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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雨幽蝶 第五章

2020-02-24 19:32 作者:昔影昔忆  | 我要投稿

此为转载,原创作者为coolcate大大。

幽华昏睡了几天,终于醒来后,等着她的是好消息与坏消息各一个。

好消息是父亲撑了过来。

紫音边喂她吃粥,边不疾不徐地告诉她这个消息,很高兴地看着主人的脸色整个亮了起来。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不停地说着,又像哭着又像笑了。紫音在旁默默看着,眼神里有种不符她年龄的深沉与坚决。

终于高兴完了。紫音又继续喂她粥,偌大的房舍,却只听得到餐具敲击的声音。

“紫音…”

“嗯?”

“好安静啊…”

“是,是啊…”

“现在是什么时辰?”

“未时二刻。”

“未时…”幽华重复,隐隐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小姐…”紫音有点艰难地开口:“我会一直陪在小姐身旁的。”

“紫音?”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陪在您身旁的。”

紫音原本想要强作镇定或坚强,可惜她的历练实在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演技。她绞着双手,这几天累积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化为一滴滴眼泪滑下脸庞。

坏消息是,大家都认为有什么危险的凶恶怪物附在幽华身上了。

***

在她昏睡的期间,房间周围拉起了黑色帘幕,被符咒与咒绳构成的结界围了一重又一重,浓浓香烟与沉重的诵经声夺去病人死里逃生的欢欣,压制人们的感官,

原本为她父亲准备好的焚香倒是派上用场了。和尚们也算敬业,强忍悲痛念了三天的经,嘱咐了别让人接近她才走人。但其实无须多此一举,那种气氛下本来就没有人敢接近她,除了紫音。

从她衰弱得起不了床,到终于可以走路,她母亲都没来看过她。

“那孩子,大概是鬼生的吧,那不是我的孩子…”

紫音从仕女的耳语中听到了这段话,幽华的母亲在午夜梦回时不停叨念的句子。

她已经对幽华彻底失望了,相信这女儿一定是上天给她的报复,因为她杀了自己的女儿,所以派了这个永远让她痛心的人来惩罚她。

紫音当然不敢跟幽华说,但是幽华是那么见鬼的玲珑剔透心,就算不发一语,从母亲异常冷淡的态度,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母亲的态度只是让人受不了的其中一环,周围的人塑造出来的冰冷之墙更是让她觉得无路可走,当时的生活是称不上有什么隐私的,她时时刻刻都感觉得到从各处传来的,负面情绪汇流的浑浊视线,灵敏的感觉此刻反而成了毒药,真的众叛亲离了。就连她父亲也没有帮她说话,整天关在房里。身体未复又受到这种打击,怎么撑得下去?但越是这种时刻,幽华越是沉静。

--反正我早已习惯心痛的感觉。

所以她索性耸耸肩,把一切全部丢开,戏既然演坏了,幕也不用拉了,大家散场吧,唱歌吧,跳舞吧,啦啦啦,啦啦啦。

像是孩子把精心堆了许久的积木城堡推倒,她把自己这几年来努力扮演的成果:父母眼中的乖孩子角色,彻彻底底的打翻,并从其中找寻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感。

她头发也不梳了,衣服乱穿,笑得特响,哼着不成曲调的歌。演出癫狂的同时,另一个自己仍在默默看着,看着这精准的演出。

是的,虽然外界看来是被鬼怪附身般地发狂,但是每一刻她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作什么,这和之前扮演大小姐没什么不同,只是从一个角色跳入另外一个角色。

但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自己始终只能像面镜子般,映出别人心中对自己期望的样貌?别人希望她是个大小姐,她就是,希望她是个疯子,也如你所愿。多么愚蠢,多么可悲,所以就笑吧,以无比灿烂的笑容,庆祝自己的失败,她这样装疯卖傻,另一个目的在于紫音,她此时唯一的牵挂。

父母都不表态了,只有紫音默默地跟着她,随着形势愈糟,她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就是坚持不肯相信小姐身上真有什么妖魔。所以幽华在等,等这最后一个人对她死了心,就要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

又过了两个月,连续几夜,周围终于连紫音的声息也消失了。她知道时机来了。

***

既然不知道该带什么,那就什么都不带。她悄悄地换上早已准备好的仆妇衣服,准备远行。

该去哪里?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明天的食物该从何而来?不知道。此时她才发现自己脆弱得不得了,在尘世间竟似找不到立足之处。但是她必须得跨出这一步,如果连第一步都胆怯,一辈子也别想离开了。

