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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下)

2023-08-08 22:49 作者:Lost_Heart  | 我要投稿

花费了很长时间,收集了不少剪影,才最终完成了这一篇。 下一篇不知道该写什么,想写黄尘客栈和碎玉书苑的番外吧,又苦于没什么好点子;想填一下高三时的旧坑,又找不到当年那种意气了。 文笔滑落得厉害,凑合看吧。

7 我背着少女化作一道流光从低空划过,直直坠落在裂谷旁不远处。我能通过背上少女逐渐加速的心跳明显地感知到她有多么激动,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裂谷看起来有数百米宽,长度目测则是达到了十几千米,文明的气息从裂谷中扑面而来,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谷底的时空正稳定地流动。裂谷两侧的石壁非常陡峭,几乎没有任何攀爬进出的可能。似乎借助这里高原裂谷的天然地形,与外界断绝来往,就是此处裂谷能够在这个文明衰亡的大环境下延续香火的凭依所在。然而今天,这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终于要迎来两位客人了。 直接从裂谷顶端飞下去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于是我们环视裂谷周围,终于找到了一处相对没那么陡峭的岩壁上,有一列人为开凿的可供攀爬落脚的凹陷处。那嶙峋的岩壁上,一列石凹尤其显眼,它足有三四十米长,将谷顶和裂谷半山腰处的一处平台连接起来,那平台再往下便有梯子和山路通往谷底,想来这便是谷中居民进出的唯一路径。 “哥,我害怕……”流月望着陡峭的山壁和遥远的谷底,怯懦地抱住了我的手臂,薄躯微微地颤抖着。 “没事,我先下去探探路,再帮你慢慢下来,小心点就没问题。”我望着谷底,深吸了一口气,便开始了向下攀爬。 这石壁的坡度并不算过于陡峭,只要配合石壁上凿出的落脚点手脚并用,正常人都能比较轻松地自由上下。但是对于重伤不愈且身体瘦弱的黑袍少女来说,就十分要命了。我一步一步地向谷底挪去,踏过那一格一格的落脚点,心中不禁想到当初来到这山谷中的第一批住民,在开荒此地时必然艰险重重,在这座艰险而与世隔绝的裂谷中定居,本就需要莫大的勇气。而也正是这种勇气,使得这裂谷中的人们能够在文明衰亡、时空紊乱的末世中拥有一隅偏安之地,只可惜无论人们怎么努力,也只能延迟死亡的到临,无法逆转文明的衰落。 但如果有一位时空旅人帮助,结果会不会不一样?我一边思忖着这个问题,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下一个个凹槽。从谷口以外的满目死寂到谷中的人影绰绰、生机盎然,像是从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并没有遮掩自己的行踪,谷底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与流月的来临。 “妈,快看,上面有人!”一个清脆的童声顺着裂谷石壁攀岩而上,落入我的耳中。我心中一紧,到底多久没有听过这种童声了?那些与之相关的回忆,都已经被埋葬于渺远到不可追溯的过去,如今再度听到这种童声,我心中顿时浮现出许多莫名的感受。 待我帮助妹妹在她的心惊胆战中平稳落地之后,我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此地的居民们。他们与我所预想的差不多,都是身穿着泛黄褪色的衣物,身材也大多瘦削,但眼里的光特别明亮。 我们二人的到来对这个人口仅有百来人的峡谷荒村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事件,村民们看过来的眼光里都带着强烈的好奇与惊讶,在我送出了一些我们之前采集到的神秘草药后,我们很快地得到了村民的热情欢迎。毕竟他们明白,我们与他们都是文明的遗民,在这个外界大环境已经不允许人类存活的大环境下,还能有同胞加入无疑是一件十分振奋人心的事。 “我们之前的那个小据点也已经毁灭了,只剩下我们两人,在这个小沙漏的庇佑下找到了这里。”这是我在见到该村村长后对其的解释。村长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体内有着数量不俗的时空灵,正是由于他和村里其他几位拥有时空灵之人的共同维系,这个裂谷村落才得以长存至今。 “外界环境已经不允许人类生存,居然还有这种宝物,可以提供庇佑?”老者的目光中闪烁着惊奇,“想必二位长途跋涉至此必是旅途劳累,那么二位便暂且在这里住下吧,若蒙不弃,愿二位能为我村的长存,再添一份力。”他的语调十分诚恳,我听得出来他是真的心系此地人民,在得知流月腰间的小沙漏可以助人在外界行走之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贪婪之意。这让我心中对这位老村长高看了一眼,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能够引领文明的最后一支遗民走到如今吧。 我带着黑袍少女,与村长沿着裂谷底部的河流,一路走着一路聊着,身后还点缀着几个好奇的孩子,最大的看上去和少女流月差不多年纪,不远不近地跟着偷听。村长也仁慈,没有阻止好奇的孩子们跟来。