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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3854备注:该文本为泛星联盟情报管理局调查员米修斯在生前2小时中语音记录仪内录音文件的转写。他所驾驶的飞行器因系统故障引发的爆炸而损毁,记录仪内的时间信息因此丢失。文本以自然时间顺序转写生成,并依据《泛星语言文字规范标准》(第7版)进行了姓名添加、语意分段及标点处理。
一
艾弗:你好,米修斯调查员,欢迎来到泰瑞星球,我是艾弗。
米修斯:接待使艾弗,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你最近好么?
艾弗:我很好,能接待您是我的荣幸。您的旅程还顺利么?
米修斯:一切都不错,就是动力系统似乎有点小故障,离开伏铎锐没多久我就发现了。
艾弗:也许是系统更新的原因。您知道的,伏铎锐工程师的质量可不比以前了。我那时从设计图纸到飞行器制造要全部经历一遍才能顺利毕业,可现在的年轻人呢,嘴比手好用很多。
米修斯:你不说我都快要忘记了,你之前是一位工程师,对么?
艾弗:是的。
米修斯:太好了,你可以进入飞行器帮我检查动力系统么?我怕返程时遇到麻烦,你知道的,这两个星球之间没有中转站。
艾弗:很乐意为您效劳,但时间可能不会太短。
米修斯:这没问题,相信我跟这位……卢……卢尔赦,对么?
艾弗:是的,他叫卢尔赦。
米修斯:相信我跟他的谈话需要很长时间,还好我携带了足够的鲜液。
艾弗:好的,先生。事不宜迟,我先去飞船里了,我的属下会带您进入会议室。
米修斯:好的,非常感谢。
二
男性音源:米修斯先生,这边请。
米修斯:是这间会议室么?
男性音源:没错。我需要提醒您,在桌面下方的右侧有一个红色按钮,请在危险情况时按下它,我们会立刻为您提供强有力的安全协助。
米修斯:听起来不错,但希望我不会用到它。
三
米修斯:卢尔赦,你好,我是来自伏铎锐星球的调查员米修斯,你今天过得怎么样?(语音空白)非常感谢你答应参加调查……你……你看起来气色不错。(语音空白)听着,卢先生,你可以不跟我讲话,但如果你继续如此,这里的人可能会把你关起来,你很了解他们可以做什么,不是么?我是一个陌生人,只负责记录和调查。等今天的交谈一结束,我们再次见面的机会为零。所以,当你准备好时,请告诉我,而现在,我需要喝点鲜液。
卢尔赦:你和领主来自同一个地方,对么?
米修斯:嗯……领主……你是说莫斯塔尔特使对吧?
卢尔赦:是的,他是“收获庄园”的所有者。
米修斯:跟我谈谈“收获庄园”的事情吧,毕竟那里才是一切的开端。
卢尔赦:我是在一个夜晚坐着马车抵达那里的。一路上,木质车轮有节奏地撞击在碎石路上,这声音让我生出困意,但内心的忐忑与好奇驱使我尽可能敏锐地感知周遭的一切。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耳畔不再响起夏蝉的鸣叫,马车夫才停下来,喊我从车里出来。当他为我解开蒙在眼上的黑布时,我惊呆了。
米修斯:你看到了什么?
卢尔赦:在石板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幢让人过目不忘的建筑。它所使用的材料既非砖石,也非土木,而是一种透明的、如同琉璃般纯净的材质。这栋建筑呈对称分布,每一侧都有三四十间房子,房间前都亮着壁灯,这让它在夜里看起来像一个闪闪发光的大圆环。
米修斯:根据你所说的,我猜那是一种在我们星球再平常不过的材质,水晶玻璃。
卢尔赦:好吧,玻璃……神奇的材质。当时的我被面前的景象完全吸引,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人在那里等我许久了。
米修斯:他是谁?或者,她是谁?
