条跳龙门的鲤鱼一般笔直地向上弹去,试图冲出水面。
红枝很多时候都感到吃惊,悟似乎比她认识的其他人都更有勇气,在任何时候都能坚定地永不放弃。这正是红枝所做不到的。
悟那样的态度表明了一件事:他决不放弃斗争!即便胜算几乎为零,他也要想办法争夺那万分之一的机率!
悟冲出了水面,以掌中的冰箭和火团重创包围过来的食人树们。
红枝也随之跃出水面,猛地拔剑,使出了最强的攻击之术——碎月!
在红枝和悟的攻击之下,无数条藤蔓应声落地。但是,马上又有一百条、一千条的藤蔓,如同饥饿人乞讨的手一般,无比贪婪又迅速地伸过来!
如此酣斗了几个时辰,悟和红枝的体力已经几近极限。好在食人妖树倒也并没有那么许多,已经快要被红枝他们消灭干净了。红枝刚舒了一口气,正想最后再发动一次攻击,把这些藤蔓彻底消灭干净,却觉得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终究还是不行么?红枝的身子忽然失去了平衡,歪歪斜斜地站不稳当,最后一头向下栽去!
那些藤蔓略略一惊,然后突然反应过来,放开了对悟的围攻,狞笑着向红枝扑去!
红枝已经筋疲力尽,手中的怀灵剑也再握不紧,和红枝一同掉落下去……
红枝看着和自己一同坠落的怀灵剑,眼前却一下浮现出荷梦那张美丽又恶毒的脸,只是苦笑:竟然为了这样的东西……
不管怎样……我已经尽力了……悟……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们……
“红枝!”悟的惊呼声传来,但却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光明熄灭了,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而红枝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沉沉睡去。
晨光熹微。阳光温柔地洒在沉睡着的少年和少女的脸上、身上。
他们都没有醒来。
一把清光四射的宝剑正稳稳插在那少女和少年的中间,在微弱的晨光下闪出温润如玉的光泽。以这把剑为中心的十丈之内,是一种水洗过般的洁净。而在那之外,则是人间地狱的形状。所有的食人树都被连根拔起,树皮烧得焦炭一般,俯伏在地上。而地上,早已被无数道血迹染透。
24凤耶
一阵奇特的香气。
红枝感觉自己似乎堕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黑暗而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身体的剧痛告诉她,她身上的离魂草剧毒已经发作,恐怕她已撑不了多久。
可是,悟呢?在这个黑暗又诡异的空间里,她看不到一点光明,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和自己说话的人。
在鹿呦峰顶上时那种孤凄感受,那种孑然一身在这世间的悲凉感受,再次狠狠袭上心头,极痛,极痛。
然而眼前所见的,只有黑暗而已,伸手所能触碰的,只有虚无而已。要怎样,才能摆脱这可怕的梦靥,回到那虽然带给她无尽痛苦,但也赠与她无限欢笑的现实?
蓦地,红枝感到了一丝犹豫。回去?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回去?为了自己吗?回到现实,对自己和别人又有什么意义?
荷梦,也许还有惊风,现在都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吧。自己不过是个顶着死人的名字苟活着的幽灵。
一丝凉意。如雨天那缓缓袭来心上的惆怅心情。
然而想到悟现在一定为自己担心得要死,心底却又忽地浮上融融暖意,驱走了那冰凉的气息。的确,相处日长,不知不觉间,他竟慢慢变成了对自己重要的人,在生死关头能让自己鼓起勇气活下去的人。这,就是所谓的友情吧。
不,我不要留在这里!红枝倔强地抬起头,望向头顶,那连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的穹顶。
随着这念头的出现,红枝的身畔,忽然出现了一道蓝莹莹的光芒!
怀灵剑!
随着红枝的念意,剑光随之大盛,刺破这黑暗,一直通向远方!远方!
悟醒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抚琴。
琴声悠悠,歌声亦悠悠。依稀辨去,听得出是李清照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歌完又歌副歌,好不缠绵悱恻,动人心魄。
悟不由地坐起身来,下床,想找到那抚琴的人。
一个女子柔和的侧影映在淡淡的碧窗纱上,风姿绰约,宛若仙子。
悟只觉在自己短短生命里,从未见过一位比她更动人的女子。
一曲已毕,良久,悟方回过神来:“糟了!竟将正事忘了!红枝她现在……”不敢再想下去。
那女子回过头来,隔着碧纱窗向内微微一笑,道:“小朋友,你醒了?”
悟若在平时,是断然不会接受如此称呼的。他外貌虽然与十八岁的少年无异,但自认为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未必及得上自己阅历丰富见闻广阔,又怎么会接受别人如此轻视自己?
但在这温婉的女子面前,悟竟少见的安分起来,规规矩矩地回答道:“是。不知我那同伴,她……她还活着?”鼓足勇气,才将最后一句话问完。
那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方答道:“的确,她还活着。”悟只觉得自己悬起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
那女子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只是那红衫的小姑娘身中剧毒,只怕已活不久了。”
悟的心登时又咯噔一沉,目光一黯。
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久,但空之国涉险相救,古藤林里并肩作战,他实在早已将红枝视为自己的同伴。
但他紧接着便抬起头来说道:“我一定会找到救她的方法。”
女子身子微微一震,似是很感动,道:“你年纪虽轻,倒真是一条男子汉。”
悟的脸竟然微微有些红了。
女子掀起了珠帘,向悟招手道:“她已经好些了,你要不要和我一道来看看?”
悟便跟着那女子来到了另一间陈设更为精致的小屋。看那屋内陈设,红纱帐,象牙饰床,檀木桌椅,金质熏炉,桌上摆着薛涛笺,鹅豪笔,一侧摆着精致的琵琶、另有珍贵古玩玉器数十,架上甚至还有一只正在打盹的鹦鹉,看来完全像是一位公主的房间。想来这竟是这女子平日栖息之处。
红枝的衣服都已经换成了新的,伤口也已经被包扎的很好。悟仔细地瞧了瞧红枝,见她只是脸色苍白了些,看起来并无大碍,也就放心了。
但那女子却紧紧皱着眉头,道:“她体内的毒已经开始发作。我每日里替她减去一分毒,以此替她续命。但却不知她能支撑多久。”
说着燃起绮罗香,取了一枚银针拿在左手,右手在红枝身体上由首至足轻轻拂动,将一些不断涌出的蓝紫色不明雾状气体导入那银针。
悟只见那银针由白亮亮的银色逐渐变为蓝紫色,颜色越来越重,越来越诡异,片刻,又由蓝紫色变成了深紫色,几乎马上就要侵入到拿着银针的女子的左手!那女子当机立断,一甩手将银针掷出!只听见窗纸“噗”地一响,紧接着是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响,悟急忙跃出门去看时,只见那银针已化作一缕蓝紫色的烟雾,消失在了空中。
25栖梧
悟松了口气回到屋内,见红枝已经醒了。不及向那女子道谢,蹦到红枝身边,笑道:“你醒啦!真是太好了!”
红枝看了悟那副模样,忍不住嫣然一笑,转头看了看悟身边的女子,疑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心里却猜到是她救了自己,便要坐起身来道谢。
那女子忙上前按住,微笑道:“不必拘礼,好好在这儿养伤吧。这里是将军的后花园,你们是被我的下人偶然见到救回来的。”顿了顿,她用略显担忧的神色看着红枝道:“虽然不知你是如何中的毒,不过你体内的离魂之毒已被我用银针引出了一些,暂时不会再发作。”
红枝不由道:“谢谢你!我……”半天却没说出话来,只好苦笑一声,低了头。
那女子也只是一笑,引得红枝抬头。这女子身上,有种独特的纯净美好气质,一举一动都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似乎是无需言语而理解了红枝的意思,她微笑着摸了摸红枝的头发,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红枝忽然望着她的背影道:“你叫什么名字,好姐姐?”
那女子略一回首,笑道:“我叫凤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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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向外张望着那名叫凤耶的女子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舍得移开目光。
红枝眼珠子一转,故意叹了一口气道:“此地的病人恐怕又要增加一位了。
悟听闻奇道:“为什么?”
红枝笑道:“因为有个心思单纯的少年今天见到了一位大美女,只怕要从此害上相思病啦。”
悟的脸又禁不住一红,笑道:“哎呀唉呀,你这小鬼……唉,我居然脸红了……”
红枝也不禁一笑,一面四下里张望,道:“咦?我们带来那婴儿呢?”
悟此时也方想起婴儿的事情,一拍脑门:他们出生入死了这一回,把那婴儿的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悟道:“这里是哪里?我方才忘记问她,这里是不是九尾国了!”
红枝道:“那趁她还没有走远,你快去问问看。我猜,这里十之八九就是九尾国。”
悟点头应允,一面已经闪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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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耶,你怎么又到外面来了呢?吹了风对身子不好。”一个雄浑有力的男声。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高大、衣着华贵的英俊男子已走了过来,站在凤耶身前,拉起了凤耶的手。若不是他身后的数条狐狸尾巴,悟几乎要认为他是人族的皇子了。他是谁?跟在凤耶身后十几步远的悟不由心中疑惑。
只见凤耶微笑道:“不过才出来这一会儿,瞧你担心的。”
那人反倒将凤耶的手握得更紧,道:“你才生了龙儿没多久,多注意些才好。”
凤耶眉头轻皱,转头望向园中湖面,道:“龙儿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我连他的生死都无法知道,真是不配做母亲。”
那人将凤耶拉近,拉入自己怀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别这样,凤耶。龙儿那么聪明可爱,上天一定会眷顾他的。你只要好好调养身体就好,等他长大了,总有再见的机会。”
凤耶推开那人,转过头叹气道:“那也只是‘机会’罢了。我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再见他的准备。他若再见到我,心中只怕也只有恨。”
那人道:“凤耶,别这样。这是为了他好。这里是九尾国,像他那样的孩子若被发现,唯有死。难道你忍心看着他被九尾国的人处死吗?”
但凤耶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用了一种激烈的语气说道:“可是不被允许的,还有我!”
那人沉默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凤耶柔软的长发,然后那手温柔地,滑过凤耶的脸庞。
那人道:“凤耶,要怪就怪我是九尾国的东南大将军,而你,却是九尾国宿敌——姜国的女子。龙儿生来异象,我们,别无选择……”
此时此刻,悟方确认原来这里正是九尾国,心中自是欢喜。但看他们二人情形,似乎他们亲手把自己的孩子给抛弃了。难道说,那额头有火云印记的婴儿原来竟是凤耶和这将军的?但是那婴儿既然不见,怎么会不在凤耶那里呢?难道说婴儿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悟心中一沉,顿觉再躲藏不下去。只是他刚想跳出去问个清楚,一阵刺耳的笑声已经响起:“栖梧,你好本事!若不是手下人得到婴儿,我还不知你竟私藏人类妖女!”
这个人尽管在笑,说出的每个字却都飘散着傲慢和狠毒的味道。
悟、凤耶和栖梧都猛抬头看时,只见一个面容阴郁的男子正立在这花园的院墙之上,并且和栖梧一样,身后都生着九条狐狸尾巴。
一种妖的感觉,比栖梧要直接和强烈的多,不由分说地扑面而来。悟不由得想起从前遇到过的来取自己性命的妖怪。
“喂!”一个人忽然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悟的肩膀。
悟吃惊回头看时,见是红枝,忙一把拉她入灌木丛,一手放在嘴唇“嘘”了一声。
红枝道:“怎么啦?看什么呢?”
悟道:“快看!墙上那个人!”
红枝道:“九尾?难道这里就是九尾国?那人是谁?”还欲再说话时,却被悟狠狠瞪了一眼瞪了回去。
只见那山墙上的人阴测测地站在那里,栖梧上前一步将凤耶护在身后,怒道:“左胤,你要做什么?”