流月见他们大多瘦弱,便拿出了我们之前在路上采摘的一些无毒且香甜的野果分了出去,顿时收获了一众孩子的尊敬。 我向村长问起了西河与东殷两大王朝,村长见我“对文明历史相当感兴趣”,也耐心地提供了解答。村长老者出生于东殷统治时期,那时西河已经灭亡数百年了,他对于西河王朝的历史了解也仅限于小时候读过的历史书上所讲。传说那西河王朝长盛不衰,统治古陆长达上千年,后来不知为何,或许是由于国主的昏庸,又或许是天灾人祸,忽然迅速衰弱下来,在短短十年间国力所剩无几,变得羸弱不堪、摇摇欲坠。而东殷那时是最强大的诸侯国,借此机会举国讨伐衰落的西河,一举建功,成为了古陆的霸主。 东殷王朝曾盛极一时,其国力巅峰时甚至超过其前代西河,但极致的繁盛也某种意义上决定了更快的衰落,其统治只持续了五百余年,天灾便出现了。老者回忆,那是在东殷覆灭的前几年,其主终日沉迷女色、酒池肉林,不理政事。从不知哪一天开始,人们忽然越发觉得清醒时头昏脑胀,睡眠时间不受控制地增长,昏睡致死之人渐渐地多了起来,至于兽类早已尸横遍野。村长等有时空灵修为的人受影响较轻,便尽力将尽可能多的平民收入这处谷地中,再以时空灵暗中护持,才有了此处遗脉的延续。而他们力量终究有限,谷中安放几百人便是极限了,再多的其他无辜的人民,只能在天灾中毫无知觉地死去。山谷过了百年至今仍在繁衍生息,可外界却没有了丝毫人烟,连飞鸟走兽都消亡殆尽,一片死寂。 “我很想救出所有人,很想让整个文明重归繁荣,但我的力量,终究太渺小了……”老者目中显露忧思,一声哀叹。 我从老村长的叙述中发现了几个值得注意的点。第一,老村长说的天灾距今仅有百余年,这在文明的衰亡速度中算是极快的了。寻常文明由开始衰变到如今的地步,至少需要五六百年时间,才会出现如今太阳碎裂如沙、草木枯黄衰败的景象。第二,西河王朝的衰落原因未知,从之前的那座墓谷中我了解到西河的士气之刚烈勇武,拥有如此军队的国家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如此快速地坠崖式衰落才对。而东殷王朝的衰落也是如此,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一个偌大的文明坍塌消亡在历史的尺度中,仅留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点痕,这是很不合理的。 不过受限于我现在扮演的身份“另一支文明遗脉的后裔”,我并没有就这些问题和老者深入探讨下去,而是以一个后辈的姿态细细聆听老村长的叙述。流月在不远处和谷中的少男少女们打成一片,说笑之声不绝于耳,但当她听到村长提到“西河”一词的时候,她的眼中还是隐约可见一缕黯淡的神色划过。显然她在踏入这山谷之前,还抱有一丝丝能在这座山谷里看到西河遗民的念想,但这一缕念想毫无疑问落在了空处。 我们一边走着,我也一直在观察着这座山谷村落内部的情况。谷底一条蜿蜒的河流流过,约莫几米宽、水深没过膝盖,两侧地势低平处则耕种了良田,麦穗轻轻摇晃着,不过如今不是收获季节,故而也见不到沉甸甸金灿灿的麦穗了。阡陌交织在田野间,谷底两侧房屋依山而建,一座座土房倚靠着石壁,给人以安稳而舒适的感受。山谷里随处可见绿草如茵、野花绽开,偶见蜂蝶飞舞流转花间,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与外界的枯萎衰败截然不同。虽然是处在深谷之中,山谷的采光也还算是充足,即使现在天色阴沉,残阳被遮蔽,山谷内的光照仍不使人感到晦暗。就连一向裹在黑色衣袍中带着忧郁的笑容的少女流月,在这里笑容也更明亮了一些,一双眼眸闪烁着晶亮的光彩。 于是,我们暂时定居在了这里的一座闲置的空楼中。定居对于我们旅人来说无疑是很难得的一件事,而我对于如何做家务等等更是一窍不通,好在流月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一项艰巨的使命。我出门绕着山谷又走了一圈,在谷中各个角落处悄悄布置了许多有稳定文明时空之效的时空灵阵,这灵阵原本是用来捕捉文明浮光的,而它如今成为了我帮助此地文明复苏的重要手段。 回到我们居住的小楼,帮着累得气喘吁吁瘫倒在木板床上的流月继续整理内务。环顾四周,土房的内部空间并不大,内饰也并不华奢,一张低矮的木板床、一些简陋的木质家具便是这房间内所有的内容物。我动用了时空灵造物的能力,自己手动修缮了一下木桌缺少的半截桌腿和石凳坑洼不平的顶面,又在床边造了一张木柜,存放日常所需。我低头沉吟少许,手中浮现几抹烛光飞向四周,将房屋照亮,顿时房屋中充满了温暖的光芒,虽然不甚明亮,但也使得这小宅里更平添了几分家的感觉。 回到床边,木板床上的流月半蜷着身子,裹着我脱下来送给她的旅人披风,早已枕着木枕遁入梦乡。今天她做的事也不少了,从攀爬山岩到和峡谷里的少年少女们打成一片,再到帮助整理居家内务,身体本就孱弱的少女此时难免疲惫不堪。我望着她沉睡的侧颜,略微加固了一下她心口的冰封后,走出了家门,望着峡谷顶端的嶙峋怪石被夕照晕染,我陷入了某种深思。