她戴上市女笠,手一撑,转身轻盈地翻过矮墙。

此时暗处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害她顿时手滑,眼看就要摔在地上,那说话的人赶紧扶着她,更正确的说法是,抱着她。

“想去哪啊?小幽。”

光听到这个声音,她的眼泪就差点掉下来了。

是那个她日思夜想,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救的人啊。

***

那是个漆黑的夜。刚下完雪,全然寂静无声。

幽华挣开父亲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是赌气吧?她其实已经在等对方来拉她,也或许她思绪已经乱成一团想不了这许多,但是她父亲确实跑了过来,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好怀念啊。”他笑:“好久以前也曾经做过这种事情,但不是对我亲爱的女儿,而是曾经交往过的恋人。”

咚!恋人两字像包了布的铁鎚一样打在幽华头上,脸瞬间红得好像头发都要跟着烧起来似的,如果刚刚还有一些理智,现在也都不剩了。

“生我的气吗?”

“…只是气闷,想出去玩玩。”怎么会讲出这么笨的谎话?但她感觉脑袋跟舌头都像裹了一层铅,怎么也动不了。

“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止你了。”她父亲悠闲地说。“只有一个条件,请你无论如何,听我把想说的话说完。”

哎呀呀,如果是这么温柔到接近溺爱的口吻,就算是千句万句她也会听的。表面上放给女孩自由,却用另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绑住她,这家伙年轻时纵横花丛的手腕似乎还未衰退呢。

幽华手垂了下来,她父亲感觉到了这无声的肢体语言,索性靠着墙壁坐了下来,手轻轻一拉,她只好也跟着坐下来。

四周真的很静,静得连风吹落远处屋顶残雪的声音都听得到,静得连旁边的人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到,眼前几乎没有照明,光是听着对方的气息,竟然能够更加清晰的感受彼此的存在,就像掌心散发的温度一样真实。

“是你救了我吧?”

思考许久,一开口就是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震得幽华两耳都是嗡嗡的回声。

幸好月亮躲在乌云背后,她才得以藏身在黑暗里,如果会被看到此刻的表情,她绝对毫不犹豫地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父亲好像没注意到她的困窘,仍自顾自地说。

“在生病时啊,我做了一个梦,是个怎么也醒不过来的,长得令人发疯的恶梦。梦到我被无穷无尽的白雾包着,怎么跑四周都是雾,浓得连脚下的地面也看不到,频频让我跌倒。虽然看不到路却不得不继续走,那雾里有个恐怖的东西。”

“虽然不知是什么,但它一直潜在不远处看着我,有时会发出脚步声,有时则是呢喃不绝的耳语,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那东西的笑声,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恐怖的笑声,笑得像是…像是…小儿在暗夜里,啼哭的声音。”

说到此,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跌倒又爬起来,不断往前逃。后来我才发现,原来那雾都是它的一部分,我已经在那东西的掌心了。雾化作一只又一只苍白的手,抓住我四肢,缠住我的喉咙,才刚挣脱又绕了上来,而追逐我的怪物则在附近踱步,发出低沉的喘气声。它不是不杀我,只是不想让我死得这么轻松,我有这种感觉。”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会,声音已经开始打战了,两人都很清楚那不是因为寒气。幽华下意识地紧握住他的手,不是寻求慰藉,而是一种深刻认同,她能了解父亲在说什么,因为她也有过很类似的感觉,当与妖蝶徒劳无功的搏斗时。

“…我听到了微弱的念经声,从雾里传来,组成像是墙壁的东西,却非常薄弱,那鬼物能轻易地冲破一道又一道经文组成的墙,在我旁边跳着、舞着、嘲弄我的恐惧,那真是难受至极,在我快要撑不下去时…你却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幽华睁大眼睛,但除了父亲模糊的轮廓外,什么也看不见。

“只看得到背影跟声音,但那绝对是你。冲过我的眼前,拔剑与怪物厮杀。我不得不说那真是漂亮的战斗,白雾逐渐散去,我看到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兽,浑身披满坚硬鳞甲,庞大的嘴巴足以把你从头到脚吞吃下去,它不断挥舞着巨爪,扑着,咬着,我已经数不清有几次你险些葬身怪物之口。幸好,随着你奋不顾身的攻击,它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声,然后…你就消失了,跟那个怪物一起,无影无踪。”