卢尔赦:马车夫称呼他为领事大人,后来才知道他叫艾尔伯特。那晚,他穿着一身黑衣服,这也许是我没有及早发现他的原因。艾尔伯特并不高,身材异常圆润,他皮肤白腻,眼睛却像浸在水中的黑色石子,炯炯有神。
我跟他打招呼,他并没有回应我,只是扬起头问我是53号么,我点点头,他便让我去唯一一间室内还亮着灯的房间。他没有跟我走,在跟马车夫交代着什么。我回头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眼睛在若有若无地朝我所在的方向看。我当时没有多想,一路来到53号房间,丢下仅有的一件行李后,便瘫倒在床上。一路舟车劳顿让我疲惫极了,可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脑海中不断复现着刚才艾尔伯特的眼神。他与我相识的那个人在体型外貌上差别巨大,但他们的眼神,却十分相像,甚至,一模一样。
米修斯:你认识的那个人是谁?
卢尔赦: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名,大家叫他黑先生。
四
米修斯:可以谈谈你跟黑先生的相识过程么?
卢尔赦:二十年前,多兰国王后在新年第一天产下双生子,国王大悦,便集全国之力在都城梁津建造双子塔。八百能工巧匠日夜不休,花费两年时间将塔建成。自那以后,国王一家都会在塔上与臣民一同庆贺春节与双生子的生日。两年前,双生子年满十八岁,国王下令重新粉刷塔身,我就是在这个机缘下与黑先生一起被招进了施工队。
因为必须要在雨季来临前完工,因而工期只有短短一个月。我们夜以继日,埋头苦干,但工头依旧不依不饶地在身后催促着,就差拿鞭子抽打我们了。只有等夜深人静,工头离开后,我们才敢歇息一阵。大家或躺或坐,吃着牛肉干,喝着工友酿造的葡萄酒,在微凉的夜风中闲谈。
黑先生是我们中最年长,也是经验最丰富的工人。他个子不高,黢黑的脸上挂着一双更加漆黑的眼睛。他话不多,跟我们闲聊时说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儿子,说他很孝顺,每次学术测试都是学院前三,也很有运动天赋。他希望儿子长大后能像埃文一样留在梁津工作。
一旁的工友起哄说,这些事都重复一百遍了,还不腻么?黑先生也不辩驳,只是嘿嘿一笑。
我问黑先生埃文是谁,他告诉我埃文是他们小镇内第一个在梁津立足的人。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满是艳羡的神色。他顿了顿,用发黄的牙齿咬下一段牛肉干,咀嚼起来。他一边吃,一边从窗口望向塔下的城市。那风景我也看过:整个城市隐没在一片黑暗中,可每家灯火的光亮汇聚在一起,就像一条蜿蜒的河流。他有时看得出神,眼角闪动着泪花。我猜,他目光落下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乡。
米修斯:背井离乡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我之前在一个远离母星的勘测站工作,三个月的工作一结束,我就即刻赶回伏铎锐。当我用容器喝到第一口鲜液时,觉得自己幸福无比。
卢尔赦:是啊,有谁不眷恋自己的故乡呢?可为了更好的生活,去往城市是我们仅有的选择。可悲的是,在施工队的工作并没有给黑先生带来好生活,跟我谈话后没几天,他就出事了。他作业时从高塔的支架上摔了下来,所幸支架距离地面不远,他只摔伤了一条腿。他被简单包扎后送进了工人们居住的棚屋,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了。
不久后,雨季提前来临,黑先生拖着瘸腿在一个大雨天来到了工头的豪华住所,想讨要工资。没想到工头以他耽误工期为由,只给了他一半的工钱。他再三求情,却只落得被护卫丢去路边臭水沟的下场。
瓢泼大雨中,他看见一辆精美的马车停在门口,一位身穿白衣的少年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一位带着眼镜的中年人忙趴在地上,将背微微拱起来。少年踩着中年人的背下了马车,被一个仆人打着伞迎了进去。当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站起身时,黑先生惊呆了。
米修斯:他看见了什么?