8 我并不喜欢这裂谷中的夜晚。虽然深夜谷中很是幽静,耳畔所闻只有丝丝缕缕久违的蟋蟀声;陡峭的岩壁阻挡了寒风,谷中的生机在寒冷的环境中蒸腾起点点温暖的气息。但这里抬头望去,黑暗的岩壁遮蔽了大半的夜空,自天外映射而来的璀璨星河仅剩下了中央的一线,那渺远磅礴的宏大气势便微弱得几乎不可感知。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的那些孩子们,甚至是他们的父母辈,恐怕这一辈子都没有真正望见过一次完整的星空。虽然时空旅人本应漠然,虽然这里的人们自己并不觉得没见过完整的星空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但我还是自心底为他们感到些许的悲哀。 我来到房顶,望着那一线星空,默默感应着这里文明气息的起伏,试图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自来到这里定居下来以后,我的心里总是不能平静,总有莫名的隐忧缭绕。与村长一番长谈下来,我才发现我把文明的复苏想得太简单了,文明的发展除了需要人口,资源也是很重要的一环。而随着外界世界的逐渐腐朽崩塌,裂谷村落中本有的资源难免会用尽,外出采集来的资源也会越来越少。现在峡谷内人口不多,资源再生的速度勉强跟得上消耗,但随着复苏和人口增加,需要的耕地以及各种资源也会越来越多。文明的目光自然不能局限于裂谷之中,必须向外扩张,可一旦出了裂谷,维持大范围内的时空稳定对我来说就是难以支撑的庞大负荷。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文明彻底重新立足的那一天,我的时空灵就会被这里的维稳灵阵吸干。 但我能放弃吗?我内心有些矛盾与踌躇。这是少女最大的心愿,也是我答应她要帮她去完成的心愿。我脑海中思绪起伏,她那双坚定而又略带哀伤的眼眸在我眼前浮现,那眸中的希望之火虽然闪烁不定,却从来没有熄灭过。我摇了摇头,在坚定与决心这方面,自己或许还不如她。或许有什么其他办法也说不定…… 想着想着,一股倦意漫过全身。我跳下房顶,最后望了一眼灯火阑珊的村落,在高原夜晚那越发极端的寒冷中转身回到了室内。流月睡得很沉、很静,像是一只温婉的小黑猫蜷缩着身子香甜入眠。我那颗因担忧而微微躁动的心,也因她的沉静而平稳下来。我在她身畔躺下,望着她一半映着烛光一半隐于黑暗的睡颜,决定还是睡下好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去说吧。 自此,我与流月便在这裂谷村落中定居了下来。闲暇时我仍然经常使用我的小罗盘试图探测其他存留的文明遗脉气息,但始终没有结果。文明天灾已过百年,只有如老村长这样修为极其高深的人,如裂谷这样特殊的地形,才能够庇佑一方百姓存活至今。而其他地方……很难有这样的条件。 高原的天气越来越冷,山谷上方时常会飘下柳絮似的轻柔的雪绒花,我望天皱眉,心底明白这是文明的衰败在加速,气候正在变得越来越极端。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那所谓的天灾,究竟是什么?不仅使得人类文明顷刻间灭亡,大量人兽死去,还使得文明灭亡之后、浮陆的崩溃进程也变得如此不合常理地迅速,这……似乎已经脱离了传统认知上“天灾”的范畴。 我还时常会在山谷中走动,布置新的维稳灵阵,顺便加固一下旧的。我与流月在这里居住的半年期间,峡谷外的雪从点点飘落再到鹅毛大雪,时而还伴随着雷霆交加、沙尘滚滚,挤占了晴天的绝大部分份额;而峡谷中由于有了我的帮助维稳,仍然气候如春,偶尔飘落一些雪花也快速消融,岩壁内外仿佛两个世界。老村长看着我的目光也渐渐地不同了,他似乎已经猜出了我所说的来历并不真实,但也明白我对此地文明遗脉没有丝毫恶意,这才放心让我住下。 这段时间里,性情温和善良又长相漂亮的流月很快受到了村落青少年一代的集体追捧,她几乎每天都与她的那些少年少女朋友们玩在一起,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多了起来,虽然她在家里之外的场合仍然喜欢把自己裹在宽大的黑袍和风帽之中,但那张精致的脸庞却越发阳光了,笑容不时地浮现,不再显得那么积郁。再加上我也将自己一路上采集的神药等悉数赠送给了此地的居民们,我们兄妹俩很快就在这座村落中站稳了脚跟。闲暇时分,我总是会带着她一起吹响翠绿的长笛,清冷的笛音在山谷中飘荡,悠悠流转间,仿佛穿透了千古,串联了时空,也震撼着围观的一群少年少女的心灵。 “流云哥,你吹的这曲子叫什么啊?”一个性格活泼的少年走上前来,好奇地询问。 “它叫《西陵》,是来自西河王朝的古调……”我温和地笑了笑。看得出来,或许是由于村长对我总保持着礼敬的态度,也或许是我自始至终无意中散发的某种神秘感,即使我现在表面上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不比他们大多少,他们仍然对我怀有某种敬畏。不过这也不能怪我,我确实太久没有与这么多人一起说过话了…… “西河古调?”一群少年少女都是一愣,显然西河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属于遥远古老的过去,充满了神秘,于是都好奇的凑到进前,一个少女怯生生的小声问道:“可以教我们吹吗?” 流月疑惑地瞥了我一眼,正要说什么,却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我笑着点头答应了那少女,而后便讲起了运气吐纳的技巧。这场即兴而起的课程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我不知疲倦地教导着他们,最终课终时,我举起右手挥了挥,而后便是结课时常说的场面话:“今天就讲到这里吧,运气这方面你们自己回去练习要比听我在这里死讲有效得多。今天只是一个开始,你们回去好好问一问你们自己有没有学下去的兴趣和热情,有谁如果不想学了可以明天跟我说。明天你们确定之后我会清点一下人数,后天就可以让你们拿着笛子现场上手!” 我微笑着目送他们走远。 “哥,你之前说这首曲子可不是西河古调啊……”流月凑上来小声问。 “就假装它是吧,反正这旋律确实好听。”我无所谓地答道。给这个文明的下一代人多灌输一些来自其他文明的文学艺术,本就算是提升本文明厚度的一种手段。前几天我也送出了许多我根据其他文明记忆亲手创造的古籍,从金书玉册到风月宝录之流一应俱全,要知道创造信息量这么大的物件也不容易,为了此地文明的薪火长延,我也算是殚精竭虑了。 没过几天,山谷里就断续响起了几处长笛的呜呜声。只不过这些声音如呕呀嘲哳,实在是难以入耳,我与流月的小楼门口也逐渐聚集了许多不堪其扰的村民。在经过大量的磋商、管教以及送礼后,我终于安顿好了一群愤怒家长们的情绪。 “好累啊——说实话这群小朋友但凡有你一半聪明,那些家长估计都会立马改口夸奖我的教学水平……”我伸了个懒腰,笑着打趣。 “这是在夸我吗……?”流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真的吹得挺好的,还记得那次我们去拜访西河兵陵吗,你要是吹成那群小朋友那样,估计兵魂都会首先把你打一顿……”我微笑着再次打趣。看得出来,流月并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如此耗费心神地去教授长笛,不过她很聪明,而且凭借我和她之间的默契,我相信……她很快就能自己想明白。 除此之外,那群少年少女们还在流月的介绍下发现了我的另一个特长——讲故事。我并不觉得厌烦,只觉得这又是一个锻炼自己表达能力的好机会,于是欣然接受了他们的请求。 “你们知道吗,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们抬头仰望,就能看到一条壮阔的星河;而在星河的另一头,无穷遥远的地方,有一颗荒凉的无名星球,其上生活条件恶劣,大多数地区都是荒无人烟、了无生机,只有星球最北端的北溟之畔,才能看到几缕人族的薪火,在荒芜的大地上踽踽求生……” 我借着讲故事的机会,将很多时空尘海之中的常识教给了他们。他们知道了那夜空中他们只能瞥见一截的浩瀚星河,原来是由无数个文明星球、浮陆组成的,有些文明繁荣鼎盛,比起曾经辉煌过的西河、东殷王朝还要强盛无数倍;也有很多很多文明濒临衰亡,如同裂谷里的他们一样,正全力以赴维持着最后的文明火光……少年少女们听着听着,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个璀璨星空的愿景,无数星辰浮陆闪耀其间,无限的故事与传说正在其中不断上演,而他们自己也正是这无尽故事中的一员。这正是我要做的事:点燃他们心中的希望,让他们明白在这无尽混乱时空之中,还有无数与他们一样末世求生的人们——他们并不是孤独的。 流月也在一边静坐着,听得很是入神。在话音的间隙里,我看了看她黑袍笼罩下澄澈的眼眸,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愧疚感。我告诉他们的,并不是时空尘海中的真实情况……很久很久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9 眨眼间半年匆匆流逝,又是一个微凉的午后,我沿着溪流漫步而下。半年前那些学吹笛的少年少女们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我收到的投诉也越来越少,那悠长的笛音与欢快的嬉笑声,渐渐填满了山谷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间,一点冰凉落在肩头,那是不知何处飘落的雪花,在落下的那一刻就已经融化消失。但它的出现却引动了我心中酝酿已久的不安感,我徐徐迈开的步伐,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哥,你怎么了?”跟在我身后几步远处的流月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我。 “没……没事,我在想……还有什么延续文明的手段。”我压下心底的悸动,回首强颜一笑。就在这一瞬间,我注意到还有一抹雪白的亮色,落在她的头顶风帽上,但也在那黑色的风帽上瞬间融化,什么都没有剩下。 “哥你已经很棒了,可以休息休息啦……你看,我们来这里之后,这片山谷不是变得更欣欣向荣了嘛,你送出去的药救了好多人,还教了好多人吹笛子,讲了那么多故事……我相信你做的事应该还远不止我看到的这些,但总之你对我们的文明已经做出了超级多贡献了……我真的很佩服你……”流月笑着安慰我。在我的印象里,她似乎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事实上,我是已经尽力了,但是文明目前面临的局势还是太过严峻……但我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流月,徒增绝望。而且好不容易重回她脸上的笑容,怎么能让她这么轻易地就再度失去……我的目光飘忽,忽然间又瞥到她风帽上雪水融化形成的那一道水痕,我忽然明白了她的风帽的意义。 只要用风帽兜住自己,就见不到天上飘落的雪花了。看着她那双澄澈透明又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眸,我想我明白她为什么总是把自己裹在那黑袍里了。那一层薄薄的黑布,隔绝着绝望、收容着笑容,只是不知道这样从蒙蔽自我中得来的希望,终究能坚持多久……别的那些少女少年们的乐观来自于他们对文明灾劫的无知,流月似乎也有意识地想保持这种无知的乐观,但她唯一的手段,就是把自己终日裹在宽大的黑袍风帽之下,不去望那被尘霾和雪瀑轰然堆满的天空。 