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瓢存稿序 【清】沈德潛.撰

予之識補瓢也，鵝湖李芥軒為紹介。芥軒寓吳門，補瓢時就商榷風雅。芥軒不重人爵，傲睨一切，中有所得，信筆出之。補瓢年少自喜，謂功名可戾契致，盛氣豪情，勃勃紙上。兩人志趣不同，而詩篇往還不絕，合以風格也。未幾，芥軒返鵝湖，補瓢獨學無友，常詣予□溪老屋，袖所作相示。經月不見，則詩已成帙，予甚畏之。

既予卜居瀆川，補瓢時為尊人聲谷先生營生壙於香山，扁舟往還，過香水涇，輒叩予門譚藝。後予之鹿城，之京口，之錢唐，旋留滯日下，予與補瓢蹤跡漸踈矣。歲庚申，予給假回里，補瓢邀同人觴讌，舞綵□，舉先世所貽翫好及卉木之奇者，拈題分賦，稱尊人八十壽觴。予得黃山松，成五言古一章。維時一堂四世，春溫盎然，三公之貴，無以易也。予年七十，補瓢作五言古四章寄予，予賦詩報之。歸田以來，方冀以其餘年，與之重究四始六義之旨，未幾而補瓢病，病且歿矣。計其年，乍逾六十也。

論者謂補瓢具經濟才，宜有所施設，乃優於家庭，而詘於朝廟，見之辝章，而未措於民物，益為補瓢惜。不知《采薇》傷雨雪之繁，《四牡》深靡盬之慮，祁父歎其尸饔，北山嗟其盡瘁。憂愁哀怨，後世誦之，□為憮然。何若《南陔》《白華》，孝子得遂其養；《由庚》《崇邱》，萬物各適其性。其憂其樂，不可數計也。補瓢之詩，多《南陔》《白華》《由庚》《崇邱》之什，而無《采薇》《四牡》、祁父、北山之音。孰得孰失，其待智者始能辨之耶！

哲嗣裕生昆弟刻其遺稿，問序於予。迴憶初訂交時，補瓢纔弱冠，乃忽焉而壯，忽焉而老，芥軒墓木久拱，補瓢亦旋然宿草。望九老人，獨握管濡墨，序其卷端，友朋離合之感，身世盛衰之故，不禁腕下交集也！外詩餘一卷，有南宋人風味，古文一卷，出入八家門戶，附於詩後，見補瓢之才兼有眾人之長云。乾隆丁丑蜡月，歸愚沈德潛題於葑水之清曠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