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上钩了？

       “塞壬仲裁机关——恩普雷斯（Empress），愿如您所愿。”

       这真是句奇怪的问候。

       Z23的眼神不禁一凝：她和塞壬打了八十年的仗，期间不止一次和净化者、观察者等塞壬实验机关单位打过交道，但记忆中却没有关于“塞壬仲裁机关”这个词条的任何信息，更遑论眼前这位名叫“恩普雷斯”的高阶塞壬。是塞壬中产生了新的变化，还是她们将要打出一张隐藏至今的暗牌？

       哈迪斯向恩普雷斯微微点头致意，但他的感知也同时落在了Z23身上：身材娇小的舰灵姑娘浑身散发着诧异、惊慌和敌意的信息，但却也如他所料，没有太多仇恨带来的辛辣气味。

       愤怒带来的冲动可以被理性强行掐灭，但剧烈的情绪波动却是无法掩盖的。尽管面前的是你死我活的宿敌，但她却同样也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更何况人家的态度竟然还很客气，所以即使是对塞壬有着刻骨深仇的Z23此时也没让理性松开方向盘。哈迪斯见状暗暗放下心来，这下事情就好办多了。

       “‘女皇’是吗？”哈迪斯语气淡然，“正巧的是曾经有些人管我叫过国王。既然是同事来访，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恩普雷斯也不接话，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Z23来，看得小姑娘直咽口水。片刻后眼中带着笑意才开了口：“您的侍卫似乎紧张了些，如果我再向前一步，会被判作违例（PS：根据国际象棋规则，王不能走到对方棋子能够攻击到的方格）吗？”

       哈迪斯瞟了眼Z23手里的板凳，默然长叹。

       “如果非要较这个真的话——这个距离你已经犯规了，女士。”做出回答的却不是哈迪斯，而是悬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明塔，而她的语气可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一块会飞的板砖已经算得上难得一见，还会说话的就更是如此了。塞壬禁不住多看了明塔一眼，并理所当然地注意到环绕着明塔的三个未成形空间结，而出于良好的礼仪与和平接触的诚意，她并没有表现出警惕的态度，而是慢慢摊开纤长的双手，脸上露出放松的微笑：“好吧，希望一个小玩笑能让大家放松一些，毕竟如果我们一直保持这个距离的话，接下来的交流……可能会有些不便。”

       “我同意。”哈迪斯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Z23的脑袋：“辛苦你端这么久凳子，赶快给客人送去吧。”

       Z23：“……啊？”

 

       仲裁者以一贯的优雅姿态端坐在折凳上，衣摆拖曳于地。尽管这张让Z23坐起来刚刚好的板凳在交到手里时曾让她委婉地表示过“有点矮也有点窄了”，但以女皇为名号的仲裁者似乎有本事让屁股底下的任何东西都变成王座，丝毫不减其高贵气质。哈迪斯怎么评价我们不知道，反正Z23看着直呲牙。而此时此刻，她正饶有兴致而不失礼仪地打量着哈迪斯周遭的一切，包括这层令人惊叹的“冰面”、冰面上的洞、眼神一接触就赶紧别过脸去的Z23以及那个和Z23嘀嘀咕咕诸如“你看我从来不也没个位置能坐”之类怪话的飞行板砖。

       反正就……挺奇妙的。

       而她今天所拜访的主人——那个让观察者闻之色变、织梦者扶额叹息、名号能止净化者夜啼的恐怖外星怪物，却比她想象中的要健谈和……幽默。

       “可敬的异域之王啊……”仲裁者开口道，却被哈迪斯一哆嗦打断了。

       悬在半空的杆头一阵抖动，好不容易围过来的几条小鱼也一下子作鸟兽散。哈迪斯倒吸一口凉气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忘了报上名号是我的失礼，但其实可以换个方式来提醒——至少挑个不是那么刺耳的。”

       “哈迪斯·普鲁托·塔尔塔罗斯。这边的是明塔和Z23，或许你认识。”哈迪斯郑重其事地向仲裁者伸出右手，“叫我哈迪斯就好，实在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喊我老塔，只是请千万别用刚才那个尊号了。”

       “乐意之至。”仲裁者微笑着握手致意，“那么，我可以继续了么？”

       “洗耳恭听。”