这种偶尔坠落的零星雪花持续了一周时间,流月与她那些好朋友们的玩闹渐渐少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坐在河边的礁石上,孤零零地望着河水哗啦啦地流淌。她看向我时总是面含笑意,但我知道她心底的那种哀伤已经再度被唤起,她知道天灾在山谷外加重、在肆虐,她想自欺欺人,但显然她失败了。 “流云大哥,我们已经好久没见过太阳了。”村里的少年也这样问我。我苦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村子迎来了新一波收成,但在如此寒冷的气候下收获的稻米,自然都是干瘪冷硬难以下咽,但为了活下去……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雪越下越大,整座山谷上下一片苍白。 “您看……我们还有救吗?”老村长来拜访我,第一句就问了我这么个重若千钧的问题。我心底叹息着,抉择间还是决定说了实话。 “这个文明世界的坍塌速度比其他任何世界都要快得多……我的这些手段放在常规的世界里可能奏效,但在这里……重建赶不上破灭。”我眉头紧锁。 “那……您能想办法带一些我们的孩童走吗?去找一些还活着的世界,把他们送去那里,好好活着……”老村长的言语间满是哀求。 “没办法,我只有一件圣物,只能保我自己平安……”我望着他苍老的双眼,这种感觉我也经历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文明世界走向毁灭,自己在圣物的保护下苟活于混乱时空之中,却无法救出哪怕一位自己的亲友。而老村长没有圣物,纵然在常人眼中他算是功参造化,但凭他的时空灵修为却无法在尘海中生存,很快就会彻底迷失,身躯被撕裂送往各个时空。 老村长长叹一声。告别时,我隐约觉得他那挺直的背脊略微佝偻了一些。 雪越下越大。从伊始偶尔飘零的小雪花到后来挤满了视野的鹅毛大雪,仅仅用了几天时间,而且从未停歇,破碎的太阳彻底隐去了身影。仿佛老天爷正散发着他那无尽的怨气,想把这无数沉重的雪花,压在这些幸存者的身上,压垮他们长久以来踽踽求生的信心。 这雪当然不是凡雪。由于物理规律的逐渐崩坏,日月逐渐消亡,文明世界中便会下起这样的雪花。它看上去像是雪,实际上是某种混乱规则的凝聚,一旦在世界的某处这些雪花积累到一定程度,那么就意味着这里将要彻底崩塌,物理的规律逐渐变得与时空尘海一般混乱,直到最终崩碎坠入时空尘海。先前由于峡谷中文明气息浓郁、物理规律完整,外界的暴风雪侵入不了这里;如今既然风雪已经降临,就说明世界的崩坏确实已经走过了临界点,已经无法回头,接下来的一切措施都只能延缓它的毁灭。 而村民们显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这样的风雪一定程度上会让他们沉睡不醒,几天以后才能复苏……由于物理时空规律的逐渐消亡崩溃,他们的身体迫不得已陷入沉睡来强行适应。但他们不知道,一旦这样的暴风雪猛烈程度超越了无法回头的那条界线,等待他们的也只能是在意识昏沉中的灭亡。 而现在,村庄里的绝大部分村民已经陷入了沉睡,就连少女流月也渐渐地昏沉,她依靠在我的怀中,风帽下的发丝散乱,那双黑亮的眼眸似乎变成了暗灰色,渐渐地看不到光芒了。 “好些了吗?”我加固了一下她胸口的冰封,关切地问道。我敏锐地注意到,她胸口的贯穿伤此刻已经扩散了不少。这段时间我和峡谷中懂些医术的妇女们一直在尝试着治愈她的“致命伤”,但始终没有成功,情况反而恶化了。 “没用的。”她眸光黯然,轻轻摇头,“雪……会有化的一天吗?” 我本想再安慰安慰她,但看到那双灰暗的流露着哀伤的眼睛,我轻叹一声,说了实话。 “文明底蕴的流失速度超出了我的想象,按照我的计划,我们原本可以在浮陆彻底崩溃之前让文明恢复到安全的境地,但是——” “说实话。”她又一次摇头。我注意到,她的身体越来越轻了。 “实话是……”我心中发紧,少女虚黯的目光此刻竟如同两把能望穿人心的尖刀,令我不安起来。“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了这个文明的衰亡速度远胜常规。我一开始就明白拯救这个文明是……不可能的,只是为了……完成你的心愿……” 少女摇了摇头。“明知不可能,也要坚持吗?” “我说过,我也是崩溃的文明中走出来的,我也经历过那种梦想家园一夕破灭的绝望。也正因如此,我在看到还没完全崩溃的文明时,总想要出手相助,我不想让那里的人们也经历跟我一样的绝望……”我看着她无神的双眼,“你不也是早就明知不可能了,也还在坚持么?” 我没有得到她的回答。那双黑宝石似的眼睛缓缓闭上了,呼吸也变得轻微起来。我把她的圣物沙漏放在她的怀里放好,忽然意识到整个村子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些一同旅行的美好回忆、居住谷中的欢乐岁月,都已经渐渐地离我而去了。我努力地想要抓住那份记忆,想要忆起那张绝望中重获希望的笑颜、回想起那滴迷茫中坚定前行的热泪,但是屋外的风雪声震耳欲聋,我竟然无法串联起一片完整的思绪。记忆的碎片洒落在脑海的波涛中,飘零、破碎、翻滚,迷蒙间我竟然看到了一些极其古老的回忆,本被我压在最深的心底,如今竟然又被我看见。 我想到一句从不知哪个文明听来的诗句:“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那么,故园在哪里呢?

