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乡秀树的命运

乡的人格虽然获得了回归，但消失的第二人格显然还是对他造成了持续性的影响。怪异的梦境老是困扰着他，几乎每一晚乡都感觉自己正漫步——确切的说是蠕行，在梦里，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脚——于一座巨大史前公园之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梦境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那里看上去是一种温带或者亚热带雨林，生活着一些奇特的原始哺乳动物，体型似乎都不大，然而对动物尤其是古生物所知甚少的乡秀树却完全不知其具体的种类。

海岸线在梦境中是常见的，甚至是相当频繁的，似乎梦中之地要不是临近大海的大块陆地，要不就是被海水分割的岛群。

为了弄清楚梦境的源头和由来，乡秀树不得不去自学了有关古生物和素描绘画方面的知识。他试着用画笔描绘下梦里的场景以及他所见的动植物，并以此请教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古生物学家迈克尔·布鲁克斯。

后者开始不以为意，以为乡秀树只是诸多哗众取宠的阴谋论爱好者。但随着乡讲述和描绘的信息越来越多时，他渐渐生出了兴趣，并找来了自己在阿卡姆的一位朋友，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地质学家，年轻的阿瑟·戴尔一同参详。

在经过仔细的考量和多番查找资料后，两人认为乡的梦境可能暗示着始新世早期的澳大利亚。

在梦中，乡从来都没有在夜空中看到北极星，相反乡记录下的星座后来被这位学者确认为南十字座。这至少说明了一点，他梦中行走过的地方正位于南半球。

而乡所描绘出的那些怪异的哺乳动物则被确认为原始的单孔目动物——包括一种原始的鸭嘴兽——和少量的原始真兽类哺乳动物，这似乎暗示了这片梦中的土地与澳洲大陆密不可分的联系，然而奇怪的是乡在梦中却几乎没有遇到后兽类有袋动物。

据那位学者所言，澳洲的原始真兽类早在始新世早期便因为未知原因悉数灭绝，而后有袋的后兽类动物才成为澳洲大陆真正“主人”。因此梦中之地的时间最晚不会晚于始新世的伊普雷斯期。

“大概是5500万年前，澳洲本土的真兽类哺乳动物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突然就灭绝了。生态位被空了出来，后来后兽类的有袋动物取而代之。”他说。

考虑到乡秀树在梦中经常能够看到海岸，他们认为始新世早期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因为现有的研究认为，在始新世早期，全球海平面曾经大幅度上升，海水一度覆盖了非洲、澳大利亚和西伯利亚的大部分地区。

然而两位学者也无法解释乡秀树为何会产生如此清晰的古老世界的梦中图景。在了解到乡的身上曾一度发生过多重人格的事实，他们也只能猜测，这或许是第二人格对澳洲古地质和生物学的研究造成的隐形记忆（多重人格是不共享记忆的，因此主人格无法知晓副人格占主导期到底做了什么）。

“你确定，在失忆期间，那个奇怪的第二人格没有研究过澳洲的古生物学？”

对梦境的探索并没有为乡秀树带来多少实质性的帮助，相反疑惑反而越来越多。随着他越是探索梦境，那些梦中的景象就变得越加离奇。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和祖父以及曾祖父怪异地团聚在那片可疑的史前森林中，三人怪异地蠕行于暗色花岗岩巨石建造的穹顶建筑之下。

梦境中的场景通常是受限的，他们三人所行之处从未离开过那座巨石搭建的古老都市。巨石都市高得可怕，其中最低矮的也有300米高，而更雄伟的建筑则像绵延起伏的山脉一样径直耸入天空。

后者比人类所建造的最高建筑还要高得多，也宽得多。即使是设想中的所谓的超群大厦也只不过接近其最高者一半的高度而已，也只有科幻作品里幻想的蜂巢都市能够在宽度、广度和高度上媲美甚至超越它。

当然有的时候，他们也会看到一些风格迥异的巨大黑色玄武岩圆柱。这些不祥的暗色建筑的高度甚至远胜于那些山脉状的石质建筑。

但在大部分时间，他们都会聚集在一座类似于巨型图书馆的穹顶建筑内书写笔记或是查阅资料。这里的书架都高耸得离奇，仿佛完全不是为人类而准备的。

似乎记载下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知识便是此间的主人交给他们的任务。然而工作之余的空闲时间，祖孙三人也会如朋友般进行热切的详谈，交流心得或是分享自己难以忘怀的经历。

在那里他们不用普通的语言交流，他们敲打着“指甲”发出如电报般的奇怪咔哒声交谈，但很奇怪，他们在那里完全能理解这种古怪的沟通方式，就像理解自己的母语那么简单。

三人在梦中谈论了很多重要的事情。然而每当乡的意识从梦中醒来之时，他便会将梦中诸事尽数遗忘。他只隐约记得，那些谈论似乎大都是关于时间、命运之类的题材，诸如时间旅行的可行性、命运是否是注定的以及能否被改变。乡本能般的意识到这可能关系到他们整个家族的存续，然而无论他怎么回想，却终究想不起任何有关的清晰记忆。

如此，乡在梦境和遗忘之间苦闷地生活得一年之久。这期间，他一直闲赋在位于阿卡姆的家，甚至连往日里最喜爱的赛车运动都提不起精神来。当然他也曾经找到教练坂田健，尝试着回到俱乐部继续工作，却因为心不在焉而被后者赶了回来。

“教练，我想……”

