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翔】牛津材料博士研发抗癌药？关于新“药神案”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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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制抗癌药（组合物）的秦才东出狱了。
除了他的家人，还有一些人看到这个老头百感交集，他们都是秦才东抗癌组合物的受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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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们身边有没有人吃过他做的“组合物”。
据他本人和服用过的患者说：
一瓶酸，一瓶咸，一瓶无味，装在撕去包装的矿泉水瓶里，依次喝下就能缓解癌症症状。
长期服用，还可以彻底消灭癌症。
也因此老家马鞍山的秦才东被赞为“马鞍山药神”，来找他拿“药”的人成百上千。
家庭贫苦的人还可以签订互助条约，类似某宝的互助金，不用花钱就能吃药，不想参与了，还可以全额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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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知名度的提升，社会各界也注意到了秦才东。
执法部门认为，他没有医疗许可，不是医学人员，涉嫌生产假药，破坏医疗科学；与患者的互助资金，则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危害社会。
而支持者认为，秦才东利用所学，造福人类功德无量，互助金只是患者之间的行为，他本人并没有获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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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否定，患者赞同。
那么，科学遇上狠活，我们该相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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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秦才东走上药神之路的，其实源于一个民间新闻。
他原本是牛津大学的材料学博士，曾在新加坡、中国香港等地高校任教。
“我1963年出生，1980年考入北京科技大学（原北京钢铁学院）物理学，是中国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1984年受北科大柯俊教授推荐，公派牛津留学读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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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放弃了国外的工作，回国回老家做了一名个体科研人。
“新材料学目前很难有建树，我本来也就是个周游世界的农民，换个新环境或许是好事。”
高级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真的和普通人很不一样，这个世界上也真的有人不图名不图利默默奉献。
他母亲的教育方式也曾上过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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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马鞍山后，他设计过防盗锁，号称根据牛顿第三定律研发，谁能打开，就奖励他30万。
也研究过海水淡化问题，“秸秆制浆造纸黑液资源化无害化”技术，已经申请了国家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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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秦才东看到一条“红薯、大蒜可以抗癌，但并无理论支撑”的消息。
其实就是一个民间偏方引发的争论，好比中药与西药之争。
彼时的秦才东感觉这是他作为博士、作为材料学科研人，一定要去研究的。
“国家花那么多钱送我出国深造，不就是希望我能做点大事吗？”
何况，秦才东的父亲就是因为癌症去世。
于公于私，他要与癌症干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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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的过程很漫长，可以简单理解为他在自然万物中提炼元素，红薯中分解“红薯素”，大蒜里提纯“大蒜素”。
基本逻辑就是，抗癌目前医学上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基因论，一个是代谢论。
可以简单理解为，主流的基因论就是正面硬刚癌细胞，但是这个办法研究已经进入瓶颈。
秦才东选择的代谢论，就相当于不给癌细胞喂饭了，让它自己饿死。
而且癌细胞的能量来源和正常细胞是不同的，所以这个办法理论上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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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也不是医学博主，上面都是我口语的表达，说的不全对，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秦才东实验的专业名词是叫癌细胞的糖酵解反应，是一个非常新颖非常大胆的科学思路。
最后，秦才东是发现用工业级甲酸钠、工业级草酸、食用级醋酸及饲料级亚硒酸钠，用自来水按照一定比例调配后，存在实效。
这么多酸，突然想到了吃醋泡花生米治疗心血管疾病，猪肚煲花生汤治疗胃病。
不要乱说不要乱说，我也不是医学博士，还是说回秦才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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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他先在自己的皮肤上进行测试，自述有一定效果。
也不称为自己做的是药，就是一种组合物，没有包装，盛放在塑料水瓶里。
取名，“博狮组合物”。
与此同时，秦才东身边的亲戚有人患上了癌症，他便将博狮拿给亲戚服用。
“我想对癌症的有效性，从抑制癌细胞的角度讲，要么就无效，要么对谁都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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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药神》剧照
第一个试药的是他的母亲，喉部有纤维瘤倾向，服用博狮后有了明显效果。
然后是妻子朋友的堂妈因为食道癌、淋巴癌，被医院宣布放弃治疗。
人已经85岁了，喝水都困难。
后来服用了3天秦才东的组合物，来精神了，连稀饭都可以喝了。
于是抗癌大业就变得“成功”起来，经过乡亲们的口口相传，秦才东成了十里八乡乃至全中国的“神医”。
秦才东自己也会以牛津博士身份接待患者，还与时俱进利用微信和其他平台宣传自己的组合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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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药神》剧照
据安徽的江女士说，她和丈夫一个是胆管癌，一个是肺癌，在医院花光积蓄不见好，经过介绍认识了秦才东。
江女士自己就是护士，也曾试过自制药物，所以她接受秦才东的理论。
