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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悬疑】怪谈-白色毛衣

2020-05-26 00:02 作者:Gats  | 我要投稿

第一节·到来

  何足语上课睡到一半的时候,被自己的手机震动惊醒。

  她恍惚了几秒,才重新在视线里找到了焦距。眼中出现的是半秃的教授站在讲台上手舞足蹈着,不知道是讲到了什么如此开心。宽大的蓝色衬衫从高腰的西服裤里掉出来一半,松垮垮的很像是校门外一家酸奶冰淇淋在夏天时候黏糊糊的模样。

  呀,好想吃啊。何足语这样想着,虽然已经是初冬,还是很想吃啊。

  在她正幻想着冰淇淋绵软可人的口感时,何足语才突然想起自己手机震动过。

  她从棉服外套里掏出来,屏幕上是一条短信。

  “请于晚七点前来北门处取快递。货单号:1101。”

  内容很简单,何足语只是扫了一眼便看完了,心下有些疑惑。

  学校不大,因而没有快递专门设置取货点,只在北门有专用的快递存取点,各类快递都堆放于此。

  但何足语奇怪的是,她最近并没有买什么东西。

  发错了?她刚开始这样想,于是试着给这个号码发过去一条短信。

  “我这段时间没有网购东西,是短信发错了吗?”刚刚发过去的刹那,对方便回复了,让何足语略微有些吃惊。

  那种速度就像是对方知道她要发送什么而提前打好字回复一般。

  “没有。”对方只有简短的两个字,那种笃定让何足语有些不寒而栗。

  “是何足语同学吧?”对方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是。”何足语在虚拟键盘上敲出一个字,心下不知为何有些慌乱。

  看来没有发错啊。何足语想着,虽然有些奇怪,但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或许是母亲给自己买了东西却忘记通知自己,这种事发生过几次,她也渐渐习惯了。

  哎,下课了还要绕远路去取快递啊,真麻烦。何足语对这件事最后的反应,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诶?买东西了?”看到何足语拿着暗黄色的包裹回到寝室,本来盘腿坐在椅子上打游戏的苏小谷蹦了起来,穿着宽松的大黄鸭睡衣凑过来问。

  “我倒希望没有?”何足语没好气应了一声,甩了甩手上的包裹,因为去拿快递多走了一截路的她额头上浮起一层细汗。

  “哈?”苏小谷有些讶异,何足语喘了口气,便简单地说了说来龙去脉。

  “这不是挺好嘛!莫名有种未知的神秘与期待感耶!”苏小谷听了反而更觉得好玩,怂恿道:“拆开看看呗 !”

  苏小谷个性开朗活泼,大大咧咧的,虽然有时候像个小孩一样让人不省心,但平日里和何足语关系最好,说起话来也没有多少顾忌。

  何足语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苏小谷一脸期待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拍了拍她的头说:“都到大学了还这么卖萌了可是犯规的哦。”

  “什么嘛!都把我当小孩子。”苏小谷捂住脑袋撅起嘴。

  “你本来就是我们寝室最小的嘛。”何足语说着又敲了苏小谷一下,后者笑嘻嘻地跳开。

  “别吵了,这里还有人在睡觉呢!”还赖在床铺上的叶之不满地嘟哝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诶……”何足语看了看表,指针过了十一点一刻,却没有过多和叶之争辩。

  “不去上课睡懒觉就算了,还凶别人。”苏小谷倒不服输,不甘心地反驳一句。

  叶之在床上冷笑一声:“我不和还没发育的小朋友争。”      

  “行行,你胸大你厉害。”何足语看苏小谷马上要跳起来,赶忙当起和事佬,又回过身子低声劝着苏小谷:“别理她啦。”这两人不对付也不是第一天的事了,何足语处理起来倒是显得轻车熟路。

  “哼!”苏小谷嘴巴翘得老高,可下一秒又是笑嘻嘻的模样:“快打开看看!”

  何足语拿起剪刀正准备拆开包裹的时候,寝室门突然开了,张一一红着脸跌跌撞撞小跑着回来,高扎起的马尾都有些散开。

  “回来啦。”苏小谷显然还在气头上,故意大声问候道。叶之冷哼了一声,没搭理她。

  “嗯。”张一一挽了挽鬓角的几缕发丝,低声应着,脸蛋儿反而更显得红艳。

  何足语觉得有些好笑。张一一言语很少,害羞敏感又微微有些自卑,大三了了和寝室里另外三个也没有特别熟络,有时候还显得生分。这会儿满脸娇媚欲滴的模样,让何足语忍不住逗逗她。

  “怎么,被人表白了?”何足语一边剪开包裹,一边偷瞄着张一一。

  “没……没有的事。”张一一被这突然的发问弄得有些慌乱,连连否认着,只是不说话还好,这一回答,倒是明明白白把答案写在了脸上。      

  “哪个班的啊?”苏小谷有些地方幼稚了些,心思倒是玲珑,这会儿又半是好奇半是调笑地问。

  张一一倒是老实,低声扭捏着:“3……3班的张朗。”说完赤红已烧到了耳根,整个头都埋下去不敢抬起来。

  “哦?篮球队那个?”叶之坐起来,倒没了睡意,一头长发乱糟糟披着。

  何足语没理她,说道:“要我说这个张朗蛮有眼光的。”一旁的苏小谷捣蒜似得点着头。

  这话倒也并非空穴来风。张一一皮肤白皙,五官也乖巧可人,素面之下比起其他女孩儿多出清水出芙蓉的爽利恬静。或许是因为家里条件不是太好,穿衣打扮上有些不尽人意,也不太会化妆,加上平日里太过羞赧以至显得有些阴郁,否则三年来绝不至于连一个男朋友都还没有。

  “一一可比叶之好看多了。”苏小谷悄悄说。

  “我听得见。”叶之朝苏小谷丢了一个昨天熬夜看电视剧擦眼泪的纸团过去,上面还沾着晕染开的眼影,黑乎乎一片,“可惜追我的男生们要从这里排到校门口。”这话其他人说了免不得让旁人觉得好笑,叶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来却另有一股气场。

  “是一件白毛衣。”何足语终于打开了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件毛衣来。

  毛衣是修身的款式,线条看起来简约大方,带着异样的优雅高贵。毛衣的白不是那种轻浮的白,也不是厚重的白,看上去与众不同,不至于炫目,也不至于素雅,正正好好的颜色,反倒显出不同寻常的观感来。用料也是细腻,何足语摸上去温暖又柔顺,拉远了看宛若一块上好的玉石,露出剔透的光色。

  明明是一件毛衣,却如同水一般润泽流动,反显出盎然生趣。

  “好……好看。”苏小谷张大了嘴巴,呆呆地说。

  “是……是的。”何足语有些发愣。

  “我,我也觉得好看。”张一一不擅打扮,向来不参与这种讨论,今天也罕见地发话。

  “你在哪里买的。”这是叶之,她从床上探出头来,问得急切。

  “试一下?”苏小谷试探着问。

  “我……”何足语犹豫了,她放下毛衣,竟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件衣服。

  就像是一个普通女孩儿路过那些装潢华贵的奢品店时自然而然的自卑。

  “我都有点不敢上身呢。”叶之坐在床上,两根好看的手指夹住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慵懒地吞吐了一口,从上铺落下星星点点的烟灰。

  叶之就是这样,纵然她的话嚣张,无礼又令人讨厌,但是你总会不由自主地认同她。

  有那么一刻,寝室里的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被何足语聚在半空中的毛衣。

  平凡或不平凡的女孩儿们看见了这件艺术品般的完美的白色毛衣,竟都有了一种朝圣般的宗教归属感。

  这之后的晚上。

  何足语在晚上偷偷跑到阳台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短暂的忙音后,“喂?”

