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可耻但有用】十一
十一
头天晚上看见的彩霞招展倒真是实诚，第二天的天气格外得好。
午饭吃得有点饱，我看还有时间，一个人躲到俱乐部室外草地边的长椅上犯春困。
北温带四月初的阳光、微风、花鸟都是正正好的样子。
多伦多的春天短暂而又无常，这样难得的舒适天气让人心情都变好了，总觉得会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似的。
脸上盖着的书被人轻轻掀开，我睁眼就看见羽生结弦唇角的猫弧也是正正好的样子。
我摘下耳机坐起来醒瞌睡。
“对不起啊，吵到你睡觉了。”嘴上这么说着的羽生结弦在我旁边坐下，笑得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我看一眼时间，打着哈欠道：“没关系，已经睡了有一会了。”
今天说话的氛围久违得自然，我靠在椅背上伸懒腰，恍惚间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熟悉的轻暖香味淡淡地传过来，因为歪着头而受重力影响的柔顺刘海斜斜地搭在额上。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他这种温柔的状态了。
“在笑什么？做了美梦吗？”他手肘拄在膝盖上托住腮，偏过脸笑着问我。
“诶？”我摸到嘴角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在傻乐，愣了愣顺势接着笑道：“是呀。做了个美梦。”
“梦到什么了？”
“唔···不记得了，总之是个美梦。”
“那被我打断了岂不是很遗憾？”他注意到我刚刚盖脸的那本书，“看的什么？”
我把书递给他。
“《西游记》？！”他挑眉失笑，“你不会梦到西天取经了吧？”
我乐出声，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他翻了翻内容一脸震惊：“英语的？！还是少儿版？你哪弄来的···你看这个干嘛？”
“跟六楼Wilson家的Susan酱借的，她可喜欢这本书了。前段时间看paper看得头疼，所以想找本简单熟悉的英文书放松一下脑子。yuzu有读过吗，西游记？”
“读过的，小学的时候大概？西游记在日本很有名的，我姑且是个《龙珠》饭哎，当年把孙悟空相关的不少东西都找来看来着。”
“······《龙珠》里面孙悟空，好像跟西游记没什么关系？”
“······是呢，我当年把西游记看完了才发现没什么关系······”
他一副童年被欺骗的样子。
说到没关系，可能昨晚被温大毛影响了，我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大话西游，一时间满脑子都是至尊宝“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的深情脸。
开、开花警告？
我自顾自地笑起来。
他不明所以地跟着笑了会儿，问道：“那个，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这个话题转得太突然，我愣了两秒才想起来他在问昨天我茬架时被踢的事。
“啊这个啊，完全没关系了哦，”我超大幅度地晃荡着右腿证明给他看，“昨天就说了，真的没事的，谢谢你跟由美桑关心啦。”
他的表情却不像我这么轻松：“对不起啊······”
“？你道什么歉啊？”
他正色道：“昨天的事，跟我有关吧。”
我晃荡的脚踢在地上停了下来，心中警铃大作怀疑由美阿姨是不是已经告密了，脸上还要摆出天真无邪的疑惑表情装傻：“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谁说的跟你有关？我们讲的中文又没人能懂。”
“我听到我的名字了。”
“······”
我试图狡辩：“你听错了吧，应该是发音相近的词，我们根本没在说滑冰的事······”
“还听到Nathan Chen了。”
“······”
我垂死挣扎：“啊，那大概是，顺便提了一下吧······”
“从开始到结束，说了好几次。我的名字也是。”
“······”
瞧把您能耐的？平时怎么没见您外语听力这么好呢？？？
他呼出一口气微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你选择用中文解决这件事，之后又不告诉我原因肯定是有你自己的考虑。虽然听不懂不过我不觉得自己多心了，我能感受到那个孩子对我的恶意，但在交谈的最后这种恶意稍微变淡了——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吧，为了维护我。”
我不敢跟这双满含着期待和诚恳的眼睛对视，支吾着别过脸看向正前方的草地。
尼玛这什么弦学现场啊！什么“感受恶意”这种中二台词我特么怎么接啊······
羽生也看向前方，笑得很无奈：“喂，我又不是要逼问你昨天事情的因果，所以拜托千万不要否认，我可是靠这么想着才有勇气来找你做坦白局的啊！”
故作放松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用力过猛的僵硬。
“坦白局？”我抓住重点，转头正撞上他刚刚收回的目光，“什么坦白局？”
“那个，”他咳了一声正色道，“你不觉得这段时间我们俩的关系有点······奇怪吗？平时的接触忽然少了很多，说话也好线上聊天也好······怎么说，简直就像回到刚刚认识不久的状态一样。”
