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连载《呼吸》第五章
五
风车依然安静地俯视着一切,房东大叔涨了房租,屋里倒是温暖,我贴上一块膏药准备工作;当年姥爷偷偷留给我的老式扬声器里,Sarah Vaughan正在偷偷唱着《April in Paris》,我冲了一壶前天自己用黄豆筛子在煤气灶台上烘焙好的陈年咖啡豆,咖啡渣不小心洒了一裤子,烫红了大腿。
阴雨再一次绵延起来。自那以后,已经一年过去了。如鹭38岁了,她确实一点没变;M君每天都不记得她,这也一点没变;新闻似乎差不多和去年一样,同样一点没变。
唯独不一样的是,我们有钱了。而对于为什么我还没有被处理掉反而和办事员厮混在一起这件事,我不知道如鹭是如何向上级交差的,她只是偶尔出门,我从来没问过她去做什么,她也不曾向我提及。但我知道她不会去捉弄别人来补偿自己曾经遭受的那些,她虽然长得有些拒人千里,但却太善良了。而我能为她做的,大概只是买了一副冰锥,并且最终练就了凿冰球的手艺。
“哥!来啦!”理发店门口的小伙子跟我打招呼,他还是通常蹲在那,不过换了个蘑菇一样的发型。
“哎!来啦!早点吃了吗”我一边和他寒暄着一边推开大门。
“没呐!等那谁呢!”他指的是那个通常和他蹲在一起的小伙子。
出门的时候在小区门口喂了火腿肠和它的两个伙伴。如鹭一如既往地与我出入厅堂,虽然至今尚未没发生过什么危险,但她总是说“没我不行。”她还买了一些新衣服,不再只是那一件套裙白衬衫,今天那件颇长卡其色风衣外套下,过膝长靴的黑色皮革随着摇曳的步伐时隐时现,一对耳钉在红色的卷发下晶莹地闪烁着,裸色的口红掩盖不住略带寒意的笑容。一年了,我有时甚至在幻想,我们这种怪人是不是也能有个寻常生活,要不要也响应新闻生个孩子,平凡地过日子。
M君的电话简短九个字:
“有消息,发你了,德语的。”
我连蒙带猜看个大概其,德语和英语一样没什么人会,但好在它不至于太危险,所以有时候也只能这样含糊。不过以M君和我的默契程度,通常不会会错意——上面说:
“纽卡斯尔动力煤飙升。”
机会来了。
当我得知我的行动并不会被系统完全掌控之后,一年以来,我们便遵循如鹭在尺度方面的把握,肆无忌惮地翻阅公开信息,艰难分辨着数年来全都像双胞胎一样的新闻。当年股票市场还在的时候,M君平素便负责信息整理,所以我们顺理成章地将一部分调查内容互相交错分工。
究竟是想着赚钱,还是想着给曾经一个说法,或者两者皆有,两个月前,我们找到了些许头绪。
那会儿还时值盛夏,就像似乎很多青春往事都发生在十七岁的夏天,我想这或许是属于我们迟来的夏天。日头高照,窗外滚烫的空气使光线变得扭曲,空调很是卖力,噪音很足,我说出去买些冷饮透透气,便留下M君不太自在地在家,因为如鹭只穿了件跟文胸差不多的蕾丝背心和短裤。她梳了个高马尾,素日凌厉的瓜子脸,也变得如一坨化了一半的小雪人雪糕一样愁眉苦脸。M君的T恤后背早已洇湿了一大片,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和我趟这浑水,他给了我两个理由:1.好奇心和求知欲2.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M君和我相识在十年前,就在我的父母不知所踪之后不久,那时我还是个少年,邻里对我指指点点,我自己试着做饭,差点酿成火灾。从小父母很信任我,我也很懂事,所以家里的钱在哪我一清二楚,但我知道我不能坐吃山空,在我动情地恳求下得以在一家书店打工赚取一些微薄的收入,做一些无聊且繁杂的日常杂物,从盘点上货到顾客引导、收银无所不包,也是在那我认识了不言不语的M君。有一次他偶然间见我躲在转角的通风管道下面哭,不知怎么的,他和我一起哭了起来。再后来,书店不情愿地自愿捐献了所有书籍,我俩都失业了。
当然,也得益于这份工作,我时常偷偷地看书,学到了很多东西,学会了观察不同的顾客,学会了怎样避免麻烦,竭力活着。可能也是这些经历的锻炼,让我俩在金融市场上活了下来。说来也怪,我俩踏入这个行当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也充满了机缘,当时出版社被人们抛弃,M君和我盘算了一下,决定拿出我们贫寒的积蓄试一试,原因很简单:它们不会消失。事实证明我们是对的,系统认可的出版社仍然被允许使用纸张和传播指定的信息,它们的业务量根据系统计算出的保证补贴额来制约,就这样,仅存的被认证的出版社虽然低效但却因为其独特的业务领域和无与伦比的确定性而变成了如同高溢价通胀保值债券一样的东西,极为走俏。这便是我们两个人事业的起点。
