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婚姻沦为金钱交易时——保加利亚吉普赛人的新娘市场
落后思想与极端贫困的畸形产物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广场上，今天却聚集起了数千人。青年男女挤在一起，他们热情地聊天、嬉闹。每个人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化上了艳丽的妆，努力向着异性展示自己的魅力。至于他们的父母，则是面带笑容地看着这些年轻人，好像回忆起了自己的青葱岁月。看到这里，你可能会认为这里正在举办一个大型派对，这些人都是来狂欢的游客。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根本不是一场派对，而是一个“市场”。与普通的市场不同的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都是市场里待售的“商品”。她们如此地梳妆打扮自己，只是为了吸引到更优质的男人，从而要到更高的彩礼钱。因为在新娘市场，任何相中她们的男人，只要能给出令其父母满意的彩礼钱，就能抱得美人归。
这就是保加利亚卡莱吉吉普赛人特有的文化——新娘市场，作为全欧洲最独特的民族之一，吉普赛人一直奉行独立而十分保守的传统文化：只允许种族内部通婚，不能与外族人结婚。男女生之间从小就不能接触，很多人从小到大除了亲人之外基本上没有见过其他的异性。而在格鲁吉亚，吉普赛人中的卡莱吉族则奉行更加严格的婚姻传统：传统不允许男女私自谈恋爱，因此当地一年一度的新娘市场也就成了适龄男女们相识相恋，走向婚姻殿堂的唯一方式。
千百年来的流浪使吉普赛人被称为”流浪民族“，居无定所的生活、不思进取的态度、当地人的屡屡歧视都使得绝大多数吉普赛人都生活再贫困中，而保加利亚的卡莱吉族世代以铜匠生意为主，生活更是艰难不易。
就这样，当固执保守的性别观念碰上了以婚姻发财的“致富经”，“新娘市场”也就应运而生了。
“地狱难度”下苦中作乐的女孩们
今年的新娘市场又快到了，生活在旧扎戈拉市的佩帕和罗西姐妹正在时刻不停地为此做准，。两人和她们的父母还有兄弟一家住在一起。和大多数吉普赛人一样，她们的生活条件很不好：一家人住在当地偏远的棚户区，7口人只有2个卧室，心疼儿女们的父母晚上只能在客厅凑合。家具老化严重，上面布满了时间的痕迹——至少使用了几十年了。姐妹俩的侄子快到了上学的年纪，这无疑给这个贫困的家庭又增加了一笔负担，因此能否得到彩礼在此时显得尤为重要。
面对远道而来的记者，一家人拿出招待贵客的阵势：可乐和饼干，这已经是这个家庭能拿出的最好的招待了。在昏暗的客厅里，一家人开始解答记者的疑惑：卡莱吉族并没有陪嫁的习俗，但是女方应该熟练掌握养育孩童和持家能力，像是姐妹俩的母亲维拉，就是这样被她们的父亲克里选中的。
“那么新娘市场对于女孩有什么要求吗？”记者问。
“贞洁”。维拉苦笑了一下，“贞洁是新娘市场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要求。说难听点，男方的彩礼钱其实就是买女孩的贞洁用的。”
在本地，如果婚后男方发现女孩不是处女的话，不仅婚事会被取消，彩礼钱得退回，女孩也会被人们冠以”放荡，羞耻”等名号，在当地彻底社会性死亡。这听起来极不人道，但这是她们的传统，充斥着你的生活的每一处，绝望而窒息。
但是现代科技使传统这道大门开出了一点缝隙：女孩们可以通过网络了解这个世界，与同样被严格限制的男孩们交流，罗西就和一位同龄的男生聊的很愉快，那人也会参加今年的新娘市场，罗西很期待那一天。不仅仅是因为对爱情的渴望，已经25岁的罗西在当地是名副其实的“剩女”了，虽然父母从来没有催促过她结婚，但罗西还是很有危机感——在市场上，年龄越大结婚越难。
快到中午了，一家人前往市区商店为女儿们选购新衣。新娘市场对于每个家庭都很重要，即使是最贫困的人家，也会努力为女儿准备一身漂亮的衣服。但是这么做自然也有其原因：女孩的衣着仪表也是男方出价的重要考量。
当天下午，佩帕和罗西要去参加女孩们的聚会。卡莱吉族人不重视教育，特别是女性的教育，根据统计，百分之二十的卡莱吉女性是文盲，只有百分之十的人有高中学历，而且读完高中后她们也会被家里要求退学，然后一直待在家里直到结婚。
当女孩们被问及怎么看待新娘市场的时候，其中一人说：“我觉得这很恐怖，想想看，前一天我们还是家里的宝贝，但是第二天就得嫁给一个你可能完全不认识的男人，仅仅因为他看上了你，给了你父母一笔丰厚的嫁妆。当谈及这些的时候，女孩们的脸上看不出愤怒或者失望的表情，她们的脸上只有麻木——那种已经屈从于命运的麻木。不是每个人都有佩帕和罗西那样开明的父母，明天她们随时可能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即使自己不愿意。
但就算是维拉和克里那样真正为女儿着想的父母，也必须面对现实：家中捉襟见肘的财政情况，让他们不得不送女儿们去新娘市场。两人的父亲是个铜匠，这是他家世代相传的传统手艺，也是一家人谋生的主要手段。但近些年，来自国外的廉价商品逐渐占据了整个市场，克里的生意受到了极大影响，因此两个女儿的彩礼对于他们来说愈加重要。
当天晚上，在家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派对，亲朋好友们都赶来庆贺。那些平日里连家门都不能出的女孩们，此时终于可以丢掉平时的矜持，释放自己的天性，笑着，闹着，玩着。她们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大笑，就算明天就要为人妇，今天她们也要尽情地做一回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当记者赶到时，女孩们已经开始化妆了。面对人生的大事，她们没有了昨天的开朗与乐观，神情变得严肃而紧张，就连母亲维拉一改平日的素颜朝天，给自己化了一个艳丽的妆。维拉和克里也是通过新娘市场认识的，两人此前虽不认识，所幸二人在婚后的生活中逐渐爱上了彼此，相处也是十分融洽。待到收拾完毕，四人坐上车，前往广场去参加今年的新娘市场。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活动已经开始了：广场上挤满了兴奋的男男女女，人们在一起嬉笑玩闹，合影留念。罗西和佩帕很快就将紧张不安抛之脑后，这是她们为数不多能光明正大地和异性接触的日子了。
