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雪11-20 作者都关月
11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给了你什么条件?」
他微凉的手在我脸颊摸索,似乎想沿着我五官的轮廓追忆什么。他眉宇间带着挑剔,捏着我下巴的手上的力道,暴露了他的情绪。
很危险。
他很危险。他说的「他」是谁,我心里隐隐浮现那淡然出尘的人,但是这跟我没关系。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
「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你是谁?」
「我是桐苏。」
我没骗他,我是桐苏。
南宫是礼云冠给我的,他给我金山玉髓,又冠给我一个背景庞大的姓氏。我如尘埃,此生这样痛快活过,已是足矣。
至于礼云想做什么,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了。我如尘埃,怎么懂得磐石的心思。
许是我的眼神过于真挚,他与我对视良久,终是松开了捏住我下巴的手。
我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惊觉自己方才紧张到忘记了呼吸。池水温热适宜,我浑身不自在地坐在他怀里。
他不动,我也不敢动。
僵坐了许久,我觉得腿下某个地方开始慢慢变硬,忍不住咬嘴抬眼看他,才只看到他下巴,就听见他说:
「不管他给你什么,我都给你五倍十倍百倍。要么死,要么留在我身边。」
「你……自己选。」
12
人怕死,没什么不对。何况,我可以不用死。
因为怕死,我成了一个无名无分,却宠冠六宫的人。
盛宠之下,站在风口浪尖的是我。根基不稳,冷暖自知。无依无靠,我只能祈求皇帝庇护。
我对着皇帝百般迎合讨好,最后慢慢变了味道。
人会厌倦,亦会恃宠而骄。
皇帝口味实在让人消受不起,他喜欢骑射,钻研剑术,唯一沉静一点的,就是好茶。
所谓的宠冠六宫,无非就是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喜欢带上我。
我用来刺绣的手指,被羽箭磨出茧;十年的戏舞功底,被他嫌弃撑不起软甲;纤细的身板,被他嫌弃提不动剑……
可是他在床上又是另外一个模样,看上去爱极了我这绵软的身子。
我不傻,他宠我是真的,但是为什么宠我,是个问题。
对我而言,是关乎生死的问题。
13
关乎生死的问题,我还没解决,就先被他的妃子解决了。
女人的嫉妒最可怕,尤其是被宠坏的女人。
在我之前,那个锦贵妃,是皇帝独宠的一个女人。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也是个可怜人。
我与她的容貌相像得很,她像我像足了七分。
为什么是她像我呢?
因为我比她更像锦鹤。我好歹是个赝品,而她只是个残缺的赝品。
这一切看似是我赢了,但是并不是。
我无名无分,在隆冬腊月里,被她宫里的太监,扯着头发丢下了水。
如果不是因为礼云被太后叫进宫路过那里,我就真的死了。
再次醒过来时,我得知自己已经是个答应。而礼云,即将和擎云公主完婚。
我看着自己带上薄茧的手,脑袋里划过礼云下水救我的场景。
礼云说,你能不能不要顶着她的脸,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14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我寒冬落水,大病一场,帝王的怜爱也变得患得患失。
我知道他还舍不得我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再碰我。
锦贵妃只是被罚思过,思过结束,便开始变本加厉刁难于我。
我一忍再忍,直到那天晚上,皇帝派人送了一把刀给我。
送刀的小太监一字一句地传话,皇帝说,刀开过锋,可以用。
我心下了然。
半月之后,锦贵妃失足落水,被淹死了。
后宫上下皆是假意唏嘘,唯有帝王掐了我的下巴告诉我,阿苏,你下手不干净。
我挣开他的禁锢,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臣妾需要陛下,所以不能做干净了。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呆滞,但是第一次眼角眉梢有了融化的迹象。
又是半月,我成了桐妃。
15
皇帝内里是个粘人的人。
他不会明说,但是他需要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我知道他需要看到我这张脸。
我成了第二个锦贵妃。
可是脸不可靠,如果被人加以利用,我依旧会步锦贵妃的后尘。
可是,我应该怎么做。
这么想着,我褪去寝衣,下了汤池。
水雾蒸腾里,后背贴上了一个胸膛。我瑟缩了一下,回头发现是他。
「陛下怎么总是喜欢闯人浴室。」