“妈?你有给我买一件白色的毛衣吗?”何足语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母亲似乎是回忆了几秒,然后说:“没有啊。”       

  何足语心跳漏了一拍,那一刻她感到一股奇异的兴奋与恐惧。

 

第二节·蔓延

  何足语第二天便生病了。

  她在半夜里突然觉得头痛,用手摸到额头有些发烫,起床吃了两片青霉素。她拿药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打开衣柜看了一眼。今天新到的白毛衣好端端挂在衣架上,在夜色里不像白天那样夺目,但也另多了沉静的颜色,又显出别样的美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的举动,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打开衣柜,静静地看着这件毛衣了。

  “还在这里……”何足语喃喃自语了几句,她在恼人的头痛里,并不十分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醒来的时候,伴随着明显的头痛,何足语知道自己发烧了,昨天夜里的药似乎并没有生效。她在苏小谷帮忙下喝了冲剂,又吃了几片布洛芬,顺带拜托苏小谷帮自己请假,便重新躺回了床上。

  可在何足语内心深处,带着一股奇异的庆幸。她本来打算在今天穿上那件白毛衣的,虽然还是有犹疑与胆怯,但是她是真的打算在今天穿上它的。但是,但是现在不用了,她可以再拖一天。

  在高温的干扰下,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心思奇怪。

  张一一向来起得早,此刻去上课还没有回来。苏小谷拖拖拉拉地拾掇好自己,带上一顶鸭舌帽,蹦蹦跳跳地出门后,寝室里只剩下何足语一人。

  不,还有仍在睡觉的叶之。

  何足语看过时间,刚刚过十点,她此刻在药物的作用下正在发汗,心神有些恍惚。

  “可以告诉我,你的那件毛衣,是在哪里买的吗?”叶之的床铺正对着何足语,她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带着不同寻常的礼貌。

  何足语先是一愣,像是不可置信叶之醒得那么早,随即心下又生出莫名的烦躁,不知道是因为出汗不止,还是由于问题本身。

  “不是说了,我妈给我买的,我不知道。”  何足语脾气一向很好,待人接物也大方利落,如沐春风,但是她此刻语气有分明的不耐烦。

  一向骄纵的叶之竟没有生气,“呵……”她低低笑了一声,“真的吗?”

  何足语没有说话,她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像是有一道火线,探入她的体内,将她燃烧殆尽。

  “渴了吗?”叶之的脑袋突然从何足语挂着的卡通蚊帐外伸进来,她化了艳丽的妆,大红的眼影斜斜飞上去,像是戏子。

  何足语下意识侧过头看向叶之,她带着明媚的笑,手上递过去一瓶矿泉水,“要喝吗?”

  何足语连诧异的情绪都没有了,她挣扎地坐起身子,有些不客气地夺过叶之手中的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看在我难得这么关心你的份上,你的毛衣可以借我穿一天吗?”叶之也不恼,又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不得不说她精于此道,扮起可怜来,眼波流转,顾盼生怜,若风中败絮月下残花,连同为女性的何足语都觉得凄楚动人。

  老好人何足语动摇了,虽然她觉得自己的新衣服没有穿过,就这样借给别人有些不合情理,但是叶之的一举一动简直就是有另一种魔力,让她说不出拒绝。

  “好……好的。”她低低说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力气。

  也许潜意识里,何足语也觉得这件衣服叶之更有资格穿上去。她就是像是电影里面的主角,自己这样的平凡女孩就只有在大学里能接触到她,有幸对她惊鸿一瞥,剩下的时间里就像是配角,成为光彩照人的她的背景。

  “谢谢啦。”叶之一笑,眉眼间俱是风姿动人,她也没有客气,径直打开了何足语的衣柜。

寝室静默了一刻。

  “呵!”然后何足语听到一声短促尖利的冷笑,心下没来由慌张起来,就连发烫的躯体都似乎在一瞬间坠入冰窟。

  “不见了呢。”叶之点了烟,看着空荡荡的衣架,那里本该有一件素雅的白色毛衣。她嘴角啜着玩味的笑,深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长烟,吐出薄荷味的香气,“让我想想,是谁下手这么快呢……”

  张一一的回来的时候,脸蛋还是红红。她刚刚开门,寝室里的两颗脑袋有默契般齐齐转过来盯着她,又在下一秒移开。

  “不是你呢。”叶之把手中的烟掐灭,又好好打量了张一一几番,轻轻歪着脑袋,眼睛里有少见的惊讶:“化妆了?”

  何足语感觉好了些,此刻下了床,也没心思化妆,穿着厚实的棉睡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着母亲寄过来的橘子。剥到一半,听到叶之的话,心下一惊,转过头看过去。

  张一一真的化了妆,只是却弄巧成拙,她的眉毛形貌本就出色,只需要稍加勾勒即可,却用低劣的眉笔涂得又粗又黑,长短不一。脸上腮红也抹得太多,配上她本来通红的脸色,就像是马戏团的小丑,过犹不及。

  何足语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一一有些黯然地低下头,两只手搅在一起,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快进来吧。”叶之把张一一拉进来,有些嗔怪地白了何足语一眼。何足语一缩脑袋,觉得自己真像是做错了什么。

  叶之又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开口道:“不介意的话,我帮你重新化怎么样?”

  “……”张一一埋着头,低声喃喃了几句,叶之听不清,凑过去,才听到她说:“叶之你的化妆品太贵了……”

  “哈!”叶之有些不合她气质地大笑了一声,又带着这股女豪杰的气势道:“反正我也用不完。”说完也不等张一一反对,不分由说把她按在了自己的镜子面前,已经摩拳擦掌起来。

  何足语吃着橘子,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叶之也不是个坏人嘛。

  “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全部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门口响起这个跑调歌声的时候,叶之化完最后几笔,走开几步,上下打量了张一一,露出满意的神色。

  然后寝室门打开,带着鸭舌帽的苏小谷唱着最后几句不知所谓的歌词走进门,发现寝室里难得凑齐了三个人,而且还齐刷刷盯着自己。

  “你的衣服……”这是张一一,她的新妆很淡,叶之手法无疑很高明,她用自己贵到不像话的化妆品把张一一有限的瑕疵弥补,又强化了其自身的优点。不用浓妆破坏张一一本身天然去雕饰的剔透,又点睛之笔勾勒出她红润可人的唇色,像是绿意盈盈里一抹初绽夏荷,没来由让人疼爱。此刻她同叶之站在一起,一个眉眼如画若青山远黛,一个明艳照人若红袖高舞,闪瞎了苏小谷的狗眼。

