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与僧(七十一)92.佳节相伴
【无心x萧瑟】妖与僧
92.佳节相伴
旋舞镇大街两侧彩旗飘飘,街上许多男男女女头上绑了颜色各异的飘带,手里还捧着木盆和水瓢。长街尽头的广场上搭起了一座高台,台上舞团正在表演舞蹈。八名细腰舞姬手持彩色丝带,快速旋转舞动,舞姿轻盈多变。
场外小贩聚集,扯着嗓子吆喝着,向路人兜售工艺品和美食。
大街一角,一家客栈门前,有一只长毛大白猫安逸地蹲坐在门前舔毛。听见马车轱辘而来,猫侧着耳朵抬头瞧了一眼,又低下头专注地洗脸。
雷无桀停下马车,招呼店小二给马喂粮,便与同行几人围坐一桌点餐进食。
安稳地吃了一顿午饭,他们正要离开,却见一只十来岁的小妖童拦在他们马车前,提着一篮子鸡蛋央求他们购买,她摇着棕红的狐尾,一口一个「好哥哥」,死皮赖脸地央求着,任凭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走。萧瑟被她缠烦了,丢给她几枚铜板打发她离开。
雷无桀收下她递来的一篮蛋,顺便问:「小狐妹,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们这小镇真热闹。」
街上鼓乐声、喝彩声不断传入耳中,远远望见长街高台上的表演团又换了节目,台下观众热情高涨,欢呼雀跃。
小妖童答道,「是水神祭,也叫沐雨节。」她指向高台后边的神庙说,「那水神庙后侧有个沙滩,这会大伙都在那玩水跳舞祈福,你们过去看看便知,可好玩了!」她还跟雷无桀介绍了许多节目,下午有擂台抢亲,晚上若不下雨还会有烟花大会,说得雷无桀心痒痒的,想去看热闹。
冬霰只想尽早与无心汇合,不愿在此逗留太久。他对雷无桀说:「公子,我们赶紧去牧风镇吧,一会下雨可就不好赶路了。」
萧瑟却说:「难得赶上过节,我也想去看看。你若想去找你家魔王,请自便。」
他们本不该擅自离队来到这小镇,现在还说要在这看热闹,冬霰觉得自己像个带熊崽子上街的小媳妇,一脸为难地劝道:「萧公子,牧风镇镇民也过沐雨节,你们到那边玩也一样,何必在此耽搁?」
萧瑟拍了拍冬霰肩膀,说:「既来之则安之,为何非要绕去牧风镇?在此地找家客栈落脚也一样。我若是你,就遣人去跟小魔王知会一声,然后安心在此留住一日。你昨夜跪了一宿,今早又奔波劳顿,我看你也累呛了,去租个小院好好歇着,今天过节,不赶路了。」
冬霰确实很想大睡一觉,却觉得尽快赶去与无心汇合比较重要。他浅浅一笑,说:「谢公子关心,我不累。牧风镇那边已安排好了住宿,而且……」
围观的唐莲故意咳了一声,打断道:「冬霰兄啊,魔王和白泽部公主在一块了,你没看出某人心里别扭吗?他哪是想过节,就是想静静而已,你就别自讨没趣了吧。」
冬霰拿他们没辙,只好顺从其意。
午后,几朵大乌云带来阵雨。
浅滩上,一群青年男女在打水仗。他们拿着水瓢和木盆盛水互泼,嘴里念着「消灾除秽,岁岁安澜」。
远古传说里,神界有一火兽误入凡间,纵火焚遍大地,致使生灵涂炭。水神降雨七日七夜,终于浇灭大火,后来又与恶兽大战,最终化身为海,将恶兽镇压在海底。此后人们编排了水神大战火兽的歌舞,每年演出以示纪念,还互相泼水以表祝福,渐渐演变成今日的沐雨节。