卢尔赦:那个男人就是埃文,也就是黑先生口中第一个在梁津立足的人。原来他并没有过上小镇人们想象中的生活,而是成了一名甘愿被富人踩在脚下的奴仆。那天,我想黑先生明白了什么,并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米修斯:你是说前往庄园,以命换钱?
卢尔赦:是的。后来,当他告诉我这个计划时,我很是震惊并极力劝阻他说,孩子没了母亲,已经够可怜了,现在你要去卖命,他还怎么活?他却苦笑一声,反问我,可怜?有我这个没本事的父亲,我儿子才更可怜。
我见他这样,也哭了起来,告诉了他我的烦心事:之前为了救病重母亲的命,我借了高利贷,眼看约定还钱的期限一天天减少,就脑子一热借钱跑去赌博,想着一本万利,结果输得很惨,欠的钱估计要还二十年。可笑的是,我母亲的命也没保住……
米修斯:你还好么?你想的话,我们可以暂停谈话。
卢尔赦:我……我没事,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但每次想到这里,还是会伤心难过。为我自己,也为像黑先生这样的人。
米修斯:所以某种程度上,你跟黑先生有相似之处,你们当时陷入了生活的泥潭,用尽全力却无法走出。
卢尔赦:对,也许这种让人窒息的无力感让黑先生做出了那个决定吧。在我跟黑先生谈完话的第三天,双生塔的油漆工程按时结束,塔身焕然一新。国王王后带着双生子在塔顶举杯,塔下的观众欢呼沸腾,整个城市洋溢在一片欢乐热烈的氛围中,可热闹是他们的,我在城外一处僻静的小路边为黑先生送行。黑先生递给我一包牛肉干,说是朋友送的,他来不及吃了,让我拿去。我本想推辞,但想起女儿爱吃,就收了下来。
那晚,当我把牛肉干拿回家后,女儿和妻子都不见了踪影。我问邻居——一位左眼失明的老太婆她们的去向。她告诉我说,我妻子离开时,明确说这个家该散了,让我不要再找她们了。
米修斯:她离开是因为你所欠下的巨款么?
卢尔赦:也不全是……她经常喋喋不休地抱怨,我受不了她时会摔东西,她可能以为我有暴力倾向,会伤害她。
米修斯:我想她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你们的女儿,没有孩子会想要与一位易怒的父亲生活在一起。
卢尔赦:我赞同你的说法,但那时的我却没能想明白这一点。我花了一年时间四处寻找她们,但我一无所获,她们应该是有意躲避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决定跟黑先生一样,以命换钱,于是找到了庄园代理人。
米修斯:你是怎么知道代理人的地址的?
卢尔赦:是黑先生。他给我的牛肉干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有代理人的信息。
米修斯:你怎么看待黑先生的这一做法?
卢尔赦:也许他也看到了我们之间的相似性。
米修斯:我暂且接受这一说法,我现在的疑惑点在于——你要拿着钱做什么?黑先生的钱可以留给他儿子,可你的妻女都已离你远去。
卢尔赦:按照代理人的说法,我会在签署协议后拿到一半的钱,而剩下的一半会在我死去后交付给我指定的人。所以,那时我决定将第一部分钱用来偿还债务,而将第二部分钱用来买书并捐赠给当地的图书馆。我的女儿喜欢阅读,她常常在图书馆呆到关门时才离开。
米修斯:很显然第二部分钱没有被使用,但我好奇的是,你并没有挥霍第一部分的钱。既然你已经选择去死,偿还债务就成了不是必须要做的事。
卢尔赦:我在寻找妻女的闲暇时刻,重新捡起阅读的习惯。当我思考自己的人生经历跟书中记载的许多故事时,我意识到了命运的荒诞性——有时一念之下做的决定会导致人生轨迹的完全改变。我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推搡着前行,无法逃脱。我想以死亡终结这一切,而我希望在离开这个世界时,不对任何人有所亏欠。
五
米修斯:让我来总结一下刚才的谈话:你在“收获庄园”遇到了庄园领事艾尔伯特,他与你之前在施工队认识的黑先生在眼神上十分相像,而黑先生正是引导你来“收获庄园”的人?