  “小谷!”她还没来得及对崭新的张一一发出卧槽,便又听到何足语带着惊怒的语气。

  “是你啊。”叶之挑眉,双手抱胸,高耸的丘壑让苏小谷眼馋又生气。

  三个人看着苏小谷身上的纯白色的毛衣,心思各异。

 

第三节·猜疑

  在那天更晚些的时候,大家都坐在了凳子上。房间里没有开灯。何足语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去管。于是四个人的脸都或多或少隐没在了渐渐浓厚的黑暗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说说吧。”阴影里亮起一道火光,又马上黯淡下去。叶之点着烟,深深地吸入,翻转的烟气在她用力又沉重的吐息下狠狠地在肺部转过一圈,又悠悠地从她鼻孔里漫出来,朝着对面的人影飘过去。

  坐在对面的是换了一身衣服的苏小谷,她把卫衣的帽子拉上,整个人瑟缩在椅子上。骤然吸入被叶之喷吐过来的烟气,她猝不及防地咳嗽出来,却没有像往日里习惯性对着叶之呛声,反而把头埋得更低。因为本来身材不高的缘故,她在自己凳子上抱膝蜷成一团的模样,正显出一种路边被遗弃幼兽般的无助可怜。

  何足语看到沉默的苏小谷,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但转过头看着被叶之带着滑轮的金属晾衣架摆在了寝室正中间的,名义上该属于自己的白色毛衣,心中微末的一点点不忍的涟漪也消散掉,重新变得坚硬如铁。

  在这个没有选择室友权力的寝室里,唯独苏小谷还算得上她交心的朋友。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愤怒悲伤于苏小谷突如其来的背叛。

  背叛。看上去过度强硬的用词,但何足语只觉得正好。她有想过叶之会把这件白色毛衣抢过去,甚至有点阴暗地想过张一一会偷偷穿出去,但是从未料到,会是那个单纯的,有些憨直可爱的苏小谷,会背着自己穿上了这件衣服。

  在不可知下,何足语未曾意识到她此刻的心理已然一点点地,异样地,滑入了不可置疑的黑渊中。

  “小谷,你,你说说话吧。”张一一左顾右盼,双手不安地搅在一起,看上去倒像是她拿走了毛衣。

  “小谷……”何足语也开口,语调里是苏小谷没见过的陌然。

  苏小谷没有抬头,她的上半张脸藏在帽檐后面,只看得到大滴大滴的泪水从阴影里流出来,划过她咬得紧紧的嘴唇,从颌角落下,坠在地上,碎成一瓣一瓣。

  她沉默了好久,才嘶哑地带着哭腔开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何足语脑子一热,只觉得身体里突然升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烦躁与怒气,手也不由自主扬了起来。

  “是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穿在身上出门了吗?”叶之突然开口,同时不带痕迹地按下了何足语的手,施施然站了起来,拍落了腿上的烟灰。

  目前为止,在场的四人中,似乎叶之才是那个冷静利落的人。

  “叶之姐,你在说什么啊?”张一一有些懵,她只觉得叶之的话里面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但是连起来的就显得怪异又费解。

  叶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先打开了灯,饶有兴趣地盯着摆在寝室正中间的,一件连她都难以抵御其超常魅力的白色毛衣。

  一切的源头。

  “是啊,叶之,你在说什么?”何足语埋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

  “字面意思。”叶子挑了挑眉,把手里面燃尽的细烟丢进垃圾篓里,“你也可以理解为,苏小谷她不是故意的。”

  “就……就这样一个简单的解释吗?”何足语没有抬头,语音低沉,“我……我好像无法接受。”

  张一一本来想说什么,看到何足语可怕的模样,只好把头转开。

  “你还要怎样?”叶子却嗤笑出来,她个子足够高,此时走在了低头坐在椅子上的何足语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难道你还要苏小谷给你磕头认错才可以吗?不就是一件衣服吗?”

  何足语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过激,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与迷惑。

  “你们不是朋友吗?”叶之看到何足语发愣的模样,又补了一句。

  是啊。何足语像是从某个深邃的梦里惊醒,背后冷汗淋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生气呢?叶之的话像是一道霹雳,把何足语从难以自控的猛然怒气里打醒。

  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只觉得羞愧又内疚。

  “到此为止吧。”叶之用一种宣告的语气为这场闹剧画上了斩钉截铁的句号。她玩味地看着缓缓清醒过来的何足语,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何足语还未反应过来,叶之已经满不在乎地取下了那件毛衣,像是女主人般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拿在手里,迈开长腿,径直打开寝室门出去了。

  “去喝酒了,今晚不回来。”叶之在门外留下这句话。

  这一切发生得有些太快,张一一看到叶之的举动,本来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习惯性压了回去。

  苏小谷还在断断续续抽泣,何足语心里不是滋味,却也不好意思现在凑上去。

  寝室里一时间有些压抑。

  “小语,我们两个明天还有早课,早点洗漱睡觉吧。”最后还是张一一硬着头皮开了口。

  “这样好吗?你不去找一下张朗吗?”何足语有些可惜张朗还没看到现在的张一一。

  “没事的。”张一一勉强笑了笑,把头发挽在耳后。

  两个人在洗漱的时候,张一一先漱完口,先后看了何足语几眼,似乎想说什么。

  何足语知道张一一的性格,主动开口道:“怎么了一一?”

  “我……”张一一鼓足了勇气,正想说什么。

  “咚咚咚!”寝室的门突然被人剧烈地敲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混杂着兴奋与不可思议的声音:“小谷!小谷你在吗!”

  何足语认得这个声音,是上面一层同系的李含子,也是苏小谷的好朋友。

  李含子的声音在门外带着分明的急不可耐:“金融系的古乾,那个一米九的大帅比!他,他给你写情书了,就在我手里!”

  何足语不自觉地松开了手里的玻璃漱口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其实没有听清李含子在说什么,脑子里回荡的是张一一刚才的话。

  “小语,我也想借你的毛衣。我,我想穿给张朗看。”

 

第四节·恶化

  在天空还只是刚刚开始泛白的时候,何足语睁开了眼睛。

  她在床上坐起来,先是看了对面叶之的床铺。因为叶之昨天并没有在寝室过夜,她黑色的蚊帐没有关拢,床上乱糟糟一团,有几片没拆开的面膜,两三只化妆品与眉笔散落着,还有一些没开封的小零食。

  何足语转过目光,看向了挨着叶之床铺的苏小谷。她的画着何足语不认识的动漫角色的蚊帐拉得死死的,在将尽未尽的夜里如同一座遥远的孤城。

  叹了口气,何足语最后看向了张一一的床铺。在这个黎明熹微的时刻,连习惯早起的张一一都还在熟睡。

  这让何足语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的情形。

  “一一,现在我还不想说这个。再说叶之现在把毛衣借走了,等她把毛衣还回来,我再告诉你我的决定吧。”这是何足语小心谨慎地回答。

  “没事的,小语,是我太心急了。你和小谷才因为这个……”张一一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脸色苍白地蹲下来,帮何足语收拾着摔碎的杯子。

