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豪赌

玉面含怒红颜现,霜发多愁情劫缠。 天际滚落一道惊雷,霎时风疾雨狂水溅窗阁,唬得老鸹聒噪不已。少女见此烟眉紧蹙,手握剑柄语道:“想来这般恶鸟,应是公子豢养了?” 云鬓半垂明眸如星,恰似簪花带露姣晓可怜,加之女子声如珠玉虽怒不怯,一时男子竟出神凝望犹然未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明媚似火烟波流转,榴裙冷剑红颜勾魂。说什么粉黛愁眉相思泪,不如眼前云鬓玉容多情剑。 她是谁?为何夜半至此?为何撞面便拔剑劈人? 纵有万般疑虑待要消解,岂知惊鸿一瞥心绪难结。萍水相逢无关风月,多情痴念心事临别。 他终是踌躇不已,启唇言道:“踆乌正是在下爱鸟,不知其间有何牵连?” 瑛瑛闻言却是一愣,此人言语口音甚是奇怪,加之周身异族打扮,想来应是边疆一带远行至此。见他出言问询似是不知方才之事,少女只得冷言应道:“便是适才行走桥上,这厮撞落纱灯意欲害人,拔剑自保如此而已。” 话音方落,男子疾步上前急声问道:“踆乌爪镶利刃,姑娘可曾被伤?” 见他这般唐突凑近,少女轻巧避让后含怒道:“不曾,就是被伤又如何?” 男子闻言身形一滞,随即颔首苦笑道:“姑娘不必惊慌,在下约束不力多有得罪了。”他抬手解下发间眉心坠,恭恭敬敬捧至少女手前。宝坠嵌以湛蓝琉璃圆珠,又借金丝银线穿饰珊瑚,俨然是件不可多得的至宝,此刻却已被主人轻巧解下正欲送人。 “踆乌素爱寻空偷飞,今夜险些酿成大祸,还望相赠薄礼以示慰藉。”语罢他便将发坠捧至少女近前,浅眸相望甚是诚恳。瑛瑛见他如此恭谨倒也怒气半消,摆手言道:“谢之则可,不必送礼。” 话毕少女提裙欲走,方才踏出半步便闻身后之人言道:“姑娘留步。” “大家萍水相逢共聚此船,是为帮主长子遇害一事。今夜风疾雨狂应是无眠,何不去往霜室点灯夜谈?” 这人言辞恳切信誓旦旦,倒不似作伪。奈何瑛瑛现下发髻散乱衣裙皆湿,虽有意查探也只得回首应道:“多谢相邀,稍候便去。” 男子闻言明眸扑闪,抱臂语道:“银鸦愿与姑娘同往,在此等候便是了。” 银鸦?银鸦! 瑛瑛听罢心中一动,启唇笑道:“劳烦公子移步了,沐浴换衣不便在此。” 话音方落,眼前男子业已红霞遍颊心生愧意,急忙携鸦夺门离去,末了仍道句得罪。瑛瑛探首廊外便见此人徘徊楼间,果真有等候之意。 不知霜室其间,有谁共聚? 瑛瑛垂首默然长叹,庐山一别已有数月,孤身在外老父可曾牵挂?更不知此路漫漫何时方休。 年少不知家宅好,错将漂泊唤逍遥。 今宵无眠逢陌客,围炉煮茶把闲聊。 那人方才多般纠缠,此刻骤然离去倒显得屋内冷清无趣。瑛瑛驻足思虑半晌,终究还是决意换衣沐浴再探情形。却不想屋内空荡无物,不知几人行囊现在何处。少女长叹一声,便提灯踱步出门。适才为寻害人老鸹,并未得闲细赏廊中上下,而今托烛慢行,方觉燕家果真滔天富贵无人可匹。 瑛瑛遍目所及之物,能辨其名者不过寥寥,才行数步已是眼花缭乱。好在楼室虽多陈设相似,右侧二间便是行囊堆放处所,瑛瑛所需换洗衣裙自然也在其中。