“你这样的状态能参加比赛吗？不要和我犯一样的错误。”坂田将拐杖丢开，然后拉起了裤脚，一瘸一拐地向乡秀树展示着他当年的遭遇，“回去休息，准备好了，再回来！明白吗，乡？”

时间就这样到了1993年。这一年，乡突然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他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某一命中注定的选择或命运的降临。

——

1993年的一天清晨，那个做出选择的命运之日到来了。

如果不是那一天，一个神秘人找上了他，乡秀树或许还会继续生活在对梦境诸般的困惑和不解之中，也许有一天他会自然顿悟，并为之后怕不已，又或者他将永远都解开不了这个谜，并以正常人的身份安稳地活下去。

可正是那一天，乡的余生被彻底地改变了，命运宛若洪流之上的枯枝不可阻挡地被卷入了纷争的黑暗漩涡之中。现实那脆弱的朦胧面纱被一双名为真实的可怖利爪撕裂，并在头顶的蔚蓝天空中显露出深沉可怕的黑暗深渊。

那天，一个神秘的中年男人找到了乡，并将乡带入了一条他从未想象过的命运之中。

男人自称是乡祖父的朋友，在知晓了乡秀树身上的奇怪病情后，特地为其解惑而来。这个看起来有着日裔血统的男人说他一直帮乡的祖父保管着一份珍贵的笔记，或许这份笔记可以解除乡的疑惑。

男人似乎怀着某种特殊目的而来，他的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只有加入他们——一个神秘的组织或者机构——乡秀树才可以拥有足够的权限接触这份极度机密的文件。

男人宣称这份笔记对美国乃至世界的安全都至关重要，更不用说小小的沃尔特斯家族了。他如此行事的原因只是为了保护乡和乡的亲戚朋友，而一旦笔记被外人所掌握，各种奇奇怪怪的人物都会盯上乡秀树以及乡的家人。

因为乡秀树有这种天赋，懵懂无知的愚昧大众误会这一卓越的能力，只有慧眼识金之人才知晓沃尔特斯家族天赋的强大能力，以及乡这块蒙尘的金子。所有国家政府、情报机构，又或者是异教团伙都对此垂涎欲滴，因为这种天赋能够让他们掌控——或是自认为掌控——先机。

男人向乡坦白说，诚然他们也需要乡的力量，但乡秀树可以自己做出加入，在郑重思考后再做出选择。他可以选择加入，或者拒绝。

“当然我们也需要你的力量，但这不是什么好的工作，严格意义上讲，它甚至连工作的算不上，没有工资，没有奖金，没有退休，必须随叫随到。我希望你仔细思考了在做出选择。”

如果选择拒绝，那乡大可以回到那个自以为安全的避难所之中，过上所谓凡人的幸福生活，在温暖的炉火旁，慢慢老去。

但如果他选择接受，那么乡将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充满绝望的抗争之路——没有退休，没有奖金，没有鲜花，也没有掌声，有的只是疯狂和死亡。

不过在此之前，他会尽其可能地在保密条例允许的范畴向乡讲述，他们或者绿色三角洲的秘辛。这本是长篇大论的废话，但归根结底来说只是几个问题：

绿色三角洲是什么？

“我们是什么？我们是绿色三角洲，一个——由一群精神病人、自杀倾向者、冷血特工和自以为是的傻瓜组成的——被遗忘在角落的前秘密政府机构。”

前秘密机构？

“没错，前秘密机构，它被美国政府解散了！现在的绿色三角洲只是昔日辉煌的一片惨淡余辉，不过只是一群法外之徒组成的非法组织罢了。为了对抗一个根本不可能对抗得了的东西——旧日支配者——而不得不犯下毁灭证据、破坏财物甚至是冷血谋杀的罪行。然而更可悲的是，我们别无选择。”

将要做什么？

“◎摧毁与神话有关的书籍、文物、生物或者其他实体。

◎以任何一种合适的方法让试图用前者来‘造福’或者达成野心的人彻底闭嘴。觉得那些东西可以造福人类的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世界观有问题。

◎知情人必须保持沉默，当然也包括你我。

◎与神话有关的事件将被遗忘，且从未发生过。遗忘，只有遗忘才能保护大众那脆弱敏感的神经。你也不希望整个社会都像末世到来时那疯狂，对吧？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阻止万古再临，绝对不能让绝望的未来变成现实。如果你听不懂，没关系，因为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不能做什么？

“◎不要尝试理解自己将要对付的东西。做，而不是想。知道越多，离疯狂和死亡也就越近。

◎丢掉人性和怜悯，因为你我没有权利（或者能力）这么做。你可以选择冷血地掐灭一场瘟疫的源头，又或者饱含怜悯地放任其肆意传播。

◎绝对地保密，倾述只会像扩散的瘟疫一样带来不幸。如果你经受不起，那么请自我毁灭，而非带着所有人一同赴死。

◎绝对地沉默。爱炫耀和显摆的人不适合这项工作，它不是给高高在上的英雄们准备的。你觉得你适合吗？”

服役期是？

“死亡才是责任的终结。这一行当从未有退休一说，你加入了，那就再也摆脱不了它了。有些东西，阴魂不散的异教，污秽不洁的怪物，以及难以名状的东西都会如跗骨之蛆般纠缠着你，折磨着你。”

”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加入，或者拒绝？“

“不必现在给我答复。明天的这个时候，如果你准备好了，就到加里森街的怪兽杀手酒吧来，告诉酒保，‘是杰弗里（Jeffrey）让我来的’，那么我们自会再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