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镜

我的班主任姓胡，我们都叫他胡老师。他是个头发稀疏，满脸油光，戴着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总是背起双手，嘟着嘴到处溜达，不停的看，不停的说，似乎对什么都不满意，总是在抱怨、总是在批评，或者照他自己说的，这叫——讽刺。在我们的印象中，胡老师有两样东西从没提上过，一是他的工资，二是他皮鞋的后跟。一次我去办公室找他问问题，他听完后没说话，而是把皮鞋脱下来扔到办公桌底下，指着自己的袜子问我:“你看我这袜子怎么样？”我不明白，这时胡老师解释说:“你看我这袜子，非洲进口的。知道怎么生产出来的吗？都是和你们一样大的童工没日没夜织的。人家那边战火染红了半边天，你们却在教室里啃着课本？多了解了解时事吧，孩子!到时候炮弹都飞到头顶了，还做题呢。”这时上课铃响了，胡老师踩上皮鞋就冲出去，他皮鞋的后跟就是这样被踩下去的，一次一次，再也提不起来了。我回到班，把胡老师的话讲给大家听，大家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次期末考试，我们班均分年级倒第一，胡老师骂了我们一节课，说上学是给自己上的，学生的天职就是学习。大家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胡老师每天都要讽刺几句，有时关于时政，说某某领导人深谙过家家之道，爸爸妈妈的角色随便分配；有时不满社会现状，说排队的谐音是解散，大家挤成一团，他根本买不到早点；有时对我们，在课间我们闲聊时他说别玩得太卖力累坏了身子，搞得大家很不好意思。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件事、一个人，胡老师总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它的反面，再加之以幽默和戏谑，一句叫“讽刺”的话就组装好了，一个独特的观点就发表完了。但有一天在办公室，胡老师和往常一样脱下皮鞋，准备说一番什么时，我的语文老师先张开了嘴:“你们看这个挺有意思的，我儿子的科学课作业。”胡老师瞟了一眼，“不就是哈哈镜吗。好好的镜子弄坏了，别人一照还都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什么用!要我说……”胡老师突然闭上了嘴，低头看着他的皮鞋，那双没有后跟的皮鞋。从那以后，胡老师再也没有讽刺过什么。 ——作者 2023.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