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OUL/果丹皮】白杨（2）
沙镇冬天的黑夜长过白昼，仿古的柱门朱漆在细微处脱落，摊贩们的电动三轮车车灯打在木罩上，构成了一幅略微让人有些不安的画面。她走在乃琳前头，勇敢地、轻松地，为自己的客人趟出一条她们的路。
乃琳哈出一口热气，那温度被困在她拉高的衣领和嘴唇中间，只有一丝一缕，流转到身边的黑夜里。景区附近路灯不算少，亮度尚可以接受；可这灯光愈亮，愈衬得这夜色难耐。乃琳眨眨眼，不声不响地加快步伐，紧紧跟住身前的少女。
“姐姐，这里还算是亮的呢。一会儿咱们回客栈了，门前那段路要黑一些，不如这里好走，要跟紧我。”
她点点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一时间忘了身前的少女。向晚回身一望，生怕客人走丢了，
“姐姐，这里人多，声音也杂，你不说话我可不知道你到底听没听到。”
“嗯，听到了。”
少女这才满意，顺着白杨和大路走一个错身，拐到白日也不算起眼的一条小路上。这路并不偏僻，所通处也不是什么人烟稀少的大漠。她们脚下的那条路渐渐延伸出去，高拔出地面几分，和沙地区分开来。
沙地上有几盏橘色的小灯，照着中央的跷跷板、秋千，还有一切与这里的童年相关的模样。向晚走在前头，不知怎的发现了乃琳正驻足看着沙地中央的器械；她没有要催的意思，只是静静地陪她站着。
“冬天带孩子来这里的客人少，我们本地的孩子也不爱来这里玩儿，渐渐这里就成了摆设。嗯，怎么说呢，可是又想不出这块地方还能拿来干嘛…”
乃琳把手机揣回口袋，拉好拉链，对向晚眨眨眼睛，
“那，导游小姐，介意和我一起去玩儿玩儿吗？”
“啊？我们俩？”
乃琳耸耸肩，
“跷跷板、秋千，这些东西一个人玩儿看着有点儿可怜吧？再说了，我可是付了钱的哦。”
乃琳白色的防寒服并没有如人所想的那样，在无边的黑夜和橘色的微光下显得扎眼。夜色在此地也并不是漆黑一片，而是泛着蓝光的深色。她像白色的精灵，和脚下纯色的沙融在一起，在秋千上起伏。
向晚听话地站在她身旁，帮她荡起弧度、替她欣赏第一人称视角下本人欣赏不到的美。每次乃琳足尖触地都带起沙砾，像是听话的精怪守在精灵身旁跳舞。城里来的姐姐玩儿不腻秋千，正好，她也看不腻这番风月。
…
“晚晚，几点了？我们是不是玩儿太久？”
向晚回过神，掏出手机看了看，
“还好还好，就是咱们到了之后还得空出点儿时间烧水，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晚了。不过姐姐是出来玩儿的，稍微晚那么一点点才叫尽兴嘛。”
向晚又笑了两声，
“就是我感觉好气啊。”
“嗯？为什么？”
“白天我带姐姐去逛沙海、骑骆驼、坐沙地车，姐姐都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现在光是玩儿玩儿秋千就这么高兴，我感觉我这导游好失败啊。”
乃琳拢了拢额前的刘海，夜里善睐的明眸闪烁温热的关怀和妩媚。她好似知她心思，又好像只是逗乐，看着向晚的眸子，俏皮地，
“逛沙海、骑骆驼、坐沙地车、荡秋千…单这些要怎么才能让人开心呢？”
“嗯？就是…就是会…感觉刺激呀、新奇呀、好玩儿呀…然后，然后就会开心了。”
乃琳咯咯地笑，眸子里的温热沸了几分，
“那…我要是说，是和晚晚一起才开心呢？”
乃琳顺势起身，牵着向晚的手走了一段儿，又刻意放开、回身把前路让给她，
“晚晚，该你带路咯。”
桃色，是夜晚的点缀。
“晚晚，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嘛。”
“…姐姐走得太慢啦！我先回去烧水了！”
…
向晚本家经营的客栈并不是如人所想的那样不便的、纯为仿古或意趣设立的旅舍。相反，那房子立在各色仿古建筑中央，反倒添了一分当代的不和谐。客栈里自然是有热水二十四小时供应，但是院子中间那口井从来没有被搁下，向晚学着父母的样子打水、劈柴、烧热。这过程的确费时费力，可向晚总是乐在其中。
“晚晚，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姐姐是客人，坐着休息坐着休息就好。”
