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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重置版 第二十一章 屋脊上的战场(下)

2023-01-13 23:08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透过战场侦察画面,我仿佛在科研基地身上看到了上海军事司令部陷落前夕的残影。从结合部突入的苏军突击集群已经兵临城下,墙体里的7010相控阵雷达天线在被“布拉提诺”火箭炮击中后已经烧蚀殆尽,只剩下骨架一般的钢梁和水泥基座。“猎狼犬”直升机集群沿着防空雷达包线边缘反复游猎,追踪和摧毁着敢于冲出基地实施阻击的科研部队作战单位。“百夫长”攻城机甲被迫从后方步入了前线,有如战场上一轮巨硕的钢铁太阳,“疾风”突击队与其他随行护卫的坦克、防空车和步兵,则像围绕着它的无数行星和卫星一样,在基地入口处排列成一环散乱的圆弧,阻止敌人主力冲进“百夫长”主炮的射击死角,在这圈弧以外,苏军集群正形成一道更大的圆周环起围攻,不断有小股敌人冲破外围警戒圈抵近到“百夫长”脚下,旋即被机甲载员舱中两名负责填补近处火力空白的根除者射杀,芸茹亲自乘在第三处载员舱中,用EMP干扰枪成片地瘫痪着蜂涌而来的苏军坦克集群,夹在顶端两座载员舱中央的“阴阳”式区域防空导弹则在上空划成一个断续隐现的圆,直到试图从低空突入的“猎狼犬”直升机被导弹击毁,才短暂显示出这道防空圈的一小段轮廓来。随着后续主力不断汇入,蚁附而上的苏军部队越来越多,科研部队护卫集群不得不时常向内部收缩防线,将更多敌人放进420mm主炮的有效杀伤范围以内,等到百夫长的炮火将这一区域内的敌军暂时肃清,才再次发动反冲锋将挫败的敌群推出去。尽管“百夫长”仍然像一座不死的要塞般定鼎于战场中央,但局部优势已经无法挽回全线颓势,将军同志很快放弃了向这台强大的战争机器发动强攻,而是使用附近的部队牵制住“百夫长”,以便让其他方向的突击部队攻入科研基地主防区。在基地监控系统传回的一片混乱画面中,我意外地看到了莫拉莱斯上校的身影,在他们最接近胜利的关键时刻,这个危险的老杀手放弃隐蔽亲自冲到了第一线,带领着拉丁同盟的部队再次夺下了这场战役中的第二个殊荣:首先夺取存储着“大迭代”计划所有数据的科研基地中枢计算机。那台超级计算机足有一台基地建设指挥部那么大,科研部队专门修筑了一座地堡来存储它,但现在守卫着中枢计算机的部队已经被肃清了,莫拉莱斯亲自把着狙击枪向四周警戒,掩护将军同志特遣的工程队进入地堡,作战控制连线系统马上显示,他们使用了一种物理破坏的方式,刺穿了中枢计算机外壳、直接将黑客程序植入了主控板,很快苏军就骇入了我军的作战控制连线系统,甚至能够听到敌人占据了我们的指挥讯道在杂乱地通话了:“将军同志,这里是莫拉莱斯在中国科研基地发回的报告,我们已经成功侵入中枢计算机了!”

        “莫拉莱斯同志,苏维埃联盟感谢您所做的一切!我要向米克海姆总理申请为您颁发最高等级的战斗英雄勋章!”

        我们目睹着敌人窃取“大迭代”计划最宝贵的成果,甚至听着他们在我们的军用讯道里庆祝胜利,却对此无能为力。四座核弹发射井因电力系统被破坏而无法继续发动打击,连科研基地的主指挥部都已经被摧毁了,芸茹只能将“百夫长”攻城机甲作为临时指挥部,向我们下达最后的指令:“各阵地注意,立即退出战场!右翼前哨部队撤退至碎叶山口一线进行扼守,务必挡住经此通过的所有敌人,直到新的指令下达,行动过程中不要解除核辐射防护;左翼前哨部队撤退至北线重新收容部队,行动过程中不要解除核辐射防护!”

        “指挥员同志!”苏近卫没有叫她的姓名,而是呼为指挥员,以显示自己的郑重,“您是怀疑我没有像叶未零同志那样光荣战死的勇气吗!?”

        我也表达了自己的异议:“我已经在托托亚岛抛弃过自己的指挥员一次了,即使我无法履行他遗留的使命保卫科研基地,也绝不能再忍受第二次同样的屈辱!”

        “苦瓜脸同志,你该懂的!”芸茹急切地说,“如果是老叶在这儿,他一定会听从我的命令,因为这是他在失去老马那次战役中做过的同样的事!”

        我怔了一下,由于中枢计算机已经被敌人入侵,我们的讯道对将军同志而言相当于是透明的,他可以毫无阻碍地听到我们的指挥通讯,因此芸茹肯定不能将所有事情都明说,而选择了使用隐语,讯道中只有芸茹和我知道,曾经“失去老马那次战役”指的是克麦罗沃突击战,甚至连苏近卫都不了解这个细节,她所暗示的似乎是自己像老叶在克麦罗沃战役中炸毁白杨-M最终逃入的地道那样,留有一招制胜的后手。

        “老苏,我们撤!”我改变了主意,“请你相信我,也相信叶未零同志——因为老叶是会信任芸茹的!”

        也许将军同志全程监听着这次通讯,但认为我和苏近卫的残部无关紧要,他将全部的队伍都投入到了占领科研基地的战斗中去,我们两支前哨部队分别向碎叶山口及北线的撤退行动并没有受到过多阻碍。科研基地内部传出的监控画面很快被切断了,在迤逦撤向碎叶山口的行程中,我只能对着指挥车里一片漆黑的屏幕,通过敌人在讯道里相互对话的声音来感知战况。

        “莫拉莱斯呼叫,芸茹和那台机甲正在脱离接触撤回基地后方,但那边没有退路,她似乎想要顽抗到最后一刻,我正在猎取这颗头颅。”

        “呼叫将军同志,这里是占领中枢计算机的工程队,对防御系统的密码破译已经进入最后阶段,请接收我们获取的军事数据——现在开始读取!”

        接下来发生了这场战役爆发以来最为怪诞的一件事,我可以想象,侵入着中枢计算机的那些苏联工程师,以及坐在遥远的另外两辆指挥车里监听着同一讯道的将军同志和苏近卫,在此刻也露出了同我一样愕然到难以理解的表情。工程师们解析出来的是一段可听取的声纹信号,那是一段经过电子调制的音乐旋律,作战控制连线系统显示,它同时也经过科研基地内部的高音喇叭系统而进行着外放广播。

        “多么迷人,多么美丽,你快爱我吧——好姑娘!

        啊——留里留里,啊——留里留里,快快爱我吧——好姑娘!”

        《卡林卡》(意即雪球花)的电子调制旋律,在残酷的战场中央回荡着,显得分外肃穆而悲壮,而这首俄罗斯民歌经由与俄敌对恶战着的中国军事基地播放出来,则更加显得荒诞且格格不入。也许只有我和那些苏联指挥人员辨别出了这段旋律的含义——这是两年前在克麦罗沃州战略打击基地即将发射白杨-M导弹前曾播放过的那段旋律,被莫斯科最高军事指挥部作为MIDAS弹头引爆暗号指令的旋律!

        “啊 卡——林——卡卡林——卡卡林——卡莫亚!

        花园开满了雪球花!雪球花!雪球花!

        啊 卡——林——卡卡林——卡卡林——卡莫亚!

        花园开满了雪球花!雪球花!!雪球花!!!”

        《卡林卡》进入了合声反复吟咏的最高潮,芸茹在这凝重的旋律中清晰无比地说道:“将军同志,你永远无法侵占我的家乡!”