萧瑟与三名同伴来到海边,跟当地居民租下了一座近沙滩的小院。
小院四房一厅,不算宽敞,家具一应俱全。庭前花槽里,鲜红色的杜鹃花开得十分灿烂。窗台下有个存放干草的木框,框里一只黄狸花猫蜷成圆饼,枕着干草酣睡。
房东有个十岁的孙子,是个半魔半妖红衣小魔童。这小魔童十分热情好客。四人刚放下行囊,他就拿着大水瓢邀请他们一起去沙滩玩水。
「小妖哥哥,你可有家室?」红衣小魔童一脸天真地问雷无桀。
「没有没有,干嘛呢?」雷无桀纳闷他为何有此一问。
「这个给你,绑在额头上的。」小魔童取来一条红色的彩带递给雷无桀,彩带上写了一串古文。
「方才在大街就看到很多人系着这种彩带,有何寓意?」唐莲问。
「这是福带,上面文字意为如意安康。」冬霰解释道,「未婚男女红色,鳏夫寡妇黑色,已婚男女和未满十五的小童蓝色。入乡随俗,你们也戴上吧。」
他将一条红色的福带交给唐莲,又递给萧瑟一条蓝色的。
「我既非已婚,也非小童,为何给我蓝色?」萧瑟不接。
「你还想要红色?」冬霰笑了笑,简介道,「在沐雨节里,若在街上遇到心仪的对象,可以邀请对方一起荡龙舟。佩戴红色福带的少年人一般默认求偶,倘若多方同时相中一人,就会来一场擂台赛。萧公子,你有魔王了。而且,就算让这镇里的人排着队任你挑,你也看不上是吧?」
萧瑟瞅了一眼冬霰,「要你管?我……」还没来得及驳斥,眼下雷无桀和唐莲赶紧把手里的红福带退了回去。
冬霰惑然道:「二位怎么不戴了?」
雷无桀摇头说:「你们这沐雨节搞得跟相亲大会似的!我不玩……」
唐莲面色羞怯,默不作声。
二人虽未成家立室,但已有心仪之人。
萧瑟微笑着打趣道,「瞧你俩这没出息的小样儿,怕被人劫去当压寨夫人啊?」他拿起一条红福带,却不戴上,只握在掌间捋了捋,抬头望向屋外的雨水,又说,「我不爱淋雨,就不陪你们出去玩水了。你们快去吧,记得早点回来炖鸡肉饭。」他放下红福带,给自己斟了杯桂莲茶,细品其味。
贪玩的雷无桀已跟着小魔童跑出去玩水;冬霰一身疲惫,比起外出玩耍更想宅家睡觉,见无事可忙就回房躺下了;而唐莲没兴致玩闹,在萧瑟身旁坐了下来,也捧起一杯茶慢慢品尝。
静默,清茶一杯一杯续上又喝空。一壶茶见底之时,骤雨已歇。
「嘉节良辰,你怎不去出和外头的小美人戏水踏舞?在这陪我一个大老爷喝茶,你不嫌闷啊?」萧瑟打破沉默。
「骤雨已歇,你不出去感受节日气氛?刚才还说要在这过节,这会怎只顾喝闷茶?」唐莲喝茶喝闷了。
「你懂什么?这种风来雨往的天气,最适合安安静静品茶了。有诗云,『风雨无情岁月长,清茶胜酒暗沉香,半生闲品一盅醉,苦乐甘甜壶底藏。』」萧瑟抚摸着茶杯,一脸陶醉地念完诗,懒洋洋地托腮歪在桌边,将一个饮尽的茶壶缓缓推给唐莲,说,「唐兄,茶炉和茶叶在你左侧,请沏茶。」
「配上这首诗,你这大老爷装得还真有几分神韵。」唐莲也懒得泡茶,把茶壶推回去说,「文者好茶,武者好酒。我一介武夫不擅长茶道,不敢献丑。」
「给我倒杯酒也成,我不挑。」萧瑟随手摸了一个白瓷酒杯递给唐莲。
「这屋里哪有酒?」不想喝闷茶的唐莲扶桌起身,欲打发小院里的仆役去买一些酒菜,却闻庭院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他往窗外一望,是一名毛色灰黑的狐妖仆役在水井旁哭泣。这小仆哭着哭着,竟倒头栽入了井中。