记者采访后发现：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其实都不喜欢这种“购买新娘”的做法，但是他们又不能违背本族传统。就连维拉也不是很希望自己的女儿这么早出嫁，直到晚上活动结束，佩帕和罗西也没有遇到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人，她们为自己不被嫁出去而很开心。
家族延续的“大本大宗”
在距离旧扎戈拉几百公里的小镇特里沃迪西，切尼正在幻想他未来的妻子：他希望能娶一个穿着时尚，打扮精致的靓女。切尼和堂妹玛丽亚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他们现在也在为新娘市场积极准备着，由于玛丽亚的父母去外地参加亲戚的宴席，因此玛丽亚的婚事就交给了叔叔一家处理。
作为一个纯正的卡莱吉人，切尼同样从小就被父母严格限制与异性接触。但现代科技同样改变了切尼，通过网络，切尼认识到了不少女孩，他甚至曾经和一个不是吉普赛人的女孩相恋过。但现实是残酷的，他们两人可以成为好朋友，但是绝不成婚的可能，吉普赛人严禁与外族通婚。疼爱儿子的父母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们家有几个儿子的话，那么其中一个违反传统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切尼作为家里的独子，必须承担起延续家族的使命，他要背负的太多了。
切尼加同样以铜匠生意为生，这个位置偏僻的小镇没有过多地受到国外产品的冲击，因此切尼家的生活条件还算不错。但最近为了攒到更多彩礼钱，切尼和父亲除了铜匠生意外，每天都要外出找活，从泥瓦匠到修栅栏，父子俩来者不拒。在新娘市场，新娘的“价格”约为2000到7000欧元（约13000到47000人民币），有些优质女性的彩礼甚至高达10000欧元（约68000人民币）。切尼整日干劲十足，毕竟这可都是为了自己日后的幸福。
新娘市场的日子到了，一家人驱车前往离此地20公里远的修道院。在车上，玛丽亚还在不断检查自己的妆：她要把自己涂抹得越白越好，在市场肤色可是男方出价的一个重要标准。除此之外，名声也是结婚双方考虑的重要因素，他人的尊重是无价的。切尼一家人在当地有良好的声誉，这也意味着切尼和玛丽亚在市场里享有优先择偶权。
与往年不同，今年的市场显得有些冷清，正当人们为此疑惑时，一个不好的消息传了出来：本地区的一个摩托车团伙，打着反对新娘市场的名义，强行封锁了通往修道院的道路。
最终市场被迫提前结束，不过对于人们来说，参与市场远没有以前那么重要，很多时候男女两家早已经商量好了一切，只是通过市场走个过场而已。至于切尼和玛丽亚，他们还很年轻，还有大把时光可以来享受人生。
老树亦能抽新芽
近些年，对新娘市场的反对之声络绎不绝，新娘市场的存在不仅有物化女生的嫌疑，还严重侵犯了青年男女们自由选择的权利，长期只在族内通婚也有近亲结婚的风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要求取消新娘市场这一陈旧的习俗，包括卡莱吉族人。因此欧盟在2013年颁布禁令，禁止新娘市场的存在。
与上文的主角不同，也有一部分人的命运因为新娘市场而改变：卡洛斯就是其中一员，当她才17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勒令她退学。以收了他人6000欧元彩礼钱为由，试图将她嫁出去。卡洛斯不想嫁人，她拒绝结婚并且离家出走了，现在她一个人生活，通过打工养活自己，卡洛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赚够钱重新读书，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金融家，她还有了一个不是卡莱吉族的男朋友，两人十分幸福。
但是仅通过这几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们就真的能妄下定论，认为如今的“新娘市场”还是一个落后至极，侵犯自由的守旧落伍的野蛮习俗吗？两个故事里的主角都没有强行结婚，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开明的长辈，也有时代的变化。上个世纪和更久之前的新娘市场，确实充斥着野蛮与不人道，那时本就长期脱离于欧洲主流文明的吉普赛人，需要通过维持旧习俗来保持本民族的独特性。但随着时代的进步，近些年的新娘市场变得越来越开放自由与包容。
和媒体上报道的强迫买卖不同，现在的“新娘市场”更像是一场包含了恋爱、见家长、订婚的大型相亲活动，违背孩子意愿的强迫婚姻变得越来越少，欧盟也于2016年重新允许新娘市场的存在。
“新娘市场”本是那个落后时代的荒谬遗产，但如今变成了现代文明中卡莱吉族的一朵璀璨奇葩。
本文参考内容：
德国之声 Brides for sale - Bulgaria's Roma marriage market | DW Documentary
VICE The Young Virgins at Bulgaria’s Controversial Bride Mark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