       站在一旁的Z23眨了眨眼，就在刚刚的一瞬，她觉察到仲裁者那带着笑意的眼神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了自己。但她也并未过多在意，塞壬瞅舰灵两眼能咋地，顶天也不就是想把对面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吗，实在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而就在Z23出神的一小会，坐在折凳上的两位之间的话题似乎进行得很顺利。

       “……南太平洋地区原本是你的辖区，这也难怪。所以怎么样，之前的工作还算顺利吗？”

       “倒是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仲裁机关和实验机关的职能不同，观察者她们要在自己负责的链接点附近进行复杂的取样和试验程序，至于我，呵，只要把偶尔冒出来的‘杂物’清理掉便足矣。总体上是份相当清闲又无趣的工作，您能主动来顶替这个位置自然也算是帮我省了不少事端咯。”

       “看来我是挑了个好地方。”哈迪斯笑着点点头，“如果我开口索要的是另外三个扭结点之一的控制权，恐怕你们就没那么好松口了吧？”

       恩普雷斯笑而不语。

       Z23两只耳朵“啵”一下子竖了起来——碰见塞壬说话或者说碰见会说话的塞壬在她的所有经验里都属于极其罕见且危险的遭遇，而塞壬在语言中所表现出的也从来不会是进行任何有价值交流的意愿，更多的是一种单方面的嘲弄和不屑……好吧，她们确实每次都让人家揍挺惨就是了。话说回来，能听见一个高阶塞壬以如此平和的语气讨论她们的组织结构和工作内容可是她做梦都没敢想过的事情，换句话说——极其宝贵的情报来源。而现在，只要哈迪斯能继续……

       “哈，这话题是挺没意思的，还是换一个吧。”

       “我同意，比如……”

       “咳！”

       哈迪斯和塞壬一同看向Z23。

       “咳……啊、啊嚏！”

       哈迪斯和塞壬把头转了回去。

       仲裁者微微眯起眼作思索状，随后看向哈迪斯：“正好我也有些好奇，您在我们的世界里居住的可还习惯么？和本地的居民们相处的又如何？”

       “多谢关心，不过我一般不关注生活所在的条件高低。硬要说的话这里找不到罐装超氙贩卖机倒还算个麻烦……”哈迪斯抬起眉毛略微一思考，“至于人际关系……只要我的信息覆写套件还在起作用，那‘哈尔·埃德斯’这个身份将永远在人群中畅通无阻。”

       “那么，也包括与您手下舰灵们的关系吗？”

       哈迪斯扭过头，夸张地露出一副惊诧的神情来：“……呃，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这不会是在……关心舰灵在我手下工作时的精神健康保障标准？”

       “很高兴您能够以这样的善意来推测我的想法，但这可不是唯一的可能性，不是吗？”仲裁者脸上挂起讳莫如深的微笑来，“比如……或许是单纯对界外文明的好奇心驱使，亦或者，我只是想找到敌人中可以利用的嫌隙？”没有等哈迪斯插嘴，仲裁者在片刻停顿后继续说道：“仲裁机关、实验机关、舰灵、ICN、余烬，以及诸多盘根错节于这个果壳般狭窄的宇宙中的势力与存在，戴着几重面具的角色不在少数，我们彼此之间纠缠的联系更远比当下所展现的要深厚和复杂。 ‘敌对’或‘同盟’这样单纯的字眼或许能够描述一时的状态，但也绝对无法经受住时间的考验……这样说，您能明白吗？”

       Z23这回可以肯定，塞壬一定向她投来过一个眼神，只是这回她无法轻易断言其中的含义了。

       “果壳啊……还真是个不错的比喻。”哈迪斯沉吟半晌，微微点头。随后他站起身，利落地缠起甩进海水里的几丈鱼线，并对空无一物的鱼钩视若无睹。随后他向仲裁者伸出一只手来：

       “很遗憾，我现在还无法向任何人做出任何保证。但是，我们可以相信……”哈迪斯把鱼竿杵在身侧，露出一副淡漠的微笑，“不管现在戴着面具过活的角色有多少，在时间的尽头来临前，我们终究会坦诚相待的。”