2021年5月开始吃博狮，一直到2022年秦才东被拘留。
中间人舒服了很多，再去医院化疗，也没有呕吐、失眠等病床反应，丈夫肺部的肿块也减小了。
不过因为秦才东被拘留断药，江女士的丈夫已经在去年12月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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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位禾宁同学，脑癌晚期，被医院宣布了“死刑”，后来靠秦才东的药活了下去，还能上学了。
这个人应该病友圈都知道，她多次在网络上为秦才东正名。
不过，人现在也已经去世了。同样因为秦才东被抓后，她断了药。
另有人根据秦才东的授权配方在公寓、卫生间、仓库大规模生产组合物。
为了避免麻烦，快递上还贴上“卸妆水”的标签。
又恰逢《我不是药神》上映，于是不少患者称秦才东为 “马鞍山药神”。
大医院几十上百年难以攻克的难题，仿佛被秦才东的狠活迅速破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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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的反馈无疑是最大的奖励。
此后为了借款筹集研究所需的经费，更好的服务患者，秦才东制定了一个互助金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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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根据自己的条件先交几百到几万，就可以永久免费吃药。
这笔钱周转过来后，再如数退给病人。
如果不想吃了，随时也可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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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药神》剧照
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嘛，让大家都有免费的药吃，也让他自己有钱做研究。
“有些人实在没钱，免费我都给，这是救人命的。”
而据了解，自互助计划实施以来，未有一个患者退款，他们都相信秦才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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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才东也并没有任何获利，他自述也不需要靠这个赚钱。
“这是我的事业，不是我的生意，我在国外挣的比这个高多了。”
但这个不管你说的多好听，肯定还是违法的，万一暴雷了，就是灾难。
秦才东自己也承认，从法律上讲这是不行的，存在行医的法律问题。
法院判决也显示，截至案发，秦才东已向全国各地800余人非法吸收资金1055.73万元，已返还资金643.95万元。
所以这笔钱，后来也贡献了他一大半的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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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比非法吸收存款更严重的，是制造假药。
这不仅是患者们最关心的，也是秦才东本人最关注的。
秦才东始终不认为自己在制作假药，“博狮”不算药，但是有效果，效果还非常好。
他无比希望得到一个科学的认可，先承认这是药，再承认这是真药。
吃过博狮的患者（超100名）也联名写信给法官，证实不是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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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万语，就像《我不是药神》里的那个老太太说的：
“我们好不容易有了治病的药，你们非说是假药，那是不是假药我们能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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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药神》剧照
但是经专家组论证，他的组合物足以严重危害人体健康。
还有一些没有吃过，吃药时间短的患者也认为，这就是假药，秦才东江湖骗子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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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秦才东最后能被逮捕，直接原因就是来自患者举报。
当时，一位患者前去马鞍山购药，结果秦才东拿出了三个矿泉水瓶子。
患者自感遇到了江湖骗子，尚未服用便将秦才东举报到了相关部门。
执法部门经过调查，认定秦才东涉嫌制造假药和非法吸收存款，当即逮捕押送看守所。
前后共羁押30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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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药神》剧照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秦才东已经花费了几十万向多个国家申请专利。
但专利还在审查中，他人就进派出所了。
2022年12月29日，安徽省马鞍山市花山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
判决秦才东犯生产假药罪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数罪合并，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三年，宣告缓刑四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十五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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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缓刑，所以秦才东也没有真正“失去自由”。
第二天，2022年12月30日，秦才东就走出了看守所。
现在人在马鞍山，一边继续向有关部门沟通，一边准备在家里过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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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守所里还发生了一件趣事。
这是秦才东后来对记者讲述的，我感觉应该提一下，这是窥见秦才东这个人的重要线索。
说的是，被羁押的前16天（2020年3月4号羁押），看守所的民警对秦才东十分严格。
不能说是处处找他麻烦吧，但对“江湖骗子”着实没有好脸色。
这个可以理解，换成任何人都不可能搭理这种人。
为啥你就能攻克癌症？就凭三瓶“矿泉水”就当医生了？
秦才东也说，民警执法是合法的有道理的。
“过去癌症一直是不治之症，我突然说我能治，谁会信？”
“但我觉得这不是仇人，只是大家的认知不同。”
认知是可以被说服的，当秦才东的患者不断联名上书到看守所后，民警对秦才东的态度慢慢有了改变。
也有消息说，秦才东的好朋友，中科院院士、前南开大学校长饶子和也曾四处写信反映，因此案子得到了最高级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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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3月20号，看守所的同志开始喊他“秦博士”了，开始问他原理了，有点相信他不是骗子了。