客房的条件虽然不比星级酒店，可也是干净温馨，一看就知道主人上心。她随身的行李不多，也没什么非从包里拿出来不可的。她坐在床头，木制的床架吱吱发响；那不是劣质结构的嚎啕，而是一种，像婴儿车一样规律摇摆、让人心安的声响。屋内温度并不高，却实实在在地隔绝了沙海的凉意。
“姐姐！水烧好了！下楼泡个脚吧！”
乃琳披着外套，扶着楼梯下来。她肤色偏白，穿着居家服小心翼翼下楼的样子莫名让人心生涟漪。向晚用手试了试水温，看着乃琳的样子，脑子里忽然发热一样迎上去，伸出手要抚她下楼。乃琳愣了一下，又咯咯地笑了，
“怎么？我可不是那娇滴滴的女王，有的是手段~”
这又轮到向晚一愣。乃琳摆摆手，自己下楼，
“没事没事，看你傻傻的，我也来了兴致。刚刚那句话是胡闹，不用在意。”
客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也没有个“泡脚专区”。有的只是一把椅子，前面放着一盆刚烧得的热水。椅子对着院门，照理说应该冷些，可身上并没有感觉。
乃琳坐在椅子上，并没有急着要做什么。她紧了紧劈在肩上的外套，看着门外被院墙和门框箍得四四方方的夜空，
“晚晚，这烧水啊、泡脚啊都是什么服务啊？我看你这里有热水供应，卫生间淋浴室也都齐全，怎么还搞这些呢？不累吗？”
向晚就像一只永远不知疲乏的啄木鸟一样，不过要比埋头的啄木鸟更可爱，
“不累呀，多好玩儿啊。姐姐你走了一天了，又是城里姑娘不习惯走沙地，其他不说脚肯定累了，泡泡热水解乏的。至于说烧水，是我自己喜欢，姐姐要是觉得慢了之后我就用热水器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觉得很新奇。”
说着乃琳乖乖脱了鞋袜，足尖入水几乎没有带起波澜。水温偏热，刚刚接触肌肤还把她烫得一惊，但适应起来也快。水里什么都没有加，没有一些城市里的按摩店加入的药物成分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迎着徐徐却又激烈的夜风，营造出一股道不明的舒适。
向晚也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乃琳身边。她的椅子不是冲着门，而是冲着乃琳的。
“干嘛？这么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没有，就是觉得姐姐好看。”
她轻轻用赤足带起细微的水花，水中的热气一如方才呼出的一般逸散到空气里。
“就算恭维我我也没打算多花钱哦。”
“不是的。”
向晚并不气恼，只是看着乃琳的侧脸，莫名燃起了一股温柔的胜负欲。
“晚晚，我们聊会儿天儿吧？”
“嗯，好啊，就怕聊着聊着我就睡着了。”
“晚晚你是…上高中？还是上大学了？”
向晚抿了抿唇，
“上大学了，但是办了一年休学，现在给家里帮忙。”
气氛有些微妙，乃琳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她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拿捏不好这种话题的分寸。
夜里的亮光说不好是从哪里打来的。许是何处的灯光，又或许是星光；可能是月亮把借来的亮洒在沙子上，也可能是沙子的亮光乘着夜风直上。浅浅的亮洒在院子里，水的热气也渐渐息了。
“嗨呀，没什么的。就是上了一年学我感觉有点儿不适应，还是想回家待着。城里感觉太…怎么说呢，哎呀，就是那个意思…”
“那，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
“…抱歉，是我多嘴了。”
“没有没有…就是，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退学了回来给家里继续帮忙吧…”
月亮在人间是有代理的。她有香槟色的长发，有迷人的嗓音，也有温柔的曲线。她会俏皮地伸出小拇指，笑着冲迷茫的少女说，
“那我来给晚晚当城市向导吧。”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