卢尔赦:简单来说,是这样的。尽管察觉到了他们的相像,但当时我不敢贸然询问他,毕竟他是领事,我不想因为鲁莽而给他留下坏印象。
米修斯:这样想很合理。
卢尔赦:到达“收获庄园”的那晚,我一夜无眠,可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领事叫了起来,开始参观庄园。他告诉我庄园由莫斯塔尔特使建造,目前有其他52名像我这样的“供养者”。我们所吃的食物根据每个人的身体状况精心调配,坚持这样的饮食三个月后,我们就可以供领主选择。领主会在每个月的新月日前来参加“盛宴”。我问他什么是“盛宴”,你猜他怎么说?
米修斯:我不知道,这取决于他是怎么样的人。
卢尔赦:他很直白地说,就是我们被享用的时刻,这不正是我们这样的人来这里的目的么?当然,被选中的“供养者”需要在“盛宴”前服食龙尾花,吃了它之后,“供养者”会沉浸在不间断的快感中,感知不到一丝痛楚。他说得很平和,我却愣在原地。我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以命换钱,但听到如此直白的描述后我却本能地害怕了,所以后面他说的一些关于什么“胶质”之类的话,我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盯着阳光中的尘埃看。
过了一会儿,他将我从放空状态中拉了回来。我注意到光线在我前方不远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走近了些,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景象:前方的景色被一种透明的薄膜遮蔽了,只有模糊的边缘依稀可见。我用手去触碰,却被一种相等的力量推了回来。当我用力大时,薄膜的力量也大,当我用力变小时,薄膜的力量也相应变小。薄膜似乎具备智慧,总是能精准地算出我的用力大小并产生同样大小的力与其互相抵消,这样的结果就是,我的手始终无法穿过薄膜。
艾尔伯特告诉我,这是领主设立的屏障,只有在“盛宴”这晚才会打开。我感觉有些疲累,告诉艾尔伯特想先休息一下,便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出现就回到了房中。我到达时,早餐已放在餐桌上,看起来精致可口,但我胃口并不好,只随便划拉了几口。我吃完早餐没多久,就觉得昏昏欲睡,便爬上了床,伴着窗外并不刺眼的日光陷入了一段漫长昏沉的睡眠。醒来后,我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那是我那几年来第一次因为梦境哭泣。
米修斯:你梦见了什么?
卢尔赦:我的妻子,女儿,还有月亮。那个梦境仿佛是我过去回忆的组合体:我梦见与妻子在月光下拥吻,梦见我们婚礼那晚硕大莹润的圆月,梦见她拥抱着我们在夏夜出生的女儿,梦见她曾在月光下教女儿吟唱古老的歌谣……可随后,一个背对着我的男人像镜子一样打碎了这些梦境,而当他转过身时,我发现他就是我……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
米修斯:梦境确实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很多科学家相信梦境是现实在精神层面的一种投射。如果那时你梦见了她们,我猜你在心理上存在某种对抗,而且这种对抗与她们有关。
卢尔赦:我欠下巨债后,如同一只发怒的野兽般对她们露出獠牙,之后我想到以命换钱来补偿她们,可当我听完艾尔伯特的叙述后,却贪生怕死起来。坦白说,我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勇敢,我甚至能想象到妻子在我耳边大喊“懦夫”的样子。
米修斯:以前,我也总是臆测我妻子对我的看法,但这些都不是真的。说到我妻子,我之所以能够到这里来,还是因为她。
卢尔赦:为什么?
