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娥】一梦叹浮生（72）
嫦娥自是不知道玉帝与太白金星因为她和杨戬亲事生出的顾虑。在回广寒宫的路上，嫦娥一直在苦思玉帝在皇极殿中的反应。
玉帝到底在袒护谁？他连自己的妹妹和外甥们都能痛下杀手，还有谁能让他不惜放弃自己的原则也要保护？更何况，他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眼看三界大劫将至，如果真如杨戬所言，圣人们都抱着必死之心，难道玉帝还能放任这些神族在三界满地走？
诸多疑问在嫦娥脑海中此起彼伏，吵得她心烦意乱，利丰大羿的谜团还不知道从何处寻找答案，去了一趟皇极殿又生出更多的迷惑，好像只要涉及到隐神，所有的事情便都搅在一处，团成一团理也理不清的乱麻。
千头万绪堵在心中，让嫦娥难以舒怀，直到看到杨戬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那些恼人的疑问才暂且不见踪影。
“你怎么来了？”嫦娥快走几步站在杨戬身前，他穿着玄色朝服，颇有大权在握的气势，只是望着她的那双眼盈满笑意，消解了他周身的威严。
杨戬上下打量嫦娥一番，握着她的手，笑道：“不是你告诉郭申说让我来广寒宫找你吗？”
看杨戬这身装束，必然是一下朝听了郭申的汇报，连衣服都来不及更换便匆匆赶来。如今真君殿事务繁忙，他此刻忙里偷闲，晚些怕是又要熬一宿。嫦娥嘴角噙着笑，语带怜惜地说道：“哪里就要你立刻跑这一趟？你案上的公务堆积成山，这么一耽搁，也不知要今晚又要忙到什么时候。”
嫦娥的关心让杨戬十分受用，他情不自禁地俯身轻啄嫦娥红唇，看着嫦娥娇羞的模样，杨戬心满意足地将她搂在怀中，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你要是真的舍不得，不如去真君殿陪我，正好三妹昨日把为我们的婚典拟的册子送来，还说明日拿到问心湖问问你的意思。”
嫦娥闻言，立刻支着杨戬的胸口紧张地看着他，犹豫地说道：“不是已经看过好几次了吗？难道三妹又改了什么？”
杨戬看着嫦娥如临大敌的模样朗声大笑，杨戬希望给嫦娥一个永生难忘的婚典，一早便开始着手筹备相关事宜，他和嫦娥都不是喜好奢靡的性子，所以这婚典并不打算办得过于铺张。三妹知道此事后，便兴致勃勃地要帮他出谋划策，事情从那时开始便走了样儿。
一开始，三妹拈着他的单子从头到尾一通批评，不是这里不合适，就是那里不周到，整整两个时辰，喝得茶水都没了味儿，三妹才大手一挥，将他原本列好的单子扔在一旁，用那种“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你写出来的东西”的神情望着他，感叹道：“二哥，这样就想把嫦娥姐姐娶进门，就算我是你妹妹，也是看不下去的。”
于是，她自告奋勇地承担起这个婚典的筹备工作，而被数落得回不了嘴的杨戬只能哭笑不得地同意。
一个月后，杨菡将一本堪比天条厚的册子递到他面前。杨戬看过之后只能说，与三妹写的这个东西相比，他先前那个确实过于简陋了。
按照三妹的要求，杨戬把这个册子拿给嫦娥过目，嫦娥看过也是啧啧称赞。那册子上除了整个婚典的流程之外，所需事物写得是清清楚楚，就连红绸上绣的图样都绘了三种让他们挑选，更别提婚典上要用什么花，花要选什么颜色，宴席上的碗碟杯箸用什么材质刻什么纹样都写得极尽详细。
一开始嫦娥还颇有兴致地与杨戬讨论，可几个月后，杨戬又带来一份新的册子，说是三妹补充了一些遗漏的事项，过了几个月又来了一份新册子，如此重复了四五次后，如今嫦娥一听到三妹的新册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
好在据三妹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会再改了，此刻那本半掌高的册子——或许该称之为一部书——正端端正正地放在他的案头，就等着女主人确认。
听到杨戬这么一说，嫦娥松了一大口气。她明白这是杨菡的一番好意，她也很感激杨菡在这件事上付出的心血，但当杨菡的精益求精应用到这上面时，莫说嫦娥，便是杨戬也有些吃不消。
见嫦娥放心地一笑，杨戬便觉欢喜，他搂着嫦娥纤腰，一边漫步一边说：“算算时间，母亲现在应当知道了我们要成婚的消息，想来这几日就会动身回三界。按照三妹的安排，婚典约莫要准备个四五年，我会说服母亲这段日子留在三界不回大罗天，这样我们一家人便能多聚些日子。”
嫦娥并没有“丑媳妇见公婆”的羞涩紧张，这一切好像虚幻的梦境般不真实，只是看着杨戬说起这些时神采飞扬的模样让她眷恋，他身上散发的喜悦让嫦娥觉得十分舒心，便顺着杨戬的话时不时地点头附和。
说话间两人便走入殿内，杨戬忽然想起一事，从袖中拿出先前玉兔托他转交的锦囊递到嫦娥面前。