还开玩笑对秦才东说“秦博士，你进了看守所反倒更像是天才了，得感谢我们”。
天才确实都是要经历磨难的。
甚至看守所里有一位民警，因为自己亲戚得了癌症，平时还会跟秦才东探讨病理学。
秦才东自己说，他还曾告诉这个民警要赶快吃自己研发的组合物。
后来吃没吃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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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药神》剧照
总之，他大概率洗脱了江湖骗子的标签，但能不能算是“神医”呢？
目前，仍然在争论。
至少在他的专利申请下来前，都不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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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们身边人有没有认识秦才东的。
大家又是怎么评价这位民间药神？
极目新闻下方的留言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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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上也有人力挺秦才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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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亲自吃过秦才东和他的药物，有效无效就不评价了。
也希望大家不要因为我这篇文章，或者其他更多的报道就笃定某个态度。
对于治病救人的药物，咱们还是慎重一些，不看“聊效”，看疗效。
反正我和大家一样，对秦才东的行为，充满敬佩，也支持个人因爱好、走投无路，去搞研究提建议。
但是不赞成谁都想着去非法制药售药。
法律问题不用多说，只说从理想到现实，这是漫长而精密的一条路。
这个代价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是巨大的，谁也无法承担这个后果。
第二，民间的药物也好偏方也好，有一定智慧，但也反对迷信、不规范的滥用。
正如医书中说，枸杞能够治病一样，这是正确的，可是治病不能仅靠枸杞，枸杞吃多了还上火。
第三，民间药神的称号不用太多纠结，这就是人们心中希望有神仙救苦救难的朴素愿望。
曾几何时，我们乡村的赤脚医生也解决了许多难题，就是这会儿，他们也在疫情前线发挥作用，都可以称为药神。
但是要提防那些借“神”借“网红”名义包装行骗的人。
我们许多优秀的医生都是普通人，我们普通人也有伟大的生存智慧。
科学是实践出真知，而非怪力乱神营销炒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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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秦才东如今做过的事情，历史上一直有人在做，一直到今天还有民间药神存在。
比如新闻曾报道过，一个父亲为了救儿子自己研制药物。
还有河北那个自己给自己截肢的硬汉也算，把腿锯了，避免了并发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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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药神》剧照
只是他们比秦才东多了一些谨慎，没有这么正大光明大规模的售药。
当然，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比秦才东少了一些东西。
他们做药的初衷是因为走投无路，仅仅是自我的救赎。
而秦才东制药，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救自己，是为了得到主流科学的承认，帮助人类战胜癌症。
倒不是贬义，实际上其实没有谁高谁低的，都是苦命人，都是逼出来的办法。
“很多病人登门给我下跪，我能拒绝吗？还算是一个人吗？这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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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药神》剧照
就是想说，“生命”和“法律”之间，从来就是一个矛盾又聊不完的话题。
个体的狠活与广袤的科学，也就只是隔了轻轻的一扇门。
很多伟大的发明，都源于荒诞的想法，许多高端的药物，其实原材料也相当简单。
比如青蒿素，比如站在神坛的蒙脱石散，其实就是一把土。
或许离开想象力谈科研进步，本来就是反科学的。
知识没有边界，思想不能被禁锢。
个中区别可能就在于，生命与法律如何平衡，科学与狠活的这扇门，该如何打开？
或者说民间智慧与诉求，如何被重视，被研究，被科学的方式赋能。
如何做到正规正轨正经科研，合理合法合规救人。
资源用在刀刃上，荣誉放在使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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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秦才东最大的愿望：
我不关心我是骗子还是神医，我关心的是事情本身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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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欺骗了癌症病友，我就自己上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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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解决了癌症防治问题，也希望大家送我上科学的领奖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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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是刑场，还是领奖台，这个问题很快会有答案的。
事实上，秦才东2022年3月3日被抓，之所以能被宽大处理，就是因为3月6日，《关于办理危害药品安全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开始实施。
这个法律就是针对那些看不起病，转而自行制药，或代购之类的人，对他们进行宽容照顾。
而且假药案往往是重罪，秦才东被缓刑，枪口算是悄悄抬高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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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法与情的纠葛，后面还会有关于“博狮”专利的争论，学术与实践的讨论。
但很明显，从秦才东的经历可以发现，国家法律，已经关注到了人民的呼声，广大患者的实际情况。
所以不用太悲观。
有一些人需要帮助，有一些勇敢需要保护。
无论如何，秦才东让我们在这个时代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善意。
这个时代一定会善待他。
为众人抱薪者，众人不会使其冻毙于风雪。
也不用牵扯什么民科抢了专家饭碗惨遭打击的阴谋论。
造福人类的东西是不会掉入私人口袋的，单凭一个人也无法完成这么宏大的事业。
这需要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努力，秦才东走出看守所，就是一个开始。
希望，天下无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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