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三羡三 第十六章 借给我
第十六章 借给我
这仿佛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小树林。
长着不算稀疏也不算茂盛的树，然后是一路稀稀拉拉、矮小平常的树丛。白日的天光自树叶的缝隙间倾洒下来，落在地上碎成了零星的光点。唐三肃然的俊脸在光碎的错落下明明灭灭，晦暗不定。
林间有条隐约的小道，顺着道旁的矮树丛向着林深处延伸；
林道的尽头，似乎就是唐三的蓝银皇完全无法靠近的地方。
说来也奇——
他的蓝银皇可以穿过树林，却无法靠近那处山壁；而林地外与他鏖战的那些异类，却是连靠近这片绿荫的边际似乎都无法办到。
这片看似普通的树林，丝毫见不到乱葬岗随处可见的异形鬼魅之物，平静得不可思议。
唐三看似信步地在林间小道上走着，然一路向着四周扩散的蓝银皇却丝毫没有松懈，甚至于——
他微阖眼，随着青年的脚步一路生长而来的蓝银草忽地一震，再睁眼时，以唐三为中心，一圈淡蓝颜色的波纹如同荡开的湖水，转息之间便蔓延向前方，淹没视线里的所有植被。
蓝银皇，作为当今斗罗大陆上唯一的蓝银帝皇，在它真正地在唐三体内二次觉醒的同时，也赋予了唐三它所拥有的威势，即蓝银皇的天赋领域——蓝银领域。
蓝银草只是斗罗大陆随处可见的杂草类，甚至很难被人注意；蓝银草武魂在大师的武魂理论研究之前，也确实是很难成长起来的废武魂之一；然而，蓝银皇却完全不同，它是真正的顶级植物系武魂，比之大陆第一的顶级器武魂昊天锤都不遑多让。
唐三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便极少开启蓝银领域。
原因之一，是在此地植物系的武魂过于异类，太过引人瞩目，除却在家里、在乱葬岗探查时还有修行时刻，他都很少动用到右手的蓝银皇武魂。
原因之二，是此领域的限制性；
蓝银领域的主场是森林，更确切的说是蓝银草繁茂的区域。这一领域能够开阔他的视野，使领域辐射范围内的每一株蓝银草，甚至每一株植物，都成为他的臣民，成为他的眼睛和触角，让他看得更远，了解地更多；甚至，在必要时刻，唐三还能通过蓝银皇武魂对于蓝银草的天生威势，借用蓝银草们的旺盛生命力和魂力，以供他的急需。
当然，这也都是这一领域能够被他完全掌握和发展以后的事情。
虽然并不清楚为何在这个世界也同样存在着蓝银草，但现阶段，由于这一世界蓝银草的存在并不如斗罗一般随处可见，蓝银领域的限制也就大大增加。
倘若不是乱葬岗此处过于诡异，再加上这不知底细的树林，唐三大抵也想不起来要动用到这一领域了。
现时，在唐三的魂力视野里，向前蔓延的蓝银草们忠诚地履行着臣民的职责，将它们看到的东西，全都如实地通过魂力和领域的反馈告知它们的皇。
魂力有限，唐三延展出去的领域并未扩散得多大，只呈扇形地辐射向了那座山壁的方向。
树林不大，确实是没有任何凶恶之物存在；视野再往远些探，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他魂力里的所有感知，依旧都撞在了树林尽头的山壁上，无法寸进。