  两人之后再没有说话。

  当晚苏小谷没有直接回应李含子,何足语猜测或许苏小谷是用手机给她发送了消息,门外的李含子在又敲了几下后门便离开了。

  床上的记忆是破碎不连贯的,何足语辗转了许久,浑浑噩噩地睡过去,又很快苏醒,再睡去。

  直到现在醒来,何足语并不觉得疲惫,只是当她的视线掠过还摆在寝室正中的属于叶之的金属晾衣杆,以及上面空荡荡的衣架,还是会发出复杂的叹息。

  大家,都怎么了?她这几天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只是一件衣服罢了,为什么,为什么都像着魔了一样。

  着魔吗?又是一个太过强硬的用词。

  “小语……”张一一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她声音突然传过来,把还在思索的何足语吓了一跳。

  “怎么了?”何足语压低了声音。

  “我想给你道个歉,我也不知道昨天自己怎么了。”张一一说的很慢,一字一句都带着坚定,“我不该向你提出那种要求的。”

  何足语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她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委屈是什么,只觉得张一一的宽慰是如此恰到好处,击中了她内心脆弱的地方。

  “没事。”她最终还是忍下了落泪的冲动,“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何足语这样说着,只觉得如释重负。

  “嗯!”张一一重重点了点头,也露出笑来。

  之后她们陆续起床收拾好,准备去参加早课。临出门的时候,何足语又看了一眼密闭着的苏小谷的床铺,悠悠叹了口气。

  早上的课是一门非专业的选修课,加上苏小谷的事情压在心上,何足语一早上都没怎么听进去。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想着关于白毛衣的事。

  课间休息的时候,何足语发现有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围在一起,还时不时发出哄笑。她看过去,发现正中心被围着的是李含子,正手舞足蹈说着什么。这时候何足语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昨天夜里李含子说了什么。

  古乾给小谷写了情书?古乾她远远见过几面,容貌俊朗,算是公认的金融系的系草,也是学生会干部,正是模板一样的校园风流人物。小谷嘛……何足语想到这里竟然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虽然不是瞧不起自家朋友,但是小谷是个爱游戏更爱纸片人老婆的标准宅女,两个人的圈子就像是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古乾给小谷递情书这事听起来就像是小时候那些二流言情小说一样荒诞,也无怪乎那群女生笑得那么开心。

  “小语,想什么呢这么开心?”张一一看到何足语嘴角微微上扬,歪过头来问到。

  何足语心情好了不少,忍不住调笑道:“在想我们一一就这样嫁出去了呢。”

  “呀!”张一一的脸上一抹赤色肉眼可见的升腾起来,直到蔓延到耳根。

  真好啊。何足语捂嘴笑着看着张一一窘迫的模样,暂时忘记了烦恼。

  中午下课后,两人在食堂草草吃过一顿饭,张一一因为下午还有其他课,便和何足语告别。何足语下午倒是没课,于是打算回寝室睡个午觉,顺便看看小谷起没有。

  她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发现楼下围了好几个人在讨论什么,看到何足语走近就慌忙散开了。她疑惑地回望了几眼,之后走到自己寝室门口的时候,看到辅导员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起,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小记事本,正一边说话一边记录着什么。离着中年男人不远的地方还有个年轻人,正站在热水房门口抽烟。

  等何足语走近些,辅导员一抬头就看见了她,连忙招手道:“何足语?正好,来来,快过来。”那个中年人也停止了记录,转过头看向何足语,含笑道:“你就是何足语?”

  何足语平时算得上心神坚毅,她先瞥了一眼导员,辅导员看到连忙宽慰道:“没事的。”于是何足语低低头,道:“是,我是何足语。”

  那中年人还想再说什么,又向周围环视一番,发现已有不少女生围在了身边,于是改口道:“可以进寝室说吗?”

  “好的。”何足语答应得很快,于是中年人朝那个还在抽烟的年轻人招呼一声,两人随着何足语与辅导员进了屋,把闲言碎语隔在了外面。

  待何足语关好门,中年人又是习惯性地扫视了整个寝室一番,才问到:“你们寝室其他人呢?”何足语这时才觉得男人的眼神威严又锐利,于是只好打消了替叶之打掩护的想法,老老实实道:“张一一在教室上课,苏小谷应该还在睡觉没起,叶之昨晚上出去了,现在还没回。”

  何足语话音刚落,后面进来的那个年轻人已经一把掀开了封得严严实实的苏小谷的蚊帐,何足语刚想阻止他,年轻人已经回过头向中年人报告到:“徐队,人不在。”

  什么?何足语身子一晃,差点站不稳,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听到“徐队”两个字,还是因为苏小谷的突然消失。

  “毛手毛脚的,这是人女生寝室。”被称呼的徐队的中年男人先是不轻不重地责怪了年轻人一句,又看了辅导员一眼,像是在征询什么。

  辅导员会意,于是点点头道:“我觉得可以给何足语同学说。”

  中年男子颔首,然后正视何足语说道:“何足语同学,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了。”

  何足语面色苍白,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心里面已然有了一种可怕的判断。

  男子继续开口:“我是市刑侦大队的队长徐攸,那边是刑警魏泉。”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然后继续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

  “就在今天早上,我们发现了你的室友,叶之的尸体。”

  “叶之,被人谋杀了。”

 

第五节·爆发

  像是沉溺在深海里,周围有滑腻的水草缠在脖颈,不知名的鱼类如蛇一般从手臂旁游过,在体表留下粘稠的触感。奋力地往上游着,手臂不断划动,带着让人几欲呕吐的腥臭海水不断灌入口鼻,浑浊的水波下连水面上燃烧的太阳都看不明晰,但是身子却不断下沉,下沉,直到最后一丝光线都被深度吞噬,留下不可视物的暗色深邃。

  整个世界失真掉,只剩下你一个人,凝视深渊。

 

  “何足语?何足语同学?”叫做徐攸的刑侦队长重复了好几次,才把神情恍惚的何足语从那种致命的窒息感中唤醒。

  “叶之……”她喃喃自语着这个遥远又熟悉的名字,另一种情感才如同洪水般突如其来汹涌而至。

  一种人类记忆中最深刻,最远古的情感:对不可知的恐惧。

  徐攸显然很有经验,他暂时没有管脸色苍白像是出窍般的何足语,而是再度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小的寝室。另一边的年轻刑警魏泉收敛了不少,只是翻动着四人摆放在桌上的零碎。

  “到底怎么回事……”等到何足语终于缓过来,徐攸已经打量得差不多,他把上衣口袋里的笔记本掏出来,拿出一只老式钢笔,和善地笑了笑:“太过具体的细节恕我不能透露给你,来这里是为了向你了解一些受害人的信息。”

  何足语深吸了一口气,“是叶之的信息。”她下意识有点生气地强调道,“是叶之。”

  她还不能习惯,把叶之这个名字用受害人三个冷冰冰的字代替掉。

  “你们是好朋友?”徐攸没有正面回应。

  何足语明显顿了一下,才带着一种奇异的不情愿缓缓道:“算不上,只是普通室友的关系。”她此刻脑海里全是叶之给张一一化妆时候的认真的样子,也是那时候她才第一次觉得自己一直用带偏见的目光看待叶之这个人。

  或许叶之也不愿意一直充当一个刻薄自大的角色,或许,或许她们本来能成为更好的朋友。

  “哦?”徐攸察觉到了何足语语调里的奇怪,但他没有深究,而是直入主题:“她昨天是什么时候离开寝室的?有说她去干什么了吗?”

