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识
李石再次从书中拔出头来，轻松的感觉又一次环绕着他的身躯。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赶紧找了一块灰尘多的地面，用抹布划出一行字，“你是谁？”然后又觉得不是很完美，又用英语重复写了一遍，然后就拖过一张椅子坐在那里。他等了一整天，就在等那种沉重再次压在自己身上，但它始终没来。他等的不耐烦，又上楼看书去了。第二天的上午八点，他从睡梦中醒来，洗漱、吃早餐。终于能活得像个正常人了，而不是从那个破机器里面掏出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当早餐，他想。紧接着，那种轻微的压力感就来了，他慌忙想走向他做好标记的地方，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忽然忘记了这个事情，好像连标记本身也忘掉了，继续吃着早餐。吃饱喝足，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在房间里转悠，思考着下一步的发展方向，然后便想起来自己的书还有几页没啃完，就上楼先把这事做了。
王夕睡了一觉，恐惧感就消失了。她打开电脑，发现游戏更新了一个版本。回到游戏，她发现人物正在吃早餐，吃了一会突然挺起身来，然后又缓缓弯下腰继续吃饭。她控制人物在屋内慢慢走，自己紧盯着屏幕。人物走了几圈，然后就上楼继续推动进度条了。王夕在人物坐下的一瞬间关掉了游戏。她环顾四周，发现家里像往常一样寂静无人。她又在整个家里转了一圈，没有检查出任何异样，才重新坐在电脑前，回想她刚刚看到的东西。
“你是谁？”灰尘中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艰难地吸引到了王夕的注意力。她在看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就想关上显示屏，然后捂紧自己的嘴巴，但她克制住了。她努力思考了几种可能性，得出以下几种观点：一可能是制作者的恶作剧，二是这游戏不对劲，而她极大偏向于第二种可能。她再次打开游戏，人物已经看完了书，并在向窗外远眺。她唤出“知识”界面，发现“基础物理”已经被点亮了。同时，“制作”界面出现了一个“基础工作台”。她试着点了一下，没什么反应，便关掉了。她控制人物坐在桌前，并拽来一张纸铺开，她本人在电脑上连了一个手写板，开始写字。
“你好，你是谁？你有自主意识吗？”
她等了半天，人物没有任何反应。又过了一会，她突然想起来需要做什么，尴尬地笑了笑，关掉了游戏。
她有午休的习惯，虽然这个习惯被电脑吹散了一些。午休过后，她爬起来打开游戏，期待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负她望，在她写的问句下面，多了几个字的回答。
“你好，我有意识，是个正常的人。你在这个星球上吗？为什么你可以控制我？”对方有点直接啊，她想，也是个不笨的人，或是个不笨的AI。她想了想，提笔写下：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不是地球，而我在地球上。我在玩一个游戏，我发现你在抵抗我的指令，就想到你可能不只是一段简单的程序，没想到你比我先走一步，直接问出来了。”
李石看完了书，起身走到窗前。我还是给两种精神状态命名一下吧，他想，就叫“自我”和“非我”，现在我正处在自我状态。他正想着呢，眼前的一切忽然好像被一个琉璃色边缘的东西扫了一遍。他知道，我非我了。果然，他忘掉了刚刚所想的一切。他忽然用写日志这个理由把自己带回了桌前，提笔开始写字。
“没想到你比我先走一步，直接问出来了。”李石看着这些段文字，忽然哗啦一下推开桌子，疯了似的跑到站点外面，拿着电磁波探测器地毯式地扫了一通，但除了站点通讯信号、杂讯以及各种东西散发出来的红外线和环境光外一无所获。他又回到二楼的桌前，看着那张被他揉皱的纸上的字，它们都是自己手中的笔写出来的，但可以明显的看出，这些句子出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字体。一种是铁钩银划，苍劲有力，这一定是自己的字，李石写了二十几年；一种是清秀纤细，微微发颤，他肯定自己写不出这种字。他看向了自己的手，那么熟悉的小左小右，现在却陌生得让他发毛。他发了好一会呆，才重新提起笔来。
“我也在地球上。我理解的你的意思是，你可能不在我这个‘地球’上，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和我同为地球人，甚至可能是或曾经属于同一个国家。”他写到“曾经是”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表情微微变化，又继续写下去，“我仍然很疑惑，你说你是在玩一个游戏，但我不能理解你控制我的方式。我可以向你描述我的感受。”他想了想，又把最后一句话划掉了，然后思考了好一会才写下下一句话：“你能向我描述一下游戏的界面吗？”