我心脏砰砰地跳起来。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说实话，两个都是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了，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连个架都没吵关系突然就不明不白地僵了这么久真的很诡异，我俩还跟较着劲儿似的谁都不提。以他的性格有什么想说的早就说了，我是不清楚他为什么不提，但我不提是因为我不敢——我真的怕羽生结弦带着抱歉的笑跟我解释“对不起啊，这个属于需要保密的消息所以不能对外说的，还请你原谅”。
我怕他不提是因为他不想提。
昨天那出突发的闹剧就像寂静树林里的一声枪响，惊醒了我们两个各自假寐的人。他今天主动的态度已经稍稍安抚了我随时间悄然增长的忐忑，加上温煦那看起来不着调的分析和开导确实也给了我一点勇气。
嗐，早死晚死都是死，伸头缩头就一刀。
“确实是这样呢。”我坦然地点点头。
他好像意外于我的直接，默了一秒紧追着问道：“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我几乎立即就想到了止痛药的事，心虚地考虑要不要就这样交待了时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不是你来找我做坦白局的吗？你倒是说说你要坦白什么啊。”
好小子，想套话？爸爸我才不上钩。
他的目光一直凝在我脸上，仔细地观察着我的神情和反应。
他在紧张。
我也好不到哪去，咬着牙才勉强硬撑住不逃开眼神，理直气壮地瞪回去。
竟然是羽生结弦先败下阵，扭头避开了我凶恶可憎的面目大力地挠了几下后脑勺，开口极少见地结巴了一下。
“那个······世、世锦赛，”他说，“这次的世锦赛，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收场，我知道我自己还远远不够，直到现在也一直很不甘心······当然，我知道只有懊悔是没用的，所以之后有更加投入地训练。但是脚伤比意料中还要麻烦，所以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为了平衡训练和调养已经尽可能做了最大的努力了。”
“······”
我所有的理智都用来拦住自己不出手打爆这个人油光水滑的狗头。
哦，您还知道您脚伤麻烦啊？还不躺好了消停一阵子见天的瞎蹦跶啥呢？您是不是跟冰场难舍难分到最后倒立着用胳膊肘也要坚持滑冰啊？
尽管满肚子牢骚我嘴上也没漏一丝儿风，以他的性子，这些话说了也是白费口舌，何况我还真怕他认认真真答应我一句“你怎么知道”。
但是碍于由美阿姨的身份连句国骂都使不出这个情况，实在是憋得我七窍生烟。
他等了一会，见我满脸冷漠连句“是”都没有，只好忐忑地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Nathan Chen的分数确实是挺高，我承认他很强，可以说他现在是让我重新燃起斗志的人也不为过。但是，但是我是绝对不会认输的！4A的进展很顺利，其他的跳跃状态也有慢慢在回升，只要伤情在可控的范围内，一切我就都有把握。”
他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我，双手抓在膝盖上握拳把裤子捏得皱巴巴的，“不是我给自己开脱，你也应该知道，琦玉世锦赛所展现的并不是我的全部——当然了，我知道完全发挥真实水平也是比赛的一部分，你如果是因为这个对我失望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我想说的是，一直以来我都有一生悬命地努力，今后也会继续。这次的胜负只是暂时的，看着吧，下一场比赛我一定会堵上性命拿到金牌的！所以···所以拜托请一定要继续相信我！”
“······”
OK这一通发言确实很震撼很羽生结弦，但我这次真不是故意沉默的，只是陷入了一种似曾相识的迷茫：
是我没睡醒吗？
他在说什么啊？？？
“等一下，”我抬手打破现场像战前宣誓一样的氛围，“我怎么没听懂，什么叫‘因为这个对你失望的话你也无话可说’？我什么时候······”
话说到一半卡住了，我看着面前一直惴惴不安地等我答复的人，艰难开口道：
“喂喂，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对你感到失望所以才躲着你的吧？”
闻言他明显一愣，眼神有些变了：“你果然是在躲我的。”
？！！！卧槽被套话了！！！！！
他趁势试探地问道：“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呢？”
我内心瞬间慌得一批，在乖乖交待和打死不说两个选项之间反复横跳。
明明是他说要做坦白局的，为什么在坦白的边缘试探的总是我啊？？！
······
桥豆麻袋，坦白，坦，白。什么叫坦白。
对哦，他刚刚到底想坦白什么？
冷静下来努力消化了某话痨刚刚叭叭叭出来的两大段ysjx名言，我勉强get到他对我可能有什么误会。那如果以这个误会为基础回忆前段时间他奇奇怪怪的行为······迅速理了一下思路和逻辑，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真正想说的不会是，我们俩关系倒退是因为我对你······你误认为我对你失望，所以最近一直在跟我赌气？”
又想到之前Tracy和ShaeLynn还有由美阿姨说的那些话。