那人狂笑道:“哈哈哈!我要做什么,栖梧你还能不清楚?快把你身后的妖女交出来,否则,串通外敌,包庇奸细,你也免不了一死!”
26因果
栖梧怒气上涌,上前一步将凤耶挡在身后,大声道:“凤耶是我的妻子,她犯了什么错,你们一定要这样待她?!”
左胤轻蔑地笑了笑,道:“哦?你的妻子?那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她的亲兄弟就是死在你的手上——那就是姜国的玄武大将军,昭阳!”
栖梧显然吃了一惊,迟疑着回身望着凤耶,却不说话。他的眼神瞬息间已变了千回,惊讶?怀疑?痛心?怜悯?他望着凤耶,却不知道眼前的这女子,是否还值得自己相信。
左胤更加得意洋洋,道:“你把这跟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族女子藏在府中,还和她结为夫妇,生儿育女。你真的相信她是一心一意地对你?你就不怀疑在你南征北战的那些日子,她对我们九尾国做了什么?”
栖梧退了一步,双拳紧握,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凤耶。
左胤忽然道:“失礼!”
红枝和悟只见一个快如鬼魅的身影从面前疾掠而过,紧接着是凤耶发出的一声惊呼——左胤竟出手扼住了凤耶的脖子!
栖梧不安道:“你待怎样?”
左胤冷笑道:“自然是带她回去复命。”
栖梧又道:“你有什么证据说她是奸细?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左胤道:“对你,也许是。但对我可不是!”说着双手加劲,逼着凤耶退步,道:“你若是还想活命,就露出真本事来罢!”
凤耶直感那人掐住自己咽喉的一双手就如铁箍一般快要将自己的脖子生生箍断。她拼命挣扎着喘了一口气,左胤又将手收得更紧。凤耶只有奋力反击向那人肋下,“嘭”得一下将那人迫开,一手扶着身畔的柳树大口的喘着气。
栖梧失声道:“凤耶,你会武功?”
左胤冷冰冰地看着他,道:“如何?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和这妖女所生的孽障如今已在我们手上,你们就不必再担心了。
凤耶刚站稳的身子在风中晃了一晃,险些再次跌倒,颤声道:“什么?你们抓了龙儿?龙儿现在怎么样了?”
栖梧不可置信的神情此时已换成了心痛,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竞和自己仇人的妹妹结为夫妻还生下孩子,而他无法知道,自己此刻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为了他而舍弃一切,但却终究是骗了他的女人。
心弦微震,栖梧望着凤耶。而凤耶也望着他,那般陌生地望着,似乎两人从未真正认识过。
凤耶淡淡地笑了,道:“栖梧,你怀疑我吗?”
她转身走开两步,望着那波平如镜的湖水,缓缓道:“没错,我就是姜国玄武大将军,昭阳的妹妹,凤耶!”
此言一出,悟、红枝、栖梧和左胤均是心中一震。
“我的确是为了复仇才来到九尾国的。我的目的是盗取九尾国地形图,暗中向我姜国传递消息。”
“哥哥死去,姜国国力空虚。当我千辛万苦进入古藤林中,却无法找到进入九尾国的道路时,我本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沉默片刻,她忽然转过身,面对着栖梧,用一种颇为复杂的语气道:“可是栖梧,你救了我。”
栖梧茫然不知所措。
凤耶望着他道:“遇见你以前,我从未想过妖还有好坏之分。在我心里你们全都是杀死我亲爱哥哥的凶手,我只愿姜国大军早一日到来,早一日血洗你们的罪恶!可是,重伤昏迷被你照顾的日子里,我居然感到你像我的哥哥一般,是我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好人!不知多少次我暗自努力,想要杀了你这个弑兄仇人,但却始终无法下手。到最后,我居然爱上了你。我曾为此感到万分愧疚,对不起哥哥,但是,我最终相信自己并没有错。我的哥哥死在你的手下,但你却好心救了我。错的不是你和我,是人族和狐妖族长久以来的战争!”
“所以,我决意要跟着你。我希望有朝一日狼烟再起时,可以有机会阻止姜国和九尾国之间无谓的战争。”
凤耶继续问道:“栖梧,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你真的相信我是偶然失陷在古藤林中的路人?“
栖梧一言不发地望着凤耶,眼前似乎再次浮现出那个浑身是血、却坚决不让自己碰她,最后昏了过去的柔弱女子。
没错,他怎么可能忘记。那般柔弱的身体里,竟有着那般刚强的心意。
他并非没有怀疑,也并非不曾偷偷打听过她的来历……只是,凤耶把一切都藏得太好了。这个女子,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了一般,把自己藏起来了。
事已至此,他看着凤耶说道:“不,凤耶。当初我——并不信你。”
凤耶微笑道:“原来如此……我们彼此,都藏着好多秘密。”
躲在灌木丛中的红枝捅了捅身旁的悟,轻声道:“看来该我们出手了。”
悟点点头,道:“没错。”
但红枝和悟还未来得及出手,左胤已双足一点,挟着凤耶飞上了山墙。
左胤在那院墙之上冷冷回顾了栖梧一眼,复瞪着凤耶道:“你这妖女太擅蛊惑人心,不把你带回去,九尾国势不能安!”说完纵身欲走。
栖梧终于忍不住,高声道:“你要把她们带去哪里?”
左胤高声狂笑道:“三日之后的火刑场,你来见她最后一面吧!哈哈哈!”
红枝和悟此时方赶到栖梧身边,问道:“那是你的妻子和孩子,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栖梧惊异地看着他们,道:“你们是谁,怎会在我府中?”
红枝道:“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怎样救出凤耶和孩子!”
栖梧却退后了一步,神情有些恍惚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去救她。”
悟道:“切!这个男人,太逊了!红枝,我们去救凤耶姐姐,我们走!”
二人并肩离去,留下栖梧独自守在已是空荡荡的将军府。
27 监牢
夜深人静,九尾国看守天牢的狱卒也该换岗了。
门口两人骂骂咧咧的将一串奇形怪状的钥匙交给了来接班的二人,便各自离去。来接班的二人看那二人去远,却互相点了点头,不在门口看守,反而走了进去。
一直下到最深一层,专门关押敌国奸细的牢房前面,二人方才停下脚步。
其中身形较为瘦弱的那个找出了此间牢房的钥匙,打开牢门。二人这才摘下面具,看着被折磨得憔悴不堪的凤耶。那婴儿倒是安详之至,在母亲的怀中睡得很是香甜。
红枝道:“恩人姐姐,我们来看你了!”
悟也道:“凤耶姑娘,这次轮到我们来救你了!”
凤耶正怀抱婴儿而立。稀疏地几道月光透过牢窗洒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将她整个人都镀成银白色。
“是你们?”凤耶看见是他们,不由得吃了一惊。
“是啊,我们过来救你了!”红枝和悟异口同声道。
但凤耶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反而露出悲伤的神色,道:“谢谢你们,但我恐怕已经走不了了。”
红枝道:“为什么?难道你甘心和孩子一起死在这里?”
凤耶摇头道:“不。我不能走的原因……是我的孩子已经必死无疑。”
悟全身一震,问道:“那人对孩子做了什么?”
凤耶道:“是狐妖一族的爪毒……他们给我的孩子施了爪毒!”
红枝恻然,恨声道:“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连个孩子也不放过!”随之又劝凤耶道:“就算孩子不能活命,你也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啊。我相信,只要我们逃出去,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他的!”
但凤耶摇头道:“不。并不是这样的。就算逃了出去,只怕也难以找到狐妖族的人来救他……我已经决定要陪他一起死了。在九尾国,我们是异类,被另眼相待,被追杀。在人类的国度,我们只怕也难以立足。天下之大,想来却并无我们母子两个的安身之地。即便逃了出去,又有何意思?如今孩子中了这样的毒,我只有陪他一死而已。即便是这样,我也觉得十分对不起他。”
红枝不由得十分难过,道:“你不该这样想的,好姐姐。”
悟也道:“难道就没有办法解开孩子身上的毒了吗?”
凤耶摇头。红枝和悟一齐都沉默。
悟想了想,道:“那我们等到行刑那天再来救你。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凤耶仍道:“不,你们还是走吧。”
红枝道:“恩人姐姐,你不要这样,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
红枝和悟互相点点头,将面具再戴上,离开了大牢。
28 法场
三日后。法场。
正午的白光照耀着法场,照着一个差役将一名柔弱无比似乎手无缚鸡之力却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铐的女子押上火刑场。
为首监场的正是九尾国的王——无焱。
旁边的看官席上,坐着左胤、九尾国的丞相和将军们,还有——栖梧。
他漠然地看着凤耶——他曾经的妻子——被押上刑场,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就好像那个人他根本就不认识一样——实际上,他也不能够有任何的表情。
红枝和悟躲在法场旁一棵高几入云的树上紧张地观察着法场内的情况。
无焱道:“人类,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凤耶抬起头来,目光和无焱威严的目光相接触,平静地摇了摇头。
无焱又道:“那么,你还有什么愿望?虽然你是我们灵狐一族世代的夙敌——人族的女子,我们九尾国还是宽大为怀,愿意给你实现最后一个愿望的机会。”
凤耶道:“我的孩子中了爪毒,我想请你们为他解毒。”
王道:“你真的要这样做?即便是解了毒,又能如何?”
凤耶道:“不会如何,但这的确是我的最后一个愿望。我相信九尾国的王宽大慈悲,一定不会阻拦我这个愿望。”
王看了凤耶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的神情,但瞬时又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准!”
一声令下,左胤已应声而出。他走至凤耶前面,看着凤耶讽刺地笑道:“临死前最后一个愿望竟是如此无聊,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凤耶道:“我愧对他,死之前想要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又有什么不可以?”她抬起头来,幽深又含着恨意的目光与左胤的相接触,偏是那般地动人!
左胤心中大震,深感眼前这女子的美丽,即便在马上就要被烧死的现在也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左胤不敢再看,匆匆伸手向那婴儿一挥解开爪毒,便回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王已一声令下:“行刑!”
凤耶从容不迫地走上了高高的火刑架。
火舌贪婪地吞噬着柴草,火刑架下的木料开始猛烈地燃烧。同时燃烧着的,或许还有莫个人的心。在桌子下面,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指甲已深深地嵌进手掌!
红枝和悟同时点一点头,双足一蹬巨树,一左一右落到凤耶身畔。
所有人都震惊了。从来没有人敢于在九尾国王的面前救人!无焱怒道:“来者何人?”栖梧更是激动地站起身来.他脸上的表情:担忧?惊喜?犹豫?
红枝和悟齐声道:“来救人的人!”
无焱道:“哼!两个不自量力的小鬼,竟敢来劫九尾国的法场!”说着一挥袍袖,怒道:“把他们给我拿下!”
红枝和悟扶着凤耶上了马,凤耶看着他们道:“你们为何要来救我?”
悟笑道:“你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两条命救你一条命已经算是占了便宜了。”
说着一拍马臀,道:“快走!”一面回身杀开欺近前来的几名武官。
骏马长嘶一声,奋蹄欲奔,前面却挡了一群九尾国的官兵不得前行。
红枝和悟陷入苦战不得解救凤耶,心中焦急,却见栖梧不知何时已下了看席来到马前。
二人对视片刻,凤耶不由道:“怎样?难道连你也要来抓我么?栖梧?”
栖梧沉默地望着凤耶,片刻功夫,却似乎已过了千年万年。只见他左手一抓缰绳,翻身上马,右手唤出疾风将马前的众官兵迫开。
红枝大喜道:“栖梧,你来护送凤耶姐姐最好不过!”