嫦娥黯然地接过锦囊，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月纹，然后沉默着打开锦囊，取出里面已经变得青黄的草编兔子，愣愣地看了许久，忽而轻声问道：“杨戬，我是不是做错了？”
杨戬一直看着嫦娥，她对他从来都是不吝于表达内心的感受，但其实嫦娥在情感上向来内敛深沉，她总是习惯把一切压在心中，无论喜悲都不轻易对外宣泄，杨戬对此很是担忧。玉兔的事情他早就告诉嫦娥，可嫦娥听过后便像是忘了般再不提及，杨戬知道她心里必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无人时便反复回想，这种伤情事最忌如此，思虑过深定会影响自身。
此时嫦娥愿意开口反倒是一件好事，杨戬拉着嫦娥坐在榻上，反问道：“你认为你做错了什么？”
嫦娥眉眼间弥漫着淡淡的哀伤，她摩挲着兔子，缓缓言道：“当年若不是我一念之差，玉兔与余氏便能早些团聚，玉绫也不会因此丧命。可兜兜转转，玉兔最终还是去了凡间，而玉绫却再也回不来了。”
在杨戬眼中，嫦娥千好万好总之事事都好，若硬是要挑一个短处，那就是嫦娥总是习惯性地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迂择姆的惨剧是这样，吴刚夫妇的不幸是这样，玉绫的遭遇还是这样。在杨戬看来，嫦娥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是权力斗争中不幸的牺牲品，她本不用也不该承受这些压力和责任。她不顾性命追捕隐神、为那些苦难生灵落泪哀伤，并不是因为一切因她而起所以她应该为此负责，而是因为她悲天悯人的情怀以及她善良高洁的品性。杨戬相信，就算这一切的苦难与她无关，她也会为了三界众生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样的嫦娥，怎能不让他迷恋？这样的嫦娥，又怎么忍心看她伤怀？
杨戬将嫦娥拥在怀中，脸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头，想了想说道：“你还记得雷部的文华星君吗？”
嫦娥点点头，却不知杨戬为何在此刻提到他。
“四十年前，文华星君与一名凡间女子相恋，两人立下白首之约，为此文华星君上表请求将他打为凡人，普化天尊并不同意，文华星君便将折子递到真君殿。按例像他这种情形，若真的抛却仙身便只能为人一世且再无位列仙班的可能。我将他召来问话，他说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就算只能与那女子相伴一世也绝无怨尤。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可见他言辞恳切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仍旧答应了他的请求。”
“后来呢？”
“后来……文华星君被剔去仙根，挨过九九雷刑后便成为一名凡人，他与那女子婚后育有一女，日子虽然清贫倒也和乐，只是他们夫妻缘分短暂，成亲第十年那女子便病重不治撒手人寰，留下文华星君与女儿相依为命，女儿嫁与青梅竹马，后来因难产而亡。”简单说完文华星君的故事，杨戬扶起嫦娥，话锋一转，正色道，“文华星君的际遇令人叹息，可是我却不会认为他后半生的不幸是因为我当初答应他的请求造成，我只是成全他的一番心意，结果好坏与否不是我能决定的。”
嫦娥心中五味杂陈，文华星君和她的关系算不上融洽，可他的性子虽然有些偏执，但其实是位很有能力的仙君，在雷部数千年也很受器重，听到他如今的境遇让嫦娥无限唏嘘；而杨戬为了安抚她，费心说了这么多让她甚为感动。她知道自己性格中的缺陷，过去青鸟也曾批评过她这一点，只是她我行我素惯了，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她有了杨戬，这些不好的习惯真的要改，且不说容易伤情自误，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这就是她的不对了。
嫦娥温柔一笑，轻言道：“你说得对，只要尽了全力便问心无愧。”她靠向杨戬，叹道：“若不是有你，我便总是陷入自怨自艾中无法自拔，”
杨戬把玩着嫦娥纤长的手指，听到她认真的感慨，嘴角微扬，笑道：“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更何况我们是夫妻啊。”
嫦娥依偎在杨戬怀中，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轻轻点头附和道：“是啊，我们是夫妻。”
此时室内寂静，只听到杨戬与嫦娥轻声诉说情意，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默默地守护着满室的脉脉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