有什么东西，遮蔽了外界所有的窥探，让那处山壁之后的所有，都成为了未知。
“唔——！”青年抿唇咬住了喉咙里的半口鲜血，清俊的五官愈发冷肃，他下意识攥拳以至指节发白，薄唇也隐隐失了血色，“既如此......”唐三脚下徐徐的步子迈大，鬼影迷踪再现，几个闪身，果断冲出了植被葱茏的林地。
林深之处，冲破重重的树影庇荫，踏入光明，唐三长身立在林道的尽头，颇为吃惊地抬首。
那是个半月形的山坳，确实是如他的臣民们反馈的一般，是一处不起眼的山壁所在。与乱葬岗荒山坡地的大部分颜色相同，入目是满眼的褐红色石壁，遍布着杂乱不堪的藤蔓和枯枝，山坳的平地里遍地飞沙黄土，与树林范围外的乱葬岗坟穴遍及的模样并无太大差异。
然，唐三频闪的紫瞳却眼尖地留意到，半月山坳的山腹凹陷处，嶙峋的石壁和枯枝藤蔓间，开着一道高大的石门。
那道门实在太过破旧，就连门挺上的花纹、门槛的石料，都已经被此地阴诡的烈风裹挟着沙土磨得面目全非，几乎要融进了四周山壁的褐红色之中，乍一看都认不出那是一道门，甚至会被误解为开了个山洞。
在看到那扇门的同一时刻，唐三有种莫名的直觉涌上心头，他捂住心口，脑海里的厮杀声和叫嚣声愈发刺耳，在看到那道门以后，更是仿佛疯了一般地像要分裂开他的脑子！
隐隐约约，一道奇异的低语声，像是被风揉碎了字句，断断续续地掺进了他耳边众多的喧闹声中，却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给我...
....借给我，快！
我快要.....
有什么东西饥渴又迫切的感受，连同这些细碎的字句一起，愈发真实地传递到他的脑海、他的心脏，唐三隐隐有些红了眼珠。
【借给你.....什么....】
呼唤声丝毫不作回答，仿佛适才唐三听到的那些零碎的话句，都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青年心神震荡之时，身体深处腥暗的凶煞似是抓住了可以偷袭的机会，猛地袭上心尖，唐三只得放下那恍惚的错觉，赶忙加速运转起体内的玄天功法，经络里的魂力与玄天功内力混杂在一起，齐齐涌到身体四处，堪堪压下了外溢的煞气。
唐三压制住眼底的血色，右手掌心亮起微光。
蓦然间，他站立四周的土壤，八株粗壮的蓝紫色草株精绝而起，蓝银囚笼发动，顷刻间便把青年整个人圈进了密闭的牢笼之中！
唐三将四散开来的蓝银皇触角全部收敛回来，蓝银领域收缩范围，只笼罩住他自己周身的这一小片空间。魂力涌动之下，青年人在不大的囚笼内为自己铺就了一小块莹草遍地的草皮，他立时盘膝坐下，竟是就地调息了起来！
既已探明那些异形之物无法靠近这处林地，唐三自是要抓紧一切机会恢复魂力，保持状态；
杀戮之都长久厮杀来的敏锐直觉——那处未知之后，可就没有时间容他如此悠哉了。
直至暖阳愈发炽热，时值正晌午，双眸紧闭的人才重新睁开眼。青年漂亮的瑞凤眸内紫瞳幽深，腥暗的血红涌动了近两日，现时终于被这人抓住机会镇压了下去。唐三拍拍衣袍站起身，右手轻抬解除了四周的囚笼。
大抵是靠得那处不知名石门的所在越来越近了的缘故，那些呼唤声中的迫切甚至有些影响到了唐三的心绪，连同愈发影响他身体行动的痛楚一起，一直逼迫着他加快脚步。
还有，适才那幻觉一般的声音......