那边左胤亦高声道:“栖梧,你要为这人类女子叛国么?”
栖梧道:“凤耶是我的妻子,龙儿是我的孩子。我无论如何都应该保护他们!”说着百忙中向红枝和悟一揖,大声道:“二位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悟笑道:“这有什么,你快带凤耶姐姐走,我们随后跟上!”
栖梧道:“九尾国幻术超拔,二位小心了!”
悟道:“小意思小意思,我们马上就会追上你的,放心好了!”
栖梧这才扬鞭打马,杀出重围,向条偏僻的小路去了。左胤嘿嘿冷笑两声,亦尾随而去。
这边红枝和悟奋力苦战,敌人的人数却始终不见减少,反而越聚越多。二人又悬心栖梧能否将凤耶送至安全的地方,因那左胤的手段实是狠毒。
红枝向悟道:“看来今天咱们不一定能活着出去了。“
悟大声道:“别灰心,我们一定能出去!”
29秋哲
夕阳西下。红霞升起,又要落了。
高高的火刑架上绑着两个衣衫单薄的人。而冷风不管不顾地泠然吹过,无情地提醒着他们,夜晚就要来了。
二人身上皆遍布伤痕,衣裳也早破破烂烂的。看得出一些是被人用武力所伤,另一些则是拜高深的幻术所赐。
二人无言相伴,似是已经无力说话。直到无焱嘴唇一动,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行刑。”
知是此生休矣,悟转过头,不无遗憾地向红枝笑道:“没想到我这一生,连老婆也没诳到过一个,就要陪着你一块儿去见阎罗王了……”
红枝亦转过头,吃力地微微笑道:“怎么?后悔么?”
悟回过头,望着天上色彩渐暗的红霞,道:“我不是说过么,老子平生还没有做过一件后悔事哩……”红霞映在他的眼中,显得他的黑亮的眸子越发明亮了。
红枝亦抬头望着天空,淡淡地说道:“我的命,反正也没剩下几天……就这样死……也不错……”
天空的云霞变幻莫测,转瞬间似乎幻出了什么影像。到底是什么呢?红枝疲惫地合上眼帘,在脑海里搜寻。
惊风!是惊风师兄!在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候,红枝已经快要记不起惊风!
红枝猛地睁开眼睛,急切地望向浩荡的天空,但却已失去了那片云的踪迹。感到心中如被针狠狠刺过一回,红枝茫然地望着那片愈发灰暗下来的天空,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哭还是该笑。
就这样,结束了吧。到最后你是爱我还是恨我,惊风?我没有机会知道,也不想再知道了。我很累。再见了。
天空猛地暗了下来。
“喂!醒醒!你们两个兔崽子给我醒醒!”一个凶巴巴又透着可爱劲头的男子声音。
没有感觉到火焰炙烤的炽热,红枝和悟错愕地睁开眼,来不及对视一眼,就看见面前一个蒙着面的年轻人正大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是鹰一般的明亮与锐利。很少有人看到过,真正的鹰之眼,是雪亮不掺杂任何杂质。
红枝吃惊地望着他,一时间忘记了说话。悟反应较快,一眼看见后面一名刽子手已经杀气腾腾地飞过来,脱口惊呼:“小心!”
蒙面的年轻男子从从容容地转过身,右手向前比了一个圆圈,扩散成一个泛着金光的法阵,刚好接住那边气势汹汹扑过来的狐火。
那男子狡黠一笑,右手轻轻向前一推,法阵便如劲风吹送一般,猛然向刽子手那边反扑过去。
刽子手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狐火反噬,手忙脚乱地使出寒冰咒将狐火挡在面前,火刑架底堆着的木柴却已尽数被引燃,顷刻间灰烟四起,再看时,红枝和悟都已经不见了。
无焱气得浑身乱战,但仍保持着一国之君的威严,狠狠道:“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找出来!”
二人昏昏沉睡着。
像这样不知日夜不知死活地沉睡,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终究还是醒了。
如果一直睡下去,的确是会比较开心吧。
夜,原来竟是这样的黑。天上的星子,也被浓浓的树荫遮蔽了大半。不远处有隐约的篝火。想来已经燃了许久,火苗都快要熄灭。燃篝火的人就坐在篝火旁,低垂着头打瞌睡。
红枝轻手轻脚地起身,想要偷偷看看那个人的相貌,但才一举步,便被那人发觉了:“谁?”
红枝吓了一跳,心想这个人到底是人还是野兽,警觉得实在不像话,但既然已经被发觉,也就不好再继续隐藏下去,只得轻声道:“是我。我正想过去,你就醒了。“
那人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你。我还以为追兵已经追上我们了呢。”
见这人豪爽地很,红枝也就不再扭捏,痛快地走到他身旁坐下。小小的篝火映着两个人的脸庞,那人又加了些枯枝和干草,火势便旺了起来。
二人一起坐了许久,红枝方才想到这人姓名自己尚且不知,于是试探地问道:“可否请教尊姓大名?”
那人说道:“我叫秋哲。”
红枝道:“我叫红枝。”
秋哲这才抬头看着她,缓缓道:“红枝。好名字。让我想起我相识的故人来了……”
默坐许久,秋哲忽道:“怎么?女娃娃,你很想死么?”
红枝吓了一跳,默然许久,方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秋哲道:“你被我救,但脸上一丝一毫欣喜兴奋之情都没有,醒了也不关心旁边同伴的死活,真似是铁了心要死的人。”
红枝听了默然,半晌方开口说道:“真不简单,被你看出来了。”
秋哲笑了笑,淡淡说道:“这有何难?看不出来才是奇怪。”
红枝一怔,瞬即莞尔。
秋哲又道:“那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红枝道:“曾经是很重要……现在,我也不知道。”
秋哲道:“能说来听听么?”
红枝道:“你愿意听么?”
秋哲只一笑。
大概有的人原本就是值得信任的。而有的人,就算伪装的再好也不值得一丝一毫的信任。
30 交心
那么漫长那么辛苦的时光,原来讲述起来只要一点点时间。毕竟真心里的感受是不容易说出来的,说出来的不过是皮毛。
但是,秋哲耐心地从头听到了尾。就算是皮毛,也有人愿意认真地来聆听。
这多少,算是一种安慰。
秋哲认真地听着红枝说话,听完许久未曾说话。
红枝淡淡的笑道:“怎样?我的故事还不错吧?”
秋哲不置可否,只是说:”那么,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
红枝一笑。
原来这个男子也有故事,也需要有人耐心倾听。
他曾经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把她当做生命的全部。可是有一天,她却离开了他。这时候他想起了曾爱过他的一个人,便问她还愿不愿意爱自己,但是,她拒绝了。
说到这儿,秋哲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道:“你看,这是我送给她的花。”
红枝凑近去看,见是一朵玲珑剔透的小花,通体纯白,五瓣微微翘起。
红枝不由惊叹:“呀!真美呀!”
秋哲道:“它叫雪薇。是我千辛万苦从高有万仞的云台山上采回来的。”
红枝道:“她不喜欢?”
秋哲将花儿重又收起,叹口气道:“我们终究只能是朋友。”
红枝黯然,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一句也说不出口。那个女子如此有决断,想来一定也是个出类拔萃的奇女子吧。
当初那么多人追求她而她只是痴痴地守着他。如今他已痛失最爱,她却也不愿因过去的纠葛而屈尊去俯就他。她始终都坚守内心,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样的女子,只怕的确是不多吧。
红枝一面听,一面在心中设想:若是惊风师兄也如秋哲这般回头,自己会不会再接受他?
可是,怎么会回头呢?怎么会有机会再见到惊风呢?只怕这一生,自己都不会再踏上鹿呦山那熟悉的林间山路。
根本不要去想这类的事情,才是最最正确的选择。
红枝和秋哲又开始了不约而同的沉默。沉默在这两人之间,似乎是一种默契的表示。
终于还是秋哲先发话了。他说:“你的同伴,似乎还没有醒呢。”
红枝这才想起悟,立刻跳起来道:“糟了!悟此时也不知怎么样了!他中了九尾国的狐火幻术……”话未说完,人已疾奔到悟的身边。
秋哲则是不慌不忙地起身,道:“无妨,他的伤我早查看过,也早替他运功疗过伤。而且……”
红枝急急抬头,道:“而且什么?”
秋哲沉思着说道:“而且他体质异于常人,似乎恢复伤口的能力比一般人要强得多。”
红枝心知这是悟是半仙之人的缘故,只不好贸然说出。但听秋哲这么说,心里已安定了大半。
不料秋哲接着又说:“我看他多半是仙家之体,体内的内丹足以让他活上千年不死呢。”
红枝一惊之下脱口说出:“原来你是知道的?”
秋哲亦被吓了一跳,道:“知道什么?”
但他随即便反应过来,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觊觎内丹的小人么?放心,我救你们并无他意。”
红枝脸红,暗自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后悔不已。但心中暗暗担心,若是今次遇到的不是像秋哲这样的好人,悟岂不是就会很危险?
秋哲不禁问道:“看样子你很关心他?”
红枝答:“是,我和他认识的时日虽短,但却已将他看成我最重要的朋友。”
秋哲看看悟,又看看红枝,道:“你们俩在一起游历倒真是一件奇事。”
东方启明星已经亮起,秋哲淡淡道:“天亮了。我要走了。”
红枝心中讶异,道:“你不留下来么?”
秋哲笑道:“何必?”
红枝心中忽然一片澄明,道:“好,好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他就像是一阵风一样地来,又像是一阵风一样地走了。
留下来,何必?
悟看来已经恢复了大半。
不知是秋哲替他疗伤起了效用,还是内丹已经暗自将他全身经络都疏通过一遍,血液也都换过一遍。他看起来气色好极了,半点也不像是昨日里重伤要死的人。
红枝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没错,自己是越发的憔悴了。
这样子的人生,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人生,为什么要继续过下去?!!!
然而红枝知道自己是不能选择死亡的。就算是为了救她的秋哲也好,她是不能选择死的。
她只能在黑暗中,独自摸索前行,哪怕黑暗的前方,仍旧是重重的黑暗。
上天哪里是公平的呢?笑话!
31 惊变
苍山默默。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凤耶在栖梧怀中,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她只知道,栖梧正奋力为她而战——不管代价是多少,以后的路怎样,这个她曾深恨又深爱过的九尾族人,现在正舍命为她而战。
互相仇视的异族之间的爱情,恐怕也只能如此了吧。
栖梧跃上马背的时候,凤耶心中有一秒钟的恍惚。温暖、委屈、酸楚和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涌上心头,使得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竟流出了泪。
她真的太久没有哭过了。
她轻轻地靠在栖梧温暖的怀中,感受着身后这男人的温度,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
曾以为再不会有机会和他这般相依相偎,再不会有机会和他这般共骑同乘,再不会有机会……哪怕再多一秒钟在他的怀中,也是上天的厚赐。
仇恨,才是他们的宿命不是么?
甩掉大道来的追兵,又杀退小路旁埋伏的偷袭者,被迫和左胤交手并恶斗一场之后,栖梧已经身受重伤。
千里马的蹄声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慢到最后变成清晰的“得得”声,一声声听得分明。
栖梧一直没有说话,一句话都没有说。
凤耶轻声唤道:“栖梧。”
没人答应。
凤耶警觉地抬起了头,再次轻声低唤:“栖梧。”
仍旧没有回应。
凤耶猛然转身,身后的栖梧摇摇晃晃一个不稳竟然摔下马去。
“栖梧!”