        我向着科研基地望去,看到被护目镜滤成了暗色的天地间,一颗人造的太阳突然闪烁覆盖了整个世界,将原本凝蓝的天空染成末日般的红黄色,闪耀的“太阳”在强光收缩之后,缓缓向上升腾成蘑菇云那恶魔般的顶盖部分,随后才是底层爆云中被向上吸起的喷射流,缓缓延伸成与顶盖互不接触的茎柄,巨响与冲击波也在此时扩散开来,将沿途一切突出的丘陵山体推没进大地,有如翻涌的浪涛重新落回海面。直到二者在缓转扩散中融为一体,才终于组合成一朵完整的蘑菇云,可与先前战术核导弹的蘑菇云不一样,在这朵巨型蘑菇云的上方,还有两圈以爆心为圆心的同心环,正在被染作血色的天空中扩散,宛如戴在其头顶上、随着威力爆发而向着整个世界压覆过来的一顶辽阔冠冕。当这朵核子的“卡林卡”盛放到最灿烂的一刻,天空开始渐渐恢复成原本的凝蓝,只剩下这朵硕大无比的蘑菇云,像一个死亡的符号般屹立在空旷的天地间,凝固在自己毁灭的王座上。

        尽管处于杀伤范围之外,我却像被这最后一次核爆吸取掉了全部的生命力一般,在指挥车的主舱里软跌下来。克麦罗沃州突击战之后,突袭部队曾经确认过,跌毁到桥底下的那枚MIDAS弹头因结构破损而引发了一次非核爆炸,被彻底摧毁,至于被老叶埋葬在地道里的那颗却迟迟没有消息,部队撤离之前既来不及确认它是否也同样遭受了不可逆的结构破坏,随后也再未见苏联放出过关于将它回收并重新用于战略威慑的任何消息。而刚刚在科研基地发生的这次巨型核爆炸,不可能是由别的什么爆炸物所引发的——在克麦罗沃州地下掩体里失踪的那世界上最后一枚MIDAS弹头,被芸茹辗转埋设在阿克赛钦科研基地的地底下引爆了!她设下了和老叶在克麦罗沃一战中相似的圈套,让敌人主动奔向自以为是胜利的毁灭,将敌人的所有兵力引诱至科研基地,引诱至MIDAS弹头的杀伤领域,并用苏联人制造的弹头抹消了他们自己的部队。可她把自己也当作了诱饵的一部分,我们失去了科研基地,失去了整个“大迭代”计划,也失去了芸茹。为什么克麦罗沃州失踪的弹头会出现在科研基地?这无解的谜团,仿佛形成比核爆炸还要巨大的冲击,将我沉沉地压垮在了指挥舱中。

        重新唤起我的,是一片宛如来自地狱般的杀声。战场是如此广阔,甚至连威力无穷的MIDAS弹头也无法将其完全覆盖,留守在核爆杀伤范围之外的苏军预备队,因最先战败而撤出了核爆威力圈的厄普西隆军残部,在发现自己想要夺取的战利品已经变成了毁灭陷阱之后,开始相互混战绞杀着向这边涌来,试图夺取从核子地狱回到人间的唯一一处通道:碎叶山口。

        我突然明白芸茹为什么要指派我来碎叶山口布防阻击了,在毁灭一切之前,她所想到的仍然是毁灭后的反击与胜利。看着那些恐惧且疯狂的敌人渴望着生朝这边涌来,我被一种坚硬而残酷的东西重新支撑起了整个身体——我要他们全部埋葬在这里,为了他们所做的一切!

        墨玉陵机场的空军编队形成一道道剪刀状交叉队形,向着敌人实施密集的穿梭轰炸,在战场上空留下一片片错乱的航迹。部队里仅存的最后一辆“铁龙”坦克被安排在了碎叶山口阻击线的最正面,暗红色的铁幕粒子脉冲在残敌队列间往复翻滚犁过。残酷的阻击作战一直持续到深夜,指挥部的同志们反复请求我放弃作战,将同样濒临崩溃边缘的我方部队撤出去休整,但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我相信芸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有道理的,而我还没有接到她所说的“新指令”。

        指挥部后方爆发出一片喝令和枪声,我紧扯着的神经几乎要绷断。扼守着碎叶山口的221旅也已经虚弱不堪,再经不起一次像上回那样针对指挥部的突袭了。我带着警卫班亲自到枪响处察看情况,发现战士们紧张地围着一处山岩,岩架底下仿佛凭空出现般露出一眼结构十分坚固、位置也极其隐蔽的地道口,我们在这里由黄昏阻击到深夜,竟始终没有发现它。从地道里已经钻出来好几个武装者,个个在夜色中显出异于常人的高大魁梧,真不知道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才把这么多大块头物色出来集中到同一支队伍的。在战士们的喝问和枪口之下,这些可疑武装人员已经伸出空空的双手表示没有敌意,由武装带系住的枪支垂在腰间,我注意到那是清一色的链式重机枪,通常都是车载、机载或阵地固定枪位使用的,很少有战士能独立扛起来。

        “哪个部分的?”我睁着血红的双眼沙哑着质问道。及至在夜色中看清对方的面容,我才惊吓着后退两步,且很有像身旁这些战士们那样向他们鸣枪示警的冲动。

        面对我的根本就不是一张人脸!甚至也不是面罩,那是一半血肉的面庞嵌合着一半金属的骷髅,仿佛从一个荒唐的梦魇里钻出来的怪物。在战士们紧张摇曳着的手电灯光下,我进而注意到,他们身体上的盔甲也并不是像重装步兵那样的外骨骼装甲,而是同样生长——或者说镶嵌在人体组织上的,因而才显得格外高大。

        他们身体上嵌有金属构件的部位各不相同,似乎并不是一条流水线上造出来的量产货。为首的那个人在肩关节位置安装着整副机械臂膀,对着我发出一种平和的声音:“婆姨和老娘看到我时都吓坏了,小仔和丫头子一见到我就哭,可我希望自己这副模样还没有难看到连老战友都认不出来才好——苦政委,是俺呀!”

        “老马!?个怂!!!是老马!”我几乎是跌到了老马沉重的铁臂之间,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他那副半机械的躯体,“老马啊!他们说你在离心机基地的医院里叫老毛子给打死了!”

        “那可不,差点就交待了!可我在那间医院里做的不是一般的手术,为了救我的命,芸姑娘在我身上试验了那啥啥‘赛博格’技术,就是她在滨海边疆区从沃尔科夫和铁狗身上学来的那种技术。”老马像抱个孩子一样将我毫不费力地抬离地面。

        “可老叶没了,芸姑娘没了,老孙、老猪那几个混蛋也都没了!” 我在他的铁臂中止不住地想哭。

        “苦政委,你他娘眼神不太好啊!”黑暗中一个炸嗓门在喊,从老马身边这队半机械人战士后背,接着爬出来一名身着科研部队墨青色迷彩装甲的根除者,他揭开面罩,露出老孙那张坏笑着的脸来。接着是老猪和大老沙爬上了地面,老唐的武装旋翼机呼扇着钻出了地道口,朗噶和阎启明出来时向我掀了一下外骨骼装甲的面甲,露出一种“真不好意思,又活下来了”的表情。他们每钻出来一个,我便要骂一声娘,连骂了六声之后,便冲上去抱住他们每一个人:“格老子!还晓得回来!”

        “一个尖儿(方言,指狡猾精细之人)三栋屋,一只兔儿三个窟,你该不会以为咱们在科研基地缩了那么多年,还顾不上挖几条保命的地道吧!?”孙猴子险没把我扼断气了。

        “地道网是事先挖好的!?”我感觉心里炸了一下,“那芸姑娘呢!?”

        “疾风”小队背后的山体被预先埋设的导爆索轰然炸开,露出了岩体里足有四车道公路那么宽的高大矩形涵洞口,两辆甚至比“铁龙”坦克还要巨大的重战车从里面驶了出来,辐射轨道炮多疑地在夜色中来回扫视了一下,确认安全之后才分列左右让开了道路,芸茹曾向我介绍过,这是“大迭代”工程的另一型产物,目前仅生产了两台的“乳齿象”坦克原型机。我还记得,它们在作战序列中是负责随行保卫“百夫长”攻城机甲的,今天在科研基地阻击敌军的护卫队列中,也有这两台重型坦克的巨大身影。

        在一队又一队科研部队战车的轰鸣簇拥之下,我终于听到了那三响一组的熟悉脚步声,不由得仰起头来,看着那门420mm超级大炮和巨幅的鲨鱼牙涂装先后突出暗幕,直到“百夫长”那伤痕累累的整个正面轮廓轰然踏入了夜色中,一弯新月正好自山峰之后而出,冷冽的银光照亮了半倚在主炮一侧载员舱上的纤细身影,在满天星斗映照之下,裁剪出一副少女与机甲的图案。

        “老苦瓜,感谢你遂行命令保障了我们的突围通道。”芸茹倚在“百夫长”机甲上,用机载广播向我说道,“请接收新的指令:带领你的部队退往墨玉陵机场休整,碎叶山口的阻击任务将由科研部队接手!”