  何足语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说她还能为叶之做些什么,就是好好配合警察工作,找出凶手。

  “大概九点多吧,具体时间不清楚。她说她是出去喝酒了。”

  “她经常晚上出门吗?”徐攸又问。

  何足语小心地瞥了辅导员一眼,下定决心道:“是的,她经常晚上出门,也不回寝室,有时候几天都不回来。”

  辅导员吓了一跳,紧张地搓搓手打起了官腔:“这个学生的晚出晚归的问题,的确是不好管理……”

  “嘁……”这是魏泉不大不小的冷哼。

  徐攸摆摆手,打断了辅导员。他心里门儿清学校害怕承担责任,更怕家长知道了怪罪到他们头上,所以如此作态。他没有在意这些,而是继续问道:“所以她昨天晚上没回来,你们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她,也没有通知学校?”

  “是的。”  何足语点点头,她们寝室几个确实习惯了叶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格,除了最开始联系过几次,后面也就听之任之了。

  “受害人……叶之有说过她昨晚是去哪里喝酒吗?”徐攸在本子上又写了点什么,嘴上也没有停止发问。

  “我不了解,不过应该是学校附近的酒吧。”何足语摇摇头,她和叶之的交际圈子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果说她可以信手说出学校周围最好吃的十家小吃,那叶之或许可以随口说出十几款何足语名字都没听过的鸡尾酒,还是用英文。

  这时候辅导员插嘴道:“学校比较靠近市中心,周围酒吧夜店都比较多。”

  徐攸朝魏泉努努嘴:“下午恐怕要麻烦你多跑几家店确认一下叶之去的哪一家了。”

  接下来徐攸向何足语要了寝室四人各自的照片,又问了一些关于叶之的个人信息,有些何足语也不清楚,也给徐攸说明白了这一点。

  徐攸最后收起笔记本打算离开,但还是问了一句:“你室友什么时候回来?”

  何足语摇头表示不知道,但又认真的说道:“她们应该不会比我了解得更多。”

  徐攸转转眼睛,再问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叶之出门时候穿的是什么吗?”

  何足语一惊,站在她背后的魏泉看到这个一直还算冷静机敏的女孩背在身后的双手突然颤抖起来。

  “记得。”何足语一字一句似乎都很费力,“是黄色的长风衣,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和黑色的长靴。”

  “里面呢?长风衣里面穿了什么?”徐攸马上追问道,似乎这才是他想知道的。

  何足语身体的一部分似乎抗拒着面前这个警察知晓关于白毛衣的事实,连她也说不清这种情绪的来由是什么,就好像凭空出现在她心中,却又显得理所当然。

  但在下一刻,她敏锐地从这个徐攸这个有些特别的问题里察觉到别的东西。

  “叶之她……她里面的衣服不见了?”她谨慎地发问,脑海里顺理成章般立刻跳出来一个合理的推测,像是早有预料。“是强奸杀人吗?”

  虽然羞于启齿,但何足语一直隐隐觉得叶之的生活方式会导致这样的问题。

  “里面的衣服的确不见了。”徐攸很爽快地承认了,对于后一个问题他却犹豫了:“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只能说有一定可能是强奸杀人。”他没有告诉何足语的是,叶之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全身整整齐齐,风衣外套扣得紧紧的,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内衬的衣服被脱掉了,但胸罩却还好端端戴在身上,没有半点撕扯的痕迹。就好像有人先把她的外套脱下,再把里面的衣服脱下,最后又把外套给穿了回去。刚开始在场的警察因为这个异常的着装方式还作出了叶之很可能是性服务人员的判断,但找到包里的学生卡确定被害人身份,随即了解到其优渥的家庭条件后马上排除了这个可能。除此之外,如果要说是强奸杀人的话,凶手只对上身衣服进行了奇怪的处理,但叶之裤子好好穿在身上,身体上也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而经过检测下体没有被侵犯的痕迹,现场也没有精液残留,倒像是强奸未遂的现场。

  但让在场的警察们都有些犹豫于这个推断的,是导致叶之死亡的原因:她正面看上去毫发无伤,当法医翻过尸体时,却发现后背上存在一个恐怖的巨大创口,直径二十多厘米,整体呈现为完美的圆形,硬要说的话,就好像有人拿着一个巨大圆规画出了一个没有瑕疵的圆。创口内部被掏得干干净净,里面的器官,无论是心脏,肺,甚至是脊椎,肋骨都消失了。脊椎的断口整齐平滑,简直像是用激光切过。而创口只要再深一点就能穿透胸腔,在正面造成一个穿孔,却刚刚好停住,留了一层薄薄的皮肉让尸体正面看上去完整无缺,宛若是一个手法精巧的医生在解剖台上的病态炫技。

  而技术高明的外科医生,正是排在强奸犯之前的第一怀疑对象。

  不过这些目前都属于机密,徐攸也没有向何足语透露的必要,甚至他担心说得过多会引起恐慌,毕竟犯人的行凶手法实在不像是激情犯罪,明明有那么巨大的一个创口,现场却没有指纹,也没有血迹,丢失的器官方圆几公里也没有发现痕迹,完全吻合经过缜密设计的有意识有目的杀人处理。

  而出于一个老刑警的强迫症,他问出了这个问题,却收获了出乎意料的反应。尽管何足语已经尽力掩饰,但是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呼吸,她的目光,她的神态,都在透露出一个显然的事实:她不想告诉自己叶之里面穿了什么。

  “那么,何足语同学,就在昨天,叶之里面穿的是什么?”徐攸再度问道,已经不仅仅是好奇。

  何足语眼神飘忽,额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张张嘴,想告诉警察答案,但之前那股莫名的抵触更强烈了,像是疾病一样从她脑海里奔涌出来,蔓延到她全身。

“是……”何足语颤抖着,像是分娩般挤出一句话:“是一件白色的,白色的毛衣。”

  徐攸没有说话,他意味深长地盯了何足语好一会儿,才最终离开。

  他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听完后,他默默站了许久,才对后面跟着的魏泉说了一句话:“这案子,太怪了。”

  “怎么了,徐队?”魏泉摸不着头脑,“是那个何足语有嫌疑?”

  “她是有点不对,但不至于但成为嫌疑人的地步。”徐攸先是恨铁不成钢的白了愣头愣脑的魏泉一眼,才又说:“刚才查看学校监控的同事打电话过来,告诉我监控记录到了叶之出宿舍门的时间。”

  “不是何足语说的九点多?”魏泉回过味儿来。

  “不是,监控上面显示是晚上一点。”徐攸慢慢吐出这个数字。

  “如果何足语没说谎的话……”魏泉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那么就是说叶之出了寝室,在寝室门到宿舍门这段距离里待了四个小时才出去?”