凤耶猛地跳下马,婴儿被惊醒,哇哇大哭起来。
然而凤耶无暇去照看婴儿,她扑在栖梧身上,竭力将栖梧的身子翻过来,想要叫醒他。
所幸她只叫了几声,栖梧便悠悠转醒。
他静静地望着凤耶,望着这个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的女人。
”别哭啊。“他说。
凤耶惊急之下忘记的眼泪此时才决堤而出。
然而栖梧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看凤耶,决然道:“我要去救那两个孩子……。”
凤耶急道:“可是你的伤……”
栖梧转过头严肃地道:“有人赌上性命来搭救我们,我又怎能置他们于不顾?”
然而他回过头,表情复杂。
委实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只凭一时冲动就劫走凤耶和孩子是他不曾预料到的,如今留在凤耶和孩子身边只会让他的思维更加混乱,还不如去找人打架来的痛快。
他抬头望着天空,发觉自己很想问问老天爷:老天爷,我做得对不对?
没有回答。或许,是老天根本就不在意吧。对错与否,永远是只有人才会给出的评判。
幸运的是他不必再思考,因为在不远处的东方,瑰丽的朝霞已映着熊熊燃烧、吞噬一切的火光升起来了!
栖梧望着东南方向的冲天火光,神情慢慢严肃——身为九尾国东南大将军的的栖梧当然明白,东南方起火意味着什么。
太快了啊。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和人类为敌的日子终于是来了么?凤耶,到那时你我又当如何?
32 奔赴
在栖梧心里,两个念头正激烈地交锋:去东南边境?还是去救悟和红枝?
无论选择哪一个,舍弃的另一个都将成为终生的遗憾。
我们常常希望十全十美,或者至少两全其美。其实世间安有双全法呢?真相永远都是如此残酷。
选择的短暂片刻,往往已决定了一生的欠疚。
然而短短的刹那间,栖梧就已做出了决定。作为东南大将军的他,没有犹豫不决的习惯。
凤耶也已站了起来。她自然明白东南方起火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栖梧举动背后的意义。
终于还是来了啊。日夜期盼又恐惧着到来的这一天,终于是来了啊。
她望着栖梧,眼神已经变了。是想起了惨死的哥哥么?还是想起了那些无辜被九尾狐妖残害的性命?栖梧望着她,心中禁不住翻腾的猜想。
果然自己是错了吧。
他缓缓地、缓缓地退后了一步。
凤耶怔住。这一步,就仿佛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道无形的沟壑,再也无法填补。
栖梧和凤耶,就这样长久、长久地对望着,似乎时间已经凝固。
这漫长的一瞬间,他们谁都不舍得离开,但也谁都不敢再向前一步。
倘若时间真的静止在这一刻,或者世界就在这一秒毁灭,反而不会有遗憾啊。
终于还是栖梧抢先移开了视线,背过身嘶哑着道:“照顾好龙儿。”
凤耶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又望了望怀中的龙儿,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便向着栖梧的背影追了上去!一步一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迫!
战争就要来了啊!两国间宿命之战到来的时刻她怎么可以逃避?!!!
不可以退缩,绝对不可以!
那般惨烈的情形。匆匆赶向东南方九尾国边境的凤耶和栖梧的心里,同时浮现出了历次战争中两国交战的惨烈情景。
九尾国是狐妖一族建立的王国,而姜国则由人类建立,毗邻的两国间屡次因为领土、边界问题发生战争,凶残嗜杀的九尾狐妖给姜国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痛苦记忆。然而狐妖虽然会法术,懂妖法,繁衍却不盛。人类虽然柔弱易折,但繁衍日盛,并有着超乎狐妖千百倍的智慧。而况人类狡黠善骗,更会利用狐妖弱点来克制狐妖,是以一直以来,九尾国与姜国的较量,竟是姜国占上风的。
九尾国国君为避免九尾国国力再有减损,下令在东南方遍植食人古藤,施以幻术,以隔绝人类。此林历经千年,只见人进,不见人出,早已成为人类和九尾国之间一道天然屏障,无论是九尾国族民还是人类子民都不敢擅闯一步。
像凤耶的闯入,本是必死无疑的。而红枝和悟,也是被凤耶所救才幸免于难。但如今古藤林已毁,九尾国便几乎是对人类洞开。而这些,狡猾的人类又怎么会猜想不到呢?
也许冥冥中,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吧。
悟醒来的时候,红枝正静静地垂首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悟翻身坐起,拍了拍红枝的肩膀,红枝方才如梦初醒,半带惊讶、半是欣喜地道:“呀,你醒了!”说着勉强一笑。
悟睁大眼睛看着红枝,看出她的笑容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心念一转正要开口问她时,突见东南方的火光已冲上了半空。
悟蹦起身来,道:“不好!”
红枝也跳起来道:“不好!”
他们依稀记得,东南方是他们来的方向。如今古藤林已毁,烧起如此大火的只能是九尾国境内的草木房屋之类……
红枝和悟一前一后地向着东南方疾行。悟敏锐地感觉到红枝似乎心事很重,一路上少言寡语的,也不再那么常笑。难道是因为那天受的伤实在太重,到现在还没康复么?还是遇到了别的事情?说起来那天他们遇到的蒙面人是什么来头,他还没有弄清楚呢。悟在心底默默盘算着,瞬间已想到了几百几千条理由,但却不敢贸然问出口去。不过看着红枝一脸冰霜之色地冷冷前行,路过绝美的景色也绝不多看一眼,悟还是把心里的话统统压了下去。眼下,还是先去东南方的火场吧。
33 对峙
大火熊熊燃烧着。
“砰”“砰”的巨响从焰火中迸出,在半空留下不祥的破洞。
战争,在两国将领隔火相视的眼中熊熊燃烧着。
火焰绵延着。如一道火线,将姜国和九尾国硬生生分割开来;又如一道不祥的血字符咒,诅咒着见到这符咒的所有人们。
上一次这样兵戈相向的时间,已是10年之前啊。
10年之后,仇恨、憎恶什么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姜国的领军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看起来不过弱冠的样子。但他一双明亮眼睛中的仇恨看来却比身边的任何人都要深,都要重。此时此刻,他的脸映着熊熊火光,越发显得英气勃发。他微蹙眉头,似乎是在担心忧虑着什么,又似乎是回忆着什么不开心的往事。
就在他的对面,一火之隔的地方,同样站着一位年轻的九尾国将军。这将军平静地站在部下之前,冷冷地望着姜国的统领,似乎一点都不吃惊于他们会这样开始攻击。而他的部下中,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已经从人形还原成九尾狐狸的原型,疯狂地嘶吼狂叫着,似乎已经巴不得要将这些无礼闯入的姜国人撕个粉碎。
怎样才能赢得这场战争?两国的将军还在心中不停思考这一问题。
然而火焰已经远远地烧到了视线不可及的远方了。
一粒黑色的尘埃在风中飘飘荡荡,时而偏向九尾国,时而偏向姜国,最后只是轻轻地落在了灰烬上。
两国将领向前注视着,几乎是同时伸出右手,猛烈而决然地向下挥出!
惨绝人寰的战争终又开始了。
如同九尾国的狐妖会妖术,姜国人也有专门除妖的除妖师。这边狐妖们齐齐放出狐火,那边除妖师们已拿出专门的火袋将狐火尽皆收了去。这边狐妖施展幻术,那边除妖师们已各凭本事破了狐妖们的幻术。一时间双方斗得如火如荼,分不出高下。时不时有狐妖被自己的狐火烧着惨叫着狂奔出阵,又有除妖师被幻术所控开始袭击身边的同伙或是惨烈自杀。
看到这样的境况会觉得,横尸遍野和血流成河,其实是很轻易的事情。
栖梧和凤耶一前一后来到了战线附近。
栖梧知道凤耶一直跟着自己。然而看见那般惨烈的战况,他冷冷地说道:“回去吧。回你的族人那里去!”便加快脚步向代替他镇守于此的西南大将军子墨走去。
此刻的他,是九尾国东南大将军。
凤耶看着他的背影,一咬牙,抱着孩子向姜国人的阵营冲去!无数血雨腥风迎面扑来几乎让她窒息,但她全然不顾,只是抱着孩子竭力奔去!有好几次火焰几乎烧着她的衣襟,刀斧也差点劈到了她的肩臂,她只是伏在地上喘一口气,再奋力爬起向姜国大营奔去。
她要阻止这一切,要改变这一切。就在此刻,现在!
仇恨该停止了!报复也该停止了!代价已经足够多,足够惨重,不需要再有更高的代价了!
奔跑的过程中反而易于想起一些事情。凤耶不知道为何自己此时此刻会想起父亲和哥哥的事情。他们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回响了起来,那样亲切熟悉。
“握剑要稳,否则怎么能够防卫自己、杀退敌人呢?”父亲对着小时候刚开始学剑的自己说话。
“你的拳头还是不够有力!妹妹。”哥哥笑着对比赛拳法败下阵来的自己说话。
”杀敌时要全神贯注,聚精会神!”父亲对少年时候练剑的自己说话。
“你又输了哦,妹妹,哈哈哈!”哥哥对摔跤摔不过他的自己说话。
“这招还不够好!”
“来吃我一拳!”
“姐姐,姐姐,来教我练剑嘛!”
纷至沓来,嘈嘈杂杂,可是为什么,竟是如此的想要流泪呢?
“噗!”又一柄剑挨着凤耶的身侧划过,猛地插入土中。鲜血飞溅之处,前面一个姜国士兵应声倒下。凤耶看了看那剑,再抬头看了看已杀向别处的九尾狐妖,一咬牙,猛地抽出那把剑!
我本是将门之女啊!
此时此刻,栖梧已见到了子墨。子墨一向亲栖梧而恶左胤,和姜国的历次战争中两人更是合作无间。是以此时此刻见到栖梧,子墨并不觉得讶异,而是欣喜万分。
但他仍望了一眼栖梧身后,道:“那个女人呢?”
栖梧道:“走了。”
子墨微微一怔,随即微笑道:“看来异族之间的感情,终属虚妄。”
他随即不再提起凤耶的事情,而是跟栖梧交流起了战况。
这场战争,谁胜谁负还是个未知数啊。
红枝和悟此时也已赶到,潜伏在战场周围,密切观察着双方的战况。
无论是哪一方战败,他们两人的立场似乎都很成问题。
但是,先静观其变吧。
34 相认
如血的夕阳铺满大地,将尸体遍布的战场渲染得残酷而又荒凉。从这血染的余晖中,踉跄奔出了一个一手怀抱婴儿,一手握剑的女子,直望着姜国大营主营奔去!
”峥!“两剑相击的声音!
营前的两个守门兵卫毫不客气地拦住了她,齐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满身血污,脸上也脏兮兮的,显然冲破无数阻挡而来。只有她发边斜插的玉簪仍是晶莹如昔,令人猜想她必定出身不凡。
“快,我要见你们将军!”
“将军是你想见就见的吗?快滚!快滚!”
“噗!”什么东西猛然倒地的声音。
“叫你快滚还不快滚?切……真是个难缠的女人……”
有婴儿微弱的哭声响起。
姜国的首领此时正在营中同部下商议战事,听见门外喧嚷得不行,遂问道:“什么事如此吵闹?”
一个守卫急忙回应:“一个不识相的女人,吵着闹着要见将军!”
将军皱了皱眉,心下颇奇,伸手提起斜靠在自己右手边的剑,走出营门观望。
那女子安抚好了哭闹的婴儿,慢慢地抬起了头。
两人皆是一怔!
“慕云!是你!”
凤耶乍一见将军,便不由得叫出他的名字。旁边的两个守卫身体猛然一僵!
将军站在那里定了好一会儿神,方才走过去伸手将凤耶扶起,侧眉低声道:“凤耶?”