        远方一片隐隐的轰鸣沉压而来,被堵在山口前迟滞已久的苏、厄两军残部再次混乱起来,那是奉命前去收容部队的苏近卫,正从北线合围过来。我躺倒在冰凉的草地上仰望新月和寒星,看着“百夫长”巨大的投影从一侧山体上缓缓移过——我们还没有失去一切,我们还拥有很多。


        又一架重型运输机呼啸着降落在了墨玉陵机场,在高强度的空运任务中,无论是硝痕斑斑的机体还是疲惫的飞行员,全都粗糙得跟一趟会飞且大号的货车车组没什么两样。地勤人员蚁群一样聚上去将尾舱里成堆的货物搬运一空,其中一部分刚刚落地便被休整的部队分摊干净了,另一部分则由运输车队继续投送到前线。

        机场专门划出了一片营房来关押战俘,一墙之隔外就是我们部队的整休区。胜利令我们的伤亡和艰苦有了完全不同的含义,靠近战俘管理所的一支连队在拉歌庆祝胜利时唱了《喀秋莎》,这引起了另一些同志的不满,有人找上来指责他们在唱敌人的歌,并要求立即停止,连队指导员与其发生了争论:“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苏联的大国沙文主义侵略者是我们的敌人,但‘喀秋莎’肯定是我们的朋友!美帝在肢解苏联、制裁俄罗斯的时候,把柴可夫斯基和第一个飞上太空的加加林同志都给否定了,好像跟俄罗斯有关的一切都是恶的。如果我们为了反对敌人的罪恶,而盲目把仇恨扩大到那些高尚的东西之上,那我们的愚蠢和可笑就跟美帝国主义没什么区别了!”

        争论并没有打断歌声,当时我正在察看战俘,看到管理所里有个苏联士兵极沮丧地扒着铁丝网,他听不懂中文,但能通过歌声旋律的重复次数,听出我们已经唱到“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的爱情永远属于他了”。我听到这个苏联士兵空洞而茫然地嘀咕道:“我们夺取他们的科技,他们却夺走了喀秋莎!”

        管理所里的拉丁同盟士兵们也在唱歌,他们唱的是忧郁的《Hasta Siempre》(《永别了,指挥官》),我想他们是在借此悼念死于MIDAS弹头爆心的莫拉莱斯上校。

        而在管理所最远的一角,关押着厄普西隆军的战俘,我看到一名新兵被情报人员提了出来,正对着战场上拍摄的那些厄军新式武器照片,一张张辨认说明道:“梦魇潜行者,‘奥普斯’坦克,‘巨像’重型坦克……对,炮塔上那俩尖的是心灵能量炮……”

        碎叶山口阻击战已于破晓时分结束了,在芸茹和苏近卫配合开展的“砧锤”战术之下,直接参与进攻科研基地的苏、厄两军部队被全部歼灭。我们不知道将军同志是留在碎叶山口以外进行远程指挥,还是竟凭着他非凡的指挥能力越岭突围出来了,他和他的指挥团队与近卫部队最终没有埋葬于碎叶山口包围圈,空中侦察在沿喀喇昆仑走廊北逃的路线上发现了他们的残兵败将。虽然损失惨重,但一想到科研基地一役竟同时战胜了战无不胜的将军同志和异教,我们便感到一种艰苦的骄傲。

        也许是出于平衡各方势力的考虑而放了将军同志一马,也许是因为抽不出兵力来应对这个已经出局的次要威胁,司令部最终否决了派出主力部队前去追击将军同志的计划,而命令我们集中兵力应对仍在西线威胁着阿克赛钦的异教。受制于喜马拉雅山的地理屏障和地下兵力投送的有限效率,异教的后续部队在科研基地战役结束之后才姗姗来迟,且刚一进入阿克赛钦,便遭遇了“百夫长”攻城机甲的猛烈进攻。

        站在墨玉陵机场的塔台上,几乎能看到大半个阿克赛钦战区,这里简直是一处天然的作战控制连线“屏幕”,仅用肉眼就能俯瞰到下方冻原中仍在继续的战斗。科研部队像一道墨青色的活塞推进了厄普西隆军驻扎的峡谷,将敌人一段段地向后压缩,那两辆“乳齿象”坦克原型机混编在众多比自己更小的战车队列中,有如两尊沉重的压舱物,在推进过程中不时暂停下来进行目标锁定,经过数秒钟的指向调整之后,两门辐射轨道炮形成的交叉面杀伤火力便将当面敌军轰碎瓦解,随后才跟着打开了进攻道路的友邻部队继续缓缓推进,直到遭遇下一处需要它们停下来清理的有力阻碍。攻势推进到峡谷中段时陷入了僵局,敌人在这里建立了大批的“安塔瑞斯”轨道炮和心灵控制塔做坚强抵抗,很多前沿进攻部队都被心灵控制为傀儡部队,转而在“安塔瑞斯”炮的支援下掉头冲击我方队列,使得两辆“乳齿象”原型机很难稳定下来做有效的锁定瞄准。

        那股熟悉的重震再次摇撼了整个峡谷,我们向谷地入口处望去,看到山石不断从坡体上震落,“百夫长”巨兽一样地从险峻巍峨的山口后面转出来,像一艘陆地舰航行于钢铁与血肉的“海洋”之上,威力无穷的420mm主炮在一轮轮重奏中粉碎着敌人的防线,挤压着停滞的部队继续向前推进,从“百夫长”两侧快速掠过支援的战机编队,像一面面狂飙突进的钢铁旗帜指引着进攻方向,至少在现阶段的克什米尔战场,还没有什么敌人能够阻挡“百夫长”前进。

        “百夫长呼叫墨玉陵。”芸茹在攻城机甲中向我们发起了通讯,“随着战事推进,机场已经失去了隐蔽性,你们务必加强防御,防范敌人的突袭,现在墨玉陵机场是我们保持胜利的重要支撑。”

        “是,指挥员同志。”我作答的时候看了一眼那支试图进攻机场的厄普西隆军队。他们从昨晚就已经出现在机场附近了,但墨玉陵四周都是近乎垂直的断崖,整座机场都孤岛一样地修建在山顶平地上,由一条狭窄崎岖的山路连接着,根本无法实现大规模部队展开,且由配备有“钢铁守卫”式小型铁幕装置的装甲部队扼守,那支敌军连续发动几次冲击都吃了大亏,挨过打之后久久盘踞在山下不再动弹,似乎是放弃了进攻的信心,想要消极怠工拖到这场战役结束。

        趁着通讯还没有结束,我向芸茹问道:“芸茹同志,弹头究竟是怎么落到我们手上的?我是克麦罗沃突击战的情报负责人,如果我们在战役期间成功完成了弹头回收,我绝对不会不知道。”

        “苦瓜脸同志,你真是个迟钝且不擅于联想的家伙。这枚弹头上不也同样沾着你们贡献的血汗么?”芸茹答道,“想想你们付出重大牺牲才保下来的那件‘渔翁的货物’吧!”

        她掐断了通讯,不愿再讲更多,留下我独自思考其中包含的巨大信息量——我们在库布孜山脉一战中从天蝎组织手上接收的那件“货物”,竟然就是MIDAS弹头!我想起了王峰曾对马尔翁讲过的话:“你们从混战的英灵殿里盗走了诸神的圣火。”天蝎组织是怎么把它从克麦罗沃州混乱的战场上盗出来的?又为什么竟会愿意把这样一件战略武器交给我们?我从芸茹那儿得到的并不是解答,反而是更多的疑问。

        一通新呼入的讯号打断了我的思索,那是我们侦察任务的“劳动模范”马超云同志。他的呼吸听起来很急促,似乎是在进行一些剧烈的机动:“快接收!我怕有个不测就送不回来了!”

