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新 | 乡村的生活世界与公共文化建设
——转自2023年3月27日 乡创中国
*本文整理自中国文化产业协会乡村文化创意专业委员会专家委员、重庆大学美视电影学院教授,重庆大学文化创意产业研究院执行院长王立新在河南省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大会“乡村智库和社会动员”沙龙上的发言。

今天我将结合本次论坛的主题和我自己七年前做的一个乡村纪录片的文化实践,来做一个偏学理性的分享。和大家一起来讨论一下日常话语实践作为一种社会动员形式的可能性。
我的分享分三个部分。第一,我自己的乡村文化实践。第二,我们当代的公共文化空间的性质——怎么认知现在公共文化的真正属性,根本的文化功能的问题,或者意义生产机制的问题。另外我还会提出一个“在旁言说”的概念,为大家提供一个研究的视角。

我的乡村文化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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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年前,我在一种非常偶然的情况下,进入到乡村生活世界,拍摄了一部《野池山纪》乡村纪录片。
我当时定的主题是“逍遥游”,这可能跟我们刚刚进入乡村时带有一种诗意化的想象相关。纪录片的拍摄对象是三峡地区的一个农耕老人,他以放牧为生,坚持原生态的生产方式。
随着对他的跟进调研以及跟其他村民的接触,我越来越多的感触到,在我们诗意化的表述之下,可能掩盖了一些乡村的困境。
我这里有一个简短的片花,大家可以看一下。

在短片诗意化的表达过程当中隐藏了乡村和村民现实生活的困境。这种困境要如何来解答和释放?
在人类历史当中充满着大量节庆仪式,进入所谓的全球化或者现代化的进程中后,这种节庆仪式遭到了颠覆性的破坏或者是碎片化的保留。但节庆背后所具备的象征意义:比如所铺垫的文化心理的背景,所预示的意识形态的指归和生成的虚拟想象空间,仍然是我们的民众,尤其是传统的村民所非常需要的一种精神上的消费或精神上的支撑。
有个雪地祭拜的视频给大家看一下。

这是一个缺乏保护,被破坏、被盗取得非常厉害的宋代神庙。等我再去复拍的时候,甚至里面的神像已经不在了,但村民遇到困境的时候,仍然会来到这里采取一些传统的方式进行调试。
我这在这次的田野调查当中还发现了乡村日常话语的多重性。也就是说村民的话语当中有官方话语和传统话语的交替。
从事过乡建的同志们应该很熟悉这些,我在地方调研的时候会经常发现,村民们特别喜欢讲政治,特别关心国家大事。他们往往大量引用或者杂糅来自不同信仰体系的话语,最常见的就是官方的话语。而且官方话语当中往往又与他们的民俗俚语和传统宗教话语进行连接,借此表达个人观点、态度和立场。这是我调研的地区,比较普遍的一种言说方式。

从根本上来讲,我自己的一种分析认为,传统节庆仪式的功能正在越来越多地被日常话语实践所取代。这种话语的表达方式是他们为自己的现实生活寻找合理根据与精神支撑的主要源头。
日常话语实践扮演了一种非正式仪式的功能,通过对不同话语的连接,帮助人们超越混乱、单一的时间历程,以实现心态的平稳并树立信心地去把握自己的命运。
而这种我们经常能看到的村口的闲谈,这种闲谈真的没有意义吗?其实对于留守村中的村民来讲,站在村口谈半天,这种碎片化的话语并非是毫无意义的内容,本身他也有一种仪式性的功能,即通过这种方式帮助他们缓解或疏解现实的困境。
比如四川农村至今保留杀年猪的活动。这个活动很大程度上已经从传统的祭祀仪式功能变成现实饮食文化功能。杀年猪的过程当中就实现了一种“团结”的功能,一种凝聚力量的相邻之间互相协作的功能,杀年猪就在日常实践当中转换成了一种仪式,这种仪式也许我们没有意识到,但它其实替代了我们传统祭祀仪式中的话语。