“是……我是凤耶……”
凤耶不住的端详着慕云,看他这些年来的变化,看他的眉目英挺,相貌堂堂,觉得自己的弟弟真的是长大了。
慕云亦是十分激动,他紧握着姐姐的手臂,道:“姐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待凤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梳妆洗浴完毕,又略微吃了些东西,二人方重又相见。不及细细叙说别后十年情状,慕云拉着凤耶直入内室,将桌上平摊着的九尾国布防图指给凤耶看,道:“姐姐,你看!这正是你从九尾国偷出来给我们的地图!我们靠着这地图,一定能将九尾国杀得片甲不留!”同时心里有着隐隐的庆幸。如果凤耶没有在发动战争前逃出九尾国,那么她十有八九会被九尾国抓住当做内奸处死,自己从此就再也无法见到她。而如今天赐良机,将他的姐姐完好无损地归还了他,他便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攻打九尾国了。
然而凤耶的神情瞬间黯淡了下去。她似乎猛然间才想起,自己曾做过多么可怕的事情。谁会料到当年一心一意报仇雪恨的自己,竟是造成今日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元凶?又怎么会料到当年视九尾狐妖为不共戴天仇敌的自己,今日会不辞其咎舍生忘死地来为他们求情?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啊!自己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只是为了这无尽的后悔、悲伤、遗憾么?一瞬间,凤耶精神恍惚,几乎站立不住。
然而慕云及时扶住了他。那是已经长大了的男人的手臂,结实而有力。
凤耶全身猛地一震!
栖梧绝情又孤独的身影在她面前再次浮现!
那地图本是凤耶当日以细绢织成,设色艳丽,标示详尽。凤耶定了定神,一手抓起桌上的地图凑到营内照明用的火折上,地图登时被一团火焰包围.
慕云大惊道:“姐姐,你做什么?这是你千辛万苦才盗出的机密,又是你一针一线织成的啊!”
凤耶转过头,神色冷定,道:“不要再攻打九尾国了。回去,回姜国去!”
慕云的眼神由震惊转为不解,接着变为怀疑。最后他看了看凤耶怀中的孩子,眼神中慢慢露出失望的神情,慢慢地说道:“姐姐,你变了。”
凤耶回过头不看他,说道:“是啊,我变了。”
慕云低头道:“那孩子,是九尾国人的?”
凤耶道:“是他们的东南大将军——栖梧的。”
慕云猛地抬头!但凤耶始终不肯看着他。
慕云感到上天跟他开了一个偌大的玩笑。这玩笑荒谬得很,但却由不得他不信。
他只好用尽全力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那我们的大哥呢?他要怎么办?那些无辜死去的姜国人民呢?他们又要怎么办?”
凤耶望着他回答道:“留更多的血,死更多的人,制造更多的仇恨,难道就能让这些已经死去的人活过来了吗?”
慕云道:“但是……”
凤耶道:“现在地图已毁,你们无法再继续攻打下去,请撤兵吧。”
慕云沉默。
良久,他说道:”姐姐,你走吧。就当我们没有在这里见过面。你走吧。”
凤耶浑身一震。
慕云接着道:“将士都已经来到这里,又怎么能轻易撤兵?就算我们撤了,九尾国也一定会穷追猛打。地图烧毁了,我们这里还有其他的。即便是没有地图,我们也会将战斗进行到底!”
他抬起头,满脸是年轻的斗志昂扬,坚强不屈。
凤耶垂下头,似乎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但她又抬起头来,迎着慕云年轻的眼神说道:“如果你们一定要相互残杀,那么就请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说着夺路奔出了将军的大营。
慕云没有追出去,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35 觉醒
朝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姜国和九尾国的战斗又将开始。这片宽广的大地上,又将再一次流遍鲜血。
然而,在那层层累积的尸骨之中,突然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那女子头发梳得很整齐,上面斜插着一支玉簪,身上穿着朴素如婢女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却傲然自立,有一种超凡的气质。看见她的人完全可以断定,她现在穿着的,绝不是她本人的衣服。
“凤耶!”栖梧和慕云同时在心中低低呐喊了一声。
栖梧此时已换上盔甲,接替子墨开始领军——因为子墨的极力恳求,无焱法外开恩准他戴罪立功。其实这也是无焱不愿意因个女子就失去朝中的一员猛将。
然而第一场战斗还未开始,凤耶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让他始料未及。
太阳越升越高,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将军都望着战场上唯一的女人,汗下如雨。
谁也狠不下心来开战,说出那无疑会让这个女人粉身碎骨的决定。
栖梧的部下上前询问:“将军,怎么办?”
栖梧紧皱着眉头,只说了一个字:“等。”
他知道她坚持不了多久。他只需要等而已。
悟和红枝当然也看见了凤耶。他们同样吃惊于凤耶的举动,但又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在这样的情形下,也许只有这样看似疯狂的举动,才是有效的。但是,他们也暗暗地担起了心:她能坚持多久?
正是盛夏时节,蝉鸣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凤耶在暴晒之下依然直直立着,似木雕石塑一般,沉默又温柔。
就像所有人一样,她也在心里一遍遍问着自己:你还能坚持多久?……你还能坚持多久?……
这样的行动也许看起来毫无意义,不过是白白牺牲自己一个人的性命而已。可是,若那能将残忍的杀戮阻止一两个时辰,甚至一天、两天,便是值得的。
这样……值得……
凤耶仰头向天,看见白晃晃的日光正肆无忌惮地泼洒下来,身子晃动了一下,缓缓倒了下去。
两国的将军同时惊呼出声。
“凤耶姐姐!”红枝和悟同时惊呼,一前一后从藏身之所纵出,接住了马上就要重重摔在地上的凤耶。
“你们……”凤耶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线,看见是他们,勉强微笑了一下,便晕了过去。
“她中暑了,快给她水!”红枝焦急着。
悟催动法术,将冰凉的甜水灌入凤耶口中。
凤耶终于醒了过来。
“凤耶姐姐,我们走吧。这样下去,你会死的。”红枝认真地看着凤耶说道。
“不。就算是死,我也绝不离开这里。如果他们开战,我便亲眼看着两国的人民在我面前厮杀殆尽,血流成河……”凤耶恨恨地说。
“凤耶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红枝叹气。
但无论二人如何劝说,凤耶也不愿离开。
鲜血渗入地下,向下渗透、渗透,一直到达深深的地底。
一道湿漉漉的岩缝,似乎千百年来都没有被开启过。
一道细细的血流,如一道生命之线,蜿蜒向下,曲曲折折的流入这岩缝中。细细的血腥的味道,也随同这血流一道,蜿蜒向下,直流入那不知名的黑暗之处。
黑暗中,沉睡的巨兽猛然张开了血红大眼!
嘶吼吧、狂啸吧,你这不自由的被封印之兽!
36 狼妖
一阵低沉可怕的震动从深深的地底传来,似乎整个大地都要在这样的震动中裂开。
红枝和悟互相对视一眼,都感觉到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
就在震动停歇下来,似乎恢复了平静的短短一瞬,一个庞然大物裂地而出,自无限深无限深的地底直冲上无限高无限高的高空!天空中顿时积聚起了厚厚的灰暗的云层,大风呼啸而至,将云层吹得翻滚如沸!
红枝和悟顶着强风抬头去看,方才看到那庞然大物隐然是一匹狼的形状。此狼身形巨大,一只狼爪便足以踏平一个小山头,双目鲜红似血,饱含愤怒地瞪着在他身下的所有人,似要将所有人都痛快撕个粉碎。它仰天长啸,啸声震动几百里开外。接下来它向地面上冲来,抬爪一挥便掀飞了包括狐妖和人族在内的几百个人。
平坦又开阔的地面上,硬生生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鸿沟,如同刚被盘古开天辟地的巨斧斫过。炽烈的岩浆从地底喷涌而出,将所到之处一一吞没。
敌对的两国显然都未曾料到会变成这样的局面,一时间死伤无数。
子墨强压着惊恐问栖梧:“怎么办?狼妖的封印被解除了!”
狐妖国的确知道这狼妖的来历。千年前,无焱的曾祖父,狐妖国的开国之君曾经举狐妖国之力将此狼妖封印。没有想到千年之后,阴差阳错之间封印解除,狐妖国的子孙们再次见到了这传说中毁天灭地无可匹敌的可怕神兽。
栖梧望着四散奔逃的狐妖军团,又望了望对面那显然死伤更甚的人族军队,脑中各种思绪激烈地交锋。然而思绪如潮水涌过,他的心中却猛然冒出嗒然一声叹息:凤耶现在应该已经去了吧。
她刚才站着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万丈的深渊。悟和红枝不知如何从刑场获救,自己也确实看见他们赶去凤耶身边搭救,但这两人必定受了重伤,带着已经憔悴到极点的凤耶,在这突然的天崩地裂中焉有一丝活路?
居然有一丝心痛,从静如湖水的心底悄悄泛了上来。
这不是早该料到的结局么?
早在她在府中被左胤揭露是奸细的时候,或者在那火刑场上,又或是昨日的战争之中,她便已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已经离开的人感到心痛?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狼妖的一只利爪已经带着呼呼风声破空而来,巨大的阴影已完全笼罩了栖梧所站的营地,栖梧向着子墨大吼一声:“快撤!”一面猛地冲上半空,用上了自己毕生所学的最高法术——烈焰术!
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栖梧面前炸开,火球的大小跟栖梧身体的大小是如此不相称,以至于众人抬头仰望时,只看见了那劈啪炸开的火球,而完全忽略了施展术法的人。
狼妖显然也吃了一惊,被火球逼得退后一步。它怔了一怔,方才看清楚上来和它对抗的乃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狐妖,不由得由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尖利的长啸了一声。
栖梧此时面对着狼妖巨大如山一般的脸,被啸声震得几乎耳聋,却还努力保持着镇定,抽出腰间宝剑,想要刺瞎那狼妖的双眼。
然而狼妖行动十分敏捷,左右躲避着栖梧,始终不给他靠近的机会,同时挥动前爪向栖梧猛烈地攻击,让他自卫不及。
渐渐地,栖梧开始气力不济。他躲闪的速度越来越慢,而火球的威力越来越小。好在,子墨已经带着大部分的狐妖国军力撤出了狼妖的控制范围。
这样下去,狼妖将毫不费力地将他吞进肚子。
此时红枝和悟带着凤耶,已经逃到了一个很远的小山丘上。红枝看见栖梧窘况,“刷”的一声,抽出了自己的怀灵剑。
悟立刻站起来挡在她身前:“不行,太冒险了!你的伤还没好。”
红枝看了看凤耶道:“可是,有人已经快要死了。”
悟不禁低头去看凤耶。就在这一刹那,红枝猛地一推将悟推倒在地,自己已如利箭般射了出去。
“红枝!”悟大喊。
红枝只回头望了望他,神色平静,然后立刻便回头向狼妖冲了过去!
悟倒在地上,回味着红枝最后的那个眼神,无法理解,无法释怀,无法忘记!
是在怎样的心情下才能露出那种悲伤又绝望的眼神?
悟握紧了拳头,慢慢站起身来。红枝,你这家伙真的不够义气!
红枝倒也能够御剑飞行,这全仗她修习过的修仙之法。但她穿的红衣服未免太过惹眼,狼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自己的对手多了一个,而且正沿着自己的四肢往上迅速飞升。
狼妖疯狂地咆哮着,搅出一阵又一阵狂风,身体周围的云层翻滚得更加动荡和剧烈。而这些云只要碰上一片,便会粉身碎骨。
红枝艰难地靠近了栖梧,但瞬间又和他分开,只来得及交换了一个眼神。
栖梧感激的眼神。
无论如何,他的确该感谢红枝。
之后红枝迅速地瞅准了一个空挡,直窜上狼妖的头顶上方,毫不迟疑地将怀灵剑狠狠插入狼妖的右眼,再极速地离开!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以至于栖梧看的动作都几乎停顿,差点在云海中粉身碎骨。
惊天动地的咆哮。
狼妖狂烈地挥动着利爪想要将刺瞎自己眼睛的元凶撕个粉碎,然而红枝和栖梧已经远远退避到了安全的地方。
过了良久。狼妖才稍微平静下来,毫无疑问,那一抹红色现在已成为它不共戴天的仇敌。
是以这狼妖现在完全放弃了栖梧,凭着仅剩的一只眼睛的视力,狂暴地追逐红枝而去!