        塔台接收了他传回的航拍录像,画面中阴霭沉沉且千山覆雪,左下角辅助信息里的时间显示是在约二十分钟前拍摄的,坐标信息则定位在阿克赛钦战区以西的锡亚琴冰川。航拍镜头处于急剧的回旋抖动之中,录音里能听到防空炮火和导弹的轰鸣呼啸,显然当时他正低空突入敌军防空区,并艰难地躲避着炮火。在那一连串令人眩晕的机动过程中,不时可以看到另外两架美制“风暴之子”式歼击机反复进入侦察画面,但双方即使靠到极近的距离也没有相互规避攻击,似乎是在与马超云的“狐步舞”式伴飞,当那两架飞机再一次贴到近处时,我辨认出机翼上有巴基斯坦的星月军徽。

        “‘红色佩刀’呼叫‘黑蜘蛛’,我们快到了吗?”我们听到马超云在录像中用英文进行呼叫,这说明与他伴飞的“风暴之子”来自巴基斯坦空军精锐的第26“黑蜘蛛”中队。

        巴基斯坦飞行员同样以英文回答:“就在山坳后面,我们已经侦察过三次了,每一次的建设进度都非常惊人,更多的建材还在陆续沿着印度人以前修筑的补给公路运上去。”

        另一架“黑蜘蛛”僚机打断道:“就在那儿!它已经建造完成了!”

        马超云沿着一个尖锐的切角俯冲下去,以便将目标物套进照相枪的镜头中央,画面稳定下来时我们听到他在录像里骂了一句脏话,同时也看清了巴基斯坦飞行员引他去看的那座厄普西隆军用设施——那是一座修建在锡亚琴冰川上的心灵控制增幅器!厄普西隆部队像蚁群一样在它脚下的雪山之巅分布成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探照灯光像烛火一样在黑暗中摇曳,它被已经飘飞了千百年的风雪掩映着,不像是新建立的现代工业产物,倒像是一座刚刚从秘境中发掘出来的冰封遗迹。

        “芸茹同志,你得看看这个!”同在塔台里的林虎将军向“百夫长”机甲呼叫道,并示意报务员把录像画面传给芸茹。

        “看来我们保持向西进攻是对的。”芸茹在讯道里说,“难怪异教在这次战役里表现得这么消极,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个万无一失的保险,只要等到心灵控制增幅器充能完成并启动,心灵控制增幅波就能从锡亚琴冰川居高临下地覆盖到整个克什米尔战场,无论是我们还是将军同志,无论巴基斯坦军队还是印度军队,都会沦为他的心灵傀儡。我会把‘百夫长’带到合适的炮击位置端掉他,请机场做好空中掩护准备。”

        这时马超云终于摆脱了眼前的困境,有暇将实时航拍画面传入塔台了。结合雷达侦察画面,我们得知他此时已经飞离了锡亚琴冰川,先前与他协同作战的两架巴基斯坦战机已经飞回了拉合尔方向,但他似乎是在独自返航时遭遇了厄普西隆敌机。实时画面接通时,我们正好看到他的座机主视角镜头凶悍地俯冲下去,发射导弹将一架“恶灵”式歼击机挑翻进了下方皑皑的群山,而侧翼方向还扑腾着一架受损的运输机,机身上同样有巴基斯坦的军徽。

        马超云深吸了一口氧气,开始向塔台报告:“跟‘黑蜘蛛’双机编队分开之后,我发现有两架敌机在追这架巴基斯坦运输机,它是从伊斯兰堡方向飞过来的。干掉那两个厄普西隆分子费了我一些力气,这架运输机快不行了,他们请求在墨玉陵机场降落,机组成员告诉我说,机舱里载有伏击厄普西隆军运输队缴获的军用设备。”

        “是很重要的核心组件!”运输机上的机组成员插进通讯强调道,机身的受损状况使他们非常惊恐,“我们相信是用于建造锡亚琴冰川上那座心灵控制增幅器的!原计划将它从拉合尔前线运往伊斯兰堡进行研究,但我们起飞后不久就遭遇了敌机拦截。”

        “我们会需要那些心灵增幅设备的。”我说道。我们在此前的作战中一直想要缴获一座完整的心灵信标或控制增幅器供研究,以一窥心灵控制技术的奥秘,但始终未能如愿。

        “塔台呼叫‘红色佩刀’,引导友军运输机在4号跑道降落。”林虎将军同意了他们的紧急迫降请求,“地勤人员做好救援准备。”

        那架运输机挣扎着迫降在了4号跑道,引导其进场的马超云随后也在相邻的跑道降落了下来。等候多时的地勤人员纷纷围上去查看那架运输机,所幸机身并没有起火的迹象。它的尾舱门开始沉沉降下,我们都来到了靠近四号跑道这一侧的导航窗前,想看看从里面卸下来的究竟是什么设备。

        一辆“巨像”重型坦克轰然冲出了机舱,将等候在机尾的好几名地勤人员绞进了履带,双联心灵能量炮将跑道一侧的消防车和救护车轰炸成一片火海,随后是第二辆“心灵之主”坦克和大批厄普西隆步兵从舱中涌了出来,将毫无防备的地勤人员和机场警卫部队成片击倒,向着雷达、发电站、铁幕装置和其它一切位于他们射程以内的军事目标继续开火——我们上当了!这架所谓的“巴基斯坦运输机”是厄普西隆军伪装的!

        在机场休整的部队纷纷围上来反击,牵引车手忙脚乱地将几架停在其他跑道上加油的歼击机拖回机堡。那辆“巨像”坦克迎着我们密集的阻击火力,轰鸣着驶向跑道尽头,并将挡在那儿的一架我军运输机推下了高高的断崖。相邻跑道上有别的运输机试图起飞逃离,滑行到中段时便被突袭的敌军击毁在了跑道上。

        “他们在清理四号跑道!”林虎将军在控制台上狠狠砸了一拳,“肯定是想控制跑道投送更多的机降兵力!”

        由于敌人一落地就摧毁了雷达基站,墨玉陵机场的防空系统陷入了瘫痪,当守备部队集结好装甲力量冲击敌人时,第二架自西侧飞来的厄普西隆运输机已经突入防空区并降落在了四号跑道上,卸下了第二批增援部队,加强至两辆的“巨像”坦克一头一尾控制住了跑道两端,加上被“心灵之主”和心灵能力者傀俘的我军装甲车辆,四号跑道周围已经形成了一道完整的环状防线抵抗我军攻势。在第三架敌方运输机出现在天际的同时,机场另一侧爆发出一片引擎和炮火的轰鸣,机降突袭部队摧毁了机场发电站,导致前哨阵地的“钢铁守卫”铁幕装置失灵了,一直盘踞在外围示以一副懒散假象的敌军装甲部队,趁着这个机会冲破地面防御突入了机场!

        我们瞬间就在异教凌厉阴险的攻势之下一败涂地。敌人似乎想要完整地占领机场,因而投鼠忌器没有向塔台开火,我抓住这个机会,将所有守备部队都收缩到了塔台一线集中防御,这才避免了被敌军分割剿灭,但那些飞行员可就没这么幸运了,马超云刚一离开座机,就被由他引进来的第一辆“心灵之主”坦克傀俘去了,其他包括“红色佩刀”中队在内的大批飞行员,也都在疏散途中遭到了心灵控制,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计划性极强地夺占了使墨玉陵机场运行起来所需的全部关键力量。

        一号跑道最靠近塔台而离敌人的进攻方向最远,仅存的最后几名飞行员正冒死奔向停在那边机堡里的最后两架“狐步舞”歼击机,想要赶在战机被夺占之前起飞升空,敌人判断来不及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实施心灵控制,便开火将暴露在跑道上的飞行员一一击毙。我来到塔台底部指挥部队顶上去掩护那些飞行员时,意外发现林虎将军已经脱去了他的大盖帽和军常服,换上了飞行员的护目头盔和抗荷服。

        “老爷子你……”我没有机会把话问完,因为他一手拍在我肩上教我多干活少废话:“掩护!”