“然后,我就醒了。”

随着语气停顿,沉默又笼罩了下来。

“我说完了。现在我很想知道的是,当天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幽华原本以为说出自己那天的经历也不会有人相信,没想到父亲今天说出的话比她的遭遇还要疯狂,正因为太脱离现实,反而让她容易相信了。这么说来,其实在父亲的眼中她并没有发疯,他当然可以理解的,因为同时经历了不可思议的事件,一起从不知名的鬼怪手中逃了出来,即使全世界都不听她说,他也会听。

于是她就把那天的记忆源源本本地往父亲那边倒。从爷爷的茶杯,到满室妖蝶的绝望景象,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她讲着,旁边的人就认真的应声,听得非常仔细。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对于讲出心里真正想说的话如此饥渴,也难怪,她都快要记不起来上次父亲听她讲这么久的话,到底是多久以前了。

一直讲到嘴唇都快被寒气冻得干裂了仍是不想停止。但等她说完了那天的经过却停顿下来。因为有一件事情她怎么也想不透,但又怕问了会像在抱怨。所以只能突兀地停止。

她父亲察觉到了,但是比起在女儿面前吐露诡异梦境,接下来要说的也许更匪夷所思些。

“…随着我这么走过一回,”父亲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开始在想,强逼你成为一个正常的女孩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之前总是希望你能像你妈妈一样,有个疼爱你的丈夫,可爱的孩子,但是,如果你原本就不适合用普通人的标准去衡量,又怎能够确定这些是你想要的幸福?”

“我一直无法接受这种想法,我知道那是不对的,我相信只要有一天你也拥有了自己的家庭,你会了解的。但同时又看着你眼睛逐渐失去神彩,不再对任何事物感兴趣,甚至显得愤世嫉俗,我越来越不确定我一直知道的‘对’对你而言是否是正确的,也许我有一天会永远失去你呢,如果今天我没有出现在这里,你一定毫不犹豫地离去,即使在外面饿死、冻死、遇上任何可怕的羞耻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再跨入家门一步。”

“那让我更受不了,我发现比起让你符合什么理想,我更在乎你是否活得快乐。之前拉扯不清的问题,在那一天的梦之后,答案突然变得如此清晰。”

“所以,请原谅我,我的女儿。原谅我不能为你辩护。如果要让你自由自在的活在这疯狂的世界,就只能用这样可憎的面目去保护你。这样才不会有人再教你该用什么姿态去面对这世界,不会再逼你说任何不想说的话或不想做的事情,甚至不会要求你一定要待在这里,不能去你想去的地方。说到底,我只是希望看到你快乐而已。如果随心所欲的活着才能让你快乐,那就这么办。要去流浪也可以,待在这里也行,只要我在家里一天,这里永远有你吃饭的地方。”

她不说话,只是笑了,多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开心地笑着。月亮仍懒得露出脸来,没有人看得见她的表情,但她感觉好像有光充实着整个身体,从内映照到外面,整个世界在她眼中都好像亮了起来。

很冷,她这才发现自己衣服带的实在太少,父亲身上也是,两人都是瞒着下人偷跑出来,但少了他们,连最基本的穿衣也显得笨拙。讲了这么久的话,父亲虽然强忍着严寒,努力不让声音出现异状,却仍感到他的手在颤抖。于是她站起身来。

“要去哪呢?”他问。

“回家。”她答。

被全心喜欢的人给予完全的信任与包容,人生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呢?即使会被人当成妖魔鬼怪指指点点也无妨,除了这里,她哪里也不想去了。

间奏一黄泉之国的公主

蓝又皱起了眉头。

“太甜了…”她说,像对料理不满意的客人,觉得味道奇怪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能用三个字表达意见。

“怎么了?”紫问。

“这转折太过突兀,感觉不好。”

“她父亲是标准的理想家性格,有时会有些异想天开的念头也不奇怪吧?”

“但是…我觉得没这么简单…来得太轻易了,应该藏了什么其他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说了或做了些什么。”紫笑,一副深得我心的样子。

“要我猜的话,关键应该是那个小仕女,紫音吧…”蓝的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

--只有可能是她了。能查觉到幽华有要离开的念头,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谁能拉住她,真是鬼灵精的丫头。

蓝想着,摇了摇头。

--加上这片拼图后,整幅画面突然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进行。如果这一切都是…

“…戏。”紫补充。

“…不要随便偷看人家内心的想法啦。”蓝无奈的说。

“没什么不好啊,都这么熟了,即使不看也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

“等等,所以刚刚讲的也全都是您从幽华小姐的心之缝隙偷看来的啊…!?”