10 我成为时空旅人之前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出生在一个平常的家庭,成长在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像是文明毁灭的那几种千篇一律的方式中最常见的一种,一个国家在经历过长时间的安稳后,终于腐朽衰败、分崩离析。国家在军阀割据和派系争权中很快走向灭亡,文明难以延续,人民危如累卵。 于是世界开始了崩溃,天边的橙阳逐渐化为破碎的流沙,幸存的人们越来越感觉难以呼吸、难以维持清晰的意识。终于某一天,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了,停止了呼吸,生命被混乱的物理规律无情地剥夺而去。只有我虽然也陷入沉睡,但一只我不知什么时候捡到的小罗盘竟发出了淡淡的金光,使得我没有被逐渐混乱的时空杀死,在文明世界的坍塌中幸存了下来。 那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按我现在对于文明崩塌过程的认知来看,至少千年有余。直到我苏醒时,整个文明世界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身旁的家人已经化风而去,我所熟悉、所依赖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一幕清晰地刻在我的记忆中:彼时还是少年心性的我跪倒在破碎的大地上,心中满怀着哀伤,泪水止不住地流淌。那一滴滴的泪,从我的脸颊边滴下时,便也化为尘雾,消散开去了。除了怀中的小罗盘,我一无所有。 思绪回到现在,这个文明世界我虽然初来一年,但我对这里的感情却是难以言喻的。真诚流泪的少女打开了我长期禁闭的心扉,埋骨他乡的军士带起了我久未升起的敬意,峡谷村落中的一幕幕,更是让我有了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家的感觉。虽然作为见惯了文明覆灭的时空旅人,我对这种离别场景应该有所免疫,但此时我心底还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不舍与哀伤。 我将少女放在床上躺好,点燃取暖的壁炉,便走出了小屋,走向白雪茫茫的世界。外界的雪已经没过了小腿,我开门还颇费了一番气力。由于过于庞大的时空灵积累和圣物罗盘的庇佑,时空规则崩溃对我完全没有任何影响,我最多只需要忍受那刺骨的极寒与狂暴的劲风。我创造了一方无字石碑,立在古村的中心处。像是我当年离开我的故乡世界时一样,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最终只好留下这一方无字的墓碑,以示凭吊。 在我的感念中,村中一切活物的气息都已经消散,只剩下身后流月的气息还断断续续。我叹息一声,那些努力学习长笛的少年少女们,还有这村中一切的喜怒哀乐,便再也看不到了。按理来说,人类已经灭绝,此时正是文明形成结晶、浮光即将诞生的一刻。旅人游历时空尘海,所求的便是这一缕文明浮光。但此刻我却没有丝毫欣喜,面色苍白地凝望着被灰色的雪铺满的天空,静待着终焉的降临。 关于某个路边捡到的妹妹的身份,我其实一直在猜测。 起初我以为,她只是那座沙漠之城的一位平凡的少女,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那件时空圣物——也就是悬在她腰间的小沙漏,于是有了一些超出常人的时空灵修为;又在那场文明的天灾之中陷入昏迷,受了某种贯穿心口的伤势,却在时空灵的创生下强行被续命到了今天。 但这一说法有许多不通之处,最大的疑点便在于她心口的那道贯穿,时空灵既然能帮她续命这么久,那肯定也能治愈这处伤口。而这道伤口却比我想象的“坚韧”许多,无论是我的时空造物冰封,还是采集来的神药等等,竟然都不能治愈这道顽固的旧伤。关于这道旧伤,我一直没有任何头绪,少女也始终讳莫如深。每当我问起,她便顾左右而言他,或是三缄其口,总之从未谈及。 在来到峡谷村落前,我仔细地浏览了脑海中的知识库,翻阅那些从古老的旅人文献上看到的记载,终于有了一个可能的猜测。文明在覆灭之前,偶尔会诞生一位寄托了逝去文明的愿景的……文明守护者,他们守护着文明的最后遗物,使其不受外盗侵犯。他们与文明同生死,因此存活百年成为了可能;他们面临的敌人是那些不怀好意、强取豪夺文明遗物的时空猎人,因此受了什么层次过高、无法治愈的伤,都是存在可能的。 而他们的身体,实际上与文明本身算是生死相印、休戚与共,文明受的伤,也会反映在他们身上——这就是伤口无法治愈的真正原因,因为她本身其实没有伤,真正的伤,在于整个文明世界。 我沿着积雪覆盖、凝结成冰的河畔慢行,缓缓清理着这一年以来的记忆。走着走着,在我的感知中,峡谷内的一道道生命气息,逐渐微弱到了消散的程度。那些一个月前还在活蹦乱跳向我学习长笛的少年少女们,生命也都在此刻一个个湮灭、消散。那些鲜活的生命,从此消散,化作尘埃,掩埋在无尽的白雪茫茫之中了。我闭上了双眼,即使早已见过文明彻底崩溃的这一幕,但无论经历多少次,我的心里总是会充满难以言喻的凄怆。 