  徐攸深吸了一口气,笃定道:“何足语没说谎。”他沉默片刻,补上一句:“只能是叶之在楼里面待了四个小时。”

  “叶之出门的时候宿管没拦住她?”魏泉又奇道。

  “这一点也很怪。”徐攸看着魏泉的眼睛,“监控上,宿管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但叶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就像幽灵?”魏泉是见过尸体的,脑补了一下长发的叶之飘出去的诡异模样。

  “就像幽灵。”徐攸紧抿着嘴,不知在想什么。

  同一时间,刚刚被警察问询完的何足语颇有些负罪感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昨天没休息好的疲累一瞬间涌上来,头昏脑涨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现在的她连为叶之的骤然离世感到悲伤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更罔论关心苏小谷又去了哪里,只是想倒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她浑浑噩噩里打开衣柜,想换上睡衣。

  衣柜正中,正挂着一件毛衣,莹白如玉,宛若活物。

 

第六节·交尾

  何足语记忆里的恐惧,是一种剧烈但短促的情感。就好像是自己看到惊悚片里骤然跳出的手里拿着血淋淋砍刀的杀人魔时,那种肾上腺素加剧分泌的心惊肉跳。这种爆发式的惊吓体验短暂且浅薄,以至于很快就会忘记。

  但当何足语看到衣柜里那件无暇的白色毛衣时,她感受到了另一种恐惧。

  那种冰冷的触感宛若流水般蚀刻在你生存的一点一滴里,蔓延着,沉眠着,但你察觉到它的那一刻,已然庞然巍峨若巨峰百川,你只有扑面而来的无力感与窒息感。

  像是黑云压城,像是山雨欲来,像是远古蛰伏至今的巨兽悠长又浑浊的吐息,像是地平线上海啸在远方怒吼着奔腾着汹涌而至,趴在海滩上日光浴的你不经意间远远瞥见了那一抹白线,而后发出振聋发聩的嚎哭。

  如此深刻,悠远,又绵长。

  何足语从不知道原来恐惧可以如此伟大。

  又如此神圣。

  “啪嗒。”寝室的门锁开了。何足语想转过头去,却只觉得浑身冰冷又僵硬,她的牙齿甚至上下打架着发出了清脆的颤音。

  “小语……”何足语听出了是苏小谷的声音,“你怎么了,怎么站着不动……”

  那熟悉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内疚与歉意。

  “你知道吗……”苏小谷的声音更低了,却又带上了一丝羞怯,“今天中午我和古乾一起吃了饭,我觉得他人挺好的。”那声音饱含期待的顿了顿,又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他看上我哪一点了,不过我想去试试……”

  别过来!

  像是早已退化的潜藏在人类体内千万年对于危险的嗅觉重复复苏,何足语只觉得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都在发出刺耳的警告声。

  是那件毛衣,那件毛衣!

  苏小谷满是羞赧的声音离何足语越来越近,却愈加不清晰,“小语,昨天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好像是那件毛衣自己穿在了我身上一样……”

  小谷!别过来!

  一波高过一波的恐惧像是拥有了实体,撕咬侵蚀着何足语仅存的神智,几乎让她要昏厥过去。

  “但是我还是认为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我想咨询一下你的意见,你觉得我和古乾……”

  苏小谷的声音终于飘到了何足语身后,却在此刻中断。

  何足语也在此时眼前一黑,意识如同崩断的琴弦,让周围一切都褪色陷入永暗。而她在昏迷前听到的最后的三个字,是苏小谷宛若见证了神迹的虔诚赞礼。

“真美啊。”

 

  “小语,小语!”

  何足语悠悠转醒的时候,眼前是一脸焦急的张一一,她半跪在地上,不断摇晃着自己的肩膀,何足语的神智还未完全恢复,就像是刚刚从子宫里孕育而出的胎儿,从一片混沌朦胧里缓缓找到自我。

  “怎么回事……”何足语吐字还有点不清,说起话来带着大舌头。

  “你昏过去了!”张一一脸颊急得通红,像是高原上牧民那样醒目。

  何足语伸出手,在张一一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痛!

  这是何足语从地上站起来后的第一感受,她只觉得全身像是上学期参加了一千米长跑后第二天起床时的酸痛无力。但这种疼痛也像兴奋剂一样刺入她的神经,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也让她回忆起了什么。

  何足语先是看向了自己的衣柜。

  白毛衣不见了。

  “呼……”何足语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结果并不让她意外。她马上回过头问张一一:“回来的时候,一一你有没有看到小谷?”

  “诶?”张一一听到这个问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看到小谷没有!”何足语有些着急。

  “没有。”张一一摇头。

  “现在几点了!”何足语马上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什么?”似乎是觉得面前的室友有些奇怪,张一一的反应又慢了几拍。

   何足语没有继续问下去,她飞快地套上外套,同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3:45PM。

   过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吗?何足语一边思索着,一边准备出去。她出门的时候,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对张一一叮嘱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你看到了白毛衣出现在寝室里,千万,千万不要碰它。”

   “嗯?” 张一一歪头仔细看了看何足语,似乎很疑惑。但何足语已经火急火燎地摔门而去,她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把剩下半截话吞在了肚子里。

  “大家到底怎么了……”张一一看着叶之有些乱的床铺,低沉自语着,她不知道叶之的事,也不知道本来应该在叶之尸体上的白毛衣重新出现在了何足语的衣柜里,更不知道同毛衣一起消失的苏小谷。她只觉得最近寝室里发生的事一件接一件,快把自己这个乡下来的女孩的脑子塞得满满当当。但可悲的是,自己不懂,也不理解这些事情代表了什么。

  何足语跑出宿舍楼的时候,想起今天下午苏小谷有一节线性代数,因此一边不停打着她的电话,一边朝着教室跑过去。

  在又一次因为拨号时间过长被自动挂断后,何足语喘着粗气跑到了教学楼下。冬日的冷气如同汽油般滑入她的气管里,在她的肺里火辣辣燃烧着,让她觉得自己会像林黛玉一样在下一秒咳出血来。

  “小语?”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的何足语像是触电般抬起头,面前正是抱着一摞书的苏小谷,身边还站了一个高大俊朗的男生,穿着米白色的窄腰长风衣,里面衬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如同一座雕塑站的笔直,看上去确是身材欣长,风姿潇洒。

  “小谷,这是?”男生看着半弯着身子气喘吁吁的何足语,好奇道。

  苏小谷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扭捏道:“这就是之前我给你说的室友何足语。”

  “你好你好。”男生很有礼貌地跟何足语打了招呼,然后看见她实在喘得难受,还很有绅士风度地把何足语扶到了教室外面的椅子上。

  何足语已经意识到了这就是古乾,点头致谢后马上看向苏小谷,发现她外套里面单是一件深色卫衣,却不如自己推测般是那件失踪的白毛衣,于是急忙开口:“小谷,那件白毛衣呢?”