筋疲力尽的栖梧如一只断翅的鸟儿般落在地上,正遇见狂奔而来的悟。悟抓住栖梧,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制服它?”
栖梧说道:“办法是有,只是——”
悟问:“什么办法!快告诉我!”
栖梧看了看悟,不语。
悟看见栖梧露出为难的神色,退后一步道:“怎样?难道没有办法吗?”
栖梧这才黯然说道:“只有牺牲一个人的性命将此怪兽的灵魂封印,方能免去人间浩劫。”
悟震惊,道:“为什么一定要牺牲一个人的性命?”
栖梧道:“因为此人的灵魂将为了压制怪兽灵魂,与怪兽纠缠共生于同一个被封印的身躯之内,相互争斗,永无止息……”
悟忽然沉默,望着已经不敌狼妖在天空中四处逃避的红枝。
红枝,难道说你甘心承受这样的命运?
37 封印
“红枝她知不知道封印这怪兽的方法?”悟又问道。
“恐怕并不知道。这是九尾国千年前的开国之君封印下来的神兽。只有九尾国的国君才知道封印之法。”
“这么说,还要去求无焱?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愿意?!”悟嗖的跳起来。
栖梧却按住悟让他冷静,说道:“我来想办法。你想办法尽量拖延时间。”
悟只好点点头。然后望着远在高空之上的狼妖和红枝,心中寻思该如何拖延。
他突然捡起一把剑,御剑飞了上去。
红枝大声喊道:“你来做什么?”一面竭力躲闪着狼妖的追击。
悟大声道:“ 我来帮你!”
只见悟围着狼妖上上下下,在狼妖的四爪上、头顶上、尾巴上,脊背上均做下了施法的基点,然后停在狼妖背脊之上百丈处,念动咒语,心中默念一声:锁!
一种无比强大的黑暗力量从狼妖的身上源源不断地向自己冲击过来,悟猛然间措手不及,几乎跌倒,好不容易才稳住身躯半跪在筋斗云上。但他所用的法术是强力的,很快便将狼妖的力量控制住,并且越压越小。可以看见一个透明的,面上流光溢彩的大网已经整个将狼妖包裹在里面,而狼妖发出的各种攻击都化成了有形的黑色物质向着大网一遍一遍的冲击。
当然,这些冲击现在都是由悟在抵挡。
红枝突然感到身后没了攻击的狂风,诧异的回头去看,才发现悟此时正停留在高于自己的云端之上,半跪在地,维持着一个奇异的手势,似乎极为吃力。而狼妖似乎已被一个透明的大网所裹挟住,暂时无法动弹了。
红枝还是第一次看见悟施展出如此厉害的法术。
此时,栖梧回来了。他已经变回狐妖模样,有着金黄色的美丽皮毛和长长的狐狸尾巴。狐狸径直飞到悟的面前,用一种成熟又严肃的语气对悟说道:“我把方法教给你,如果我做不到的话,请你想办法将狼妖封印!”
悟看着栖梧很快的在自己面前画下一堆奇怪的符号,这些符号好像一幅图画似的停留在悟的面前,并不消散。看来这些就是封印的符咒。
栖梧说道:“怎么样?记住了没有?”
悟点点头,随即想起他临走之前说过的话,道:“你打算牺牲自己?”
栖梧点点头,道:“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悟沉默了一秒钟,叹着气,说道:“可是凤耶……”
栖梧道:“无论她现在活着还是死去,我都对不起她……好了,在我封印狼妖之前都拜托你了!”毅然决然地转身向着那狼妖疾飞过去,他并不打算知道凤耶到底如何——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悟猛然想到自己还没告诉他凤耶还活着,想要伸手拦住他,无奈发现自己两只手都在施法无法动弹,只好留在那里干着急,一双眼睛直盯着栖梧。
红枝此时正在狼妖脚底,仰头只见一只很大的狐狸飞到了狼妖面前,正对着那狼妖画出一些奇怪的符咒。红枝十分奇怪,便慢慢飞到了狐狸背后,看他打算做些什么。不同于悟,红枝却是读过封印之书的。她越看越是明了,栖梧正在以一种高深的封印之术,打算封印这狼妖!
符咒画完,栖梧飞到狼妖额头上,狠狠地一爪插入其额心!
悟猛然感到,狼妖的冲撞消失了。他手上一轻,松开了对狼妖的网缚,站起身来。红枝亦惊叹地看着这一切,然而心中又有哀愁,因为她看懂了术法,知道栖梧恐怕是要牺牲自己的性命了。
金光笼罩之中,狼妖停止了挣扎。周围的云全都静止不动,风似乎消失了。栖梧静静地立在那里,维持着封印的姿势,心里想着:自己大约是要死了吧……
然而狼妖突然狂吼了一声,竟将栖梧硬生生甩了下来!在旁观看的悟惊讶的跳起来,然而也瞬间意识到,栖梧刚才也许是因为紧张,比正确的封印多画了一个符咒!
怎么办?!眼看栖梧马上就要丧身于狼爪之下!
只好由我来完成了!悟定一定心神,闭上眼睛,再一次对着狼妖画起了符咒!
红枝于千钧一发之际从狼爪下抢出栖梧,但他已昏迷不醒。她又看了看悟,他正闭上眼睛面对狼妖重复着栖梧刚才的行动,全然不顾狼妖正全速向他冲过去!
金光洒下,悟睁开眼睛,看见狼妖狰狞的脸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
没想到还是来不及,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是死在这里,悟闭上眼睛。
然而过了许久,狼妖散发着恶臭的血盆大口也并没有如他料想般袭来,他也并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被利齿撕咬成碎片。怎么回事?悟微微张开一线眼睛。
猛然间,一抹红色闯入他的眼帘。
悟无比吃惊地看见,在自己面前只有十步之遥的地方,红枝手持怀灵剑,将剑锋深深没入狼妖的额心!
猎猎的风缠绕在红枝周围,将红枝的衣袂带起翻飞如红色的蝴蝶。
柔弱美丽的少女,强大凶暴的怪兽,刺入怪兽额心发出强烈的白色剑光的怀灵剑,组成了一幅无比震撼人心的画面!
红枝竟然封印了狼妖!可是这样就意味着——她将死去!
悟震惊了,为什么最终竟是如此结局?!!!
38 家人
凤耶醒来的时候,狼妖已经被封印。她孤独地站在那山岗之上,看见自己的族人死伤过半,溃不成军,正相互扶持着离开这片血洗的森林。
另一边,狐妖国的军队都已不知退去哪里,而狼妖巨大的身躯凝立在天空之上,一动不动,似乎中了某种定身术。
地面上的岩浆如同受到神秘力量的召唤,再次退回了地底,留下烧的焦黑的土地。树木在这场灾难中毁去大半,横七竖八的倒在地面上,将最后一点残余的树干也烧成灰烬。
发生了什么呢?凤耶望着那狼妖巨大的躯体。慕云还活着吗?还有栖梧?
她快步奔下山岗,向着那狼妖踉跄奔去。
也许他们都死了,也许他们还活着。无论如何,她要去找到他们,亲眼看一看他们:这已是她最后的亲人——至于龙儿,她已将他送走,就像当初栖梧劝她那样做的一般——她实在不能确信,自己是否能活下去……
悟仍旧停留在离狼妖的脸只有十步之遥的地方,一动不动。
风声呼啸。衣袂飞扬如红色的蝴蝶。白色的光刺痛双眼。红色渐渐模糊。淡淡的笑容。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那一抹鲜明的红色,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从他面前痛痛快快的消失了。
悟突然奋身跃起,伸出手去,抓住了闪着白光的怀灵剑的剑柄。一道白光闪过,悟的身影竟然也同红枝一样消失了。
栖梧静静地站在地面上看着,看着这所有的一切。
狼妖已经封印,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怀灵剑温润的白色剑芒,兀自在狼妖的额头上轻轻闪烁着。
“人类,你来了。”
低沉的野兽声音从背后响起。红枝吓了一跳猛然转身,面前依然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实体。这里实在是太空,空的让人恐惧。
然而红枝感觉到,就在自己面前看不到的某处,某个东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种被凝视的感觉让她不寒而栗。
“为什么,要为了他们如此拼命?”那声音再次响起。
“并未拼命。只不过做自己应该做的。”
“哦?有意思。”那声音哼哧哼哧地笑了。
“但凡是人类,总想着要多活一些,活得长长久久永生不死最好。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死?”
“我的命,大约并不值得眷恋。”
“看来看得很透嘛。可是你的那个同伴似乎正痛不欲生呢。你对他呢?也毫无眷恋?”
“我们两个,是不同的啊。”
“哦?哪里不同?”
“他会一直这样简单快乐的活下去,遇到喜欢的人,定情,和她相伴终生,不用担心随时会毒发死去。而我却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资格,每日只是强忍病痛苟延残喘,人生对于我只不过是场痛苦的修行,根本就没有可以到达的目的地。如何能说我们是相同的呢?”
“你真的这样想?”
“是啊。我是没有家人的人。纵然死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哭泣。”
“可是我现在就看见有人在为你哭泣呢。”
“哦?是吗?悟?他很快就会忘记我的。”
“你还真是绝情啊。”
“也许。”
黑暗竟然又更深了一分。粘稠、吞噬一切的黑暗。
然而在一切都被黑暗吞噬掉,连同红枝自己的身体也被黑暗吞噬掉之前,一只温暖的手掌突然紧紧握住了红枝的手。
笑声突然就响了起来,在这空虚而寂无一物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生动。刹那间这空间似乎被注入了生气与活力,变得不再像是一座墓穴。
悟在黑暗之中依然畅怀大笑,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云都还没有去,灵药还没有找到,老子怎么能就让你这么死?”
黑暗中悟的手温暖稳定,握住了红枝那冰冷颤抖的手,也似乎握住了红枝那仿佛一直在坠落的心。红枝突然就停止了害怕,停止了内心的颤抖,站直了身体。在这巨兽的体内,还是在巨兽的体外,对红枝来说都是完全没有分别的。因为无论是哪里都是如此的寂寞、孤独、冷清。但是悟毕竟伸出手来想要挽救她,毕竟抓住了她。在她没入黑暗前的一瞬,他抓住了她。
“谢谢你。”红枝突然说。
悟在黑暗当中一笑,那只手握得更紧了。
沉默良久。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红枝终于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是你的怀灵剑带我来的。我摸着剑柄,听见你的声音,于是就循着声音找来了。”悟说的轻描淡写。
“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悟完全没有要着急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红枝不由自主地一声大吼,把悟给吓了一跳。
“这个……可能……的确是这样的吧。”悟在黑暗中挠了挠头。
脚步声近了,栖梧惊讶地回过头来,就看见了形容憔悴的凤耶。
凤耶看着他,露出一副想要哭却又哭不出来的表情,随即疾奔过去,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拥抱了他。
无论如何他是她的丈夫。无论如何她是他的妻子。无论如何他们是家人。
这样的时刻,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紧紧地拥抱吧,仿佛下一秒就将死去。
39 往事
黑暗中传来狼妖低沉的声音,将红枝和悟二人的调笑无厌打断了。
“凡人,你竟然来到这里。可知一旦来到此间便再也无法重返人间?”
