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鲁鲁穆感到有些窒息。他努力调整呼吸后才发现,这种窒息感不仅源于内心的紧张和恐惧,还有物理层面。
他自认为在年轻这一代人里也算是比较有见识的了。当年的首次接触事件就发生在离他家不远的空地上,他有幸亲眼目睹那些冈多人从光芒中被"丢"出来,虽然他当时年仅5岁,但这也给了他常人不具备的眼界和世界观。
十几年来,人们与那些突然凭空出现的冈多人达成协议,友好相处了许久。鲁鲁穆觉得就算是有利益上的冲突也与自己这层面的人没有多大关系,而且听族群里接触过冈多人的长老说过,那些家伙个个都跟个圣人似的,无欲无求。而多年来的平静似乎也证实了这点,他们除了搞些学术研究外,甚至不求任何利益。不搞建设,没有商业或者文化上的入侵,即使是那些内心阴暗的阴谋论者也找不到什么诋毁他们的证据。
同为人型生物,戒心终究是较弱的。很多时候,鲁鲁穆也只把冈多人当做是一个强大国家的民族而已。所以他对于坎尼大陆的族群长老们发布的新政策起先是不太接受的。
为啥年年征兵啊?上十年都没发生任何矛盾,甚至冈多人还在很多方面促进了整个乌达肯的发展,而且他们可是穿越了空间壁垒的种族诶,那文明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别人要是有侵略意图,大概不出一个星期就能占领乌达肯的三大大陆板块。
所以刚成年的鲁鲁穆被强制征召后自然是抱怨不已。艾兰人天性散漫,过惯了悠闲的游牧生活,即使在这个早已现代化许久的大陆上也只守着自己的田地止步不前,在社会这个生态系统中充当着被压榨的食物生产者一职,而艾兰人对此毫不在意。
这个被逼着离开家乡,带着一身土腥味的少年自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背上大包小包里装的全是土特产,那里倒是寄托着亲戚邻居的热情与厚望。推脱不掉的鲁鲁穆只能堆笑敷衍心里骂街。他可不觉得城里会有人看得上这些乡下的食物,只当这些都是行粮。而且这番进城参军,累死累活不说,还有精力给你们做宣传?鲁鲁穆一心只想混口饭吃,期望下次的各族会议能取消这无聊的政策。
然后便来到了参军的第15天,睡得鼾声震天的鲁鲁穆被士官长一巴掌扇醒。迷迷糊糊地跟着队伍集合,却发现去的方向不是训练营,而且天都没亮,显然不到训练时间。他顿时清醒了不少,一路上看着队伍人心惶惶,又听到些只言片语,他大致清楚了,大概是冈多人发动了战争。方式、原因一概不清,唯一知道的只有入侵地点,而他们的任务便是堵在入侵者的行动路线上。
据说敌军直接出现在了位于坎尼大陆东方的第一军区,庞大的攻势加上奇袭成功,整个军区连一晚上都没撑住就溃散了。鲁鲁穆在颠簸的战车上蜷着身有些心悸,直到几个小时后他被踢下了车。
他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上万人,所有人都急匆匆地进行着战略部署。对数字并不敏感的他还不知道这里集结了整个大陆上几乎所有军区的兵力,人数超过27万,而坐车过来的他可以说是最后一批人。
对于近现代史上也不曾有过大型战争的乌达肯来说,这样的架势可以说是空前绝后,而享受了5个世纪和平的人们自然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嘀"的声音将鲁鲁穆从震惊中拉回,他明白这是军用通讯设备自动连接成功的声音,现在起所有军人共享着战局信息。鲁鲁穆看向左手手腕,那里的立体投影装置没有任何成像。他这才意识的自己的头盔还没放下。透过特殊的镜片,他看清了蓝色的投影,手套上的电子元件让他得以拨弄成像好让自己看清目前状况。即使是对战争没有丁点了解的鲁鲁穆,也明白己方目前的地势优势,面对从东方向中原进发并且路线明了的敌军,守在这里的他们便可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与敌军交战,可谓易守难攻。
他将影像向东拖拽,看到了百余公里外一片明显颜色更深的点,密密麻麻几乎连成一片,整体看去几乎是以蠕动的方式翻山越岭着。