「不好!有人跳井!」唐莲一声惊呼,三步并作两步赶去把人打捞起来。
幸好抢救及时,落井者并无大碍。
询问之下,得知此仆名唤小思。今日与他相恋三年的姑娘被一位富家少爷横刀夺爱,以三百两银子买走了,他因此伤心欲绝。
「小兄弟,再怎么难过,你也不该寻死吧?」唐莲搭着萧瑟肩膀,对小思说,「这只狐妖遭遇与你相似,你看他多生猛。」话音甫落,他立马一个箭步蹦开,堪堪躲过了萧瑟一个生猛的踢击。
「哪相似了?」萧瑟瞪向唐莲,强硬地驳道,「我未婚妻谁也抢不走!」
「你们为何要救我?我不想活了。」小思坐在地上,耷拉着一双灰黑的狐耳,双眼泪水在打转,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你来我们租下的院子里跳井,扰我清静,扫我兴致,还问我们为何救你?你死远一点谁管你呀?」看着啜泣不止的小思,萧瑟一脸讥诮,又问道,「你脑子有病还是有坑?区区小事也值得轻生?」
「不!不是小事!」小思吸了吸鼻子,呜咽着,泪流不止,「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都是主人在三年前从西市买来的小妖奴,主人上个月已经说好将她许给我了,再过半年我们就可以做正式夫妻,可她却被人掳走了。」
「闭嘴!哭哭啼啼烦死了!」萧瑟突然一改慵懒姿态,目光凌厉地盯着小思,势要教他做狐。
瞧着萧瑟这锐气凛凛的模样,唐莲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只觉萧瑟一旦认真,浑身上下皆散发出一种威严毕露的压迫感,与平时懒散清冷的模样判若两人。「这小兄弟正伤心呢,你那么凶干嘛呢?」他凑到萧瑟耳边低语,试图劝止。
萧瑟不以为意,轻轻拨开唐莲,继续问小思,「别人抢了你未婚妻,你就去死?你未婚妻跟了你这么个毫无担当的小废物,想必她心也没在你身上吧?」
「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小思激动地反驳,「她被带走的时候还说会等我去救她!可那人是富家少爷,连我家主人都怕他。我只是个小奴仆,又怎么救得了她?」
「不试试又怎会知道结果?」萧瑟声音沉静,双眸却愈发冷酷,在小思耳旁低语如咒,「即便不能夺回所爱,你至少也该留着性命给你仇人添堵。你急着去死岂非便宜了那恶霸?既然有死的勇气,为何不做一只活生生的厉鬼,与之相斗到底?」
「……」宁得罪小人,莫得罪萧瑟,唐莲心里默念道。
「我……我斗不过他。我不会武功,连他手下一个护卫都打不过。」小思垂下眼帘不敢直视萧瑟可怕的目光。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唐莲嘀咕道。
「我说说而已,只是让你参考参考。敌强你弱,宜退而求全。」萧瑟抓着小思手臂,扶他起来,给他出主意,「你该过平静度日,隐忍不发,然后用心去调查敌人的弱点,最好能抓住他软肋,保证一招制敌。」
唐莲从萧瑟的眼神里隐约看到了一股杀气。他想问:你隐忍不发,又是想对付谁?