“不······不会吧？是你在躲我吗？？？”
“······”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从耳尖到腮上渐渐泛起一层粉色，很孔乙己地说：“没有，不是躲！我只是有稍微注意避开你而已。”
“······？？？？？？！！！！！！”
这是真实的吗？我刚刚经历了什么？！羽生结弦承认躲我了？羽！生！结！弦！哎！！！wdm这事儿够我吹一辈子，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温然——一个能让绝对王者退让的女人”。
成功把注意力从说漏的事上移开，我觉得自己是有点飘了，震惊之下居然还笑嘻嘻地打趣他说：“骗人的吧？！羽生结弦竟然也会逃跑吗？逃、跑、可、耻、哦~”
“但有用。”他红着一张俊脸怂得堂堂正正，“嘛，这种事情得分情况。何况我说了只是稍微避开······”
“好，好，避开！绝对王者的选择，怎么能叫逃跑呢~”我给大佬留着面子，见好就收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误会以至于要‘避开’我？不过是一次比赛而已，我看起来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我当然是信任你的！但是那天，你跟Tracy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他神情忽然暗淡下去，“我一直安慰自己可能听错了，妈妈也说你不可能会说那种话，但是后来你的态度确实变了很多。后来我想了想自己确实做得不够好，你就算有这种情绪也是很正常的，所以我就想，只要我更努力一点总有一天你会改观的。”
我奇道：“你到底听见什么了？”
“就是你刚回来那天，在冰场边跟Tracy说Nathan Chen的分数很高，对我的表演无话可说，然后funny、magic还有scandalous什么什么的······”
“？？？怎么可能！”
不是装的我真一点儿印象没有，这都过了多久了他居然连我原话的单词都记得？要不是觉得scandalous超出了他的口语词汇量，我都怀疑他是现编了一段来蒙我的。
他见我没有反应，露出一副不忍点破的表情善意地提醒道：
“a 什么什么 joke？”
“······”
想起来了。
呃，如果没记错的话，我那天是在激情辱骂ISU来着？
虽然已经记不清楚具体字句了，但是羽生结弦也没有无聊到无中生有来膈应自己，所以我当时应该确实是说了一些旁人听来意味不明的话。何况回想彼情彼景真的太像我偷偷跟老师告小状却被他当场撞破了，完了之后我还不让Tracy跟他说谈话内容，换作谁是当事人都不会觉得我在背后夸人吧······
所以，就这么简单而狗血地误会了？？？
其实本来听错话这种破事搁在平常第二天就能讲清楚了，正如他所说，最大的症结在于我原因不明的态度转变。从前比完赛我都是上赶着对他嘘寒问暖的，谁料到这次我偏巧就突然铁了心要跟他做的普通朋友，每天除了不咸不淡地打招呼外都在控制自己注意分寸，时刻一副要跟他界限分明的样子。
桩桩件件联系起来，就是让我自己品一品，我也不得不说一句脑子正常的人都得误会，更别说羽生结弦刚顶着巨大的压力比完赛，心态还有些不稳定，对这事要敏感一点。
“倒是可能没听错，不过既然主语不清楚，所以具体意思还是要联系语境来理解吧。你连单词都能听清，怎么听不出我的语气是赞叹还是嘲讽呢？”
我颇有些哭笑不得地跟他解释了那天的对话，道：“你未免也太错看我了吧，我怎么可能把这些词用在你身上呢？”
这话当然没有责备的意思，但他就很慌，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又是愧疚又是有种终于释怀的愉悦，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我实在不想这么想的，但是比完赛后你跟我联系突然就变少了，反而跟Nathan Chen看起来相处得不错的样子······”
“求您能不能别提他了，从头到尾就跟他没半毛钱关系······”我扶额。
“昨天的事，也无关吗？”
我噎了一下，想了想问：“由美阿姨都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他说起这个一脸的无奈和委屈，“虽然问了妈妈，但是她根本完！全！站你那边！坚决什么都不肯透露，居然还跟我说‘你自己去问岚月酱咯’这种话。”
“啊，所以你今天才来找我······”
“才不是因为这个！”他抢着说道，看了我一眼却抿住唇不做声了。
那是因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说完？
他这个反应有点大，顿了顿我才笑起来，又开始来回晃荡着右脚：“反正你应该都猜得差不多了吧，来找我不过是想看看我的态度罢了。嘛，既然由美桑都这么坚决地维护我了，我当然不能破坏约定，抱歉要让你失望咯。”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叹出一口气。
“真的谢谢你。”他说。
果然。
“不用不用，”我潇洒地挥挥手，笑道，“最后还不是你解的围嘛，你如果不来我还真的不好收场，这就算是扯平啦。”
“好。”他也笑起来，眉眼温顺。
然后小声bb了一句：“不过你吵架真的好凶哦。”
············
“我打架更凶，你想试试吗？”
得了便宜还卖乖。nnd，我到底为谁辛苦为谁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