他埋头在我颈间,咬我的脖子,含糊道:
「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随后口齿厮磨,我感觉到这个吻慢慢变了味道,他的手掐住我的腰将我翻了个个,正对着他。
我痛呼一声,他微微喘息着停下来,我给他看手心里的薄茧,茧子被水泡过,泡得发白。
他两只手捧着我的手看了许久,最后声音嘶哑地说:
「你不适合这个。」
我不明白,但很快就被他卷土而来的攻势夺走了理智。
16
他再没找我练过骑射,但是骑射的时候,总是带上我。
一开始是他在骑射,我在一旁坐着看。日子久了,变成他同我一起坐着聊天。再久一点,变成了隔三岔五去骑射,平日里跟我一起泡在汤池里。
「阿苏,你怎么这么懒。」
我吻他的眼睛,玩弄他的头发,对他的话避而不答。
他被我用头发骚扰到烦了,就沉着脸将我抱起来,扔进池子里。我在池底屏住呼吸,不过瞬余,他又会下来捞我。
我红着眼眶埋怨他,他摸摸我的头:
「阿苏,你怎么这么弱。」
我会告诉他,因为臣妾需要陛下。
这时,他的温柔,不是因为我这张脸,而是真的属于我。
他说,阿苏,你要明白,我也需要你。
我就在这里,可是阿苏,我需要你自己留在我身边。
17
手心的薄茧慢慢褪去,他终于发现了我最擅长的是跳舞。
我想他是喜欢的吧。
可是他又贴着我的鬓边请求我:
「阿苏,可不可以学舞剑。」
他眼睛里的真诚太过炽热,心里有一根弦,被轻轻撩拨了。
这不对,可是我还是这么做了。
铁剑提不动,他给我换成了木剑。软甲太沉,最后他给我换成了窄袖常服。
月沉西南,有虫鸣夏。
我舞得该是美的,可他神色复杂。他该是喜欢的,但是眼神里有不甘,却又透着惊艳。
他唤了我的名字,模样是再三踌躇,仿佛「阿苏」两个字很难说出口。
我问他,陛下喜欢臣妾吗?
他说,喜欢。
我又问,那是怎样的喜欢?
他抱住我,说,因为合适,所以喜欢。
18
擎云公主同礼云的婚期定在了三月。
我再次见到礼云的时候,是一场宫宴。擎云乖巧地坐在他身边,他淡然地坐着,偶尔会低头看一眼擎云。
我坐在皇帝身边,看见他遥遥对我举杯,心拧了一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手里的酒杯被皇帝抽走,我抬头看,皇帝只留给了我一个冷峻的侧脸。
礼云似乎是没有想到皇帝会替我挡酒。他一贯淡漠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我突然记起,我也曾站在他身边,他也像陛下如今这样挡在我身前。
许是有些感慨,我走神了。一件长袍落在我肩上,将我的思绪拉回,我抬眼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听那低沉的声音说:
「你不擅长饮酒,不舒服就回去。」
我说:「臣妾并无大碍。」
他嗯了一声,眼底闪过我不曾见过的温柔。
19
我成为桐妃的第八个月,擎云嫁给了礼云。
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成了驸马。擎云似乎安静了不少,不再像婚前那样缠着礼云了。
皇帝问我,礼云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愿思考他的深意是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停下画眉,正色告诉他:
「礼云公子如玉,再无可比翼者。」
他一愣,问我:「那朕同他比呢?」
我心知说错话了,所以上前抱着他,讨好道:
「陛下文武兼济,人中之龙,名副其实。」
他扣住我的腰,声音低沉:
「朕偏要同他比,你来回答。」
「陛下是夫君,他是兄长。」
「你叫朕什么?」
我心底一沉,他是皇后的夫君,我只是他的妾室。可是看着他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我心神一晃:
「夫君。」
「阿苏,朕喜欢你的野心。」
20
他喜欢我的野心。
可是,我不能只有野心。
后宫实力错综复杂,平戎将军于西北屡战屡胜,连带他的亲妹妹在后宫也平步青云。
有人开心,就有人难过。
就比如,皇帝将允给我的翠琥珠赏给了平戎将军的妹妹,良妃。
她开心,我难过。
一颗珠子没什么,可是她却是从我的手里夺了去。她让他给,他就给了。全然忘记,那珠子已经允给我了。
我没再跟他提过此事,可他却自己拿了绫罗绸缎,和颜悦色过来哄我。
我看着他的脸,告诉他:
「良妃姐姐同臣妾一样,为皇家开枝散叶,职责所在。陛下雨露均沾并无过错。」
他歪在床上,将我揽今怀里:
「阿苏,你是这样的人吗?」
他看着我,眼底有戏谑的笑意,可是那笑意深处,是我参不透的帝王心。
参不透就不参,谎言有时候真的没必要,实话有时候最管用。我皱眉将心里话告诉他:
「臣妾想把陛下关起来,那样陛下就是臣妾一个人的了。」
他怔了一下,手指插进我的发,顺着发丝的方向,有一下没一下地捋顺。
「阿苏,你懂不懂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