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薛筱卿先生(杨振言)
我与筱卿先生在四十年代初就相识,那时上海评弹界有人发起成立光裕体育会,内设光裕足球队与京剧票房。会长是蒋如庭先生,筱卿先生也是发起人之一,又是光裕足球队的领队。那时我是个刚露头角的青年演员,也积极参加活动。每逢星期日上午,筱卿带同我们一起去巨鹿路东华球场练球。有一次,我们与沪剧界足球队进行友谊比赛,我与蒋月泉、邢瑞庭都是前锋,守门员是杨振雄。担任后卫的是筱卿先生与他的徒弟陈文卿。筱卿先生身上穿着球衣,结实的身材,圆兜兜紫膛色的面孔,站立在阳光下球门前,真似一头勇猛无比的雄狮。当对方进攻时,他往来奔跑,抢救截球,奋不顾身,后卫固若金汤,为球队立下了汗马功劳。有谁想得到在书坛上文质彬彬演唱《珍珠塔》的说书先生,竟是绿茵场上健步如飞的一员足球运动健将。 每当光裕体育会京剧票房活动日,筱卿先生夜场结束后,即赶来吊嗓练功。他喜爱“程派”,一曲《贺后骂殿》,颇具功力。那时徐云志、顾宏伯等都引吭高歌,热闹得很,要唱到深夜才尽兴而归。我至今成为个京剧迷,也要从这时候开始的。 筱卿先生在三十年代就红遍书坛。但他毫无响档架子,他风趣豪爽,平易近人,我们之间不久就成为忘年之交。 我对筱卿先生的精湛艺术十分崇拜。他说表口齿清脆,于净利落。他的唱腔,在继承魏钰卿先生“马调”基础上,勇于创新,自成一派,成为广大听众喜爱的“薛调”。他的嗓音清丽明亮,咬字吐音清晰,唱时铿锵有力,尤其唱《珍珠塔》叠句唱篇时,衷气充沛,一气呵成,听来淋漓酣畅,韵味醇厚,我深深为之折服。 三、四十年代,书坛“沈薛”双档的贡献应在评弹历史上写上一页。“沈薛”档不仅丰富发展了长篇《珍珠塔》,尤其是弹唱音乐方面,进行了很大改革,形成了“沈调”、“薛调”两大流派。目前有人把“沈调”与“薛调”混为一谈,称之为“沈薛调”,我认为这种合面为一的说法,是不切合实际的。如果上、下手唱的是同一个“调”、同一个“腔”,恐怕听来乏味,很难吸引听众。这样的双档,也难成大器。我的体会是,评弹“双档”应是精密度很高的劳动组合,在书艺上力求熟练紧凑,配合默契,在唱的方面,更应发挥上下手各自特点,“沈薛”档就是凭各自天赋条件,唱出异曲同工之妙。“沈调”的柔糯婉转,“薛调”之清丽明亮,真可谓珠联璧合、各具特色的黄金双档。筱卿先生的琵琶伴奏也是前所未有的。在衬托“沈调”唱腔时,他突破过去只弹过门,不衬托唱的传统伴奏方法。他采用支声、变调,乘虚填隙而丝丝入扣。他琵琶伴奏时,点子清,力度足,音色亮,旋律美,充分显示出他对评弹音乐改革的才能。筱卿先生的弹唱艺术,是划时代的。 由于我对“薛调”的喜爱与崇拜,抗日胜利后,我在电台开篇节目中,经常学唱《痛责》、《见娘》、《柳梦梅拾画》、《紫鹃夜叹》等“薛调”唱段,虽然我只学到些皮毛,听众还是蛮欢迎的,这主要是“薛调”之魅力。 使我难忘的是,解放初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刚建立时,邀请筱卿先生与我合作唱一档开篇节目。这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我高兴之极。这档节目,深受广大听众欢迎,我们也合作得很愉快。在演播时,筱卿先生总是把我推在前面,让我多唱些,还经常对我鼓励,充分显示出他长者风范。这一阶段与筱卿先生的合作,我受益良多。 1954年11月,值得高兴的是,筱卿先生父女(薛惠君同志)与我们父子三人同时参加上海评弹团。从此我们朝夕相处,与他一起学习,一起下生活,一起排练演出。记得在西藏书场演出中篇《蝴蝶梦》时,筱卿先生已年近花甲,虽记忆力有所衰退,仍是孜孜不倦地谈剧本、钻研角色,我与他同台演出时,他那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负责态度,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至今记忆犹新! 筱卿先生虽早已离开我们,他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和敬业精神,是我们永远学习的榜样。可以说,他的毕生精力是为了评弹事业的振兴。他所留下的薛派艺术和流传很广的“薛调”,必将进一步得到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