她本欲拿衣便走,岂料抬眼便见桁上襦裙罗衫堆叠有序,不似女子久穿之物。 少女见得裙样色艳可爱,便取了件下裙比划细瞧。此裙缝制未久纹样贵气,却不想竟有量体裁衣之感,与瑛瑛身形甚是适配。 莫非自登船伊始,便有奴仆奉命缝衣供客取用? 瑛瑛见状冷汗乍起,一连试了数件衣裙,件件皆是如此贴合。少女放裙桁上咬唇片刻,终究还是拿了囊内旧时衣物阖门离去。燕伯待客之道固然诚恳入微,但此举颇有窥探摆布之意。罗裙虽美其心可疑,少女冰雪聪慧又怎能不知此理。 好在浴堂其间并无可疑之物,不过是些皂角木桶并那漆金屏风。瑛瑛掩门快步入内,择了个葫瓢舀水清理桐木浴桶。少女舀水冲去尘物,方觉木桶左侧壁上嵌有铜管,此管接往一旁隔墙,又顺势接往楼上。 徐管家曾言及此船六楼用作烧水浣洗,莫非浴堂沐浴之时,可自高处流水至此? 少女伸指扭动铜管阀门,便见热水滚滚涌入桶中,霎时屋内水雾四起白汽弥漫。瑛瑛躬身探指入水,方觉暖意入骨周身舒畅。 散云鬓,解罗衫。 玉带挂金屏,银蝶扑流星。 青丝如墨浮沉水里,胴体似玉游走影中。 朱红窗外瘦雨淅沥,绿纱幕里美人酣眠。 戌时三刻 破军船 霜室(三楼) 解无邪正端坐煮茶,一双素手翻飞炉旁。茶香清浮烛火明灭,帘幕飘纱风雨未停。 自然已有人久候烦躁,见不得她这般惬意自在。 案旁影处一人言道:“茶圣陆羽曾言:“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佳。精行简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痛、目涩、四肢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这人语罢轻咳一声,复道:“此人去也久久未归,姑娘又何必煮茶烤果,值此久候?” 果然一旁永昌和尚合掌应道:“阿弥陀佛,小僧之意也是如此。” “既是不愿品茶稍候,各位请便。” 女子兀自起身便走,披帛落地珠玉摇曳,玉面忽冷喜怒无常,倒教一旁二人手足无措急眼赔罪。 “在下一时胡言乱语,还望解医师原宥。” “医师请回,何苦动怒?” 岂知解无邪置若罔闻,片刻间已至门前伸掌欲推,恰逢此刻扉外人影忽现,竟险些与她撞个满怀。来人霜发散乱红霞遍颊,渡鸦在肩神色慌乱,竟是银鸦。室内三人见得来者俱是一惊,解无邪避让间抬眼一瞥,岂料男子神色匆匆竟视若无物。 银鸦径自疾步落座,取了盏热茶仰天一饮而尽。他这般豪饮无品牛嚼牡丹,座下二人却也无话以应。 “敢问少侠,天色渐晚何不快行赌局?” 解无邪提袖含笑款款走来,绣裙碧绦粉黛红颜,明眸含情摇曳动人。她自案旁缓缓落座,歪首怔怔望向眼前少年。 红颜白发甚是诡异,若是有朝一日幸得此人,必得剖腹取骨细察缘由! 银鸦此时心思所想不过红裙冷剑,自然不知眼前医师心中龌龊,便启唇应付道:“永昌大师乃是佛门弟子不得赌博,我与罗兄、医师不过三者而已,无甚乐趣,不如稍候四楼姑娘洗浴修整,邀她至此共谈此事。” 解无邪听罢心中一动,连声追问道:“四楼竟也有客入居?当真有缘,想来少侠应已见过了?” “嗯......”,银鸦随口应道,便托腮逗鸟再不多言。 