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彼岸

纳塔纳埃尔：

  问候你和你那处的风。

  所有孤星高悬的夜晚，我会想起你，想着你是否已走上荒原。

  一路诸多苦难，信是你已遍览。勿要哭泣呀，纳塔纳埃尔，把它们当作风景。把美好的东西刻在石碑上，一如将苦难当作戏剧吧。勿要哭泣。眼泪会浸湿圣人的书卷。

  你是否在十字架见过先人的踪迹？把你的苦难诉予他们。他们会教你那训诫：你们要机警如蛇，驯良如鸽。他们一定告诉过你，一如也曾教于我——风景不是你的去处。苦难处、极乐处尽是美的，却不要往那里走。一道有一道的风光，你要识得那些路标。

  黑夜里，孤星会为你指路。

  当你看见前人的足迹，那是他们深深铭记的恒途。不要怕它们，纳塔纳埃尔。你要自知你的心。永恒不是上帝的赐福，而是对轮回与虚无之相拥——你的道路上最大的神迹是行路。

  偶遇旅人，先攀谈，后演说。坐下时，先看路——看清所在何处，要准备随时的高飞，或埋葬于大地。自己未看清，不急于树碑。未能说与自己的，不要说与别人。鸟儿鸣唱时，噤声，聆听，勿多言。

  任何神秘的降临啊，纳塔纳埃尔，都是地母的福音。

  路边有筑高台演讲者，宣告者，勿理会，侧身过。有宣誓者，手持物件，问候他；手持无物，勿惊动他。如遇静默者，无言坐、站，不动，思想，至天明——敬待他，同他思想。雨雪时，为他遮蔽。他睁眼时，请他指路。

  纳塔纳埃尔，如见有路标损坏，你便修补一个吧。

  荒原已在不远处，纳塔纳埃尔，唯一令人激动处。纳塔纳埃尔，行路是寂寞的，弥足珍贵的寂寞。你的独行，人以千两黄金换，勿答应。情愿与你同行的，答谢他，送他离开；诱你去人烟处的，会夺你性命。不要理他们。

  你不是圣人，纳塔纳埃尔。有人要以生命献于你，拥抱他，再让他回乡去。若他没有家乡，便造一个。让愿回乡的人都回去吧，纳塔纳埃尔，你注定要引到荒原去的，你不需要家乡。你要引到那窄门，人迹罕至。

  真正的故乡都人迹罕至。

  纳塔纳埃尔，我此时正想起你呢。我想着你是否已走上荒原。

  噢不，纳塔纳埃尔，不要说你看见什么，没看见什么。你到那荒原去，只管听，只管贪婪地嗅闻，只管去品尝大地的咸味罢。只去安眠吧，只去安睡在那土地上。醒来时，再去听那栖枝雀儿作何打算。它悲哀说着，这又是新的一日呢。

  纳塔纳埃尔，你读懂前人的诗篇了么？你看见他们感叹，昨日一声息也未叹就复为昨日了。你看见他们一样地说，明日又是新的一日。

  可明日是个新世界。纳塔纳埃尔。

  大风漫过时，你会爱它吗？

  噢，纳塔纳埃尔，不要羞怯于羔羊的支吾不清。你们应深爱圣人的结结巴巴。那伶俐畅快的宣讲者们，他们不会爱你的。

  那曾在的人们正指向某处呢，纳塔纳埃尔，你看见了吗？只管前去吧，纳塔纳埃尔，不要忧虑所到何处。你无需甲胄，无需誓言，无需彼岸的呀，纳塔纳埃尔。 你写的信是寄给了风最好的，我无需阅读便能听见。让风撕碎它们吧，纳塔纳埃尔，你今日要说的，到明日就忘了。忘了的东西便消逝了，我的朋友，它们已经归入尘泥，何苦再从尸骨中复活它们呢？

  安眠去吧，纳塔纳埃尔，在梦里去忘记。风起时，再醒悟不迟。

  风起时，便是我在祝福你。

                                                                                         2021年5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