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的旅行记录 一：坏孩子
在南方，有一座被遗忘的、永远生活在雨季山谷中的小镇。
像是要将所有美好与悲伤的记忆悄悄抹去一般，那总是一片阴沉天空几乎不间断地下着小雨，雨水顺着小路渗透到了小镇的每个角落，滴答滴答地唱着令人厌烦的歌，埋葬在随处可见的深巷中化作腐臭的污泥。
那终年响起的雨声和弥漫的潮湿味道让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变得麻木、迟钝，在静得可怕街道上偶尔走过的影子，看上去和这糟糕的天气也没什么区别。
即使是在这样的地方，如果你向西边望去，运气好的话，在某个难得晴朗的黄昏，你也可以看到美丽的夕阳将澄澈而狭窄的天空染成漂亮的颜色。只不过，随着太阳的离去，这片寂静的山谷变得更加黑暗深邃了。
“那片被阳光照射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见过那样的夕阳，你一定会这样想吧？想要到山谷的外边去看看，至少，可以去往山的最高处，看看一望无际的天空被落日染红的样子。
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去山上看看吧，天黑前回来。”
他拉住了她的手，走出了阴暗的房屋，踩碎了路边如镜的水洼，走入了小路尽头似乎从未有人踏入的黑暗，离开了小镇。
年幼的他们踏入了密林。那里，陌生的虫鸟声回响着，泥泞的道路挣扎着向上蜿蜒，腐烂的树干抓住了他们的恐惧，他们害怕了，
“明天再去吧······”
明天，他们没有去。
相互扶持着的脏孩子，满身污垢的坏孩子，踏入了黑漆漆的家门，连续好几天都没人见到他们出来过。
雨声掩盖了什么。
“明天就去吧，早点走，早点回来。”
他又说，紧紧握住了她小小的、害怕地颤抖的手。
这一次，他迈着更加强健的腿，带着她穿过了黑暗的丛林。从看不到朝阳的那片天空微微发亮开始，直到温暖的阳光照在他们湿乎乎的身体上，在难得的好天气里，他们终于登上了山顶。
那里有一座小公园。
二人从没见过公园。它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会建在这里，这不重要。他和她一起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的感觉让她很害怕，于是他站在后面扶着她，一同看着眼前大得不可思议的天空、一眼望不到边的绵延山脉以及覆盖在上面的深邃丛林。
原来山的外边，还是山啊。
不过澄澈蔚蓝的天空比什么都美，不是吗？
“我饿了······”
“明天还来，好不好？”
二人磕磕碰碰回到了家里，路过的水潭都因为他们而变得浑浊。脏兮兮的坏孩子，差点被危险的丛林吞没的坏孩子，还是温暖舒适的家里适合你们。
······
“明天，还要一起去哦？”
“嗯！”
下一次，他们看到了细雨落入群山；再下一次，他们看到了群鸟逐渐远去，消失在阴暗的天边：再下一次，他们看到了熟悉而不同的日落，在广阔的晴朗天空尽头，温和的金光将群山包裹，群鸟落入了那巨大耀眼的火球，散落的余烬将天空染成了奇异的红色。他站在她身后，看到坐在秋千上的她仿佛变成了夕阳，发丝变成了美丽的金黄色。
明天，以后的每一天，都要一起去。
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们这样约定着，直到记忆中的黄昏逐渐褪色，直到小镇上不见了他们脏兮兮的身影，像是突然消失一般，没人再见过他们，也没人见过那漆黑的房门内部发生过什么······
······
多年以后，初来到了这座小镇。
夜幕降临，雨还在不停的下着。小镇上的每一户人家都紧闭着房门。混合着雨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突然从一条巷子的深处传来，伴随着走过水面步步靠近的脚步声，小镇上一扇扇窗户内的灯光很快都熄灭了。
这里的人都在害怕。
初站在雨中，看向那条比雨夜更加深邃的小巷深处。
“一起去······好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似乎在微微颤抖着。
每当落雨的天空被黑夜笼罩，她都会从巷子的深处出现。
“喂······好冷啊······”
湿漉漉的地面上，一个光着脚的女孩走了出来，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全身脏兮兮的，看向初的眼神中透露着纯洁。如果她的衣服上不是满是血迹的话。
“不是你说的嘛，还要早点走，一起去看日出呢······”
如果你独自见到了她的话，她就会带着你一起离开······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不走吗？”