“何必这么激动呢?我没有‘全部’都用偷看喔,幽华确实有跟我聊天啊。”

“虽然这么说,绝大部份还是偷看来的吧?”

蓝不是第一天知道紫的能力,却仍是不高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么不高兴。

紫笑:“没办法,如果除却偷看的部份,几乎可以说她什么也没说。”

“咦?”

“除了爷爷的死与父亲的病,她讲的都是快乐的回忆,像梦呓似的一直讲,讲到累了才停,刚好停留在她最开心的一刻。”

蓝觉得这好像让她更了解了些幽华的为人,却也好像更摸不透她了。到底该怎么说这个女孩呢?坚强?软弱?极端?温和?她身上拥有各种相互抵触的特质,以蓝的专业术语来形容,就是“灵魂欠缺整合”。

在蓝陷入沉思时,紫却不自觉地睡着了,右手支颐,侧躺在地上,以看来不舒服却很悠闲的姿势,打着瞌睡。

因为想说的话说完了,就睡。该说是潇洒还是任性呢?

蓝轻轻叹了口气,右手一挥,屋外变成夜幕低垂,左手一挥,奔走忙碌的人群消失无踪。

这整座村庄原本就是这个妖怪的大玩具屋。

她打个响指,屋内的火光亮了起来,亮度刚好,不至于打扰主人休息,却能适度温暖整个空间。

眼前紫的睡脸仍带着一抹微笑,很淡很淡。有多久没看到这张脸了呢?

--你就当我的式神,随时陪伴在我左右吧。我会让你继承我的姓氏,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是八云蓝。

想想,距离紫大人说这些话的时间也有两百年了,还是三百年呢?要长寿的妖怪记清楚每件事情的时间点真是困难。但是她忘不了在那一刻,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刚开始,她确实是无时无刻都把蓝带在身旁的,怎知,当紫开始醉心于“境界”力量的研究时,却也养成了远行的兴趣。

“为了更能够掌握这种力量,我必须看遍各种不同的世界。”

丢下这句话的紫,转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久久才回一次家,而每次一回家,又总是匆匆地离去,像这样悠闲地打个盹是非常少见的。

蓝想想过去,看看现在,总觉得有种被骗的感觉。

***

在说下去之前,也许该对这妖怪的能力“境界裂缝”多做些描述。

认为世界只有一个,就是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这种想法无疑是非常浅陋的。对紫而言,世界就像是一本有无限页数的书,一层境界叠着一层,比如人类住在人界,妖魔鬼怪则住在幽界,神仙也有仙界,这只是粗浅的分法。两层境界就像两张薄纸相叠,虽然互不相干,位于上层境界的却可轻易看见下层境界的景象。

当然也有反过来,位于下层境界却抬起头来看的异类,这种人通常称为巫师或祭司,受到平民百姓的崇拜。

若将世界比喻成书,即使是人类中所谓的天才,能够看到的也仅仅只是其中某几页的几个字而已。对于偌大世界的构成一无所知,更让他们感到自己的渺小。但这个妖怪是特别的。

她拥有的是自由穿梭于书页间的能力,因此,想要毁坏整本书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但她能够拥有这么强大的能力,自然是牺牲了“某些东西”才能得到的交换,那牺牲会使她觉得“毁坏世界”或“统驭众生”是件非常愚蠢且没必要的事情;

反过来说,如果她不能这么想,则根本无法控制这力量。这世界的规则总是如此,混乱却隐然有秩序。

***

“嗯?”

在蓝沉浸在回忆之前,紫就醒了过来,搔搔头。

“我睡了多久?”

“才一下下而已。”蓝又挂回满脸笑容,不容许对方轻易看透自己真正的情绪,这是妖狐的矜持。

“啊…”紫伸个懒腰。“好,该出发了。”

蓝的矜持顿时破了小小一角。“又要走了吗?”她问,明知是徒劳无功。

“别那个表情嘛,这次我会很快回来的。”

--是啊,上次也这么说。蓝想着,又觉得这样近乎撒娇的想法太失身份,再怎么说,自己可是有七条尾巴的。

“…那么,有件事得请你帮忙。”紫说。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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