「可是……我……」擦了擦眼泪,小思摇头说,「我做不到。」
「有自知之明倒是个优点。没关系,实力不够,那就请求外援。正巧今日你我有缘,我帮你一次。」萧瑟往椅上一坐,又恢复慵懒的神态。接着,他向小思询问了一番情况,然后打发小思去给他们购买酒菜食粮。茶厅里又只剩他与唐莲二人。
「你打算怎么帮他?要打家劫舍?」唐莲好奇地问萧瑟。
「你脑子里除了打打杀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萧瑟理了理衣袖,闲雅端方地站在唐莲面前,问,「你看我像是会去打家劫舍的人?」
「你要请人去打家劫舍?」唐莲稍思道。
「唉!」萧瑟无奈一叹,摇了摇头说,「兵法有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你们这些江湖人就是死脑筋,花点小钱就能解决的问题,用得着动武吗?」
「萧老板果然高招,在下甘拜下风。」唐莲心悦诚服道,「可惜啊,此妙招吾等穷人学不来。」千百两银子对萧瑟而言,不过是一件外衫,却够唐莲半年的食用开销。
「高招不敢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萧瑟扬眉一笑,洋洋得意。
「既然是举手之劳,为何你还多此一举,教小思隐忍负重,还教他以死相拼?」唐莲不解。
彼时萧瑟只是怜其遭遇,有感而发,此时他却正经八百地说:「我助他一次,以后人还得靠他自己护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是吗?」
「你那尾大鱼,又当如何?」唐莲笑问。
「我的鱼嘛,无论放到哪里,都会自己游回来。」萧瑟自信道。
「大鱼放生了,我以为你是心有不舍,郁郁寡欢,看来是我多虑了。」唐莲又问,「你有意留在这小镇度假,是在等大鱼自己游过来?」
萧瑟不答,转头凝望门外,默默期待无心到来。
可是,他何时才来?
今日?
明日?
还是无可预知的某一日?
忽然,院子的小门开了。
一抹惊喜的光芒自萧瑟双眸中射出,又在转瞬间黯淡下去。进门的不是他心上人,只是去买酒菜回来的小思。
片刻之后,小桌上摆放着一碟撒满香料的银鱼干,一碟干果,一碟腌制的青瓜,还有一坛烧椒酒,萧唐二人干了一杯。
烈酒入口,如同火灼一般热辣。
品酒无数的唐莲此时也有些吃不消这股呛口的辣劲,赶紧夹起小鱼干送入嘴中嚼动,以缓解口腔火烧火燎的热辣感。
这种又辣又呛的酒,萧瑟亦喝不习惯,连忙取来青瓜塞进口中。
「这烧椒酒是魔域十大烈酒之首。酒味不敢恭维,酒劲倒是真强。」唐莲刚喝了一杯,酒力渐渐上涌,「我猜你喝不过三杯。」
「我非量如江海,也就比你稍好一点而已。」萧瑟不甘示弱,执杯再饮。
「夸口!」唐莲不服,「敢不敢与我较量一番?」
萧瑟正有此意,于是二人举杯对饮,酒里不觉日长。
一轮酒后,酒坛已空。唐莲头昏眼花,桌上三碟小菜看成了六碟,拿着筷子欲夹鱼干,却落在虚处,夹了个空,干脆抛掉筷子,趴倒在桌边。
「唐兄……」酒杯误放在鱼干上,萧瑟醉眼迷蒙,含笑道,「你醉了?」
「你才醉!再来!我还能喝五斗!」唐莲摸起的酒杯往桌上一印,「给爷倒酒!」
翻倒酒坛,一滴不剩。萧瑟仍未尽兴,欲唤小思买酒,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他双手撑着桌面起立,揉了揉太阳穴,慢步向门口走去。庭院里空无一人,他倚门而立,静观一只肉嘟嘟的黄狸花猫捕鸟。
对面大门边,黄狸花猫缩成一团,仰着浑圆的大脑袋,睁圆了一双黑溜溜大眼睛,静蹲片刻,臀尾骤然快速摇摆,然后飞箭一般弹跳而起,朝水井旁一只扑翅而飞的麻雀扑去。转瞬间,小麻雀就叼在它嘴里。它回眸望了萧瑟一眼,又踏起小碎步,花脂乱颤地跑向杜鹃花丛中藏起。
杜鹃鲜红如血,在微风里摇曳,似红霞烧夕。凝望着美艳的杜鹃花,萧瑟想起一首诗,喃喃吟道,「『鲜红滴滴映霞明,尽是冤禽血染成。羁客有家归未得,对花无语两含情。』何为羁客?何为家?」他对一丛杜鹃花哂笑道,「我就乐意逍遥江湖,你们管得着吗?!区区乡下野花竟敢自作多情!」
酒意朦胧了双目,他抬手握拳,往自己额头重重地敲了几下,敲散脑海中的思乡之潮,继而长吁一声,抬眸望向云天,看日光渐渐黯淡。
天快黑了?