        他跟着飞行员们冲向机堡时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在一张黑白老照片上的留影,当时他还在参加朝鲜战争,取得了击落击伤美军“佩刀”式战机各一架的战绩,同时也是“红色佩刀”最初的缔造者,是这支战时成立的传奇中队的第一任队长。

        在我们的掩护之下,最后两架歼击机冒着枪林弹雨升空了,厄普西隆部队马上命令马超云等被心灵控制的飞行员进入别的战机起飞追击。其中一架歼击机很快在空战中被打了下来,而林虎将军驾驶的那一架则翻飞规避着没入了远方的云层。

        敌人很快占领了全部四条跑道,而我们仅仅据守着最后的塔台一角。敌军暂时未能突破我们收缩之后的防线,但我们也无力阻止他们使用机场。四条跑道上剩下的全部16架“狐步舞”歼击机同时起飞,在墨玉陵山顶掀起一片尘埃组成的披风。我最担心的是敌人会使用歼击机对我们的顽抗一隅进行空袭,但事实证明我高估了自己的价值,那四支编队起飞后纷纷向西方飞去,那是芸茹和“百夫长”所在的方向。

        工程师冒险爬上塔台修好交战中被打坏的天线,并重新接通作战控制连线系统时,已经晚了,我在指挥车的通讯屏幕里看到,那16架歼击机组成的大编队有如阅兵一样从西线科研部队头顶飞过,由于我们受到突袭失联之后,前线并不清楚机场这边的情况,因此防空部队全都被“狐步舞”歼击机上属于我们自己的敌我识别信号骗过,任由他们直奔队伍前半段的“百夫长”攻城机甲而去。

        “呼叫百夫长!做好防空准备,那些飞机是冲你去的!”我向着讯道中吼道。

        芸茹没有浪费任何多余的时间来表示惊讶:“启动‘铁幕’装置保护‘百夫长’。”

        “没有‘铁幕’了!”我感到军装后背全被汗水浸透了,“墨玉陵机场的最后一座铁幕装置刚刚被敌军摧毁!”

        第一批四机编队已经展开了攻击,密集的空地导弹将高大的“百夫长”吞没进一片火海。后续的三批四机编队像在训练场上列队打靶一样依次进入打击空域并投下航弹,每一次攻击都要把那团吞噬着“百夫长”的爆云燃烧得更加膨大狰狞。

        我大脑一片空白地僵在屏幕前,等待着爆云一点点散去。空袭留下的大团火光迅速冷却成铅灰色,并隐隐透出包围在其中一片黑红色的黯光,似乎是金属被烧焦之后所散发出来的余热。随着硝烟不断被风撕开,那片暗红的光也缓缓沉降下来,并勾勒出了“百夫长”机舱和炮塔轮廓,指挥屏幕狠狠地震了三下,仿佛是濒死者受到电击起搏之后突然强健起来的心跳,“百夫长”全身散发着黑红的光线,沉沉地从烟雾后面踏了出来,那是外层装甲的结构原子被“铁幕”效应强行挤压成致密状态,因而显示出黑红色光谱的防御力场。

        “哪儿还有第三座铁幕装置!?”我怔怔地问道,脑子里一遍遍闪过毁在核爆中心的第一座科研基地铁幕装置和刚刚才毁于敌人突袭的第二座机场铁幕装置。

        技术员指着屏幕提醒了我一下,我这才注意到,作战地图显示出了铁幕装置启动预热时异常升高的温度,而热源坐标与“百夫长”所在的位置完全重合——芸茹把第三座“铁幕”被内置在了“百夫长”的机舱里。

        “苦瓜脸!”芸茹抱怨道,“我的性命并不像脑子那么有富余!”

        “你只管去端了锡亚琴增幅器,机场这边交给我!”我低下头来用帽舌遮住一脸汗颜。

 

        隔着双方之间一道狭窄的对峙线,可以清楚看到厄普西隆军正在跑道上忙碌地准备弹药车和油料车,准备等战机返航后马上完成整备并投入第二轮进攻,这意味着留给我夺回机场的时间并不多。天空中响起了喷气式发动机的轰鸣声,那无功而返的十六架战机开始进场。我向着隐隐透出一点儿黯淡阳光的连绵山棱之上望去,仔细察看了一下那些战机映在天幕上的剪影,然后眨了下眼睛再确认了一遍,渐渐感到自己的手指头有些不够用。

        我数出了17架战机。

        多出来的那架战机像混入了雀群的鹞鹰一般穿刺过整个编队,向着机场俯冲而来,一片大乱的战机编队之中,只有被控制的马超云的“红色佩刀”长机能够跟上这个不速之客,并很快从尾后方向将对手咬进了中距弹射程。两名飞行员显出截然不同的作战风格来,马超云在追击过程中一连做了好几个凌厉刁钻的机动,试图占据绝对优势位置,而飞在前面的目标机却干净利落到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只在马超云即将把自己套入导弹红外导引头“不可逃逸区”时,才简洁地做出一个短暂而有力的规避动作从猎手面前跳开,动力和高度损失全都微乎其微。在两架战机一前一后俯冲到极低空时,我从讯道中听到林虎将军在第17架战机的机舱里向马超云嘲笑道:“小马扎,是老子教你开的飞机!”

        一圈气浪突然在林虎的座机身周撕裂成了锥形,那是突破音障的标志性现象,战机像钻头一样穿透空气,在机场之上的极低空进行了一次超音速通场,我在耳膜产生的剧痛刺激下张嘴大吼起来,却丝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有音爆的锐响如飞刀划过,天空在眼前无尽地旋转、旋转。对峙中的双方士兵全都被音爆折磨得不轻,从塔台到食堂的所有玻璃碎得没剩下一片整的,阎启明把重装猎手的全覆式头盔摘下来,伸手去捂被震出血来的耳孔,张大嘴变幻着一串骂人的口形。

        朗噶张了嘴像是在惊叫,及至意识到大家都处于暂时的耳鸣失聪状态,才伸手用力拍了拍我们我使劲向跑道那边指点。我用震碎了半片的望远镜勉强进行观察,发现那几辆“心灵之主”坦克底盘上的主脑培养缸上布满细痕,一体化的军用钢化玻璃罩裂如蛛丝。围在一边的几名心灵专家徒劳地展开双臂想去护住培养缸,但一股气浪再次把他们推倒在地,林虎将军的那架“狐步舞”战机已经轻灵地转过180度,开始了第二轮俯冲通场,又一次音爆过后,一辆辆主脑坦克的培养缸像破碎的金鱼缸般同时爆裂开来,那些脆弱的人工大脑也炸成了一滩滩胞浆。

        突然摆脱心灵控制的飞行员们在空中陷入了更大的混乱,16架飞机交错反复地拉了几轮烟才渐渐整好队形,马超云恢复意识之后大概是愣了一下神,座机差点笔直地撞到塔台天线上。

        “小马扎!”林虎将军在讯道里向他骂,“‘红色佩刀’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马超云不敢跟老队长顶嘴,一个俯冲将剩下的几枚航弹全泼在了厄普西隆部队头上。

        在刚才的空袭中发现“百夫长”启动了“铁幕”力场防御之后,飞行员们都停止了继续浪费弹药,因此大多数战斗机上都还挂着没打完的航弹,他们再次交织成剪刀状穿梭轰炸队形,将省下来的弹药全投在了敌军队列里,被燃烧弹波及的敌方步兵四处狂奔着,有如在跑道之间拂动起一张火毯。随着“心灵之主”坦克的全部被毁和越来越多的心灵专家被烧死,先前被心灵控制并编入装甲队列的我方坦克手纷纷恢复意识,混在敌军队列里倒戈相向陷入绞杀,而我们的队伍也从塔台一角冲出去展开全面反击。玩弄心灵伎俩的敌人,现在要自食丧失心灵控制权的苦果了。

        部队从离塔台最近的一号跑道直冲到最远端的四号跑道,机场中已经没有站着的敌人了,滞空已久的歼击机编队开始在紧急清空的跑道上逐次降落。我向前线报告道:“‘墨玉陵’呼叫‘百夫长’,机场已经夺回!”

        我没有听到芸茹的声音,回答我的是苏近卫。他竟然在求救,我从没见过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假苏联人”显得如此慌乱:“老苦瓜!我们需要支援,敌人出现在了我们侧后!”

 

        我们走在一条血染的路上。

        越往西走,峡谷里出现的死人和残骸就越多,既有我们的,也有厄普西隆军的,从阿克赛钦通往空喀山口的道路简直成了一座无尽的粉碎机。

        老唐的旋翼机从前方飞了回来,降落之后报告道:“一路上全都是,清理道路会花很长时间。”

        我看着那些大片且斑驳的红色碎块遍布在土地上,感到阵阵眩晕:“太慢了,我们会赶不及的!芸茹和苏近卫已经失联十五分钟了。”

        老唐扫视了一下地形,建议道:“这几年科研部队修筑的地道运输网遍布了整个阿克赛钦,我知道附近有一条隧道通往空喀山口!”