不久后，他自己的手又给出了答复，但不是一段文字，而是一张颇为精细的手绘图。游戏界面的每个图标都被大体准确的画了下来，而最吸引李石的是占满整个屏幕的、自己的背影。他肯定那就是自己，那穿着、姿态还有背景的房间的陈设都与自己无二。他开始仔细研究那几个按钮、横条和数字，以及按钮能唤出的界面。但这总归是一张静态的图片，他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来，只是依稀知道自己为什么记住了书上的所有内容。他发现这样的交流居然可以包括“图片”，好奇心迫使他写下以下的要求。
“你能大致描绘一下你所在的世界的概况吗？还有，你能画一下你自己吗？鉴于你每时每刻都能看到我以及我这边的情况你肯定也有所了解，我也想了解一下你那边的情况。如有冒犯，请原谅。”
就好像是一个惊喜，李石回到自我状态的时候正是清晨刚起床的时候。他跑上二楼，发现了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和一张非常写实的素描头像。李石觉得纸上写的文字描述了一个比他的世界落后很多的世界。那里政治局势有些混乱，环境很差，还没有光合食品，这让他觉得尤为荒谬。一个科技这样落后的世界，怎么可能有可以进行意识控制的装置？他放下疑惑的心，又去仔细端详那张素描。那是一幅头像，画中的女孩扎着马尾，鹅蛋脸庞，五官端正，双眼大而闪着光芒，鼻子小巧而鼻尖微翘，嘴唇轻抿带笑，半侧着的脸洁白如玉，毫无瑕疵。李石觉得对方好像毫无防备，自己问什么就说什么，比较单纯，抑或是他问的问题并没有触及到对方的隐私。对方看起来二十出头，或者都不到二十。不知道画的作者是否有意美化自己，但他宁可相信这就是那个天外的操纵者
他到下一次“非我”来临时一直没想好要“说”什么，但对方，他习惯用“对方”这个词，等不及了，追加了一句：“你怎么了？我画的还好吗？”李石看到后急忙写下：“画的很好，你很漂亮嘛！我真希望我可以和你真正见一面，而不是这样‘线上’聊天。你那边的世界不很安定的样子，你是独居吗？如果是，要保护好自己。”
王夕酷爱绘画，而她基本所有绘画方式都尝试过。在游戏人物，她习惯叫他“人物”，给她最后一条答复时，她的心里闪过了一丝自豪，又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在心中生发。她独居了四五年，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种话，理会她的人都不多。在这个人人自危而又自私的时代，没有人甚至愿意送出一点免费的关心，而她收到的第一个关心，居然是从电脑里传来的，而对方的处境在她看来比自己糟糕百倍。她马上在手写板上写下：“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也学会怎么照顾自己了，倒是你要小心一点。这个游戏完全没有介绍，所以你能说说你那边有什么历史吗？”
她很快收到了答复，同样也是一张写得满满的纸，大致意思是他也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好像是发生过很惨烈的战争，然后人类数量锐减，最后社会完全崩溃，科技倒退，人类存在的痕迹在被时间一点点磨蚀，他相当于是人类的末代了。王夕读完后瞪大了眼睛，游戏人物的世界比自己先进很多，更别提是在科技倒退数十年的情况下。如果自己能掌握这些科技……她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她接着往下读：“道听途说，我们这里的人类似乎已经掌握了时间和空间，但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这种科技存在的任何痕迹。现在，这里完全是一片大自然，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城市，即使是废弃的。”
他和她又聊了很久，他们似乎掌握了对方“说话”的频率，聊天过程几乎没有多余的等待的时间。王夕忘记了时间，以至于聊了一夜都没有意识到。李石也不觉困乏，他望着窗外的夜空，以及其上镶嵌的闪烁的星，好像在寻找对方所在的那一颗。谈话一直进行到两人都撑不住沉重的眼皮才草草收尾。李石突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划拉两笔就坐等回复。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李石，你呢？”
“我叫王夕。你的名字很好听呀。”李石笑了笑，王夕，也是个好听的名字。他很快便沉沉睡去，而他又做梦了。这次，他梦见了城市，夜空，和绿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