至于那位少女,互称了一年的兄妹,一起走过无数地域却只能迎来这么一个消散的结局。或许她一开始是想要利用我的善心,去尝试复活她的文明。但……我确实很久很久没有过与人一起旅行的经历了。漫步时空尘海千年万年,我都是独自行走,有人陪伴的这一年,确实令我感到无比的开心。她也只是为了拯救她的文明而已,没有做错。 至于时空猎人……有少数时空旅人未曾经历过文明崩溃的惨状,被吞噬文明结晶带来的强大力量所蛊惑,往往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来加速文明衰亡,使自己能够提早夺取硕果。这个世界的那场天灾,应该便是猎人所为了。在那旅人聚集的黄尘客栈之中,有许多旅人对时空猎人所犯下的恶行愤然不已,但终究是拿他们没办法。毕竟时空尘海,实在是太大太大了,一切的善恶,在那庞大的时空尺度下,也显得微不足道…… 走着走着,寒冷刺骨的雪花落满了我的头肩。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纷乱的思绪与缓缓流淌的悲意,明白自己该离开了。我回到小屋内,背起昏迷不醒的少女,纵身一跃便跳出了峡谷。背上的少女相较于以前轻了很多,我创造了几件厚厚的棉衣盖在她身上,帮助她御寒。 “结束了……”我感受着身后少女逐渐衰退的体温,一声长叹。终于,我拿起了自己的圣物罗盘,在那纷乱的指针中寻觅一丝丝文明结晶的指引,在千里冰封的高原上凭空飞起,化作流光远去。

11 再临高原之外的山川大地,光景已是沧海桑田。无处不在的鹅毛大雪掩埋了一切,曾经的无限风光、壮丽山河,都被漫无边际的茫茫白雪彻底覆盖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偌大文明浮陆的最后一丝挣扎的哀鸣,也被这厚重的积雪掩盖了所有的生息。 此刻已经是文明消亡的最后阶段。若是一般的文明,此刻结晶早已孕育完成,等待着时空旅人的收取。而这里由于我的强行续命,峡谷村落的延续撑过了文明结晶本该诞生的时间段,导致它直到如今才有凝聚的迹象。按照以往的经验与我如今的感应,文明的结晶应该凝聚于曾经的西河与东殷共同的古都,那座曾经无比雄伟磅礴的巨城,正坐落于浮陆的正中心处。 狂暴的风雪迎面轰鸣而来,我一咬牙,猛然催动身上的小罗盘与小沙漏两件圣物,顿时一种微妙的稳定感掠过全身,迎面而来的暴雪尽皆消弭。可当我将稳定时空的结界覆盖至流月身上时,却发现她的四肢和发梢已经变得虚幻,冰冷的躯体渐渐地变轻了许多。她的身体某种意义上就是整个文明浮陆的投影,如今她的身躯末端已经变得虚幻,就说明世界的边缘正在彻底地坠入时空尘海,不可逆转。我强行压下心中不断上涌的哀伤与留恋,在流光中驰向昔日的古都。 可在那座雄伟的古都终于出现在地平线的彼岸的同时,天穹之上却有什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视线穿过封锁一切的风雪,一个千丈方圆的缺口赫然出现在了天穹的顶端,无尽的混乱时空从缺口之外滚滚流入,本就已经残缺不堪的文明浮陆在这混沌的冲击下显得越发岌岌可危。那庞大的天缺宛若深渊巨口,鲸吞牛饮般吞噬着文明浮陆的最后一丝时空秩序。我背着流月望着这一切,她那瘦骨如柴的大腿此刻也已是虚幻多于真实,这一刻我忽然听到了她的呼吸,或许这就是最后的诀别了。 “你看到了吧。”她细微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脑海中,空灵而又飘渺。 “是时空猎人干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去趟黄尘客栈找来援手,然后帮你复仇……” “不用复仇,没关系的。”她顿了顿,每一句话她都说得十分吃力,“我当初找你,是因为我想……做个测试,看看有没有人真的能……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提供所有的帮助。” “那我也没那么高尚,你怎么保证我就没有私心,我早就知晓你的文明一定灭亡,于是才留下来,等待收获成果……”我叹道。 “谁能没有私心呢?当初那位击伤我的人肯定是有的,你也有,我当然也有。”她与我一同看着那一缕缕璀璨的金色流光在那风雪中集聚,那是文明最后残存的余响,是众生愿景的最终汇聚。“但是你帮助了我,你帮我找到了世界上最后的一批幸存者,帮我照料了他们……即使他们终将死去……” “好吧,我承认了。我最大的私心是贪图你的陪伴,我贪图家的温暖与友人的关怀,虽然我总是独行,但我还是始终存着那一丝贪念,我希望路上能有人与我同行——” “我也是这样的,或许,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少女目光凄然,抱紧了我的脖颈,“你知道吗,我在成为这个世界的守护者之前,也只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我有父母,有哥哥,但有一天在东西王朝的战争中,敌方的兵卒冲进了我家,父母和哥哥陆续倒在了刀光剑影之中,我也被一杆长枪挑起刺穿……或许是我的伤口和世界的伤口相似吧,当我醒来时,我便和整个世界有了共鸣,我忽然发现我不仅没死,还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代言人,我可以在这里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只要不违背世界的意志。”