唐三不喜欢这种仿佛被什么东西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却又止不住心尖萌生的烦躁。青年人眉宇蹙成了结，左手魂力一沉，昊天锤汇聚成实体被他握紧在手，脚下鬼魅的身法几个闪动，他站定在了那座石门前。
石门上歪着块牌匾，同样是模糊不清的字迹，还被胡乱生长的藤蔓枝条遮挡了部分，唐三并未看出写了什么。
这道门之后，是答案，也是完全的未知。
唐三眯了眯瑞凤眸，捂着心口叫嚣的剧痛，朝门内望去。
直到视线落入门内，他才发觉，这竟是一座废弃的殿庙；这道破旧的殿门大约是年月已久，让人完全联想不到，但殿内却极开阔。大殿的正厅四四方方的布局，就嵌在这座山坳的凹陷之处，殿内四处坍塌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块、一些形状部位不明的尸块骨殖，再有就是肆意生长的杂草。
惊声的喧闹在耳边愈发混乱，然已经听了一路过来的唐三却只蹙眉顿了顿，攥紧手中昊天的锤柄，抬步跨过门槛。
或许真的是年月过于长远了吧，这座方正开阔的大殿内都是断壁残垣，几乎看不到什么可寻之迹；
殿中央倾塌四倒的数块巨石很是碍眼，看得出有几分人工雕凿的痕迹，唐三猜测，那大抵是这座殿庙供奉的雕像或者碑文，只是历时过长，现也已经连轮廓和纹路都辨认不出了。
若要真说这座未知的大殿内让唐三非常在意的地方......
一，是他的武魂——自他踏入殿门开始，在他的魂力感知里，蓝银皇仿佛就被什么东西拷上了枷锁，一时之间竟无法延伸到他周身的五丈之外了！
二，则是......唐三深邃的视线落到了正殿角落里开的那一小扇偏门，眸色晦暗，左手握紧的锤柄隐隐地发烫。
他眯了眯眼，持着昊天，直接闪身掠向殿侧。
偏门拐入侧殿，昏暗的殿内居然燃着数目客观的烛火，胡乱地错落点缀在幽暗的偏殿内。惨白颜色的蜡烛，无风自动的烛苗，才刚走进这座侧殿，一股不知名的森然阴冷之感便不自觉在心底滋生。
青年人的瞳色再度转换成莹紫，眼波流转的精光噙着深刻的冷静，他抬首四处打量起了这座偏殿。比之开阔平常的正殿，拐进侧门之后的这处，除开照明的无数烛火，简陋得几乎可以说就是个毫无修饰的山洞。
空幽幽的山洞几乎一览无余，青年人四处打量的视线只扫了一眼，便立时被洞穴中心那潭妖艳的红吸引住了。
那潭艳丽的池水就嵌在山洞的岩壁上，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吐出的猩红血舌，嶙峋的怪石堆叠在池沿，在烛火忽明忽灭的光线下更是状若獠牙。
明明并不是很大的一座水潭，池水的色彩却奇特极了。
那是一种，宛若掺进了云母粉一般充满质感的红，不是血液的猩红，也并非阴诡可怖的暗红，那种艳红色更像是赤红之中掺进了火焰的温度，带着一种观之便让人倍感鲜活的奇异错觉，就像是......活着一样。血池咕噜咕噜地诡异翻涌着，粘稠的池水看着便似颇有分量的样子，随着唐三的到来，隐隐沸腾的池水更是愈发汹涌了起来。
唐三幽深的瞳眸盯着那潭池水，眼底的猩红之色居然也莫名骚动，仿佛是在辉映视野里这片炽热的红。
沉寂的山穴内，静得仿佛只剩下了血水浪涌间的沸声，还有青年人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站在这座侧殿内，唐三已经几乎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耳边那阵经久不息的喧乱叫嚣。奇异的是，唐三的脑子被这阵折磨人的呼唤嘈杂声闹得愈狠，他绷紧的那根神经似乎就愈是敏锐——
又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又听见了那道错觉般的混声。
辨不清男女的嗓音忽隐忽现，像是被掺进了沸腾杂声里的一句苦苦哀求的呓语。唐三俊容上的面色沉了沉，他攥紧胸口的衣襟，想要努力正视心底里某种急迫又深切恳求的情绪，却发现自己办不到。
青年俊脸上晦暗不定的神色更甚，唐三知道——这并不是他的情绪，而是......
或许是在呼应他心底的猜测，嘈杂声中的呓语愈发地清晰起来——
请你....
