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谁见幽人独往来-Chapter 8

天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病房的。在意识到画眉的不对劲之后，她背上霎时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在病房里如坐针毡，没过一会儿就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直到离开了医院，她才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是不是思虑过度了。毕竟自己的记忆有可能出错，法茜说的话也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
但是她依旧无法忽略那让她心跳加速的两个时刻。她不敢打包票自己的直觉一定有多准，只是，那实在太过诡异的事实总令她无法忘怀。
最好还是用别的方法确认一下吧。
天鹅抚着自己的胸口平复了一下心情，调头再次往医院走去。
再次登上那段楼梯，走进那条温暖的洒满阳光的走廊时，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温馨安宁，她却感觉自己仿佛走在海燕禁闭室前的那条阴森的走廊上。到了尽头画眉的房间门口，天鹅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准备开门时，却注意到门边的架子上放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叠打印着整整齐齐的小字的纸，夹杂着一些表格。天鹅粗略地扫了一眼，最上方的标题写的很明白，这是画眉的每日例行身体检查报告。
大家都知道画眉每天要做身体检查，对于一个住院的病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不过没有人看过她的身体检查报告，作为一个很负责的陪护，欣欣每次都把这些报告叠在一起锁进一个柜子里，不给任何人看。当然，他们又不是医生，自然也不会对这些报告有什么兴趣。但是她这样的行为在此刻天鹅的眼里，却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说不定可以从报告里看出些什么。
天鹅像做贼一样四处扫视一番，确认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她又往病房里瞟了一眼，欣欣不在，大概是临时有什么事出去了。现在是大好时机。
天鹅的心跳得很快，她拿起那份报告，快速翻阅起来。
前面是一些常见的身体指标，身高、体重、血压等等。到了后面，检查重心逐渐转移到了大脑上，不仅是生理上的检测，还包括一些谈话提问，似乎这个检查原本就只是为了评定画眉的精神状况。天鹅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虽然她不太懂这些，但是也能看得出来，除了大脑之外，画眉的身体指标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联想到之前对于画眉的怀疑，天鹅放下手中的检查报告，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
“天鹅？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忘了什么东西吗？”房间里的画眉抬起头看到她，有些吃惊。
“嗯。”天鹅含糊地问了一句，在病房四处随便看了几眼，目光又回到了画眉身上。娇小的少女捧着书本低着头，对她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天鹅吐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画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画眉应声抬头。
“你还能想起之前的事情吗？”天鹅盯着她的脸，缓慢地问。
“之前……？”画眉有些迷茫。
“比如说，六年前的事情……”天鹅慢慢地补充。
有那么一瞬间天鹅以为画眉是没听到自己的问题，因为她的表情凝固在了那一刻。但是天鹅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画眉微微张开嘴似乎是想要回答，但是她脸上原本恬静天真的神色就在一刹那间扭曲了，眼中闪过的无数种情绪最终定格在了一片混沌上。接着，她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开始浑身颤抖，瞳孔缩小成针尖，五官可怖地挤成一团。她手中的书掉在被单上，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
天鹅被她这副模样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画眉跌倒在床上，四肢抽搐，仿佛一条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鱼在垂死挣扎。她似乎在承受莫大的痛苦，紧紧抱着自己的头缩成一团，双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床上雪白的被单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怒斥声，天鹅一回头，就看到欣欣手上拿着一个杯子出现在门口，脸上是震惊与愤怒混合的神色。她狠狠剜了天鹅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病床边，随手把杯子扔在桌子上，然后熟练地一只手按住不断挣扎的画眉，另一只手掏出一个注射器把里面的液体注射进了画眉的脖颈。
做完这一切，待到画眉安静下来，躺在病床上沉沉睡去，欣欣才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天鹅：“你刚才做了什么？”
