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东坝的田
“我自己收拾就行了,姥姥。这包我本来都收拾好的,你这一弄我都找不着东西了。”我有点打趣的对姥姥说。 “行行,你自己来吧,早点睡啊。”姥姥用和往日一样的笑脸说着,走出了这间我寄居了十几天的书房。 我是今年的高考考生,志愿填报结束之后,我去了北京,找我在北京工作的小姨和小姨夫玩。而明天,我就要回大连了。 可惜的是,今年的夏天,把北京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桑拿房。在大连住了将近十八年的我,终于见识到了真正夏天的样子。可一想起来自己已经约好了在八月份去成都,就突然觉得这温度好像不算什么了。 小姨和小姨夫都不是北京人,都是考学考到这里的,之后便在这里成家立业。姥姥和姥爷是在这里帮他们一起看孩子的。 说到在北京这几天,我去的地方并不多。小姨一家住在东坝,东五环开外,有一点市郊味道了。或者说,这里就是北京的市郊了。就算是市郊,那也是北京,看起来依旧很繁华,不过离最繁华的地段还是有距离,再加上这猛虎般的夏,想去看看史铁生笔下的地坛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愿望到底也没能实现。但这并不遗憾,小姨一直就把我当亲儿子一样,她和我妈妈姐妹俩关系也很好,我和小姨夫在舞文弄墨方面也很聊得来,这北京,肯定不会只来这一次。 话说回来,东坝这情况对于我来说倒是很熟悉,我家住在大连金州,情况和东坝这很相似,硬说也算是市郊,也离最繁华的地段有距离,但真正住在这里却感受不到。 也是在这一刻,我才想起来,大连虽然在一线城市的最后几名,但也算得上是个一线城市。 收拾着东西,看着北京最后一夜的星光,我回想着十几天的日子。逛了场漫展,逛了几个谷子店,东坝周边走了走,之后和小姨一家去了趟东戴河……这些地方虽然都驻足了很长时间,但也都是走马观花,事后除了买的东西,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可是,那片我只待了五分钟的田,却总是忘不了。 记得那是我来北京的第三天,晚上和姥姥一起散步时,她带我来到了小区外的一到围墙,钻过了围墙上的一个一人钻绰绰有余的洞,来到了一片空地。空地上都是最贫瘠的沙土,被人们分成了一片片田地,各种蔬菜水果在这贫瘠的土地上,长出新芽、茎叶、枝干、果实。 “这本来是开发商要盖楼的,但疫情耽搁了,现在没人管了,大家就都在这种点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再回来盖楼。” 我环顾四周,这片不大的空地上,有几个正在翻看着农作物的老人。这小区里,大多都是外地人,在北京的一角扎根,大多也都像我小姨一家一样,工作很忙,需要家里的老人从农村来帮着看孩子。老人虽然耐得住寂寞,可以一个人看着星星,听着虫鸣,就这么过上一天,但大多都离不开土壤,离不开田地。而这篇贫瘠的沙土,便成了此刻他们的寄托。 “这得有一拿半深的沙啊。”姥姥一边挖着脚下的田,一边说着。 我也蹲下来,看着这和沙子无异的土壤。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土壤,果蔬的成熟依旧如约而至,虽然看着没那么茂盛。 “这种土也能种活东西啊。”姥姥是黑土地上长大的人,我是黑土地上出生的人。我们都见过黑土地上茂盛的庄家,也见过烂根的蔬菜,可我从未见过从沙土中长出的它们。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姥姥家门前那片小菜园,菜园里的每一笼土地上,都是绿油油的新叶。竖起的木架子上,也爬满了各种色彩。 “回去吧,今天也浇过水了。” 我们再次钻过那个围墙上的洞,两只脚踏上了沥青地面。姥姥又回过头,看着那堵围墙,就好像看着东北老家平房的那扇小门。 这围墙隔开的,又何止沥青与沙土啊。 天已经暗了下来,傍晚雾蒙蒙的,让人几乎忘记一整个白天的晴朗。 ………… 第二天上午,我拎着包拽着行李箱,和小姨一起走出家门——她准备送我到车站。姥姥正带着五岁的表弟在小广场玩。 楼下,我们碰到了和老大爷聊天的姥爷。姥爷腿脚不好,走路不快。我远远的和他打招呼,以为他会和每天一样,只是笑着挥手。但他却站了起来,向着我们走来。我们站在原地等着他,他挥手示意我们继续往前走。 我们还是等他到了才继续走。从楼下到小区门口叫到网约车的地方,有一段一分钟就能走完的路,可姥爷还是掉队了。我们回过头,想等等他,可他还是挥着手,示意我们向前走。我们慢慢的前进着,彼此之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无数次回头,他都只是笑着挥挥手。 “行啊,老头今天走的还挺快的。”在小区门口,小姨边笑着说,边站着等着姥爷。等我们上了网约车后,我隔着车窗,看着他微笑的脸,那笑里又有几分是苦涩呢? “走吧。”他边笑边挥着手,车子缓缓起步,我看着一点一点变小的姥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姥爷平时不太说话,遇到什么事都没太多表情,感觉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一样。就连我小姨婚礼那段时间,我姥姥都要操心疯了,他看着也没什么变化。可是,他心里究竟有多少话,又有谁真的清楚呢? 就这样,那个人影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好像一个点,可我依旧觉得,他就站在那。 ………… “今天周五,到站之后那边谁接你吗?”车上,小姨问到。 “我爸。” “他不上班吗?” “他呀,你也知道,他工作时间很自由,毕竟是领导。”我眼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 其实父亲已经辞职许多年了,领导什么的都是过去日子了。 父亲是学会计的,说他是这方面的技术人才一点都不过誉。他从高中到职场,再从职场底层员工一点点爬到领导层的故事,绝对够写一本丰富精彩的自传——可那些都是过去式了。没人会告诉你小说结尾后的故事,是那对在校园的池塘边山盟海誓的情侣,到最后会因为鸡毛蒜皮的琐碎而渐行渐远。 父亲当了这么多年会计,腰间盘的职业病必然是少不了,而且从会计变成领导,管理的对象从钱变成了人,太多东西不一样了。近十年的管理生涯,让他受够了那些勾心斗角,他再也无法忍受那种职场了。前段日子,他也找到了一分新工作,是一家新公司,都是年轻人。勾心斗角是没有了,但他的腰却不行了,没上几天班,就下不来床了。 没工作的日子,他就自己在家炒股。也是金融方面的天赋,在无数人倾家荡产的股市里,他却如鱼得水,虽说赚不到什么大钱,和上班的工资也差不了多少,他也决定就这样干下去,随着经验的积累,收入也稳定的慢慢上涨了。 可这终究不是什么稳定的工作,他也害怕别人担心,这事就只有我们一家三口知道。他现在还每天转发着那个新公司的朋友圈,装作自己还在上班,只是换了家公司罢了。 回想起刚高考完,奶奶来我家看我的那段日子。他看着我眼不红心不跳的,和他一起骗奶奶他还在上班时,他心中会在想什么呢?是孩子终于长大懂事的欣喜,还是对未来的隐忧呢? 我不知道,可我们自有我们自己的坚强,就像是北京东坝的那片生长在沙土上的田。 沙土,本不是种庄稼的土地,但种子依旧冲破土壤,结出果实。种下它们的人自然知道,它们在这里长得没那么好,可依旧坚强的生长着。 2023年7月 金州 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