 

        原本留守在隧道里负责保障运输线的兵站人员都不见了,供电系统也完全失灵,这条宽阔的地道寂静黑暗得好像一座陵墓。我们在车灯探照之下行进到地道网末端,才意识到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隧道地面上破开了一处巨大的洞口,附近遍布着兵站人员和厄普西隆部队的遗骸,这就是敌人大规模调动到了前线部队侧后的秘密,他们使用钻地运输车突入了我们的地道网络,并利用我们建立的隧道在战场上自由机动,这里的兵站人员是在阻击从地底突入的敌人时牺牲的。

        远方传来一片隐隐的爆炸和嘶吼,我放弃了继续查看地上的遗骸,快步推进了一段,发现前方已经透进地道出口的光亮了,而火光和血色正在出口之外闪过。

        我穿过地道口重新站立在阴郁的天空之下,强烈地感到曾在托托亚岛攫住老叶的那只死亡之手,现在也把我攫住了,这条峡谷也许就是我的牺牲之地。苏近卫的前线基地就建立在这儿,指挥部已经击毁成了一片残墟,因此我才无法与前线部队进行有效的通讯。残存的后卫部队正疯狂地向战场一点一层层冲杀过去,有如无尽的雪花试图飘飞过去扑灭一团烈火。而在重围中央的那一点处,天秤正像一个黑天使般徐徐悬浮于战场之上,用心灵脉冲能量撕裂着一切靠近她的机械与生命。

        我看了看地图,发现这里已经离空喀山口的预定炮击阵地很近了,战场上还能看到“百夫长”刚路过不久所留下的新脚印:“同志们,我们不继续转移了,就在这里建立防线!”

 

        “MCV部署就位!”机动建设指挥车的车组技师们齐声报告道。

        我感受着巨大车舱部署展开成指挥部时的震动,并命令道:“接替苏近卫指挥部建立作战控制连线!”

        “作战控制连线中,请稍候……作战控制连线已连接!”伴随着两句熟悉的系统提示音,作战控制连线屏幕一排排地亮了起来。

        “苦瓜脸,是你吗?来得正是时候,我需要你的指挥部将作战控制连线保持至少五分钟,‘百夫长’必须得到空军提供的炮击观测指引!”芸茹链入了作战控制连线,从指挥屏幕上可以看到,她所在的“百夫长”攻城机甲及护卫部队,已经进入了雪线以上区域,在空喀山口一线的冰峰顶部建立了炮击阵地,这里虽然已经将遥远的锡亚琴冰川纳入了420mm主炮的射程,但海拔仍比敌人建造心灵控制增幅器的位置略低,远距离的仰射炮击增大了观瞄误差,在缺少前沿坐标导航的情况下很难准确击中目标。

        与此同时,在另一方连线屏幕上,马超云的航拍侦察画面再次突入了锡亚琴冰川,受到了上次的袭扰之后,敌人在心灵控制增幅器一带部署的防空火力明显加强了,一道道防空弹链交叉在风雪之间,有如火与冰的蛇在交缠起舞。而从空中进攻锡亚琴冰川的阵容之宏大也前所未有,不仅“红色佩刀”等几支进驻墨玉陵机场的歼击机中队倾巢出去,巴基斯坦空军购自美国的“风暴之子”战机编队、印度空军购自欧盟的“鹞”式战机编队也分别从北线、南线两个方向加入了战斗,与厄普西隆军的“恶灵”式截击机缠斗成一片混乱的尾迹,将黑沉沉的雪空切割成无数碎片。不止一发的空地导弹击中了心灵控制增幅器,但对这座巨型设施造成的伤害却十分有限,而增幅器中央的信标塔转得越来越快,显然已经进入启动前的最后充能阶段了。

        “炮击坐标:92,95,80,77,校射一发,放!”马超云响亮地指示道。

        整个峡谷都沉沉震动了一下,空喀山口战场屏幕里的“百夫长”向着远方无尽的风雪放了一炮,落在锡亚琴冰川战场的航拍画面里便是一道粗重的弹道烟尾,在心灵控制增幅器前方的敌军营地中央撕开一个巨大的弹坑。

        “坐标校正:95,89,84,70,放!”

        又一声巨响吞噬了我们,但这绝不是空喀山口方向传来的炮声,它太快了、太近了——是指挥部在爆炸。

 

        我被火焰焚烧指挥舱时的浓烟和噪响呛醒了,看到指挥部正面的舱墙像一艘行将沉没的巨轮般炸开一个大破口,大老沙挡在这个破口的一角上,像一尊纪念碑上雄健的雕像一般,将自己厚重的特斯拉绝缘装甲全力向前倾倒,扶住指挥部一侧正在坍折的钢架信号塔,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构型。阎启明从相反的方向攥住从塔架上垂下的钢缆往自己边拉,以减轻大老沙身上的压力。随着他们一点点将歪倒的信号塔摆正,环绕在我身周舱墙上、已经七零八落的一格格作战控制连线屏幕,开始接触不良地反复跳闪出芸茹和马超云在可视讯道里映出的面孔。而在片破口的正中心,像一幅中世纪的宗教彩窗画一般,天秤正在心灵脉冲能量的支持下悬浮着向这边飘过来,除了以心灵能量作为武器,她额外装备了一种微型导弹发射器,那些状如飞镖的微型导弹以一种在气动力学看来匪夷所思的机动性,围绕在天秤身周一圈圈盘旋着,就好像深海里的鱼群在环围着她往复游动,刚才正是一枚这样的导弹炸残了我们的指挥部。工程师们越过火焰和硝烟想去修复信号塔,微型导弹不断在他们的队伍中炸开,给大地抹上一片片新的血腥涂鸦。最终反倒是负责护卫工程师的朗噶凭借外骨骼装甲挡住了导弹破片的伤害,跌跌撞撞地扑到阎启明脚边,掀掉了保护着自己的头盔好更清楚地看到断开的电线,伸手捡起其中一头并用牙咬开绝缘外皮,用沾着血污的手指耐心地将内芯重新铰接起来。

        老猪在我前方不远的位置爬起,老孙和老马都被调进“百夫长”的武装载员舱负责护卫了,他的身影挡在天秤和正在抢修信号塔的战友们之间,显得既魁伟又孤独:“要是老孙在这儿就好了……跟我来!”

        还能活动的轻伤员纷纷呐喊着跟在他背后冲向天秤,冲向自己的死亡。天秤散发着心灵脉冲波将自己越浮越高,居高临下地用微型导弹将冲上来的战士们一一炸碎。就在她上升到与破损的指挥部穹顶等高时,峡谷另一侧传来一阵旋翼的呼啸,老唐的旋翼机像一只扑食的鹰一般出现在了她上方,由于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发现机载重机枪对天秤无法构成有效杀伤,他索性直接驾驶旋翼机狠狠撞在了天秤背后。剧烈撞击之后的旋翼机失去了气动平衡,在低空翻了一个筋斗倒扣在地上,把老唐扣在下面推碾出一大段混合着泥土与血迹的滑痕。

        天秤被那意外的一击撞落到了地面上,正好跌进了老猪的火焰喷射器正面扇形区中,老猪将喷射枪加到了三个大气压,燃烧着的油料像火龙一样朝天秤刺去,却在灼烧到她之前就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弧墙,在心灵能量形成的脉冲弧波上分流成一朵四散的火花。天秤逆推着炽热的火焰向老猪逼进,在喷口与目标靠近到足够短的距离时,火焰喷射器因承受不住自身的高温而在老猪手中炸开,溅射的燃料泼涌在老猪的防护服上继续灼烧,他像一根烧断的房梁般大喊着扑倒在地,没有像其他被烧死的阵亡者那样被极度的痛苦催逼着狂奔乱跑,而是按照火焰喷射兵的训练操典,在地面上拼命滚动着想要扑灭那些顽固的火。我从死去的战士腰后捡起一把工兵铲,挣扎着扑上去往老猪身上铲土拍打,可等火焰熄灭之后,我在那焦糊刺鼻的防护服之下没有感受到任何喘息。

        朗噶把接好的电线往钢架上一搭,加入大老沙和阎启明的队列去扶那座塔架,扭曲变形的信号塔终于哀鸣一声暂时恢复到垂直位置,闪烁跳变的屏幕随之稳定下来,像满天繁星一样围绕在我们身周破碎的舱墙上闪耀着,我听到马超云在恢复了稳定的讯道里大吼:“通讯恢复了吗!?校定坐标:89,92,75,80,放!”