“我只不过想来看看我的伙伴而已。”
“即便下半辈子都困在这黑暗、空无一物的躯壳之内,无聊以致寂寞得发疯?你还真是天真的可以。”嘲讽的语气。
“这也无妨,其实我来是想求您一件事情……”悟故意欲言又止。
“什么事情?”
“我想求您,一次只吃一个灵魂,把另一个多余的给放出去。”
“什么?!可笑!凡人,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若是你急着魂飞魄散,那么我可以成全你!”狼从远方的暗影里走了出来,走近了红枝和悟两人。
“魂飞……魄散……”悟喃喃地念着这四个字,忽然似乎想起什么,急急问道:“九尾国开国之君,他现在在哪里?听说狼妖躯体之中,必有一人灵魂将为了压制怪兽灵魂,与怪兽纠缠共生于同一个被封印的身躯之内,相互争斗,永无止息……可是你既然为狼妖,那么九尾国开国之君又在哪里?”
“纠缠共生……相互争斗……永无止息……苍梧,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还会有人记得你。若是你的魂魄还余下一丝一缕,闻听此言也可尽情消散了吧!”狼妖一面刻毒地回答着,一面长啸了一声。
红枝和悟听了,一齐悚然变色。
苍梧的魂魄已经不在了,也就是说,他的魂魄已经被狼妖不知用何种办法给消灭了?魂魄,消失了?
这比单纯的死去,似乎要更加惊心动魄一些。
“……也罢,既然你们问起,我便好好地将苍梧的故事说与你们,也好让你们死个明白。”良久,狼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千年以前,狼妖和狐妖并存于世。那时的苍梧还未建立九尾国,只是一只修为很高的九尾狐狸;狼妖亦还不是威震天下的神兽,而只是一匹毛皮黑亮的年轻小狼。
小狼与狐狸相遇,屡次争斗不分输赢,惺惺相惜结为莫逆,相约日后若是飞黄腾达,定要与自己兄弟共享荣华富贵。
那以后狼妖潜心修炼,而苍梧集合起年轻的九尾狐们,率领他们向人类攻城略地。最终,人类退守远离九尾巢穴的山南沼泽,而九尾的狐妖们,霸占了除了山南沼泽之外的大片山林。这便是九尾国的雏形。然而千百年来,狐妖式力衰微,而人类百折不挠,顽强不屈,一寸一寸地自狐妖们手中夺回了自己的失地,是以红枝他们见到的人类居住地,实际上千年以前都曾是九尾国的领地。
但苍梧却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是以他在九尾国中部有大河隔断的群山之上布下了障眼结界,又布下古藤林,想要以此确保日后人类即便复仇而来,也无法轻易踏入这最后的领地,不至将九尾国狐妖一脉赶尽杀绝。
正当他以为九尾国防备全部已布置妥当,九尾狐妖血脉已可绵延后世无忧之时,狼妖寻到了苍梧。
当日的小狼,如今已长成彪悍无匹的神兽,吼一声已足以惊天动地;当日的九尾小狐狸,如今也已变成英明神武的开国之君,挥一挥袍袖便可令一方流血遍地。
而双方的修为,已在时光的日益堆叠之中,一靠自修,一靠对敌,有了长足的进展。今日的狐狸对狼妖,不知可是昔日的小狐狸对小狼?
双方皆知对方心意,呵呵大笑之后,不约而同的动手切磋技艺。
而苍梧心机深沉,知此番可胜不可败,暗自在自己的武器上动了手脚,意欲取狼妖性命。
狼妖受伤之后始知被骗,莫逆之交翻做不共戴天之仇人,一怒之下在九尾国掀起腥风暴雨足有三年之久,死伤无数九尾国子民,也是九尾国日后衰败不兴的原因之一。
苍梧眼见自己子民血流成河,而自己竟然无力阻止,只好向狼妖请求一对一决战,再无他虑。
狼妖答应了苍梧,双方就在那最后的结界之前对决。
决斗之日,苍梧和狼妖各自尽自己平生所学,酣畅淋漓地斗了三日三爷。然而苍梧早已做好不归的准备,在双方力气将竭时,不顾一切地祭出自己性命,将狼妖封印。而苍梧的继位者谨遵苍梧之命,将狼妖掩埋在深深的地底,随之带领民众退出了这里。
苍梧曾经告诉自己的子民,除非当鲜血渗透地底,破坏了自己的神圣封印,狼妖不会再次醒来。然而上千年过去,开始的几代九尾国君尚能清楚地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并尽力避免在此封印之地发生流血事件;之后浮云苍狗,白驹过隙,此事就如同那些流传已久日渐模糊的上古神话传说一般,越来越少有人知道真相如何。除去极少数九尾国皇室的成员,大多数的人们只是浮光掠影地知道在这片森林的地底埋藏着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而对这庞然大物的来历以及他们要避免做到的事情一无所知。此番人类挑起战争,九尾国仓促应战,竟至于完全未考虑地底的封印,表明就连九尾国的国君,其实也并不那么相信这个上古时代留下来的传说。
然而谁会想到机缘巧合之间,狼妖竟苏醒了呢?
“为何寻他?……为何比武?……为何不甘心?……又为何搏命相斗?……我拼命想要找回昔日唯一的对手和唯一的朋友,然而他已只是个庸俗的国君,而非我的对手和朋友。苍梧早已死去,昔日的苍梧身体里,如今只不过是一个我所不认识的九尾国国君。”狼妖悠悠叹气,语气竟然甚是痛惜。
红枝和悟默然,不知道原来在此狼妖生命里,竟然还有如此痛苦的经历。
独行于世而苦无对手,想来自是孤独万分。好不容易遇上对手惺惺相惜,该是多么的喜悦与感激。然而时间如荒漠,穿行愈久愈将人变得不像自己。昔日唯一好友今日竟视自己为眼中钉,必欲拔之而后快,此种旷世的孤独,又有谁能淡淡忍耐?
狼妖苦修多年,心性始终未变,他便自然以此来推测好友。然而世事难料,好友又如何能如他一般隔绝尘世看淡尘埃?更何况,今日的苍梧已是如此位高权重……
“苍梧……苍梧……”狼妖喃喃念着昔日好友的名字,似乎甚是怀念,又似乎怀着刻骨的恨意。
“你以为你的封印能够奈何得了我么?……当你魂飞魄散之时,一定很怕我去将你的国家彻底毁个稀烂……哈哈哈……苍梧……你的恐惧今日就要成真了……!”狼妖如痴如狂,自顾自地说着。
一旁的红枝和悟忍不住打个寒噤,这话是什么意思?狼妖……早已破了苍梧留下的封印?
那么他们……其实并没真正制服狼妖?他们现在其实只是白白送死?!
红枝和悟面色凝重,在黑暗中彼此凝视,似乎都听见了对方的心跳声。
40 仇恨
沉默。良久的沉默。
“也许,苍梧的本意,并非置你于死地……”良久,红枝才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狼妖再次长长地、尖利地啸了一声。“笑话!他将我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足有千年,还说不是要置我于死地?!”
“那么,千年之前他为什么没有施出破魔之法,而只用出了封印之法呢?又是为什么,他要将决斗的地点选在这结界之地,而又把解除封印的方法设得如此特别呢?”见狼妖动怒,红枝反而镇静下来,一点一点地提醒狼妖,他所忽略掉的一些东西。
“……你问的这两个问题,我不是从未考虑过……只是,千年已往,代价已经无以挽回。当日他到底是怎样心意,我就算得知,又能如何?”
“他将你封印在这结界之地,是因为不想要将你杀死;而将解除封印的方法设立得如此特别,是为了让你在恰当的时间醒过来。我想,他一定是想要让你在九尾国生死存亡的时刻,助他们一臂之力。”红枝条分缕析,胸有成竹地说着。
“哈哈哈!笑话!他会想要让我助他那该死的后代们一臂之力?他的后代们,不知该有多么的仇视我!”狼妖的双眼几乎都要喷出火来,在黑暗中看上去如同两团血红的火焰。
红枝再次感到害怕,犹豫了一下,然而还是义无反顾地说:“一定是这样。苍梧当年,一定是这样想。”
双方僵持着。沉默蔓延开来。
狼妖显然并不相信红枝的话,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要如何反驳。地下千年的光阴,早已模糊了太多事情。
悟抓住红枝的手不知不觉握得更紧。
一道清光,突然从红枝的头顶洒下。红枝眼前一花,然而悟已经拉着她猛地向上一纵!来不及反应,悟和红枝已经在狼妖躯体之外。
红枝有些气喘加惊疑不定的看着悟。而悟微微一笑,指指她面前的怀灵剑。
怀灵剑清冽的剑锋,在红枝面前轻轻闪烁着微弱的白光。
此时宝剑如有灵性,自狼妖额头徐徐退出,在空中盘旋飞舞了一回,迅速而准确地落到了红枝手里。红枝握住这柄剑,心中百感交集,暗自想道:“是你救了我们么?怀灵剑?”
剑身立刻微颤,如同听到了红枝心里的声音。红枝吃了一惊,手抚剑锋,细细端详着这柄曾令自己痛苦万分、甚至想要以身殉之的宝剑。那般清光凛冽、寒光照人的锋芒啊!
那么,在古藤林中救了悟和自己的,想来也是这柄剑了。红枝默默的想,将怀灵剑随手向前一递,使了一个剑招。
悟默默地看着,沉默不语。
怀灵剑与其主人的内心遥相呼应。所谓怀灵,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是以若其主人为奸恶之人,此剑便凶残嗜杀,专行残暴之事,不以人命为己虑;反过来若其主人为良善之人,此剑便纯正善良,专行仁义之事,以救人为己任。
剑身为黑,代表持剑之人心思狠毒;剑身为白,则代表持剑之人心思圣洁。红枝想起当日刚被托付这柄怀灵剑的时候,剑身还是泛着幽幽青光的。如此,若是这柄剑到了荷梦她们手里,不知又会酿成怎样的腥风血雨。
红枝这才终于明白,当日恩师一定要自己收下这柄剑的用意。
剑无情,然而人却有情。以有情的人去控制无情的剑,剑方才有了感情。救人?还是害人?往往就在一念之间。你要如何用你的剑,剑便会如何回报于你。
轰隆的巨响,自九尾国接连不断地传过来。
栖梧和凤耶同时惊异地转头,只看见无数朵巨大的蘑菇云随着一声声爆响一个个腾起在九尾国上空,如同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
战争,还在继续。
无数的九尾国平民从自己的家中跑出来,仓皇逃窜,偶尔抬起头望一眼天上那蘑菇云的方向,脸上露出的是更加绝望的神色——姜国的密探事先探听好了九尾国的军事重地和战略要地,此刻已经将预先埋伏好的炸药一一引爆。
失去保护的国家,与无人之境又有何异?