锁纹窗外风雨飘摇,霜室屋里茶滚扑香。 眼见四下寂寂,影处那人便探指入怀。怀中别无他物,不过是块檀木拍板。板分九片,锦绳相连。其上无甚雕琢,色泽古朴油润腻滑,想来应是常用之物。 “这般久坐也是乏味,小生唱段曲子可好?有《兰陵王》、《拨头》、《莺莺六么》,还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参军戏,请点。”这人嗓音清甜温润入耳,果真是个说曲好手,但见他所言之曲无不嘲讽,《兰陵王》意指少年银鸦白发骇人,何不效仿高长恭即着面具。《拨头》此曲乃指其胡人身份,其余二者也不无讥讽之意。他这般绵里藏针笑里藏刀,便是欺瞒银鸦不识曲目不解其意,是以旁人往往错将此言误作良善,反倒同他交好。 “哼!” 北座解无邪闻言冷哼一声,启唇语道:“既是罗君盛情难却,奴家便点两出《多嘴》《饶舌》罢了。” 影中那人听罢谗笑一声,正色端坐默然不语。 月上船头,悠悠水流。座中四人思虑纷纷各怀心事,虽候已久不甘离去,隐隐竟有抑郁烦闷之感。紫砂炉上茶水滚沸,却已无人有心取盏品茗。 莫问众人此举为何,只因身在破军船中。 永昌已自数了几回念珠,终是按捺不住起身踱步,口中喃喃自语道:“当真憋屈!”其余几人虽有意劝他回座,奈何所言亦是心中所感,只得颔首以应罢了。 “大师勿言,且听动静。似是有人上船!” 不知是谁急喝一声,霎时舱内寂然无话。解无邪闭目凝神侧耳细听,果真约有二三人自铺舱行往楼上,此刻约莫正处霜室碧榻之间。顷刻间又分作两拨,一拨再行楼上,竟有一人踱步来此! 她转眼望向案旁银鸦,后者摇首以应,来者步履之声并非红裙姑娘。此人步伐甚宽轻盈有力,必定是个男子。案旁几人闻声改为跪坐,若是来者心怀不轨意欲害人,便可借力起身继而迎敌。这人胡乱走动不着边际,四处推门入室却不停留,回绕踱步间竟堪堪错过。 解无邪灵犀一动,捏指取了炉旁银勺刮下红烛燃芯,但见她兰指发力微微一颤,门旁青铜烛台便已点燃。 “好俊的功夫!” 暗处那人出言赞叹,随即便捂口不言。实非他有意出声惊扰,这般飞花折叶不拘于物的功力,又岂是常人能及!果然烛火忽明亮光乍起,门外那人见得光亮便寻路踏步走来。咫尺间瞬息万变,更不知座中四人如何应付。 吱呀—— 来人叠指敲探轻推门扇,玉容乍现朱颜微醺,恰对上明烛月华,便教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青衫寒衣闲情醉,绯面赤冷方寻归。 “表弟!” 男子闻言柳眉微蹙,醉里朦胧抬眼望去,便见一人自暗处疾步上前,张臂欲抱。这般唐突举动唬得来人酒也醒了三分,便要闪躲退让。 “罗青,你这小子不在家舞文弄墨,跑到这处作甚?”但见这人一把擒住男子,张口笑骂甚是促狭。来人果真是浪笔罗青,他自武曲船吃酒食饭姗姗来迟,与文棠阿雪作别后便藉几分醉意四处张望,又岂料蹉跎之际恰逢至亲? “罗云......表哥?” 眼前此人银鱼白袍顾盼生辉,一眼瞥去便与罗青有七分相似,正是表哥罗云。可怜罗青惊诧之余已被表哥捏了脸颊,推攘进屋案旁落座。 “倒灌了许多混汤,快快饮盏热茶醒酒!” 