当代文化空间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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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想做进一步的探讨,即当代的公共文化空间是什么样的公共文化空间?
我认为当代的公共文化空间是一种现代性意义的生产机制。
现代性的概念我们都很熟悉,但是现代性的意义生产机制究竟在中国当代文化当中是怎么呈现出来的?其实就是通过现在最热的古风国潮的现象。
古风国潮在近几年突然成为一个热点现象,相关学者讨论的论题也比较多,出现了很多现象级的社会话题和文化产品:包括一些大的IP,比如河南卫视做的一些综艺节目,舞蹈《唐宫夜宴》等等之类。

我认为在这个过程当中,实际上都体现了一种“脱域的怀乡”。不管是借助唯美的形式还是土味的乡土伦理叙事,在貌似风格迥异的文本形式背后,本质都是一种现代性的审美隐喻。在产业和文化的双重语境之下,地方经验的全球化已经建立在更为具体的情感关系和更为灵活的伦理选择基础之上。具体来说,这就是一种脱域和再嵌入。
现在,去地域化的生存已经成为常态。包括每个人在内,我们经常活动的空间已经不是农耕社会里的固定地域,而是在不同的区域之中进行穿梭,进行连接。脱域和再嵌入是我们当下现实生活的生态或者叫做现实的社会语境。

我们看大量的古风国潮视频或者包括今天所讨论的大量文本,比如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空间,他实际上就是一种脱域机制以后的重新再嵌入。外壳还是这个壳,但是里面的内容我们在进行现代化的改造,或者说,我们在进行当下的文化转化。
从古风国潮热的兴起再联系到村民。以《野池山纪》为例,对于那里的村民来说前面提到的很多日常实践都是不自觉的、无意识的,但其目的都是为了重新建立一种熟悉的体验或者情感的慰藉,从而实现本体性的一种安全感。

当古风国潮的生产机制背后所代替的非地域化生存成为常态的时候,重组社会活动、寻求社会关系的再定序,通过对想象性的过去美好场景、情结或传统符号的连接,重新获取对“现实生活”(线上或线下)确切把握的安全感。这些也是在当下文化空间中进行文化实践的必然过程。

在旁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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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想分享的是国外学者的观察。
我的合作导师早年间在非洲参加社会学活动的时候,针对有关第三世界地方性的敞开和遮蔽元素的流动,提出了一个“在旁言说”的概念:不愿意直言其是,不是下一个界定,只是在旁边做一个伴生,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凝视就是一种社会动员。
相互凝视是一种言说,不是客观化的存在。而是通过这样的一种言说方式、一种生活态度,将人和世界联系起来。具体来讲,也是将人和乡村联系起来,这是一种伴生关系。
除了乡民们需要在这个当中被发现,难道我们不需要乡村吗?在乡建实践过程中,我自己的感受是我比乡民们更加需要乡村。
我这只是在“在旁言说”,从学理上来讲,它可以作为日常话语实践的社会动员形式,提示我们进入现实生活世界的可能,这是罗兰巴特的概念,就是讲这种“在旁言说”为什么能扮演功能,为什么能讲好中国故事,它在提供一种情景。这种情景就是在语言重复的过程中造成习惯性痕迹,正是这种痕迹在不知不觉中造成情境。
最后我引用《阿凡达》的台词:I see you(我看见你)。“我看见你”本身就有意义,我看见你,然后我们的生命之间就建立起了一种连接,这就是我们进入乡村的意义。最后分享一首小诗,记录了我在乡村里面自己的一点感触。
《乡村》
乡村以她的盛大欢迎我们
有新鲜的空气
绿色的蔬菜
和干净的水
又配以
春天的野池
夏天的星空
秋天的苇丛
以及冬天的灶火
乡村
在日夕
在牛羊归
在月上东山
在山河与家国之边
今天我就说到这,这里还有个视频大家可以看下。

村民们就像这些飞鸟一样,都是很琐碎或者很微小的存在。当他们成群结队的时候,可能就形成了气旋的力量。
以上就是我的观察。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