姜国的战士,明明在之前已经撤离了战场,此刻却又都一个个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痛快淋漓地砍杀着敌人,哪怕对方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慕云果然是有决心的。
在红枝和悟的面前,狼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无限疲惫地望了望红枝和悟,又望了望已满目疮痍的九尾国,叹气道:“看来不用我出手,九尾国便可灭了。”
就如同他这一生唯一的好友兼对手,在历史的云烟中毫无悬念地消失殆尽,一片渣滓都不留。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会有一点痛吧。
红枝感到自己心中有个声音越来越狂躁,越来越清晰。“放下吧。”她叹息一般地说着。“放下吧!你们所有的恨意。”她望着九尾国的土地说。
我们为什么要相互仇恨着生活在这同样一片土地上呢?仇恨到底有什么意义?除了相互争斗、流血、牺牲、拆散无数家庭、破坏无数幸福,仇恨到底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
如同狼妖对苍梧的仇恨,姜国对九尾国的仇恨,威力巨大,旷日持久,死伤无数。但恨这却是世上唯一一件,永远无法给人带来幸福的东西。
无论披上怎样华美的外衣,恨永远,都只有着丑陋的内里。
时间如荒漠,穿行愈久愈将人变得不像自己。
“原谅他吧。”红枝轻声地、如同抚慰一般地说道。
犯了错误,还可以被原谅。这原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无论你有多么憎恨他曾对你犯下的错误,只有原谅他才是对的,只有原谅他,才是唯一的出路。
41 血阵
此时此刻,九尾国的土地上,一片惨呼厉号之中,突地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女声。并不哀嚎痛哭,也不指天骂地,而是以一种苍茫又古老的唱法,唱起了一曲悼亡的歌曲。
这乃是九尾国的镇魂之歌。
“苍天无情兮,夺我亲爱。吾独何辜兮,承此永殇。青山连绵兮,难及绵愁之远;黑水腾流兮,怎及流恨之长!”
人群震住了。不论是九尾国,还是姜国的人们,此刻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仿佛被某种强大的法术瞬间定格一般,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歌声的来源。
一个年轻美丽的狐妖女子,怀抱着自己刚刚在战火中丧生的丈夫,绝望地坐在地上,唱着这首绝望的古老歌谣。
鲜血如鲜红的罂粟花,晕染一地。
而站在她面前,正高举利刃的姜国士兵,一时间不知道手中的利刃是该刺向她,还是收回去,只好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是在发呆。
此起彼伏的歌声响起,原来是九尾国的人们陆续加入到歌唱的行列,悲哭自己死去的亲人,同时尽情宣泄对于入侵者的仇恨。
姜国士兵们在波涛汹涌的歌声中,茫然不知所措,手中的武器,拿起又放下。他们求救一般地望着此时在九尾国的一座塔楼上督战的慕云,等候他发出最后的指令。
然而这个年轻人的眼中没有丝毫同情,漆黑的瞳仁里只有刀一般的冷冽——十年了,已经整整十年了啊!刻在他生命中,仿佛烙印一般滚烫的仇恨,已经毫不留情地炙烤过他二分之一的生命,似乎已经化入血液,无法轻易抹去。
也许,心中有痛苦的人,总是能够比别人更加绝情一些。那痛苦仿佛一种保护罩,隔绝了诸如同情、怜悯这种软弱的情感,而让一个人专心一意,不计代价,达成自己的目的。
杀!杀!杀!
连自己最亲爱的姐姐也夺去了,九尾国的人该死!全部都该死!他们都该去死!去死!去死!!!
歌声,渐渐响彻天地……
遥远而苍凉的歌声里,狼妖悠悠叹气,道:“凡人,知道为何我解开了苍梧的封印,却仍在地下沉睡了千年吗?”
不待红枝和悟答话,它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是因为,我终究还是败给了他。”说这话的狼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做梦般的恍惚与惆怅。红枝和悟看了,都大感吃惊。
是啊,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到底解没解开封印,狼妖终究败了。
他败给了以自己性命来封印他的苍梧,身体被迫在地下开始沉睡。
“你们所要我放下的仇恨,也许一开始,就不存在啊……他为了九尾国的黎民百姓,江山社稷,不得不舍弃掉和我的友谊……他从一开始,就想要提醒我啊……”
狼妖举起头,仿佛再一次看见了一个宽袍大袖的俊朗青年男子,站在青灰色的天空之下,被风吹起了长长的白发和衣袖,轻轻地说着:“宁负一人,不负天下。”
宁负一人。不负天下。
“我无法原谅他。我这一生最快乐、最不感到孤独的时光,已随他一同消逝。即便他的子民有难,我也无法伸出援手,因为正是他们害我失去了此生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狭隘而庸俗的,是我,是我啊……”
红枝和悟默默地听着,竟看见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狼妖眼中倏忽滑落。那是错觉吗?
如同凄艳晚霞一般的红光,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整个九尾国。悟浑然不觉,因为红枝身穿的红色衣服,已使得任何红光在她面前黯然失色。然而红枝望了望悟,又抬眼望了望天空,惊呼道:“红光!难道是……血阵?!”
如果不是血阵,白昼之间又怎会有如此凄艳的霞光漫天?
狼妖亦望向天空,缓缓地说了一句:“看来九尾国的子民想要和姜国人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你们所看见的那些红光,其实是死去的九尾国人民的亡魂。红光笼罩下的全部生灵,除非有强大的结界护佑,都必将在这红光之下消失殆尽。看来九尾国的子民已做了亡国的准备了。”
无焱站在九尾国富丽堂皇的宫殿前面,神情肃穆。他的王宫有着祖先留下的结界保护,确保不会被红光波及。他的眼神,仍旧是如此的狡诈、阴险、深不见底,但此刻又多了一种令人感到十分不和谐的,仿佛是激动的东西。
站在他身后,侍卫们抬首望着天空,沉默。
无焱走下庭院,看着宫门之外的红光,慢慢地,踏出了一步,整个人随即被红光笼罩住。
“国君!”身后的护卫们一齐惊呼。
无焱转过身,摇了摇头,独自一人缓缓向前走去,孤独的背影消失在尘土飞扬的远方。
身为一国之君,定要和自己的国家共存亡——这是苍梧留下的遗训。他想,他真幸运,有机会做九尾国的最后一任国王。
血阵一经形成便无法更改,血阵中的人也好、妖也罢,都已难逃一死的命运。想到这里,红枝不免还是有些悲伤。看看狼妖,他已经变化回原形,伤口也已经全都愈合好,静静蹲坐在地,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毕竟法力如此高强的狼妖,是不会轻易被刺伤的。
“难道我们只有在这里等死吗?”
“不,我们去找栖梧,他也许会知道解决的办法。”悟严肃地说。
“你相信,还会有解决的办法?”
“那当然,不去试一试,怎么会知道没有解决的办法?就算是只有一千分之一的几率,我们也要努力解开血阵,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说到这儿,狼妖突然睁开眼睛,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42 牺牲
凤耶和栖梧,相拥而立,共同望着天上那愈来愈凄艳,仿佛盛开的罂粟花一般的红光。
“是血灵光阵……”栖梧喃喃道。“九尾国……要亡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
“没有。这是九尾国自古流传下来最为狠辣的一门咒术,咒术一出,不留活口。”
“……”凤耶想要说些什么,又终究没有说。
他们并肩望着这凄绝的景象。
心中充满仇恨的两群人,最终却还是不免要一起迈向死亡。这就是仇恨给他们的最大诅咒吧。
事到如今,谁又还能记得,最初的仇恨因何而起?
红枝和悟已经并肩前来。
“凤耶姐姐,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红枝扑到凤耶面前,急急说着。
“是啊,我们没事。”凤耶摸了摸红枝的头发,微笑着答道。
“你们看见天上那红光了吗?似乎是某种极为强力的血阵。”
“恩,是啊。那是九尾国流传下来的血灵光阵。”
“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悟急切地问道。
“没有,或者我们不知道。”栖梧代凤耶回答。
“啊?怎么会这样?”红枝顿时感到十分失望和沮丧。
悟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九尾国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破解咒术的方法?”
栖梧想了想,回答道:“有倒是有,但是都是以牺牲人命为代价。”
“比如说呢?”
“比如说,置人于死命的咒术,要靠施救者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挽救,实际上是将咒术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又比如,因仇视而发的强大阵术,要有引发仇恨之人心甘情愿的牺牲才能解除。”
“还比如,一个范围之内的破坏之术,要在这个范围之内的最高点,施出相反的咒语,方能解除。”
“就这些?”
“你所说的特别的解除之法,就只有这些了。如血灵光阵这样规模巨大,破坏力惊人的阵法,应当是无法可解的。”
“也许,我们可以试一下……”悟喃喃自语。
终于他似乎想定了,急切地问栖梧道:“九尾国最高的山在哪里?”
栖梧愣了一下,然而还是回答道:“在九尾国的最北部,神雪山。”
悟说道:“如果有姜国人和九尾族人一同登上九尾国最高的山峰神雪山,心甘情愿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施出解救的咒术,我想,血灵光阵说不定会解。”
栖梧又愣了一下,然而暗淡的眼神慢慢地亮了起来,似乎已经明了了悟的意思。
“也就是说,综合那三个法术的精髓,以施术人——九尾族人和受术人——姜国人的牺牲为代价,在九尾国的最高点,施出保护的咒语,就可以逆转血灵光阵?”
“没错,正是这样。”悟言简意赅地回答。
”可是……牺牲的那两个人……”栖梧望了凤耶一眼,踌躇着,不再说话。
“我来。”凤耶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平静地说道。
“可是凤耶……”栖梧望着凤耶憔悴的脸庞,心里一阵阵绞痛。
也许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的男人,就是自己了吧。
无法带给自己深爱的人幸福,而只是一次次地带给她伤害,最后,甚至连她的性命都要牺牲。这样,又算什么男人?
这一世欠她的,真不知要几生几世才能够还清。
然而凤耶仰头望着他的脸,淡淡地微笑道:“不要担心。短短的一生,该经历的我都已经历了,也不再有什么遗憾。如今只有我们能拯救天下苍生,难道我们能够坐视不管吗?并且,和你死在一起,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我不要……被看成异类……在一群人异样的眼光中死去……即便是死……我也要……陪着你……”语音渐渐低微。
栖梧仰起头,感到自己一生都不曾倾洒的热泪正顺着自己面颊极速地滴落。
“谢谢你。凤耶。”他轻声地说。
可是,从这里去神雪山何止千里万里,而血灵光阵还剩半天就要发动了。
“我来送你们去。”狼妖低低地发话了。
红枝和悟以尊敬的眼神看向狼妖,点点头。
日落之前,血灵光阵发动前的一刹那,突然有圣洁的光辉从神雪山上洒下来了。
这光辉柔软而无邪,所到之处将红光一一化解,如同雪水一般,融化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恨意。
厮杀停止了,悲歌停歇了。所有人再次停下动作,望向遥远的北方那白雪皑皑的神雪山。那种温暖的情意,如同母亲在抚慰自己的孩子般的温柔情意,让所有人无法再狠下心厮杀,让所有人都不禁不知不觉之中流下泪来。
谁说光是没有温度的呢?它最炽热、最温暖、最为打动人心。
“姐姐……”子墨忽有所感,望着北方圣光洒下之处,泪流满面。
“栖梧……”无焱站在修罗地狱般的九尾国土地之上,喃喃念道。
死者长已矣,生者……。
祝愿你们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我这短暂的一生,仿佛受到诅咒一般,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不幸,但却终于能以让我满意的方式结束。我很感激。
栖梧,下一世,若你是狐妖,我仍会爱你……
“红枝,走了。”
“恩。”跪在两座冰碑面前的少女,却并没有起身。
冰墓里面是空的,碑文也是一片空白,仅以宝剑刻上了两人的名字,而这名字也将在不久之后,被不断飘下的冰雪所凝结、覆盖,最终彻底的消逝在这世间。
将不会再有人记得曾经有过的人狐之战,人类女子和狐妖男子的惊世之恋,人类和狐妖所生的异种婴儿,以及他们曾为之拼命努力守护的一切。
也许,这就是凤耶姐姐,最感到幸福的结局吧……我的一生,又将如何呢?受到诅咒的命运,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然而转头看着悟已经开始缓缓离去的背影,在漫天飘摇的雪花之中,显得那么温暖和孤独的背影。
就这样吧。就这样好了。无论日后如何,我现在,正和悟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