“喂,你带钱了吗?”如鹭有气无力地叫住我。
“嗯好像没有”我摸了摸兜里只有火腿肠。
我在满是各种瓶瓶罐罐、手纸、塑料袋等等等等的吧台上胡乱翻找着零钱,那个空烟盒滚落出来,那侧面的小字依旧如故,而我此刻却忽然觉得眼熟起来。
理发店倒卖的安全套上的标语似乎如出一辙“我们祝愿您能有一次坦诚的交流”
春天的时候,我们最先是从理发店开始打听。做单走账的时候,便顺势和胖哥攀谈起来,胖哥望了望天花板,后脖梗子皱起褶子,吸了口气说:“我们这开业快二十年了,我年轻的时候在这当学徒,那会儿还没这么多店,后来东家换了好几个,直到十年前换了东家,愣是劈了啪啦遍地开花。唉,不过现在也没最牛的时候那么景气了,东家一茬茬跟流水似的,生意不好做,找麻烦的多。这不,前阵子又换了东家,是个什么什么玩意来着,不知道以后什么日子啊。”说完他又吸了口烟,摸了摸那头整齐的板寸。
M君记得清楚,收购理发店的是R公司,名气不是很大,但这桩事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新闻。
为了弄清楚理发店的历史沿革,清明的时候权当踏青去过一个叫做登记局的部门,这个部门和中心数据库相连,记录着每个人的身份、每处房产的名字、每间公司的主人,是生活方方面面的根据。
登记局的大楼不高,整体看就是个厚重的水泥墩子,什么瓷砖幕墙之类的也没有,就那么裸露在外,远远看去,像泡在酸奶中的一块大石头。登记局的门卫很负责,眼神也很好用,大老远就向我们招手,让我们止步,如鹭掏出她的蓝色小卡片,门卫便回屋喝茶去了,我觉得那个距离离大门还有三四十米远。
我们来到查询柜台,里面的办事员是个小姑娘,很年轻,盘着头发,关于手续之类的,我们并没有被陷入死循环的对话,如鹭玩弄着她的蓝色小卡片,上半身半趴在宽大的大理石柜台上,红色的大卷发洒落在一旁,腰显得更细了,我忽然很想捏她的屁股,但此刻我选择把注意力转移到查询结果上。
顺着胖哥说时间,我们查到了夏天造型疯狂扩张时的老板,不过这个人似乎很平凡,但我们决定不放过一丝线索。关于这个平凡的人,同乡、同学都查了,一无所获,反倒是他的妻子、的父亲、的兄弟,是位有名的系统工程师。
如鹭告诉我们,系统是有后门的,而后门的钥匙自有它的持有者。这些持有者能够获得很大的便利。虽然如鹭的系统维护员证也有类似的功效,但那完全是另一个级别的东西,是近乎于可以让这个喧嚣的世界瞬间宁静的神一般的力量。
而后经过一番更迭,这个平凡的人消失在了夏天造型的所有者里,新出现了一个B公司,而这个B公司,我总是感觉很眼熟,但因为不能总去登记局,以免被人怀疑,所以也就到此为止了……
知了在窗外鸣叫着,空调也在鸣叫着,M君和我相互对视着,他指着笔记本电脑,我举起空烟盒,“有了”我们异口同声。
我顺着他指着的位置看向电脑屏幕,那是M君和我梦开始的地方——出版社,我终于知道为什么B公司这么眼熟了,它羞羞答答地出现在了出版社所有者里面。而那位系统工程师,按当时的新闻,负责设计系统对于出版社认证的算法。
除此之外,有关B公司的信息里还经常伴随一个叫力哥的人。关于力哥的公开信息很少,连张照片都没有,我们只在一个蹩脚的地方荣誉志里找到过他少年时代贫寒而艰苦卓绝的奋斗成长史,满篇充满着热泪盈眶的溢美之词,和该地纯良民风和青山秀水的无比自豪。那地方我听说过,好像是一个除了煤坑以外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力哥最后一次出现在可以查到的消息,是和咳嗽糖浆厂的经理亲切会晤,那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我望着小区里又变粗的那捆电线,决定开始做多蒂元——蒂国盛产煤炭。
我们高兴地不顾对方身上的汗渍互相拥抱起来,M君回过神来的时候很是害羞,他坦白说如果如鹭没这么帅气,自己可能也不至于这么害羞。看来他还是依旧醉心于不可遇也不可求的花美男。
胖哥抓着我的肩头,欲言又止,喘了口粗气,说:“兄弟,你还要货吗?你要,我就给你问问内网,跟其他地方调。”
那时,我觉得我们能大赚一笔,然后三个人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远离这喧嚣,哪怕不再讨要这十几年来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