       “仅限活下来的人，是吗？”塞壬从板凳上起身，握住哈迪斯伸来的手，俏皮地眨了眨一只眼睛。而正是两人握手的一刻，仿佛无形之中的某处开关被按动，周边平静的景象瞬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顷刻之间，分子隔离层下方涌动的海水像是在经历一次极为迅速的退潮般向四周退却，如同一层天幕被庞大的力量撕碎，露出了其下令人惊骇的景象。

       如果有谁刚好有恐高症的话。

       Z23慢了半拍才注意到脚下发生的变化，一眼望去差点没再栽倒在这两层水分子上一遍——她不恐高，但舰灵都有深海恐惧症。

       一个深不见底、黯黮昏黑的混沌深渊张开巨口吞噬着众人脚下的光芒，其宽广几不可以目视规测，只是在那依稀有冥冥荧光点亮的边缘之处隐约可见奔流坠落的海水。而当目光适应了黑暗带来的晕眩，探向深渊的底部时，那诡异的一幕却让Z23感到浑身发毛。

       “你之前安装在这边的设备已经被我拆掉了，那种风格的装潢我有些亲戚没准会喜欢，但……我更喜欢简约风的。”哈迪斯耸耸肩，对塞壬微笑道。

       “……请恕我直言，‘简约风’可能并没有那么适合用来描述这里的情景……”看着分子隔离层下的情景，仲裁者头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她移开了目光，“不过您的布置还是……很有气魄。”

       深渊的底部隐隐闪耀着星点微光，勾勒出一枚苍白球状物体的外壳，只是不知那球体如果放到眼前又该是何等的庞然大物；球壳内部如同吸光一般黑得能够在最深邃的夜空中显出形态，偶尔还会传出波动般的震颤；在球体的正上方，一枚形如巨型方尖碑的“针”凭空悬浮，其大部分表面因百分之百的反射率而在此刻表现出与深渊内部等同的墨色，如果不是有一环环白色的稀薄光圈环绕在周边的话，几乎无法分辨其形态。

       “这是超空间针，在我们那里属于星港基建设施，撒一大把在港口周围就能很好地抵御亚空间以太风。”哈迪斯的声音为塞壬和Z23讲解道，“刚好它在设计上还具有一点点防卫功能，所以我想放一个在这里刚好合适。”

       Z23这时才凭借着舰灵出众的视力和夜视能力发现，那勾勒在球壳表面的、环绕在定深桩周围的白色光芒并非单纯的辐射现象，或者说那压根就不是单纯的光芒，而是数之不尽的颗粒状碎片在被逐步分解时产生的发光现象——准确的讲，那是无数塞壬生命体被超空间针撕碎后留下的残肢断臂。

       最靠下的那几圈里好像还能挑出几个活的。

       “就在今天凌晨又有一批这样的无魂怪胎跑出维度阱——或者按这边人类的叫法‘扭结点’？还有你们的‘链接点’？反正都是一个东西——超空间针没法彻底封堵这条裂缝，但消灭它喷出来的这些残渣还是毫无难度的。”哈迪斯用鱼竿指了指脚下，继续说道，“完全消化掉它们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想把这些东西处理到对这边的世界毫无威胁的程度比我预想中略难一点，不过多出来的工程量可以靠适当增加的超频和设备维护程序解决。说实话，你们真不打算透露些裂缝另一头的信息？我也好再调校下超空间针的运行模式。毕竟，这个天坑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仲裁者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脚下那在超空间针净化场中逐渐沉入黑暗的模糊球体：“还请您理解，塞壬不会在这种威胁下因为猜忌刻意留下隐患，只是即使是我们……也对另一侧目前的状态一无所知。”

       “好吧。”哈迪斯很干脆地表示了理解，随后他一顿手中鱼竿，万顷海水便如它们退却之时一般迅速地聚拢回来，甚至连一望无际的分子隔离层顷刻间也随之消弭大半，仅余下众人脚边的数百米见方。

       “那么，对这地方的处置还算满意吗？”

       “您的手段令人无可指摘。”仲裁者诚心实意地说道，随后她话锋一转，“只是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讲……”

       “你是说超空间针卖不卖？”哈迪斯抢先一步，哈哈一笑，“抱歉，世间仅此一枚，我的行李箱是按度假标准收拾的，带上它么，纯粹是因为家里缺把好用的阳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