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狗吠深巷中。
从黄尘灰土里走出一个人,倚着一根竹杖,牵着一头驴子,缓缓行着。 天色还早,半蒙半昧间看不清楚个中往来交易。沧州城业已苏醒,早有如织人流,柳无衣为了避开人丛便扯着驴子行到路边。 “爷,给点吧。”一乞丐正扯住他人衣角吆喝着,人前置一破碗,还拖着半截残腿再不能正立于天地间。 柳无衣抬腿正走着,街中驰车奔马,游人四避,不意惊了一只正在街角趴着浅眠的狗儿。那狗吠叫起来,他半着慌一踉跄,让那乞丐的前陈的腿绊了一跤,连带着还碎了人家的饭碗。 这世道,砸饭碗就是断人命,行乞都没人施与给钱。 这下可好,你不行善,还坏了别人行善的机会。驴子脑袋蹭了过来,他顺手揽住,就像是要么不捡驴子,捡了就得做到底。他边思忖边踹这驴子一脚,瞪着眼哼道,细脚伶仃的,不知道是他骑驴子,还是驴子骑他。 他偷偷地喟叹几息,尴尬地讪笑两声,瞄一眼那条挨他一脚却无半点反应的疑似假肢。柳无衣捡了那碎碗将将并住,缓慢拈出些许文钱要放人饭碗里,匮乏本来是痼疾,眼睛都黏在递出去的手上,这行为还不待做利索,那乞儿就直接从人手里捡了去,利索地将钱拢入怀里。 “谢谢爷。谢谢爷。”破袖口抹抹脏脸蛋,再拣些苦难装点黑暗。 路边行过一个孩童泪眼汪汪,乞丐身旁那只小狗瞪目汪汪。 “婆,你看他好可怜。我没有钱,你给他。” 小孩堪堪咽下嘴里的刚咬一口的肉包子,转头扯扯婆子的衣角。那婆啐一声,吐沫星子直喷孩儿一脸,拧一下小童臂膀,揪着就走。 “恁可比俺们家有钱。世上哪有这种奇事,穷光蛋倒哭富家翁。走走走。” 童儿思而又思忖而又忖,舍得又不舍得,眼一闭,嘴一撅,把手里的肉包子打给了乞子。 又见一个头抹桂花油的丫鬟一路扭过来,神色忿忿许是受了主子气,瞥见这情形轻蔑一哼,挥开乞丐攀扯过来的脏手,径自走去骂了一路。 柳无衣眨眨眼,乞丐以为他是好奇的神色来,咧开嘴露出豁豁牙道:“她自欺凌我,我还有狗可欺不是。”抬着下巴朝那趴着的狗儿比比,顺手揪一把狗尾巴。 天色见白,旁漏出点点阴影打在人面上。“这瘸狗叫我打断了牙,急了跳不过墙也咬不了人,此后竟还认了我为主。前几天那狗拿了只耗子,我藏起来饿它几天才给了它,它喜得直摇尾巴,我叫他快乐狗。”灰黑里允许隐身成野兽,谁都愿意原谅你,和活着一样理所当然。 柳无衣耸耸肩,牵了驴走。 “过客所去是怎么个所在?”乞子问。 “未可知也。” “却不回家?” 望见酒旗飘摇,他摇头晃脑地拈一句随意唱道:“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已步出了老几步,那乞儿兀自的嘟囔还隐约有几声闯到,黏着些啐骂。 “忒难活!从早到晚只得这些个,白受冻。这人身上化了些,挨那人俩脆的得些赏,只老早上那女娃子身上摸来的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