"这数量!?"没等他开口,周围已经陆续爆发出惊呼。三倍于己方的兵力,而且是来自冈多克林的入侵者,这无疑使在场的绝大多数士兵怯战。虽然冈多人当年建立隧后,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在经过一系列检查后便可以自由穿行,但出于畏惧和压力,乌达肯人中只有少数上层和学者去过冈多克林,确认了双方差距后,透露给民众的信息自然少之又少。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那些强的离谱的冈多人的主观印象,此刻的军心难免有些动摇,慌乱的军队开始有了溃散的趋势。直到所有人的耳麦中响起指挥官平静的声音。
"我们这次面对的敌人是一种生物兵器,由于凌晨的光线问题,卫星和无人机也没有拍摄到清晰的画面,不过根据分析应该是某种基因工程的产物,可以当做危险的大型野兽处理,但所有人务必不要轻敌…"后面鼓舞士气的话鲁鲁穆反倒没怎么听进去,安下心来的他盘坐在地上竟又产生了睡意,这种强大的适应能力和心理素质大概是艾兰人最大的优点了吧。
他看着手腕上的成像,智能的数据分析相当省事,让懒散的鲁鲁穆也能获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在这样的地形上还能以这种速度前进啊,已经略微超过军用战车的最大马力了。不过这并不能让他感受到威胁,即使是他这种农村里出来的家伙也对现代化武器抱有基本的认知。现在主流的单兵武器都是所谓的能量武器了,以往的动能武器被全面淘汰,相比之下,能量武器有些质轻、后坐力小、容量大、射速快、有效射程远、出膛速度快、穿透力强、弹道稳定等巨大优势,经过短时间训练即使是鲁鲁穆这种纯外行也可以很好的掌握用法。此外还有近期刚接触到的一些重武器,那惊人的杀伤力,他不认为世界上有任何生物可以在那种威力下存活。没错,恐惧的来源是火力不足。而在火力十足的当下,如今的局势反倒给人小题大做的感觉。鲁鲁穆估计自己可以摸鱼了。
阵型逐渐分成两队了啊。鲁鲁穆留意到大概3分之1的深色点从杂乱的一团中脱颖而出,那些生物似乎速度更快,与主体拉开了一定距离。
先锋?敢死队吗?野兽也具有一定智商啊看来。鲁鲁穆有些诧异,但这根本毫无意义。从东到中原的道路封死,对地导弹无时无刻对它们进行着威胁和驱赶,恐怖的当量将一路的地形摧毁,导致设备一直在高速运算,重新加载着地图。鲁鲁穆看到那一路触目惊心的坑洞反倒有些同情起那些可怜的家伙了,但更多的是一种狩猎的兴奋感。
鲁鲁穆突然感到一阵颤动从地面传递上来,沙石雀跃着撞在他盘坐着的下半身上,接着是一阵低沉的嗡鸣,鲁鲁穆抬眼看到远处的天空印上了些许殷红,再看向成像时便看到离军队不远处又出现了一块巨坑。他明白之后大概不会再有N2爆弹的支援了,再近些会波及到这里的。鲁鲁穆站起身难得有了些干劲,同时耳麦里传来指挥官的命令。
按照指令他与自己所处的部队集结在规定区域,位于之前搭建的战略平台的第三层,他们这些步兵在此场战争中将充当"城墙"。立体的战略部署节省下大量空间,立体化的火力网也会更加猛烈。底层的加固建设不会让平台轻易倒下,而后方的拦截系统也为城墙的屹立提供保障。但仅仅如此的话鲁鲁穆还是会在刚刚那段时间里写好遗书的,这种程度的保障他可没信心活下去。最令他安心要属设于平台前方的力场了。单向强力场,不仅能强化从内向外的火力,还能有效拦截迎面而来的大多数动能武器的攻击,甚至于秒速上千公里的能量弹也很难穿透这面无形的"墙",再配合上量产的军用护甲,鲁鲁穆相信即使自己中弹也不会受过重的伤。可惜对手是群野兽,甚至用不到这面力场的庇护。
出于训练时的习惯,所有人都趴卧在平台上,透过枪械上的电子倍镜瞄准着前方。视线一览无余,即使天还未亮,强力的探照灯也将地面照得犹如白昼。障碍物全部清除避无可避,视线尽头的地面一直连到天空。
"敌人将于一分钟内进入射程。"耳麦传来倒计时,近10公里的有效射程,几乎是进入视野范围也便进去了射程范围。鲁鲁穆也难得地兴奋起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与周围的人一起进入到屏气凝神的状态。