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讲述。前方天地间那团浓郁的金光越来越耀眼、越来越磅礴,像是一轮新的小太阳降临在了这世间,就连暴风雪的呼啸,似乎也都因它的出现而减弱了不少。兴许是金光唤醒了背上的少女,她继续说道: “但那时的我无依无靠,也无欲无求,我只希冀着有一天能够遨游星空,聆听每一颗星星的故事……亲人消逝,故国崩溃,唯一的陪伴就是世界赠予我的这个小沙漏,我只能孤零零地望着星空。我甚至幻想着,有一天会有一位外来者来到这里,他会拯救我的世界,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天使……我相信,在完成了守护世界的使命后,星海的无限美好终究会展现在我的眼前。 “而后几百年过去了,我等到了你。从你口中我终于明白了,我们的世界从天灾降临时起就已经无药可救了。你恐怕比我更清楚,但你还是坚持下去了,真的愿意带我去找我全力保留下的那一支遗民,真的愿意去帮助他们、保护他们……” “是,我骗了你,我早就很清楚这个文明……已经没有好结局了,不然我也不会进来寻找文明的结晶……”我颇有些尴尬地苦笑道,“旅人从来只是冷漠的看客,我们不会轻易去干涉文明的历史进程,除非它已病入膏肓……” “那又怎么了?流月甚至都不是我的真名,所以我也骗了你,扯平啦。”她难得地再次笑了笑,“我很想说,我是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教会了我吹笛子,感谢你带我走了那么多的路,感谢你始终尝试着去治愈我的伤;我也很感谢你为我的文明做出的一切,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很想和你一起走遍星空,如果没有守护者的身份,这才会是我最大的愿望……”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时间到啦!”她从我的背上跳下,最后与我对视了一眼,笑道:“让我来把这份贵重的送别礼送给你吧,这是友情与亲情的见证——” 我正要伸手阻止,她的身影却早已化作了另一团无比耀眼的金光,在我的指缝中流淌而过,与另一团酝酿已久的金光刹那融合、升腾—— 12 世界安静了下来。文明浮陆、暴风雪、金光、天上的空缺,都早已不复存在,灰黄的时空尘海吞没了一切。生灵、大地、遗迹,一切文明存在过的象征都已经灰飞烟灭,似乎混沌才是世界上唯一的永恒,文明的闪光不过是昙花一现。 但还是有几样东西留存了下来。我把流月的小沙漏挂在腰间,和小罗盘一左一右。那团巨大的文明浮光终于在世界湮灭前的最后一刻完成了升格,化作了一块拇指大的晶莹剔透的琉璃,要知道文明琉璃只有那些最强大、最繁荣的顶级文明才能孕育而出,或许是我与流月的努力,使得西河文明在毁灭前迈出了这最后的一步。 作为整个文明古陆最后的遗产,那颗拇指大的小小晶体折射着瑰丽的光彩,它像是整个文明冰封的记忆,像是为文明的死亡写下的墓志铭。我攥着这颗小小的琉璃,恍惚间,一幕幕光景在我眼前掠过,那是星宙古纪文明的祖先们围着篝火引吭高歌,那是尘海纪元繁荣的王朝中天灾初临;那是黑袍裹身的孱弱少女独行荒漠中长叹古今,那是末日来临前最后的一瞬,峡谷中的遗民们在衰亡的梦中齐唱对文明的挽歌…… 光幕渐渐消散了,我并没有急着去吸收这颗晶莹剔透的琉璃,而是把它镶嵌在了沙漏上。我相信流月一定就在里面看着,她会看着我游荡星海。 只是遗憾的是,有一点我来不及与她详说。我那精致编织的谎言中,关于星空的真相,那璀璨的星海并非每一个都是繁荣的文明世界。星星的影像是来自文明的世界没错,但那些光线穿过了时空尘海,每一道都来自各个不同的时空节点,绝大多数璀璨的星光,所属的文明在这个时间点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些闪烁的星点,不过只是它们存在过的最后证明而已。真正的星空,不过是浑浊而又了无生气的灰黄尘海,充斥着迷惘与混沌,哪里还能有什么故事…… “罢了罢了,我该走了。”似是要安慰一下自己,我对着无尽时空怆然一笑。为了强行压下心中的哀伤与留恋、弥补心中的空缺,我擦去不知何时流落的泪水,选定了下一场旅程前进的方向。 “还是客栈老板说得对啊,一切情感都熬不过时间的流逝,只有漠然是这尘海中永恒的主题!” 我嚎出三声不知是哭还是笑的长鸣,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想起来,是时候向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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