罗青微醺未散倒乖巧听话,依言取了白瓷盏撇盖啜饮。旁人见此便心安松懈,同他攀话。 “金玉堂刘家之事与你有何干系?那日长安城内姑父正饮酒设宴,忽得消息言你被囚,罗家不知乱成何样!今夜于此偶逢,倒省得忧心挂怀。”罗云虽是出言嗔怪,其中爱护之心又何尝不有?是以罗青闻言深感惭愧,便放盏细细道来。不过是将求画同往、玉陨查探一事尽数道来,其中逢凶遇险之类便草草略过以免忧虑。众人旁听倒也生趣,只是其中艰险疑云,非处局中便不得知。 “如此说来,罗弟便未有金燕邀帖了?”解无邪托腮舒眉,启唇缓缓言道。 “曾闻此物,却未见得。”罗青放盏清声应道,转眼却见座旁几人神色各异俱是惊诧,便追问语道:“莫非诸位皆有邀帖,方才至此?” “正是。” 解无邪出言回应,余者也颔首应允。罗云自腰带间取出信封递与罗青,后者接过粗略一览,不过是告知丧事操办恳请见礼,无甚稀奇之处。但信末不知为何,却有强迫要挟之意。 “若罗家无人愿往......休怪金燕将至?”罗青喃喃自语,所言便是邀帖末句。他将那洒金信笺翻来覆去看了数回,仍是不解其意。 “怨不得罗弟不识,便是奴家亦是被迫至此。”一旁解无邪见他眉头紧锁愁颜难解,便掩唇轻笑。 “被迫?” 众人见她如此直爽道出,纷纷抢言追问。 “正是。奴家前些日子采药深山中,不知何人托付童子交信予我,便是这害人夺财的金燕邀帖!”女子之言掷地有声,几人听罢俱是一惊。未等旁人追问,解无邪已自顾言道:“邀帖中也曾提及燕家丧事,不过数句却顾左右而言他,以解家至宝‘芝兰玉树’作抵,强行要人远途至此!” 芝兰玉树,乃是以上好的采佳玉雕琢制成。所为采佳,乃是翡翠凝有五彩之色,分为朱红、碧绿、官黄、黛紫连共玄彩五色,而解家此玉可成树形,自是价值连城贵不可言。 “贫僧也曾听闻此玉已被贼人窃取,不想竟在燕家,当真冤孽。”永昌本是闭目凝神,听罢终究也忍不住出言语道。 “不知大师何事至此?他日一别如此匆忙,今夜终可细谈慢语了。”罗青柳眉一挑,俨然仍是记挂那日野店之事。 “善哉!贫僧本不愿多言,奈何事出有因遮掩不得。金燕帖中以贫僧出身要挟,命我即日奔赴燕家不得有误。”永昌语罢长叹一声,心中已有决断,索性抖言道:“实不相瞒,贫僧生父......乃是二十年前江湖淫贼‘墨梅’!” 语落四座皆惊,墨梅者,乃是百年未有之恶人。其行事之狠辣,上至妇孺下至幼子,无一不落其毒手。此人唯爱虐杀取乐,所至之处妻离子散人户凋零。被杀人等尸身上皆于左手长指处画以梅花,是名墨梅。 虽有能人志士愿替天行道誓除此贼,却难寻踪迹只得作罢。墨梅似是觉察此举,竟也就此销声匿迹了。 “说来惭愧,贫僧生母本也是良善女子,奈何被此贼胁迫共行恶事,竟也就此堕落魔道害人妻女。她被此贼抛弃之时业已受孕,便于囚中诞下婴儿送往病坊。“永昌垂首苦笑一声,悲戚低语道:“幸得方丈怜悯与我剃度,但这般业障孽缘岂是修行可消!奈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否则贫僧也只一死而已。” “信中可是以墨梅踪迹作饵?”罗云起身恭敬相问,已然有了几分悲悯神色。 “非也!邀帖言及墨梅已死,燕家晓其荒冢而已。”