  “啊?小语你不是……”苏小谷显得有些奇怪,正张口要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古乾打断。

  “原来那件衣服是小语你的啊。”古乾很自来熟地插上嘴,脸上露出何足语不清楚缘由的混杂着失望与释然的复杂神色,“我起初还以为是小谷买的呢,那天小谷穿在身上的时候,我看到第一眼就觉得注意到了,只觉得美极了,当天晚上脑子一热就写了封情书。”

  “哎呀!”苏小谷感觉自己已经羞到头顶都冒出热腾腾的烟气来。

  “我书读得不多,非要形容的话,那天的小谷就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古乾还在摇头晃脑自顾自说着,脸色犹自带着沉醉的神色,完全没有注意到何足语看向他越来越奇怪的神色。

  “所以……”古乾突然停下来,嘴角上翘,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同他俊朗的外表一齐映射出邪异的美感,“能不能请你把身上的毛衣脱下来,让给我们小谷呢?”

  “什么……”何足语耸然一惊,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正是那件高洁若天鹅一般的白色毛衣。

  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古乾已经离得更近了,他带着那种机械又怪异的笑容朝自己伸出手来,何足语感觉自己脊椎一麻,瞬间失去了继续思考的能力,宛若醉酒般也伸出自己的手。

  古乾的嘴角咧得更开,下颌几乎垂到胸前,形态如同捕食时大张着嘴的响尾蛇。他外套后面的黑色毛衣同夏蝉腹部发声的鼓室般剧烈颤动着,一根根丝线交缠盘旋着竖立起来,一如野猫受惊时炸开的颈毛。空气有石楠花一样的甜腥气息弥漫开来,伴随着奇异震动形成的低低回回的“斯斯”声,带着分明的迫不及待与惊人兴奋。古乾宽阔厚实的胸膛也在正中骤然裂开一道细长的缝隙,接着像是甲虫的背壳一般朝两侧缓缓打开,嶙峋的肋骨粘连着血丝与腥臭的浓稠粘液暴露在空气中,高高翘起的姿态宛若螳螂进攻前舞在身前的镰爪,露出了后面鲜红的内腔。

  而那内腔之中,没有留下任何其余的脏器,一团连光线都被吞噬的阴影中只能隐然觉察到最直接,也最不掩饰的纯粹恶意。

  下一刻,何足语感到体内传来一股刺骨又迷人的剧烈痛楚,配合着不远处苏小谷似乎要划破天际的惊人惨叫,正如一首隐秘残酷的血肉交响曲行至高潮。

 

第七节·降临

  何足语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寝室的床上。

  她好像是从一个永恒的噩梦里挣脱,睁开眼睛却什么都不记得。

  暮色已深,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寝室里明亮的日光灯大开着,明晃晃得有些刺眼。她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只觉得又饿又渴,像是好几天没有进食,虚弱得让何足语产生了似乎自己能听见皮下的脂肪在哭嚎着燃烧的幻觉。

  她下床的时候,背部的脊椎传来轻微的刺痛感,随即一阵突兀的眩晕袭来,让何足语差点从床梯上跌落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平衡,同时竭尽全力地对抗着那股让人像是一记重拳打在她脑神经上的扭曲疼痛。

  当她终于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缓了一口气时,突然察觉到自己对这种漫长的眩晕感有一种遥远的熟悉。她呆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从纷乱的思绪里找到找到这股熟悉感的源头。

  那是何足语高一突发阑尾炎的时候,手术前医生在她腰部打了一针麻醉。重新恢复知觉的时候,腰部传来的不适与麻痹感于此时她在后背脊椎上感受到的一般无二,甚至随之而来的副作用都不曾改变:难以消散的痛苦眩晕。

  这漫长的折磨甚至消磨了何足语腹中蠕动的饥饿感,让她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般失去了自理能力,连动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何足语想开口说话,只是脑中的疼痛让她都能感到太阳穴旁血管凸起的跳动,一阵一阵撕裂般的触感几乎不能让自己组织起完整的句子,破碎的思绪里连逻辑思考的能力都仿佛蒸发殆尽。

  这一切被之后回来的张一一所解救。她先是看到了瘫软在椅子上嘴唇开裂双眼涣散的何足语,赶忙拿了一瓶矿泉水给她喂下,又拿了几块巧克力让何足语含在嘴里,才让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的室友缓过来。

  “小语,你是病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张一一看着何足语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还是忍不住担忧。

  “不用,可能是睡糊涂了吧。”何足语揉揉脑袋,只觉得颅内空白虚无的撕扯感让她像丢失了什么物什。

  “你之前才昏过去一次……”张一一忍不住又说。

  “昏过去?”何足语皱皱眉,努力回忆了片刻,却什么都记不起来。甚至她往更深处回想的时候,只觉得过去几天像是隐在了迷雾里,如同被什么东西凭空截断了,让她连一点微末的细节都找不回来。

  “可能是这几天学太累了……”何足语最后只能按着自己还在跳动的太阳穴,不甚在意地回答。

  “大家最近怎么都好奇怪……”张一一看了看安静坐着的苏小谷,又看了看一脸迷茫的何足语,低低发出抱怨。

  “叶之出去了?”何足语眼睛瞟到叶之乱糟糟的床铺,又随口问了一句。

   张一一猛然看向何足语,脸色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昨天晚上叶之姐不是给我们说她出去喝酒了吗?”

  “是吗?”何足语苦笑一番,正准备说什么,张一一却说到:“小语,你是不是有点失忆了?”

何足语一呆,只觉得全身涌上来一股本能的惶恐,鸡皮疙瘩密密麻麻浮现在她的胳膊上。她刚刚正想说出自己是不是失忆了的玩笑话,被张一一提前从口中说出来,带给她一股诡异的不适感。

  “或许吧……”何足语闭上眼睛,心里莫名的烦躁。因为失忆这两个字不知为何给自己带来了急切的紧迫感,让她笃信自己一定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却在脑海里无论如何找不到一点痕迹。

  “叶……之……是……个……坏……孩……子……哟……”苏小谷突然开口了,她吐字很慢,如同卡壳了的老旧播放器。

  何足语这才注意到了一直沉默着的苏小谷。她从始至终只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半点没有平日里活泼跳脱的好动模样,像是不存在的看客,何足语甚至现在才发现原来苏小谷一直以来都不声不响地坐在寝室里。

  “小谷你也就背后说说叶之的坏话了。”何足语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打趣着开了个小玩笑。

  “她……差……点……杀……了……孩……子……哟……”苏小谷依然背对着何足语她们,只是说出的话让人费解。

  “叶之就是这样的人啊。 ”何足语像是没有和自己的好友吵过架。

  “所……以……叶……之……死……了……哟……”苏小谷咯咯笑起来,就像她平时讲出那些低俗烂梗笑话时一模一样。

  “哦,叶之死了啊。”何足语点点头,如同只是听到叶之又买了一件衣服。

张一一没有说话,她费力地理解着两个室友对自己而言已经充满诡异的对话,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

  “小谷……”何足语这才发现好友在气温渐低的冬夜里只穿了一件单衣,连外套都没有,疑道:“你就这一件衣服不冷吗?”