院子那扇门仍未开,心里的人还不来。他内心有几分焦急,暗问:怎还不来?
兴许是要务缠身,兴许是路太长,兴许是马饿了,兴许是街头旋舞迷了眼,兴许是……
萧瑟没有再想,举目望穿层云,心向那躲在云里奔跑的夕阳,沉吟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唉……你在哪呢?」
日暮沉沉。
长街尾端,一家饰品铺里,无心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眼花缭乱。
他想着今日过节,要给萧瑟选一份小礼物哄他开心。看遍玉佩、扇子、衣衫、腰带、鞋袜、梳子、镜子,如今又来看簪子。站在柜台前仔细看了一圈,竟无一满意,他摸着一支梅花玉簪,心道:都是些凡品俗物,怎能入他眼?
「掌柜,你们就只有这些?」奔波了半日,逛遍一整个镇,仍未寻到一件称心如意之物,无心很是烦恼。
「呃……倒是还有一件。」肥头圆脑的掌柜从里阁取来一支白玉簪,恭敬呈到无心面前。这是有人预订的货物,说好今日来取,现已日落西山,还不见人来,掌柜便觉另售他人也无妨。
这支白玉簪雕成了狐狸的形状,谈不上有多精巧,却很耐看。无心想着狐狸簪子配狐妖别有一番趣味,于是便决定买下。
他刚付了款,正欲取货离开,却见一只小狐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还抱着一篮鸡蛋,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刘掌柜,那簪子、簪子还在吗?」小狐女焦急地问。
「等了你一天不来,已经卖出去了。」掌柜强颜微笑说。
「你说好为我留一日,现在还没天黑,我好不容易攒够了钱,你怎能言而无信呢?」已经付了定金的小狐女气得跳脚。
「掌柜啊,我着急,麻烦快点。」无心催促掌柜赶紧包好簪子。
「客官……这簪子,能否割爱让给这姑娘?」掌柜面露难色。
无心不乐意,寻遍整个小镇,才找到这么一件称心的饰品,再想找一件实属不易。「你选别的行不,看上哪支我免费送你。」他对狐女说。
小狐女无意另选。狐狸玉簪是她父亲送给她母亲的信物,之前典卖换了应急钱,现在她想替母亲买回去。
经过一番协商,无心放弃了狐狸玉簪,还买下了小狐女一篮鸡蛋。
长街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剩下的也正在收铺,镇民急于欢度佳节。
今夜无雨,烟火大会即将开始,街上人潮皆朝一个方向涌去,而无心提着一篮鸡蛋逆着人潮行走。本想给萧瑟带份惊喜的小礼物,无奈手里只有一篮鸡蛋。「罢了,起码不是两手空空。」他摸了摸项上吊坠,嘴里念了一段咒文,只见一道红色光线自链坠射出,一闪即逝。接着,他脚尖一点,运起轻功向红光指示的方向奔去。
那是萧瑟所在的位置。
日暮,无心来到海边小院时,雷无桀还在外头玩耍,而萧瑟与唐莲刚刚又再喝了一轮酒,二人斗酒仍未分出胜负。午睡醒来的冬霰以烈酒喝多会伤胃为由,把他们的酒抢来喝光了,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较量。
唐莲觉头重脚轻,扶着墙脚步踉跄地回房里躺下了。
萧瑟半醉不醉,面颊绯红,双目迷离,一手支颐歪身坐在桌旁,看着空酒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见无心过来,他惊喜一笑说:「你来啦!可有带酒?」