        这一发炮弹准确地炸在了心灵控制增幅器的中腰部位,将它轰炸得坍向受到炮击的一侧,马超云提高声调喊道:“校正完成!依照坐标连装急速射,放、放、放!”

        连续轰击的炮火在锡亚琴冰川上空震天动地地滑过,有如一趟趟划过穹空的火车在雷霆万钧地轰鸣突进,在弹道的映衬之下,附近翻飞的歼击机就好像在狂风中竭力保持平衡的飞虫。每一发新的炮弹命中目标时,心灵控制增幅器那巨大的底座便要向中心位置凹陷得更加明显,并终于支撑不住主体信标装置的重量,而从第一次受到炮击的部位拦腰折断下来,如一团灿烂的焰火般在黯雪中央轰然炸开。

        “胜——利——”马超云的欢呼随着喷气引擎一同在锡亚琴冰川的火光中呼啸。空喀山口之上护卫着“百夫长”的科研部队随着那目标达成的消息而海啸般地欢呼起来:“胜利!胜利!!胜利!!!”

        在无尽的胜利欢呼声中,我竭尽全部的力气,向讯道那一侧的芸茹嘶吼道:“向北撤退!不要返回!”

        完成了使命的指挥部信号塔发出一阵钢铁的哀鸣,重新向着断开的一侧倒下去,抵死不肯松手的朗噶和阎启明,竟连人带甲地被那座沉重的信号塔扯在钢缆上拉到了半空,而无从闪避的大老沙什么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轰然压倒在了塔架之下。

        老唐的血还在从倒扣的旋翼机舱里渗出来,老猪那副破碎的面罩护目镜片上沾染着硝烟的黑与血的红,大老沙压在塔架之下,黯淡无光的一体式面罩如同一只失去瞳仁的独眼空洞地仰望着天空。而天秤飘浮在这一切杀戮之上打量还活着的人,仿佛是在挑选下一个目标。

        我无法忍受她再把朗噶、把阎启明、或是把身边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再“挑选”在我面前施以杀戮。我拖过手边最近的一支突击步枪,像老猪那样呐喊着朝这心灵的“造物”冲锋过去,她那宛如血海一样深邃的红色瞳孔在我面前越来越近,仿佛要将一切吞噬,老叶在牺牲之前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么?他在面对天秤时也曾和我现在一样害怕么?愿他曾留下的话继续伴随我吧,就让鲜血染红最美的花,洒在我们的胸膛上!

        天空在我眼前摇晃,大地在我脚下震颤,指挥部一侧拐弯处的山体碎裂成无数飞散的石块轰塌下来,“百夫长”爆发着钢铁的咆哮从断崖处狂奔而出,将沉重无比的机体全速撞击到了天秤身上,即使她受到心灵力量的保护而毫发无伤,也仍然因碰撞双方的巨大质量差距而被狠狠地撞跌到了地面上。我端着枪僵在了原地,仰望着“百夫长”高高抬起钢铁的前脚,将全身重量向着天秤踩压下去。在一片裂土的巨震与烟尘之中,我眼看着已经踏稳机体的“百夫长”重新开始一点点向后方仰倒过去,就好像踩在了一只不断膨胀且不会炸破的巨型气球上,天秤竟然仍旧不见半点伤痕地从“百夫长”脚下重新飘飞起来,不断涌出的心灵重力场正在将“百夫长”缓缓掀起。

        载员舱里传来老孙和老马仇恨且狂怒的嘶喊,热核射线与机枪弹链形成一个夹角汇聚在天秤身上,并使那奔涌的心灵脉冲收缩了下去,使得“百夫长”再次恢复到平稳状态,这说明天秤并非是不会受伤的。但随着她调整了心灵力场的指向将核子射线与子弹挡住,身周的重力场再次缓缓充盈起来,“百夫长”在倾斜到约30度角时加大了马力,双方进入了短暂的僵持,尔后天秤的心灵能量像发生了一次爆炸似的汹涌爆发出来,“百夫长”失去了引力作用似的被高高抛起到凌空,被掀出了整条峡谷的距离直坠向山道尽头,然后像一头跌下悬崖的巨兽般轰鸣着掀倒在地,长长的炮管折断之后反向捅进了炮塔,从主舱背后穿刺出来,在大地上倾瘫成一堆扭曲而丑陋的钢骸。

        芸茹从“百夫长”翻倒时朝向上方的那间载员舱里爬了出来,持着EMP干扰枪的左臂垂在身侧滴着血。此时天秤在幽长峡谷的另一端尽头缓缓升起,像一轮黑色的弯月,她使用心灵能力向芸茹讲话时,外溢的心灵波充斥了整条峡谷,使得我们这些旁观者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心灵信息,我简直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她对芸茹说的是:“喛!转学生!”

        那是一个曾经被我们代号为“普绪克”的厄普西隆军心灵实验者的记忆。天秤吸收了“普绪克”,她吸收了在实验中死去的所有“受试者”的心灵。

        我从没见过芸茹那样惊讶,而惊讶之后紧跟着的是同样前所未见的愤怒,我能感受到她的心跳混杂在天秤散发的心灵波之中剧烈地震颤着。一枚微型导弹牵过一道平滑的弧线向芸茹飞去,而她在被命中前的最后一刻,突然用未受伤的右手横过外骨骼装甲上的便携式地锤将它挡住了,地锤装置炸散成无数碎片从装甲上脱落下来,这同时也为芸茹减轻了重量,在外骨骼装甲的引擎驱动之下,她奔跑起来快得就好像一只雨燕贴地飞行,期间不断闪变着之字形的前进线路以躲避天秤发射的微型导弹或心灵能量冲击,如同一道曲折的白色闪电向峡谷另一头的天秤刺过去。

        “辅助指挥智能,部署恐怖机器人突击群!”通过无线电耳麦,我可以听到她在作战控制连线讯道中字正腔圆地向外骨骼装甲内置智能系统发出语音指令。

        隐藏在峡谷两侧的地下隧道中,联响起一片金属的躁动,辅助指挥智能系统唤醒了预先埋伏在地道网络中的恐怖机器人集群,那些金属的“蜘蛛”从各处地道口蜂涌而出,像一群忠实的猎犬般伴行到芸茹身侧,此争彼进地向天秤群集冲去,并不时跳跃到芸茹面前帮助挡去射向她的微型导弹。

        “辅助指挥智能,启动观瞄护目镜!”她继续发出语音指令,半透明的青蓝色护目镜随即从外骨骼装甲中自动佩戴到了她眼前,跳变的实时作战数据和坐标观测瞄具被全息投影到了那副小小的镜片上,她继续指挥着自己的外骨骼装甲,就好像飞行员在驾驶着自己的歼击机,“计算角度及距离,调整左臂瞄具指向,锁定正前方电子设备目标!”

        外骨骼装甲自动抬起了她那只受伤左臂无力举起的EMP干扰射线枪,并在奔跑规避过程中不断机械地调整着枪口指向。当她奔跑到这条攻击路程的中点时,便发出了最后的指令:“锁定射击!”

        肉眼看不见无形的EMP射线是怎样击中天秤的。电磁脉冲干扰对一名心灵能力者是不起作用的,因此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她攻击了悬浮在天秤背后的那个电子装置,这个大致呈钝圆锥体状的飞行器比人体稍大,始终由一根线缆连接在天秤后背,像是直接植入了主脊骨,且能够紧随着天秤飞行。据先前俘虏的厄普西隆军官供称,那似乎是一种CAS(心灵增幅/抑制器)装置。

        “今天你回不了家了!”芸茹向僵滞在原地的天秤说道,“我也一样!”