女孩盯着初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出了手。
初看到她的胳膊被折断一般扭成了奇怪的形状。
“来吧？”
女孩再次发出了邀请。
初抓住了她的手。
“要快点走，不然会被爸爸妈妈发现的······”
初跟着女孩，一步步走在雨巷中，直到渐渐地离开了小镇，走到了郊外的一条小路上，走入了自山脚下向上蔓延的密林，
“我会保护哥哥的。”
走着走着，女孩突然说。
“爸爸妈妈再也不会打你了······”
“所以每天都一起去吧，然后一起回来，好吗？”
初低头看着女孩，女孩也只是低着头，在雨中被血浸透的衣衫紧紧贴在她瘦小的身体上。
“要是不下雨就好了。”
“虽然我们走了好多次，但是一旦下雨就变得很麻烦呢。”
“会不会在其它地方也有一条去山顶的路呢？”
“······”
女孩一直在自顾自地说着，初只是默默地跟着她。
直到二人最终到了山顶，雨也逐渐停了下来。
“你都把脸弄脏了。”
女孩拉着初蹲下，用脏兮兮的手擦着她的脸。实际上初的身上一点淤泥都没有。
“以前都是你故意把自己弄脏来保护我的······现在我不许哥哥再把自己弄脏了。”
接着，女孩拉着初站在逐渐放晴的山头，一言不发。
直到月光驱散了云层洒落下来，繁星眨着眼时，女孩才拉着初继续向前走。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脏兮兮的坏孩子······”
女孩似乎有些失落。
“不过，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行了。”
“每天都来，反正爸爸妈妈已经——”
女孩突然愣住了，停下了脚步，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全身颤抖着。
初向前望去，一片平地就在眼前，似乎是一个荒废的公园。此时东方也露出了鱼肚白。
“走吧。”
初第一次开口，拉了拉女孩。
女孩停止了颤抖，呆呆地抬头看了初一眼。
在璀璨的星空下，她看到了初的眼睛，美如繁星。
“你不是哥哥······”
“······”
可女孩还是乖乖跟着初向前走去，走入了已经破败不堪的公园。
那座女孩熟悉的秋千也早就烂掉了，只剩几个木杆。
初坐在一个满是锈迹的凳子上，抱起身旁的女孩，将她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二人一起面向东方，注视着越发明亮的天边。
“哥哥······”
女孩靠在初的怀里，满是恐惧的心中变得安稳了下来。
她们就一直静静地坐着，看着朝阳一点点出现在群山的尽头，将天空染成了彩色。
“原来日出和日落完全不一样啊。”
女孩说，好像实现了什么愿望。
“我一直在找哥哥，现在终于找到了。”
女孩从初的腿上下来，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走了几步。
“我一直都在太阳落下的地方找，难怪找不到······”
说完，女孩回过头来，看向眼前陌生的初。女孩的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血迹，胳膊也变得正常了，只是脸还是脏兮兮的。
“谢谢你可以陪我们来这里玩，我和哥哥最喜欢这里了。”
“我们说好了要每天都一起来的。”
“一起来······一起走。”
接着，她转过身去，向着满是朝阳光辉的公园边缘走去，那里早已腐朽的护栏外就是悬崖。
“······我们，是坏孩子吧？”
女孩又一次转过身来，像是做错事了一般害怕而委屈的看向初。
“我还把爸爸妈妈给······”
“······”
初没有说话，只是在太阳的照耀下，她的身体变得有些透明。
“······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大姐姐······”
“不过我要先去找哥哥了，以后我们再一起玩吧？”
女孩笑了，即使是脏兮兮的脸也看上去十分可爱。
接着，她转过身，走向了悬崖，在朝阳的照耀下一点点地不见了身影，就此消失在宁静美丽的清晨。
“······”
初站起身来，太阳的直射让她有些犯晕。
她走到女孩消失的地方，向下望去，在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有一对小小的尸骨紧紧相拥在一起，没入林中不被任何人发现。
她又走向公园另一边，在日落的地方，悬崖下堆满了凌乱的尸骨，那些就是这些年失踪的人吧。
大概在那条巷子的深处，某个房子里还有两个。
不过她已经想不了多少了。
“好困······”
初靠在他们秋千的残骸旁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