  苏小谷慢慢转过头,眼睛半闭着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面色红润得异常,几乎要滴出血来,脸上犹自带着幸福的神色,宛若受洗的信徒。

  “不……冷……哟……”她回答的时候挂着恰到好处的僵硬微笑。

  “你没事吧?”何足语的神经终于收到延时过久的信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苏小谷状态奇怪,又问出一句。

  苏小谷缓缓摇头,颈椎摩擦间传来生涩的响动,“没……事……哟……”

  “哇!”何足语这才注意到苏小谷身上是自己没见过一件新的白色毛衣,惊讶道:“小谷你身上的衣服哪里买的!好漂亮!”

  “古……乾……送……我……的……哟……”苏小谷歪着头,半闭着的眼睛睁开,露出掠食者才拥有的幽深瞳孔。

  “古乾?”这个名字给何足语还在轰鸣的大脑半秒突兀的窒息。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这衣服不是小语的吗?叶之死了又是怎么一回事?”另一旁的张一一捂住了嘴,俊俏的眉眼扭曲地挤在一起,显露出恐怖的姿容。眼前痴傻的何足语与神色冰凉的苏小谷所呈现的异常终于超出了这个单纯女孩所理解的限度,让她这两天紧绷的神经不堪重负地折断,在一瞬之间失去了理智。

  “哎……呀……”苏小谷也捂住嘴,似乎学着张一一的惊恐模样。她拉长的声线在寝室里回荡着,无情又空洞,“你……好……像……发……现……了……什……么……哟……”

夜里传来一声不大的清脆响声,寝室的灯灭了。

  “呀!”先是一声短促尖利的呼喊,然后有桌椅移动的声音,之后是一道女声压抑着哭腔呼唤着一个名字“张朗……”,又有沉闷的扑扑声传来,再后面是沉默,好像一切声响重新回归到伟大母亲子宫里那样温暖静谧。

  不,仔细听,有若有若无的“斯斯”声传来,伴随着慢条斯理的吞咽声,在楼道里如同新生儿柔弱的啼哭。


  徐攸回到这所学校的时候,距离上一次并没有过去多久。

  那天下午罕见地出了太阳,大好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却没有让徐攸心情好上多少。一方面是魏泉这小子提前请了假,让自己只能单独跑一趟;另一方面,叶之案子的调查陷入僵局很久,无论是从酒吧的录像,当晚随行人员的口供,还是人际关系调查里都找不到半点线索。叶之的父亲是当地有名房地产商,早已经暗暗表达了不满。今天早上局长把自己叫过去问话,也有意无意里催促他快点行动,早日找到凶手,给被害人家属一个交代。而在其他路子都走了死胡同的基础上,他想起来叶之那个有些奇怪表现的室友何足语,于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再跑一趟,想看看能不能从这里找到新的线索。

  他照例先去找了辅导员,却发现先到了一个染着暗红色头发的女教授正朝着辅导员抱怨着什么。她声音不小,站在办公室外面的徐攸也大概听清了在说些什么。

  “老刘,你班上学生最近翘课越来越严重了啊,不是我说,这一周都有十多个经常不到。”这是女教授的声音。

  “是是,我会在班级群里面说明一下的。”这是辅导员道歉的声音,徐攸都能脑补出他不断擦汗的模样。

  “有些平时一直勤奋学习的学生这段时间都逃课不来,你作为辅导员平时也多关心他们,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遇到什么困难了。”女教授的声音里透出关切来。

  “这段时间有些忙,今天或者明天我会开个班会的……”辅导员又习惯性应付起来。

  女教授离开后,徐攸走进去说了自己的想要去女生寝室再调查一下的请求。辅导员看到警察来了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听到徐攸的要求后长舒了一口气,道:“今天我有点忙,可能不能陪警察同志您一起去了。不过我马上宿管打电话,您待会儿跟她说明一下就行。”

  徐攸耸耸肩同意了,他自己一个人调查反而更自在,也没有耽搁便径直朝女宿舍走去。在门口朝宿管出示证件后便顺利进了门,循着上次的记忆上楼来到何足语的宿舍门口。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发觉整个楼道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像是整层楼的学生都在同一个时刻里陷入美好的午后安眠。无声的楼道与尽头处撒下来的柔和阳光让徐攸能看到空气里漂浮的微尘,无端让他回忆起早些年在国外游玩时于一座教堂见到的恢弘巨大的神降壁画,两者带着似是而非的神圣感,只是一处堂然又伟大,一处隐秘又细微。这突兀的联想竟让徐攸不自觉地警惕起来,却又在下一秒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过于疑神疑鬼。

  他敲响了寝室的门,在空寂的扣门声里,闻到了门后奇特的甜腥味,淡淡的萦绕在徐攸鼻尖。

  没人应门,徐攸犹豫片刻,转动门把手,却发现没有锁,吱呀一声便开了,只露出门后的昏暗来。等徐攸双眼习惯了,才在隐约里看到寝室的灯碎了,地上的玻璃渣散落着,也没人收拾。通向洗漱阳台的门紧闭着,隔绝了所有阳光,也正是室内如此黑暗的缘由。

  捏着手里的笔记本,徐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了进去。他快速扫视了一番,没在室内发现任何人的痕迹,所有的物品都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细灰,似乎很久没被摆弄过。他又来回仔细巡视一遍,没发现更多东西,只剩下被另一扇门隔绝在一侧的阳台。

  他缓缓走到门前,正准备打开,门后传来一个软软的女声,带着浓厚得仿佛化不开的柔情蜜意,正低低回回哼唱着一首没有歌词的摇篮曲。那声音悠远又空灵,像是回荡在谷间的鸟鸣清脆,叮咚作响,又像是圣灵庄严的咏叹调转入结尾,欣喜呼唤着新神的莅临。

  门在这时候自行打开了,徐攸紧张地退后一步,发现苏小谷孤零零站在后面,阳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如同圣光照拂。她身上除了一件典雅高贵的白色毛衣外不着寸缕,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肌肤下像有呼吸般起伏着。腹部从中间被外力剖开,却没有血液留出,里面空空荡荡,没有子宫,也没有脏器,翻卷的皮肉既像是一张兽口张合撕咬,又像是巨大的女阴发出致命邀请。她手臂呈环状,像是抱着婴儿一样抱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卵。苏小谷如同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轻轻摇动安抚着那瑰丽的黑卵,带着奇异美感的摇篮曲正从她鲜红的唇间流淌而出。而她的脚下,何足语,张一一,还有数十个微笑着的美丽头颅们正闭着她们的双眼,脸色甜美又安详,以纯洁的姿态散落,随着风与苏小谷轻柔的摇晃一齐摆动,如同天使拱卫圣母玛利亚。

“啪嗒。”身后的寝室门关了,徐攸颤抖着回过身子,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俊美少年正慢慢把门锁上。鼻尖的腥味更重了,像是乙醚一般麻醉着警察的神经与心智,让他产生不可理喻的地狱般的幻觉。

  苏小谷缓缓抬起了头,看向徐攸,露出了一个满是包容的母性微笑。随后她朱唇轻启,有无上的崇敬与狂喜。

  “见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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