        心灵波的狂潮以天秤为涡眼爆发冲涌了整条峡谷,因剧烈心灵波动而实体化了脉冲能量像一圈黑洞般冲击着天秤身周大片范围内的死者和残骸,将它们推涌到半空并撕扯成更加细碎的残片,芸茹像一片枯叶般卷入这狂暴的漩涡,转瞬就从我视野中消失了。紧随而至的心灵巨涌冲击了我的大脑,就好像要把整个地球的海水都灌进我颅骨下的一只鱼缸里,令我的大脑几乎要在剧痛中炸开,比剧痛更令人疯狂的是夹在其中的恐惧与绝望,我从中感受到了“普绪克”的痛苦,“素娥”的痛苦,还有每一个死在心灵实验中的受试者被囚禁在生化罐中的痛苦、面对死亡时的痛苦,仿佛是地狱里无尽的死魂灵在撕扯着我——老天啊!她经历和记住了每一个实验体的恐惧和死亡!那个人造人就是忍受着这样的痛苦活下来的吗!?

 

        这该死的一切还没有结束,克什米尔战役以令我们和厄普西隆军同样感到煎熬的方式继续延续着。

        天秤失控了。现在我大概能够推断出,连接在她背后的那具CAS装置确实是为了抑制她的心灵能量而设计的,为的就是防止她在无穷无尽的死亡记忆中发疯,而现在芸茹把这个保险装置摧毁了。天秤像个幽灵一样在我们的防区里游走,摧毁着任何敢于靠近她的我军部队和任何想要营救她的厄普西隆部队,在她毫无逻辑和规律可言的行进路线上已经有两处营地被紧急疏散或摧毁,甚至连派去杀死她的歼击机也被心灵能量掀了下来,谁也不知道她还要飘荡到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她还要疯狂多久。

        林虎将军带着机场的守备部队前来接应。工程部队切开了“百夫长”残骸上另外两具载员舱,把老孙和老马救了出来,他们不顾自己的伤势,发疯一样把老唐、老猪和大老沙拖到担架上,向见到的每一个军医、护士、卫生员威胁逼迫着要求急救。我看到医生们把老唐抬进医疗帐篷去“修补”他在大地上被拖擦得破碎淋漓的血肉,但始终没再见到有人去对老猪和大老沙实施急救。朗噶和阎启明带着搜索队找遍了那条峡谷及附近的每一条地道,始终没有发现芸茹残留下来的哪怕任何一点儿痕迹,他们不得不向我提出那个绝望的猜测:芸茹在天秤失控时离得非常近,她也许是在直接接触到强烈心灵能量的瞬间就被蒸发汽化了。

        “那个恶丫头究竟要疯到什么时候?”林虎将军指着作战控制连线屏幕上四处游荡的天秤,“要是再让她飘到墨玉陵机场,咱的场子都要被砸光了!”

        被一股恶毒的仇恨刺痛着,我提议道:“老首长,去找苏近卫吧,让那个假毛子想几个鬼招儿。”

        苏近卫是被人从他的指挥部废墟下面挖出来的,我们在医疗帐篷里找到他时,他正被好几个卫生员摁在担架上包扎脑门处的伤口,免得这家伙跑回前线去找没撤完的厄普西隆分子拼命。“假毛子”给我们想的“鬼招儿”是:“把能动的恐怖机器人都撒出去!”

        “对!”我不是为这个计划的高效,而是为了它的残酷性两眼放光,“让她亲眼看着自己……”

        苏近卫猛地跳起来重重砸在我肩膀上,阻止我讲完那句残忍的臆想:“住口!老苦瓜你疯了!别让仇恨把你变成个疯子,否则就跟厄普西隆分子没什么两样了!”

        我死死扯住他的军大衣袖口:“怎么?难道你不是为了报复她才想出这么样的……”

        “当然不!”他再次打断道,“我想出这个办法,只是因为别的办法不能以最小的牺牲消灭她,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用一颗子弹快速地结束掉她的罪孽!我们不是为了杀死谁或折磨谁才打这场仗的!如果老叶在这儿,他会对你讲和我一样的话,但他不在,所以必须由我来讲!”

        在他提到老叶的时候,我就感到自己眼里疯狂的血色冷却了下去。我伸出手在苏近卫的肩膀上锤了一下:“谢谢你,老苏,你说得对,我为自己一时的残忍感到羞愧并作出检讨。愿她平静地死去吧!”

 

        恐怖机器人从四面八方扑向她,就像争相扑向数月以来丢进蜘蛛生态箱里的唯一一点儿食屑。她混乱的大脑似乎不大能操控好比较精细的微型导弹发射器了,而是更多地使用心灵能量实施攻击,但那些无心智的自动机器人,恰恰是受心灵影响最小的,只有足够强大的心灵脉冲产生的实体化能量才能够有效击毁它们。随着堆积在天秤身边的恐怖机器人残骸越来越高,终于有一只机器人绕到她背后展开了伏击,看来这残酷的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就在恐怖机器人即将跳到天秤后背上的时候,从废墟一侧的树丛里出人意料地冲出来一辆“巨像”坦克,它身上的装甲已经残破不堪,看来是受创之后在我军搜索队的检视之下躲藏很久了。那辆重坦克笔直地冲到了恐怖机器人与天秤之间,机器人的自动系统随即按照优先攻击的逻辑,钻进了这个离自己最近的目标,还未等它将“巨像”肢解,天秤已经转过身来将想要杀死她与想要救她的作战者们全部摧毁了。更多的恐怖机器人继续涌上来,而更多的厄普西隆军步兵从附近残破燃烧、早已在战役中被改造为街垒的民房中冲出,嘶喊着以血肉之躯去阻挡那些恐怖机器人,并随即被天秤不加区分地一齐杀死。这些士兵全都各自带伤且狼狈不堪,看起来都是异教的主力从锡亚琴冰川撤走后所抛弃在我国境内的残部。

        各处基地的战车工厂开足马车轰鸣着,新装配的恐怖机器人不断加入到追猎的洪流中去。这时一支新进入前线监控画面的敌军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与那些狼狈的散兵游勇不同,他们装容整齐,似乎是新进入战场的作战部队,在行动时也调度严密地始终保持远离天秤的杀伤距离以外,用远程火力摧毁着向她袭杀的恐怖机器人集群。

        “是来救她的!咱们得动起来!”林虎将军提醒道。我们刚刚从指挥部的作战控制连线屏幕前站起来,便看到疯狂摧毁着一切的天秤突然在画面上僵住了,正如她刚刚被芸茹摧毁掉CAS装置时的那种呆滞状态,随后便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了战场上。那支厄普西隆军队列里随即开出来一辆大型战车,竟是我们部队列装的苏式“德拉库夫”型机动捕俘车,不过现在的战场极度混乱,他们要从分散的军营里盗取我军装备,倒也不是什么太难以想象的任务。

        “她被麻醉了!咱们要迟了!”苏近卫气急败坏地看着猎杀计划在最接近成功的一刻走向崩溃,敌人将昏迷的天秤接收到了“德拉库夫”囚车的车厢里,如果让他们把这个危险的“造物”带回,以后将很难再得到这么好的机会来消灭她了,“各部注意,立即向目标所在地域靠拢!”

        “沉住气。”林虎将军提醒道,露出一种长者特有的稳重和老辣,“我命令工兵在附近的地道口都布了雷。”

 

        敌人的疯狂与坚韧再次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跟着追猎部队亲自赶到前线时,我们愕然发现,通往最近一处地道口的雷场上布满了被炸残的敌军战车残骸,他们不惜直接把战车碾进雷场开路,以最快的速度为“德拉库夫”捕俘车开辟了道路,残存下来且情况复杂的雷场反倒阻碍了我们自己的追击脚步,我们不得不等工兵清理掉了剩下的雷区才进入地道口查看,看到最先追击进来的疾风突击小队正颓然对着被敌人炸塌封锁住追击道路的石墙,只有老孙疯狂地抡着一把工兵铲去凿挖那些挡住去路的碎石,直到铲头啪的一声从柄上折断,才张开双臂撞在那不可行的石障上,号啕出一阵穷途之哭。

        一片淅淅沥沥的雨韵落在了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宛如响起一支哀婉悠长的奏鸣曲。我摘下染血的军帽,仰起脸去感受那平静却悲怆的凉意,只觉它冰冷得直渗进心中去了。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我们牺牲了太多,我们失去了太多,但我们打赢了。战场上满是敌人退走之后留下的死骸、脚印与辙痕,只留下我们在冷雨中咀嚼着苦涩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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