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梨羌翟

听澜抬手示意，身后的部队随即停下待命。人影逐渐从迷雾中走出，那人的脸廓与身形也逐渐清晰起来。

听澜还未开口询问，突闻他身后的梨羌部发出了细微的低呼。只从身形看，这人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虽然是麻衣披身，但仍能显出身材的凹凸有致。单论长相，女孩儿也比那些梨羌部女骑士们漂亮不少，女孩儿的眸子又大又亮，像一潭碧渊之中，倒映出的天上的星星，璀璨而又夺目。

女孩儿似乎对其他人都不兴趣，也似乎毫不害怕眼前的阵势。她一蹦一跳的从听澜身边跑过，直奔第一阵的骑士面前。她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心中似乎带着期待，紧盯着梨羌部的骑士们不松。

“好久不见，姐姐们又变得英气不少。”说这番话时，女孩儿还有些羞涩。似是许久不见，这声突如其来的问候不知说些什么。见骑士们各个跨战马，着木盔，英姿飒爽，这才脱口而出。

骑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老夫听澜，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听澜调转马头，看向女孩儿。虽然敌人只有一人，但异人族的异能一旦释放，有些能力不比巫术差。而且这女孩儿性格怪异，若是换作常人，早被这阵势吓得不轻，那还会像她一样风轻云淡。所以，老者警惕着女孩儿的一举一动，手中的竹杖不觉又握紧了几分。

梨羌部的骑士们见听澜释放敌意，虽然也有些犹豫，不过这毕竟是受命征战，族长既然不在，指挥使自然就是首领。女骑士们心一横，眼中释放出只有对待野兽、敌人才有的凶狠。女骑士们“唰”的一声，齐齐的举起长矛，将骨矛的最锋利的矛尖对向那女孩儿。战马们也发出“嗤嗤”的喷气声，准备随时推平面前的敌人。

“看来各位姐姐们，还是不愿放过我。”女孩儿似乎有些失落，没了之前的期待与羞涩。转而，那明亮眸子上方的睫毛缓缓垂了下来，像是一道垂帘缓缓落下。黑黑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一道“帘子”后面藏了一汪清泉，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等到透过“帘子”能看的清楚些时，大眼睛早已清泉泛泛，样子楚楚可怜。

“你们认识这女孩儿？”听澜手中的竹杖仍是不松，看向梨羌部的骑士们。

女骑士们面露难色，似乎有这难言之隐，她们有的人看向马下的女孩儿，有的人看向听澜，似乎都不愿开口回话，又或者说不知从何说起。

“我了解姐姐们的难处，既然姐姐们不愿意说，就不要为难她们了，还是我向大人亲自禀报吧。”女孩儿仍是一副楚楚可怜、她轻轻哀叹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恭恭敬敬的向听澜行礼，怯怯道：“大人，小女名梨羌翟，是梨羌氏前任族母的妹妹。”

听闻这女孩儿的身份，听澜并没有吃惊，而是冷冷的问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迷雾中，是蚩尤将你掳来的？”毕竟这女孩儿口中的话，就像他眼前的迷雾，因为看不透，所以不去相信。

梨羌翟摇了摇头，用那双惹人怜爱的眸子看向听澜，回应道：“是我自己找的蚩尤。不为别的，只因为大家都说我是异类，那我总得活下去吧。”

“少与我闲扯，异类即是异类，何谈大家都说你是你就是，我辈族类又岂会残害同族？”听澜怒气冲冲的质问到。

“我正好今日闲来无事，就与大人讲个故事吧。”梨羌翟缓缓说道。

“三竹部听令，迅速围杀此异人，守住心神，切勿听信妖言！”听澜一听敌人要继续闲扯下去，急声下令，生怕延误了战机。

三竹部的战士听令，数只骨质巨斧从后排掷出，直冲女孩儿所在。虽说这么多人对一个女孩儿动手着实不妥，但是，战争即是战争，没有该不该动手一说，立场不同的战争一旦开始，剩下的就只有成与败。

斧子掷出的同时三竹部众顺势前压，百名强壮的战士，赤裸上身，手持骨盾冲向最前方，呈合为之势准备将梨羌翟包裹在阵中绞杀。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三竹部的特质石斧子眼看就要落在女孩儿身上时，那本该躲避石斧的女孩儿，竟然坦然站在原地，眼看女孩儿就要被劈成数段。千钧一发时，女孩儿竟然凭空消失在原地，空留互相碰撞凌乱落地的石斧。

众人皆是不敢置信，女孩居然像是变戏法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消散于雾中。三竹部的战士们捡起自己的武器，怔怔的站在原地。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女孩儿，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何人，现在的感觉像是大白天活见了鬼一般，心底有疑惑，但恐惧感也一点点在心中滋生。