【...请我？】
把....借给我...
让我可以......
青年人蹙成死结的眉宇始终没有平复，混杂着腥暗之色的凤眸瞳孔微缩，他盯住血池一个接一个冒上来的水泡。不知为何，唐三总感觉那池底有着什么东西，仿佛......就是这含糊不清的细碎字句的源头。
我代表....
.....请求你...
唐三心底的烦躁愈深，向来冷静自制的人似是也终于忍耐不住了，正待他想在心底询问出声，却猝不及防地朝前踉跄了一步，“唔——！！”青年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忽地扯了一把，某种不受他控制的牵引感带动着他的四肢，让他的脚步不住地向着血池迈进。
就像是想要让他凑近一些，听清楚呼唤声的细节似的，那股诡异的引动感经由左手的昊天武魂传遍唐三的全身。他的右手拧住心口，抿紧惨白的唇齿，却怎么也抵抗不住心口那几近撕裂心扉的痛楚。
唐三的意识很清醒，甚至还能分出部分心神去分辨脑海里纷繁杂乱的呼唤声，但他又好像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完全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被什么力量连拖带拽地扯向那张血盆大口！
愈是靠近水潭，他心口的撕裂感便愈强；
唐三觉得，就好像自己心口的什么东西，正被人一刀一刀地剜走。
青年人还是听不全呼唤声里断断续续的语句，那句永远的“借给我”一直缭绕在他的耳边，愈发迫切，愈发悲怆，愈发低沉喑哑。
不知为何，他居然感到了某种苍远又悲凉的共鸣。
他不自觉开口，呐呐地，仿佛在自言自语：“你到底....想要借走我的什么？”
一句低声的呢喃，轻得仿佛只是落入池塘的一小滴水滴罢了。然而，就是唐三话音落地的瞬息，万籁俱寂。
血色的池水沸腾不再；顷刻之间，连同唐三心口难耐的剧痛，还有他耳边那些几乎要逼疯人的呼喊声，也全都泯灭了下去！
青年人幽深的瞳眸怔住，蹙紧的眉宇更是不自觉放松了一瞬——他甚至在心底暗自吁了口气。
随着这阵突如其来的静寂，那股牵引着唐三的诡异力量似乎也消失了，青年的脚步停在了血池的一丈之外。
唐三眯了眯眼，心底诡秘的感觉愈发深刻，他甚至没时间去管自己身体的异状，也没去想自己现时对着一池血水发问的样子有多么奇怪。他将魂力灌注至左手的昊天锤内，任由自己的力量连通重锤上缺失一角的杀神印记。
锤身上精美的纹路亮起惨白的光芒，就像是亮起了一座连接的灯塔——几乎是同时，山穴中心那潭艳丽的红色异象又生，充满质感的粘稠血水中央涡旋突现，漩涡状的波纹愈扩愈大，连同那池鲜活的红都开始放起了血色光辉。
唐三不自觉喉头微动，有些许奇异的紧张。
——他张了张嘴，似是有些想开口，脚下抬步，正打算再迈近两步，却被洞穴内忽然响起的声音叫停。
“借......”
不再雌雄莫辨，是一把低沉喑哑的男声，唐三屏住了呼吸。
“修罗九考的印记...”
“......给我！”
不再是虚幻的传音，不再是需要努力分辨才能听清的呓语，空幽幽的山穴内，那把总是隐隐约约、摸不着听不清的嗓音，第一次如此真实地传达到唐三的耳膜里。
“修罗.....”
“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唐三的紫极魔瞳精光四溢，瞳孔更是紧缩成线，青年人锋利的视线尽头，血池涡旋的中央，他分明地看见——
一把人高的长弓血红异芒肆意，呼悠悠地自池水深处升起。弓臂上绘满了密密麻麻的腥暗纹路，一角不协调的惨白印记，如此刺眼，又如此不协调地嵌在弓身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