步近酒桌,浓浓的酒气自萧瑟身上散逸。无心立在他身侧,一手搭在他肩上说:「没带。你怎喝得醉醺醺的?」
萧瑟默然不答,垂头将手中酒杯装成陀螺。
侍立一旁的冬霰说:「他与唐公子喝了一坛烧椒酒,又喝了大半坛花米酿。二者皆是易醉的烈酒,常人喝一杯就该醉了。」
二人简单聊了几句,交代了一些情况,无心便将半醉的萧瑟送入房里。
烛光亮起,无心提起水壶倒了一杯水,给坐在床榻上的萧瑟递过去。而萧瑟没伸手去接,无心又将水杯抵在他唇边,喂他喝下。
「你没生我气吧?」无心抚着他手背问道。
萧瑟轻轻摇头,默然不语。闷闷不乐了一日,现在见无心出现就不气了。
「那就好。」无心释怀一笑,拨了拨他耳垂,把毛茸茸的狐耳弄出来,细细揉玩了一会。
半醉的萧瑟比平时温顺许多,揉捏狐耳也不抗拒,还眯起眼睛主动把耳朵凑上去蹭痒痒,一脸享受的模样。
「你酒意朦胧的样子,真是别有一番妙趣!像极了书里那种令人心醉神迷的小妖精。」看他醉态可掬,无心格外愉悦,笑眼微醺,似被沁染了醉意。
「你怎没在那小魔女的温柔乡里过夜?」等到入夜不见人,萧瑟还以为今天无心不会来了。
「我有你一人就够了,人多了累心。」无心一手帖着萧瑟心口,「我心中杂念少,对人对事皆一心一意。可不像你心眼多,恨不得将天下人天下事全纳入心里,也不嫌累。」
「你对她说了什么?」萧瑟又问。
「我言明只想娶你。她就很生气,跟我打了一场,还打输了。这会她大概余恨未消,可能吵着闹着要回家去跟她爹爹告状。」无心苦笑道。
「你不怕她爹带兵来揍你?」萧瑟狐耳立起,神色肃然。
「你别紧张,打架我可不会输。况且,只要安抚好她,应该没什么大事。」无心笑着抚摸他的狐耳,「我让春霩好好开解她,春霩可会哄女孩儿开心了,他有一外号叫『妇女之友』。」
「你家春霩面相冷酷,还真看不出来他有这项技能。」萧瑟赞叹道,「人不可貌相啊。」
「那是当然!我家侍卫全是铁骨柔情的好汉。」无心自豪地笑了笑,又问,「萧瑟,我还没问你。将来你是不是也想学你家老狐狸,收三千后宫?」
「我不是皇帝,学不来。」萧瑟轻轻踹了无心一脚,以示不满,「你不许提他!我不想听!」
「好,不说他。」无心抓着他的手问,「今后你谁也别理,只做我一人的小狐狸,好不好?」
沉默。不知是默许还是拒绝。
红尘万丈,繁华三千,尘网中有亲朋戚友,也有冤家对头。一人一生怎可能只属于某一人?
良久无言,萧瑟转移话题道,「我饿了。」他扯了扯无心的袖口,狐耳微微一动,一双琥珀色的狐瞳眨巴眨巴地看着无心。
这神态,跟寒水寺那只会跟人撒娇要饭的红狐狸一模一样。惹人怜爱的眼神令无心无法拒绝。「要吃鸡蛋吗?我给你煮!」他虽不擅长烹饪,但水煮鸡蛋还是有点经验的。他小时候不爱吃素菜,忘忧怕他饿坏身子,无奈之下给他开了小灶,偷偷买来鸡蛋煮给他吃,他就在那时学会煮蛋。
「我要酱香脆皮鸽。」萧瑟一开口就是超纲的菜名。他目无焦距地望着烛光,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时他忙着突破境界,练武练得废寝忘食,于是姬若风特意弄来几只香飘十里的酱香脆皮鸽坐在他旁边吃,勾起了他的食欲,他便抛下长棍与姬若风一起用餐。时隔多年,酱香脆皮鸽的味道和口感竟乘着醉意浮上心头,他半醉的眼眸瞧向屋外的风雨,寻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空虚之感袭来,他的心与腹皆如饕餮之口,迫切需要填充。