“各位莫要惊慌，异人之能多多超出常人想象。她若真愿意给我们讲故事，就定未走远。保持阵型，继续搜索，若是她再敢现身，力斩之。”听澜看出了三竹部的惊慌，此时下令无疑是给他们吃了一计定心丸。虽然听澜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异人族女孩儿，就能如此简单从他们的包围中全身而退，心下也有些打鼓。老者手中紧握的竹杖，已然悄然亮起了淡绿色的光华。

就在第一阵准备继续行军时，林中想起了梨羌翟似有若无的声音，声音飘忽，似乎是说一个字就会换一个地方，声音环绕包裹住阵营。“大人别着急，还是先听我把故事说完吧。若是大人来自遥远东方的华胥国，定然不知道，我们中州的西部梨羌部部族的故事。大皞神帝改进通婚之法，各部族后代再无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之事，加之这大西北最有威望的姜氏炎帝氏族，开始改进部族族长制度。就这样在种种制度的冲击之下，各部族皆踏入了父系社会。我梨羌氏族是保留古传统为数不多的氏族，这也是为什么，我梨羌族女骠骑能立足于大西北第一骠骑的原因。可是一个女孩儿出生却改变了梨羌族的命运，而这个女孩儿就是我。”

女孩儿讲到这里，声音不仅空灵飘渺，还多了一丝忧愁与自责，“梨羌族的传统是上一任族长诞下的女儿，自然无条件的变成氏族的继承者，我们这一任也不例外。不过，第六任族长也就是我的母亲，在诞下我时天降怒雷，怒雷劈中营帐，营帐化作一片火海，奶妈抱着我冲出火海，而母亲却被那场意外吞噬了。大家想必也知道，中州早就传遍了，异族的出生必定带来亲人的死亡，所以族中上上下下都把我当成了异类。”女孩儿声音一度哽咽，似乎她一直为自己身份苦恼着。

“可是，我不恨大家，我知道母亲因我而死，所以，我终究是个出生就带着罪恶的孩子。但我也想赎罪，我想把我身上的罪恶冲刷殆尽。只因为我曾听到一句话：我们人族来自大地母亲的怀抱，最后也会归于她。小时候的我，我便认定泥土是神圣的，傻傻的每天在地上打滚，大人们都以为这孩子疯了，吓到我都要躲好远。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只是想用泥土清洗，清洗身上背负的罪恶，我甚至试图挖一个大坑，用黑黝黝略带大地温度的泥土涂满全身。我以为越深层的泥土，越是神圣，越能清洗身上的罪恶，我就能更早被当做一个正常人。后来，我长大一点，我又听到一句话：水不仅能荡涤人身体的灰尘，还能掸除心中的尘埃。那时的我便以为水是圣洁的，傻傻的我开始喜欢在河边玩，大人们却又开始说河水何时泛滥，何为不将满身罪恶的我吞没。可是他们还是不知道，我只想用水将我身上罪恶涤荡干净，我甚至一天数次的清洗，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是红肿的。我不在乎，我想这次我一定可以早点变成正常人。再后来，我长到大，我还是没能变成一个被大家接受的‘正常人’，大家仍是视我做异类，我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我总是活在众人的视线之外。”说到自己这里，女孩儿似乎哭了，她哭的很伤心，不是那种嚎啕大哭，而是断断续续抽泣。有如连绵的往事，断断续续，却总能戳中少女最脆弱的部分。不知是不是因为女孩儿的原故，浓雾中的水汽似乎更重了一些。

“我不想放弃！我还是想与大家好好生活，我不想做大家厌恶的异类。我长大了，我知道了‘人心’一词，我自己告诉自己，人心总是会被感动的，只要自己乐于付出，一定被原谅，罪恶介时也会被一同洗涤。于是，那时是开始，我开始帮助族中众人，起初大家仍是躲得远远的，可是机会不知不觉就来了。那日，我族面临狼群的围攻，这本不是什么威胁，只要女骠骑出马，没有荡不平的野兽。只是，狼群似乎是有人指挥一般，这群畜牲竟然先佯攻我族，实则暗中咬死马匹，没了马匹，女骠骑战力大减。不多时，我族就几乎被狼群逼入绝境。看着部落中的慌乱的人群与火光，那哭啼与哀求，让我想到了我诞生时的那晚，也是火光，也是全族痛哭。我体内的力量磅礴而出，我知道用到我的时候到了。我捡起地上的长矛，缓缓走到准备发动最后一共的狼群面前，将族中的大家护在我身后，那一刻，我找到了罪恶被洗涤的感觉，准备好为大家战死。”女孩儿讲到这里也停止了抽泣，呼吸平稳了好多。因为这或许是女孩儿生平最幸福，最值得骄傲，也是最难忘的时刻。她想要清晰的讲出，不想留一点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