倒计时结束,鲁鲁穆几乎紧张得按下扳机,然而前方空无一物一片死寂。一秒两秒…上十秒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生。地面没有传来丝毫震动,更没有任何声音,直接将热烈的气氛带向诡异。人群已经按耐不住,成像里的深色依旧全速前进,以这个速度不出3分钟就会直接到达整个军队跟前。
"设置的地雷没有引爆!?""怎么回事?""他们能够隐形吗?""长官!到底发生了什么?"耳麦里一阵沉默,鲁鲁穆周围的声音愈发激烈了。
他突然感到一阵窒息,拼命调整着心态和呼吸却收效甚微。他这才意识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呼吸急促地叫喊着,密度过高的人群导致了他的缺氧。
他紧盯着面前无形的力场,过剩的想象力几乎让他看到一张隐形的血盆大口在下一秒撞在"墙"上显现出来,好几次他被这逼真的幻觉吓得险些跳起。还是倒计时,却没了之前的气势。每个人都带着恐惧甚至绝望在心里默数。鲁鲁穆也因他的想象和胆怯而尤其煎熬。几乎每一个瞬间他都仿若置身死亡边缘。直到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卷起平原的沙石,同时带给了他一口新鲜的氧气。
成像里他们的坐标与那些深色重合了。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在这群其实没有打过仗的军人中爆发。许多男人在那一刻发出尤为凄惨的哀嚎,给周围提心吊胆的人群带去错误的信息,人群中有人以为己方已经遭遇袭击不顾一切的开火,能量弹吞没在空旷的平原里。恐惧的传播尤为奏效,甚至小部分的士兵开始溃逃。恐惧不仅源于战争,不仅源于这诡异的氛围,更多的是对冈多人的恐惧被间接的放大了。
刚刚度秒如年的鲁鲁穆反倒缓过神来,经历完最恐怖的阶段后他冷静了下来。
只是无事发生而已,怎么慌乱成这样?这不反而是自己最想要的结果嘛。他长舒一口气,望向天边。
大概是哪里搞错了,没想到上层也会犯这样的错误,之前的驱赶没奏效?还是路线有问题?又或者被冈多人信息欺骗了?难道说自己还在梦里?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但还是认认真真地确认了一番。
确认完毕后的鲁鲁穆眼里反倒多了分自负。难不成自己还是个人才?这种冷静和沉稳似乎挺难得的。
他默默看了眼时间。呦,7点43了,估计一会回去早饭都没了…
!!
莫大的惊恐另他猛地站起身来,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远方,那天地相接的地方,一片黑暗——但不完全是黑暗。黑暗的深处什么在蠕动着。他极力想透过那层动态的黑暗去验证他的想法,却寻不到一丝踪迹。
一旁的同伴以为他也要逃跑,伸手去拉,却看见他死死的盯着远方,下意识地朝天边看去,他们同时看到了鲁鲁穆所期待的一幕,不对,是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起先只透过了一丝光亮,渐渐光影闪动,仿若夏日树荫下透过的斑驳的阳光,枝叶随风摇摆,光影也跟着晃动。但显然没人会在此时产生如此美好的联想。那蠕动的黑暗似乎稀疏了,光线断断续续穿透过来,在这个有些雾气的早晨光路清晰可见。直到最后所有人都望向天边,黑色在早已升起的朝阳下勾勒出恐怖的轮廓。所有人都模糊地看见了那些漆黑的身影,带着夸张的龙翼,铺天盖日。
那一刻鲁鲁穆几乎无法思考。他被恐惧再度压垮,跪倒在地。那是什么?怎么会有翅膀?中途分成两队是因为一部分有翅膀吗?那样的话早就该有情报了,而且一开始就可以飞过来何必在半途中才…是突变式的进化吗?大量摄入能量后长出龙翼?不不不,这太夸张了…但那些冈多人还真有可能做到。他想到传说中那些生活在沐南齐大陆上的龙族,那些倒挂在峭壁上栖息的强大生物。就连那样强大的生物也被研究透彻了吗?