永昌转目思量片刻,续言道:“贫僧非有为父焚香诵经之意,而是谨遵师命为断红尘根系,彻底落得干净。” “如此,倒也清静。” 罗青暗叹一声,他自幼便与永昌有缘交好,却不知挚友身世这般可叹可怜,一时竟语塞难言。 “永昌师傅、罗家兄弟,你们三人同奴家皆是被迫至此。却不知这位小哥,究竟是何来历?”解无邪一改娇魅妖惑之态,朝着座下一人冷言问道。罗青自是一惊,适才误入此室便见表哥,入座谈话未曾留意,此刻方觉案旁少年相貌甚异。这人一副西域打扮甚是稀奇,编发稍乱坠以金银,眉心又有奇宝异石镶嵌成链。他双眸色浅鬓发皆白,兼有一鸦相随左右,此刻默然冷颜扫视众人,更是诡谲难言。 “家母乃是燕夫人的本家表妹,多年未曾走动稍有疏远。而今公子长逝,小辈岂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如此说来却是奴家小人之心了,望少侠原宥。”解无邪听罢飒爽起身,朝着银鸦婷婷一拜,藉着起身回座间她抬眼一瞥,故作惊诧急呼道:“啊呀!这鸟儿好生可怜,竟被人生生削去飞羽展翅不得!” 男子横眉一皱,他岂知眼前女子竟拿此事开刀逼迫他吐露行踪,只得咬牙应道:“便是同楼上贵客有些误会,现已无事。” 罗青闻言倏地起身,抢步上前急言问道:“少侠所言贵客乃是何人?可是位绛裙女子?” 银鸦正心怀怨气,见此人如此唐突连声发问更是添怒,便冷言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 唇枪舌剑为红颜,针锋相对有谁怜? 可怜浪笔罗青忧思牵挂血气上涌,一时竟险些眩晕跌坐,好在案旁罗云察言观色见有异状,便插足其间和事休戈。 “何事如此焦躁!竟连运气静心也不顾了!” 舱室内五人各怀心事,永昌和尚愁思乍起合掌诵经,解无邪笑眼盈盈隔岸观火,持盏品茗甚是惬意。银鸦虽柔情满腔奈何醋心忽生,便与那青衫男子横眉相对目眦欲裂。浪笔罗青怒火攻心,倒颇愿手握玉笔同他酣斗几招再分上下。 罗云起身杵足一旁,笑面相劝实则严防。 众人值此吵闹喧嚷,正应了那句“你方唱罢我登场”,字字句句讥讽言刺甚是热闹,无非是文人相斗不曾动武罢了。这般吵闹笑骂间,却也无人听得门扉悄推来客已至。 “哟,这位美人是谁呀!”解无邪放茶案上起身笑道,旁人一时未觉犹在胡闹。 薄冰调色裁为衫,竹月绸襦染作裙。华清浴里醉卧眠,风雨摇窗犹未觉。可怜夜半姗来迟,酡颜浅容方得见。莫问系带挂龄月,且赏帘外寒江烟。 人虽未至暗香已迎,乌鬓轻挽银蝶间簪。 美人身姿摇曳踱步而来,一身碧色有如江波天水素雅冰清。她不过择了一席之地缓缓坐下,却有风吹莲颤之感。 罗青本是忧心焦躁待要搏命,此刻垂首见了座旁女子,心中好似悬石落地方得安稳,长叹一声悠悠语道:“瑛瑛......你怎地才来?” 女子明眸流转侧脸笑应:“连日赶路甚是疲乏,便在浴桶里昏沉睡去了。” 瑛瑛! 银鸦失神呆滞一旁,他心中所念不过绛裙红颜,又岂非眼前玉面冷剑?但见女子眉眼含笑潇洒自如,同案旁众人相认问好,他竟有恍惚颓唐之情。 “赵居士,有缘了。“永昌合掌慢语躬身,瑛瑛亦是垂首以应。 “这位乃是我的糊涂表哥罗云,惯会诳语弄人的,瑛妹万万不可信了他的胡话去。”罗青一把挟过案旁男子,对着少女舒眉展眼笑语道。 “何必设防?在下纵有万卷诗书于腹,却有几件表弟糗事愿同姑娘谈笑。”但见男子身着银鱼白袍束发带簪,举止谈吐自是一格。解无邪媚眼含情挪座凑近,朝着少女耳畔低声送气,悄然语道:“真是个画里走下的美人儿!快快叫我声‘解姐姐’”! 瑛瑛别首定睛一看,绯绢金钗映烟鬓,凤目无情自风流。她又怎敢轻言一声“姐姐”!只得笑语应道:“解姑娘却似我的妹妹呢,应叫我姐姐才是。” 听者自是掩唇轻笑如花枝头微颤,却也畅意应道:“奴家贱名‘无邪’,略通医术行走街坊,姑娘来日若有所需,姐姐自当奉药亲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罗青闻言心下了然,解家世代行医秘术单传,不想瑛瑛今日竟得此幸,亦是庐山之喜。 “这位......乃是燕帮主的外甥”,未等解无邪语落,银鸦业已抢步上前,口中语道:“何必多言,我已和姑娘有一面之缘。” 瑛瑛闻言抬眼望去,恰对此人浅眸深眉。痴目带怨半含酸,拆骨入腹解相思。 他何以这般看她? 一旁罗云见状便插言道:“既是客齐座满,少侠请开赌局。” “赌局?” 少女听罢疑虑惊诧,她只知品茶夜谈共商燕家之事,却不想身已入局。 “正是!” 银鸦自蹀躞囊中取出骨骰三枚,手腕扭转掷落案上。但见骨骰兜兜转转片刻方停,竟是三面皆为六点。 “既开骰宝,我为庄家。诸位可有异议?” “且慢!” 男子抬眸望向永昌和尚,后者合掌道了句得罪,接话道:“敢问少侠此局为何而赌?以何作赌?” “正是,为何我等皆为闲家,你却是庄家?”解无邪朱唇轻启,话音方落便引得众人颔首附和。唯有瑛瑛愁眉紧蹙暗道不妙,燕家此水浑浊不堪,而她身负要事不可深陷其中。 她正欲启唇告辞,却见男子指间夹骰抛入茶盏,自顾言道:“金燕邀帖千里必至,得者必赴燕家七星船相助救急......奈何前日我与姨夫闲谈语及此事,他老人家却不曾写下许多邀帖,自然也未加要挟。” ”既然座中有弄虚作假之人,赌局便为此人而设。至于所赌之物么......便是燕家公子的性命。” ?! 银鸦此番胡言乱语不着边际,自是惹人不满欲要争辩。未等罗青启唇讥讽,一旁少女业已抢话道:“少侠何不说得明白些,何苦这般含沙射影?” 男子闻言冷哼一声,随即晃动骰盏应道:“若是此人与杀人之事毫无牵连,相助查探功过相抵便可。反之便要此人偿命!” “既开骰宝,便是下注买点。敢问少侠大小输赢之别,还望细言。”罗云起身手持拍板笑言语道,却是指尖发力业已泛白。 “我为庄家,每逢开局必定出言问询一事,若买大乃答‘是’,买小则答‘不是’。若诸位买点而赢,便可随意问我一事。输则要将我问之事如实告来不得隐瞒。”银鸦右手发力晃动骰盅,面色阴暗低声复道:“每局买点人数不限,问我之事亦可不同。如此,可还有惑?” 但见众人皆是摇首以应,少年方面露笑意,随手将盅拍落案上。瑛瑛此刻纵有百般不愿,奈何身处其中实非得已了。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