「酱香脆皮鸽?」我的菜单里没有这道菜!在寒水寺长大的无心没见过,更没吃过,不知酱香脆皮鸽为何物。
「嗯。」萧瑟思绪飘扬,喃喃道,「就是那种皮脆肉嫩的烤鸽,酱香味十分浓郁,而且保留了鸽肉自身的鲜香。师父说,做那种脆皮鸽须选用葛格山的红翼鸽,别的鸽子做出来没那么好吃。」
越听越觉得自己做不出来,无心讪笑道:「这没有红翼鸽。我给你弄个水煮蛋,壳脆内嫩,也很好吃。」
「我还想吃芙蓉鸡片。」萧瑟对无心的话充耳不闻,自言自语地说,「皇叔府里的芙蓉鸡片最好吃了。」
「芙蓉鸡片?」又是闻所未闻的菜品,无心陷入迷茫,「芙蓉和鸡肉一块煮?」
「不是。」萧瑟没有嘲笑他,解释道,「是像芙蓉一样的鸡片。」
年幼时,他很爱吃芙蓉鸡片,那时候每次去琅琊王府总能吃上这道菜。有一次萧凌尘贪玩与他争食,不幸烫肿了嘴,被他嘲笑了好几个月。后来,这菜他吃腻了,餐桌上换了别样,也就渐渐淡忘,而今想吃却不容易了。他细细回忆道,「吃鸡不见鸡,菜品洁白如雪,软嫩爽滑,入口即化,鲜香可口。」他记忆中,芙蓉鸡片还有一种无忧无虑的滋味。当时年幼未识世事无常,展眼间春秋更迭,恰似旧梦一场。
「听起来不错。」但我不会做什么芙蓉鸡片!无心忽觉自己孤陋寡闻,稍稍消沉了一会,又振作起来,转言道,「晚上吃肉容易长胖,我给你煮又滑又嫩的水波蛋吧。」
萧瑟没有应声,沉默了一会,又继续点菜:「还要乌鱼蛋汤。前年凌尘曾说要带我去乐盈楼吃乌鱼蛋汤,他大概不记得了。」
「……」不!你不想吃这些!你就不能说一种我会做的?无心无奈道:「这会天黑了,乌鱼蛋不好找,我给你做个蛋花汤凑合吃。」
「我还想吃呜……」萧瑟仍想点下一道菜,嘴却被吻住了。
无心化身为一壶美酒,将一腔浓情倾注入他口中,吻得温柔似水热情如火。而萧瑟细细品尝这一樽酒,只有甘甜,没有苦辣,只有欢乐,没有忧愁。
欲仙欲死的长吻模糊了时光,直到屋外节庆的烟花轰然爆响,他们才从醉梦中惊醒。
二人仰卧在床上喘息了一会,稍微平缓了呼吸。无心坐起来,拨开帖在萧瑟脸颊上的一绺乱发,说:「什么脆皮酱香鸽、芙蓉鸡片、乌鱼蛋汤,可有我香?」
借着酒意,萧瑟伸出双臂勾住他脖子,醉眼迷离地撒娇道:「没尝够,还要。」
指尖温柔地抚过身下人脂红的脸颊,无心笑道:「想要多少我都给你,喂得你一点一滴也吃不下为止。只是,今夜你须好好陪我过节,不许再想念别人。」
萧瑟凝视无心,似醉非醉地说:「有你相伴,日日皆佳节,时时皆良辰,我眼中美景,唯你言笑晏晏。」
难得听他说情话,无心顿觉心潮澎湃,眼眸里星光乱灿,欣然笑道:「这是酒后吐真言?听了你一席酒后情语,我五脏六腑都快甜化了。」
甜吻印在萧瑟唇瓣上,两相缠绵如蝶饮花蜜。
屋外,一条条火龙射向夜空,盛开成朵朵绚丽的红菊。清风拂过,璀璨火花颤然抖落,如流星金雨急撒。躲在云层的明月似被漫空繁花所吸引,徐徐拨开烟云,亮出本相,与尘世共赏美景。
屋里,烛光已熄,二人躲入刹那芳华里,豪饮无边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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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