从进入视野范围开始,聚焦于地面的探照灯就毫无意义,敌人位于几百上千米的高空,隐藏在黑暗中,铺天盖日,遮蔽了日出,绕过他们引以为傲的高墙直直向着中原而去,直到队伍的长度不够隐藏斜射的阳光。
此时大部分飞行生物已经飞过头顶,现身于军队的后方。战局顷刻间转变,战略部署没了意义,对地武器失去作用,所谓的地理优势沦为笑话。
"目标分析完毕,平均体长9.8米,重达1.1吨,自带高强度甲胄,厚度估测0.37米,建议使用高功率能量武器,没有发达的感官,显著特征是过大的口器…"这种时候只有人工智能依旧保持冷静,紧接着优先级更高的军用频道传来指挥官声嘶力竭的怒吼。
"开火!!"顿时能量弹满天飞舞,对空的重武器在空中引发巨大的爆炸。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失守,身后的一切将不复存在。即使很多人的心智都被恐惧占领,但所有人都咆哮着,发泄压抑许久的情绪,枪口冲着天胡乱地指着,根本不用担心命中率。
鲁鲁穆也是如此,高频震动的枪身震得手臂发麻,这是每秒30发的惊人射速带来的反作用力。很快除了炮火的轰鸣,耳边传了更大的响动。重达1吨的物体以600多公里的时速坠落或者说俯冲有多大威力?鲁鲁穆算不明白,但显而易见,威力比重火力武器恐怖得多。不断有燃烧的巨兽冲向地面,造成了目前犹如陨石群撞击地表般的景象。令人诧异的是所有巨兽全部折返回来仿佛之前只是错过了一般。它们似乎根本不在意目标,仅仅只是一路向前,捕食路上引起它们注意的生物。
大地开裂,冲击将人和机器全部掀飞,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站稳射击。鲁鲁穆从平台上摔下,头晕目眩,还被盖上几层泥土。他实在没有力气挪动身体,就这样昏厥了。
他的运气实在不错,泥土没有完全掩盖住他的脸部,以至于让他活到现在。鲁鲁穆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但周身稀稀疏疏的枪声告诉他战争接近尾声。听觉已经有些不好使,头盔耳麦肯定是掉了,只能听见一片嗡鸣和枪响。他睁开眼,视线清晰的那一刻他就惊恐地瞪大双眼。不远处,是一头巨大的生物,用和身体几乎一体的头部顶着几个人组成的小团体的集中火力极速奔跑着,脑部内容物撒了一路,明明在奔跑的过程中就已经死透,然而身体依旧笔直地撞入人群,最后溅出一片扇形范围的浆糊,那是巨兽和人的血浆体脂混合物。
然而有一人并没有被直接撞到,在这地狱般的战场,这反而是一种莫大的不幸。周围游荡着海量的恐怖生物,同伴惨死,自己孤身一人,那个看起来坚强的男人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那绝望的声音让鲁鲁穆感同身受,瞬间将他从旁观者拉回地狱,恐惧从下而上包裹住全身,他动弹不得。
也就在这个瞬间,周围所有的巨兽猛得转向这边。没有颈部,与身体相连的头部显得十分巨大,而这张脸上却单调无比,不见眼鼻,只有一张巨大的口器,类似鲨类,如果它如人类有听觉器官的话,那这张嘴就是咧到了耳根。体表以及附在表皮上的甲胄都是尸体般的惨白,将那黑洞洞的口器衬得尤为狰狞。有些臃肿的身形上修长的四肢显得及其不协调,这也导致它们几乎不能仅以后肢奔跑。
鲁鲁穆已经没法去数那些怪物有几根手指了,他此刻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听觉并没受损,屏住呼吸才发觉周围另类的"嘈杂"。
"哒哒、哒哒、哒哒…"节奏单一且整齐的声音从嘈杂声中提取出来。类似于两块结实的骨质品相互敲击的声响,以快速的两次为一个循环,持续不断。鲁鲁穆终于听出来,那声音来自每头巨兽的喉咙深处。仿若每次敲击心脏就要拧动一番,鲁鲁穆痛苦不堪。那是一种莫名的深层恐惧,就好像身体在恐惧时某些器官会自动分泌某些物质,而这种声音直接导致那些物质的巨量分泌,还让人无法将注意力挪开分毫。
鲁鲁穆瞪大双眼,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让他失去对身体的掌握,视线无法离开那个挣扎的男人。上十头巨兽向那个无助的家伙走去。他看见几头下半身残缺的,那是地雷反坦克地雷所赐,还有半边身子都碳化的,那是在N2爆弹下存活的怪物,他还注意到这些家伙身上没有翅膀,大概是后面的大部队里的。
即使处于N2爆弹的爆炸范围也无法直接杀死吗?这样的生命力…这样的信息已然无用,鲁鲁穆希望着自己的大脑停止运转,不去思考。然而那富有节奏的声音压迫着他的神经,强迫他保持清醒,鲁鲁穆甚至怀疑自己就是因为这个才清醒过来的。