米修斯:我妻子叫麦尼菲琪,她是米勒荷科技公司的一名情境收集者。在伏铎锐,人们的日常消遣方式之一就是“影宴”。那时,故事的讲述方式因为过于老套陈旧而被淘汰,而使用仿生机器人来出演戏剧在之后的平权运动中遭到大范围抵制,所以米勒荷科技公司开发的“影宴”被人们逐渐接受。
“影宴”其实是一种文雅但不全面的说法,我个人更喜欢称呼它为“全知体验”。米勒荷科技公司会雇佣像麦尼菲琪这样的收集者,让他们搭乘星际飞船去其他相较陌生的星系采集情境。员工会在当地释放多维信息收集器。举例来说,当收集器在一片森林中时,会收集那里树林的影像,风吹的声音,腐败树木的味道,皮肤划过溪水的感觉,吃浆果带来的酸甜……这些感官信息是最基本的,而植入在收集者脑部的芯片还会同步记录收集者在那种环境中的综合体验和整体联想。不管想到了美好的童话还是凶残的谋杀,这些信息都会被记录。
信息收集工作完成后,体验“影宴”的人会来到一个球状的充满特制溶液的水晶玻璃舱内,他们会在其中畅游,而溶液会刺激肌体和大脑全方位地感知该情境。
卢尔赦:那收集器长什么样?
米修斯:收集器被装在一种小型胶囊中,胶囊在被发射到指定地点后会自动爆开,释放出收集器。如果非要描述的话,一个收集器大约像一粒尘埃那么大。
卢尔赦:我想我见过它。那时我来到庄园已经两周多了,体重增加不少,看起来就像一个不断胀大的气球。吃过午餐,我照例与其他人来到花园,接受太阳的照射,以确保全身被晒得富有光泽。他们说领主不喜欢白腻的肉,那让他毫无食欲。
我趴在木质长椅上,感受着太阳投下的灼热,将头歪向一边,望着阳光中的灰尘出神。我觉得自己就如同光束中的灰尘一样,只是漫无目的地漂浮着——渺小,无助,最后的命运只能是跌落进泥土里。而那一天,我看见了那一粒灰尘,它不像其他灰尘那样四处漂浮,灰扑扑的。它金黄明亮,散发着迷人的光彩,如同一粒金子。它自主移动,有自己的方向,看起来生机勃勃。就是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启发了,即便是灰尘,即便注定要跌进泥土,但那又如何?重要的是它曾在空中飞翔过。直到现在,我一直坚信那是神迹。
米修斯:这只是巧合,在你看来是神迹的事物,也许在其他文明中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科技产品而已。
卢尔赦:不,我不是说收集器本身,我是说收集器出现的时刻。它不仅让我顿悟,更让我听到了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名字。
米修斯:谁的名字?
卢尔赦:我女儿。
六
米修斯:是谁提到了你女儿的名字?
卢尔赦:米萨瑞,他是新来的,我之前觉得他有些神志不清,因而跟他并不亲近。幸好躺在一旁的黄头发年轻人似乎认识他,跟我们说起米萨瑞的故事。
米萨瑞是一个巫医,擅长使用死藤水为人治病,经过他医治的病人最后全部好转痊愈。渐渐地,他变成了当地最受人尊敬的医生。某天,一个落难的女人带着女儿找到了他,女人说她为了逃离赌鬼丈夫一路奔波来到这里,但在途中女儿突然昏迷不醒。
米萨瑞诊断后,认为女孩的灵魂被邪灵污染,需要按照古书记载,将女孩父母的血液混合死藤水让她服下,才能让她起死回生。女人一开始并不同意去见她丈夫,后来经过米萨瑞的苦苦劝说才决定动身,可一周后,女人带来一个坏消息,她无法找到丈夫,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看着日渐孱弱的女孩,米萨瑞怀疑起古书上的记载是否准确,可自己又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他无法忍受人们的流言和患者不再信任的眼神。最后,他将自己的治疗手册和古书留在儿子枕边,独自来到这里,想寻求解脱。
当那个黄头发年轻人在向我们讲述时,米萨瑞也回忆起什么似的说,谭雅真可怜,她有着纯洁的灵魂,不该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死去。
米修斯:我猜,谭雅就是你女儿的名字?
卢尔赦:没错,一听到这个名字,我才更加确信故事里的赌徒父亲就是我。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不知如何应对,便逃似的回到房间。之后的两天,我又陷入了无能为力的泥潭里。愧疚、后悔、愤怒……各种情绪轮流占据我,而当我终于收拾好心情,想着从米萨瑞身上打听更多关于女儿的消息时,有人告知我“盛宴”提前到来。
米修斯: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过“盛宴”会在每月的新月日举行么?
卢尔赦:一般来讲是这样,但有一个特例,那就是有人愿意成为“胶质”。
米修斯:这个名词好像你之前也提到过。
卢尔赦:对,就是我在参观庄园时漏听的那部分。后来我才知道,选择成为“胶质”的“供养者”需要服用软骨草。服用后,“供养者”的骨头会变得像炭火一般灼热,血肉都会被熔化,最后,体内物质融成一块,成为用皮肤包裹着的“胶质。”
领主十分喜欢这种美味,每当听到有“供养者”选择成为“胶质”,他便会抛弃一切手头事务,搭载最快的星际飞船过来享用。米萨瑞就是那个选择要变成“胶质”的人。据说即便服用龙尾花,“供养者”也会遭受巨大的痛楚。看来,米萨瑞想要求死的愿望,比你们任何人都强烈。
米修斯:这听起来令人发指,我难以想象米萨瑞在“盛宴”时被吃掉的残忍场景。
卢尔赦:实话说,当时的场景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那晚,乌云遮天蔽日,没有一丝星光,庄园的防护屏障如同海浪一样逐渐消失。一艘环形银色飞船自天而降,落在了庄园中间的圆形平台上,从中走出了领主和他的两个助手。他们都身形高大,我站立时只能看到他们的膝盖。他们头颅硕大,四肢却出奇地纤细瘦长。我正惊讶于他们的长相,注意力却被另外一件事物所吸引。
米修斯:是什么?
卢尔赦:香味,一种奇特的香味,比我们在双生塔上使用的涂料味道还要浓烈。要知道,多兰国王为了彰显国力富强,在涂料中足足加入了二十种天然香料。
米修斯:我们的星球上有两大显赫家族:波利亚家族和莫斯塔尔特使所属的芳溪家族。波利亚家族大多是科技新贵,比如麦尼菲琪工作的米勒荷科技公司就是由这个家族掌管。芳溪家族的成员大多有皇室背景,他们喜欢使用名贵香料,钟爱音乐和艺术。
卢尔赦:这我就明白了。那晚,当领主来到餐台后,在艾尔伯特的示意下,我们整齐地单膝下跪。这时,四周传来一阵乐声,我猜它来自那艘银色飞船。那声音缓和流畅,像是有人在哀婉地吟唱。在音乐和香味的双重作用下,我仿佛喝了些酒一般,晕晕乎乎的,连带着觉得眼前的场景并不是那么让人恐惧。
米修斯:抱歉,刚才你说那晚的场景并不可怕时,我还怀疑你不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现在,我知道,是特使通过艺术手段美化了当时的情境。
卢尔赦:他不仅是一个营造氛围的高手,还是一个善于收买人心的人。他离开的第二天,领事就告诉我们,昨晚领主十分开心,特许我们一周后在庄园内举办餐会,每个人都需要亲自制作食物,之后与众人一起分享。我对这种热闹的集体活动一向兴趣寥寥,最后只简单做了家乡风味的牛肉干,可没想到,吃了牛肉干的领事竟然浑身抽搐后晕了过去。
米修斯:难道你在牛肉干中下毒了?
卢尔赦:当然不是,我当时没有理由这么做,可庄园守卫们不由分说把我关了起来。正当我疑惑时,艾尔伯特屏退左右护卫,跟我透露了一个秘密:他就是黑先生,那个曾经在高塔上与我一起工作的工友。
他告诉我,他来到这里后就后悔了,可没有办法离开,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巴结庄园管理层,被从“供养者”的队伍中划了出来,并慢慢做到领事。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认出了我。好在这一年多来,因为吃庄园的食物,他的外貌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因而他装作不认识我,打算以后再慢慢筹谋。可当他偶然从米萨瑞那里得知我女儿的事情后,觉得事不宜迟,要立马行动。于是,他吃牛肉干时假装中毒,好让人把我关在庄园边缘的牢房里。
米修斯:他为什么会后悔呢?你跟我说过,他是一个眼神坚毅的人。
卢尔赦:他告诉我,之前他总是在预设自己儿子的立场,以为儿子长大后会因为穷苦的出身而抱怨。事实上他错了,他看低了儿子,某种程度上也看低了他自己。陪伴在儿子身边,看着他长大,才是对儿子最好的爱,这是用再多的金钱也无法买到和弥补的。可是,他没有机会了。
米修斯:他为什么这么说?