那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尖叫着,无意义地倾泻着火力,而巨兽们似乎享受着这个过程,不紧不慢地向他逼近。最后围拢那个弹尽粮绝的男人,凑近自己狰狞的口器,随后是揪心的咀嚼声,而男人绝望的声音并未停止,反而更加剧烈。直到最后甚至躯体残破不堪却是力竭而亡,或是恐惧撕碎了他的心脏。
鲁鲁穆停止了呼吸,全部的过程都清晰可见,无法闭眼无法停止思考。它们不是进食,它们在享受猎物的恐惧。他不会看错,那张张单调而惨白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清晰可见诡异至极,这并不是什么拟人化的脑补,而是那张面部肌肉发达的脸确实具备这种功能。
接下来的一幕犹如地狱绘图令鲁鲁穆的心跳也几乎骤停。那一张张被血染红的脸齐齐看向了他,有了殷红色相伴那些笑脸更加的灿烂了。那一瞬间鲁鲁穆便想通了,那些生物以恐惧为食,恐惧也引导着感官迟钝的它们。
他几乎提前进入了回马灯。想起了住在他隔壁的米兰,她深棕色的眼睛和淡金色的长发,那樱桃色的嘴唇格外诱人,品尝起来说不定会带有甘果的酸甜,或许比自家果园里种的还要甜美。可惜他没有品尝的机会,艾米的老爹会用老式的猎枪狠狠地在他脑门上来上一发,就像是对那些偷他家农场的狸羊的野兽一样,绝对毫不犹豫干净利落。对了,还有她家那些狸羊,见了鬼,明明那么温顺的动物怎么会这么不待见他?见了他比见了地狼叫的还凶,他记得他果断逃跑时还隐约听到了房里传出的猎枪上膛声,真是千钧一发…
当然最后想到的还是家人…但没机会了。身后传来了最清脆的一声"哒哒"。一张巨口已经悬在头顶,唾液几乎滴到他的脸上。
啊啊,真可惜,有人捷足先登了,其他大哥估计是没机会品味了…可惜平时幽默风趣的鲁鲁穆也没能在人生中最后的时刻想到这些骚话,他的大脑被恐惧占领。
鲁鲁穆痛苦地挣扎着,蠕动着身体想离那张嘴远一点,一厘米也好。他从未想过懒散的自己会在死前如此狼狈,摆烂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其实即使结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绝对不要这样死去!!太痛苦了,一分一秒也不要!
声音已经组织不起语言,像是另一种生物绝望的哀嚎。他瞪大双眼张大嘴,肺里早已没有一丝气体,他就要断气了。
突然一股热浪席卷而来,刺激着这些恐怖生物敏感的皮肤,它们齐齐向热量来源看去,只看到一个火红而扭曲的身影,仅此一人。所有巨兽在这个瞬间全部朝着相反的方向拼命狂奔,整齐的"哒哒"声戛然而止。而下个瞬间,方圆上千公里都被一股炙热包裹。随后扭曲的空气不断膨胀,光线扭曲,杂草无声地蜷缩、碳化,氧气的浓度限制了它的燃烧。地上散落的金属碎片丝丝作响,发出暗红的光泽。突然,温度猛地再度上升,过度膨胀的空气中声音难以传播,液体在无声中极速沸腾,固体也直接升华。片刻,一切恢复平静,升华的固体在空中凝华成黑灰色的结晶体飘落,又被回归的气流带向中心。上万度的高温在一瞬间消失不见,这匪夷所思的熵减现象就好像不曾发生过一般。
至于鲁鲁穆,那自然不用担心,他早在这一切发生前就死了。心脏的肌肉纤维断裂,五脏六腑里激素分泌过多,说简单点,他死于恐惧。
与此同时沐南齐大陆上,本来一边倒的局势也在顷刻间扭转。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海量的战争机器都在瞬间化为碎片,干净而强力的斩击在空间中留下久久不能修复的划痕。
第三块名为艾萨尼斯的大陆上同样的事情同时发生。面对突然从万米高空落下的一道巨大光柱,这块大陆上的人们几乎无计可施。光柱带着无坚不摧的光压将所过之处全部碾碎,又突然在扫略的过程中消散。万米高空中,巨大而稳定的隧被一拳击溃,暴虐的风压甚至撕碎了臭氧层。
最后在乌达肯最大的一片海域上,一个橙红色双眼的男人行走在本不该如此平静的海面上,仿佛是被水的表面张力拖起,鞋底在水面上形成一处凹陷。
"不好意思啊各位,今天打烊了,请回吧。"他用冈多克林的通用语对着高空中的10个黑点笑道。悬浮在高空中的10个人型生物无动于衷。他们手中空无一物,只有一身漆黑的紧身衣勾勒出那充满力量感的线条。10个生物表情平静地与下方的男人对望了数秒,竟整齐地转身离去,只留下空间中残留的涟漪。
冈历1105年,乌达肯人在这场空前的跨界打击中奇迹般的存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