卢尔赦:当时,我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黑先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扶着墙坐了下来。在我的再三询问下,他告诉我他已经服用了软骨草,今晚领主就会前来,到时候防护屏障开启,我就可以逃离这里。我当然不同意,他忍着泪水说,去救你女儿的命,不要让她和你的人生留有遗憾。
我已经记不太清后面的细节了,只记得在我出逃的那晚,月亮出奇得大,大到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天上掉下来。我在月光下肆意地奔跑着,我想到我的妻子和女儿,当我躲在灌木丛休息时,我又仿佛能在月亮中看见我的母亲、米萨瑞和黑先生。我跑了三天两夜,终于见到了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女儿。米萨瑞的儿子帮助了我们,把我们夫妻二人的血与死藤水混合后喂女儿服下,不久后她就苏醒了过来。之后,我们一直都在米萨瑞的部落定居,直到你们的人找到了我。
米修斯:很高兴你愿意跟我讲述这一切,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么?
卢尔赦:请说。
米修斯:你的妻子和孩子还爱着你么?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想要重新接受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卢尔赦:在我们国家,人们相信每个人都值得拥有第二次机会。我会陪伴她们,用自己的行动重新赢回她们的信任。
米修斯:能够陪伴家人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已经很久没有陪伴我的妻子了,每天繁忙的公务让我无暇分身。
卢尔赦:先生,每个人都值得拥有第二次机会。
米修斯:哈哈哈,我理解你的意思了。
卢尔赦:对了,今天是我们这里的春节,一个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希望你能与你的妻子团圆,好好陪伴她。
米修斯:与你的谈话让我受益良多,谢谢你,再见。
卢尔赦:再见。
七
艾弗:米修斯先生,刚才的谈话如何?
米修斯:结果令人满意,我拿到了我需要的信息,但还有几处细节需要再继续调查和确认。除此之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莫斯塔尔特使么?
艾弗:我仅仅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您……您为什么这么说?
米修斯:我刚才偶然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味道让我想起他。
艾弗:您真是敏锐。我的女儿和莫斯塔尔的三儿子在……在同一个研习所实习,所以我跟他见过几次面,香水……香水是他送我的。
米修斯:原来是这样。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艾弗:他强壮魁梧,看起来很有魄力和领导力。
米修斯:确实是这样,那你对他竞选母星议员一事怎么看呢?
艾弗:我在政治上一向保持中立立场,不过我听说波利亚家族暗中发现了特使在异星球的脏事,所以才派米勒荷公司的员工去那里进行情境收集,假装偶然发现问题并报告给情报管理局,甚至向一些媒体泄密,以期对特使参选议员的事情造成负面影响。
米修斯:这些媒体总是善于编造吸引眼球的故事,但身为情报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我们的责任在于发掘真相。
艾弗:您说的对。您……?
米修斯:那是什么?
艾弗:这里的人们把它叫做月亮。
米修斯:它真美,真想带菲琪去那个星球看看。
艾弗:您务必要小心,那里的引力与磁场这些年越来越奇怪,很多飞船都在那里发生故障。
米修斯:那我的飞船还有故障么?
艾弗:哈哈,这您放心,故障已经完全排除,您随时可以起飞。
米修斯:好的,我相信你。
艾弗:先生,祝你有个好旅程,一切保重。
八
系统提示性音源:警告,动力系统发生故障。警告,动力系统发生故障……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