天鹅也没想到画眉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有些嗫嚅：“我只是问她……”
“你是不是问了她进医院之前的事情？！”欣欣的情绪很激动，她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一会儿画眉就差点出事，愤怒之下把矛头直指向肇事者，不受控制的话语脱口而出。
听到这句质问，天鹅瞳孔骤缩。
欣欣也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她的表情霎时间从愤怒变成惊慌，但是为时已晚。
天鹅微微眯起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我刚才问的只是‘六年前的事情’而已……为什么你知道那一定是在进医院之前？”
欣欣慌乱地后退了几步：“不，那是……”
“你知道她不能回想起进医院之前的事，因为她一想起来就会头痛，对吗？”天鹅步步紧逼，紧紧盯着欣欣的眼睛，“她的身体其他方面根本就没有问题，只是因为这个才住进医院的……我说得对不对？”
欣欣拼命地摇头，但是对上天鹅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她浑身的气势都在一瞬间软了下来。最后她放弃般地点了点头，对天鹅招了招手，示意她到病房外面去。
“她失忆了。”离开病房，欣欣反手把门关上，转过身面对着天鹅，语气很疲惫，“就是从离开宿舍区到进入监狱医院为止的这段记忆，她全部都失去了。所以我们让她住进了医院治疗，让你们不要问以前的事情也是为了防止她因为回想之前的记忆而头痛。她自己也很配合我们的隐瞒……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说漏嘴了啊。”
所以她还记得法茜，还记得三个月前和自己的交流。因为她的记忆力根本没有衰退。她什么都记得。
“只有这些吗？”天鹅问。
欣欣闭上眼睛，好像不打算回答更多。
“……是的。”
她在撒谎，她知道的绝不仅仅只有这么点。天鹅从她的表情中看出来了。但是她也看得出来，之后无论她怎样逼问，欣欣也不会再透露哪怕一个字。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们保密的。”天鹅说，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再待在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了，她需要好好把目前的线索理一下。
走出医院大门，天鹅深吸一口气。她的记忆现在竟然异常清晰，所有的蛛丝马迹，她曾听到的、看到的，在这一刻全部聚集起来，在她脑海中交织出一张复杂的网。
六年前。2015年。翻修过的监狱落成那一年。画眉住进监狱医院的那一年。威马逊被除名的那一年……海燕被关进禁闭室的那一年。
台风监狱公开宣布对外开放是在2014年底，但是监狱开始动工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所以第一批前去探监的人走进会见室的时候，其实已经是2015年夏季了。
所有这些事情都发生在相近的时间点，真的有这么巧合吗？
画眉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失去的刚好是那段时间的记忆？她失去的记忆又到底是什么？
海燕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被关押的事实？难道说……她被关进禁闭室的原因，并没有那么单纯？
在2014年或者更早的时候，绝对发生过什么，和海燕有关，和画眉有关，甚至……和所有当时在监狱里的人都有关。
隐约间所有这些现象在她脑海中纵横交错纠缠在一起，构筑成那名为真相的庞然大物。她感到自己似乎已经窥探到了它的冰山一角。
天鹅狠狠地咬了咬牙。虽然她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但毕竟只是她的主观臆断。要想求证，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当事人直接问。看欣欣的表现，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了。画眉一回想起来就会头痛，显然也不是合适的询问对象。海燕……她几乎没有把握能从那里问出些什么来。那么，最合适的突破口就只有一个了。

菲特正站在走廊上看挂在墙上的壁画，耳边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一转过头，就看到天鹅快步朝他走过来，面色阴沉。
“天鹅？你干什……”菲特话还没说完，就被天鹅一把抓住领子按在了墙上，窒息令他眼前一黑。
“告诉我，海燕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关进禁闭室的。”天鹅面色冷如寒霜，声音更是毫无感情。
菲特的脸色发白了，但还是勉强支撑着笑道：“你是不是想多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快说！”天鹅一手掣出环首刀，怒喝道。
菲特浑身一震，天鹅那一瞬间展现出来的杀气令他真正感到了恐惧。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天鹅会问出这个问题，有一点他十分确信，今天天鹅要是不从自己这里问出点什么，一定会把自己打成残废。
可是我怎么能先违反约定呢，菲特沉默地咬住嘴唇。明明当时已经说好了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就在天鹅所剩不多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之时，菲特终于开口了。
“你把我放下来……我全部告诉你。”
天鹅瞪了他几秒钟，然后松开了手。菲特沿着墙滑落下来，捂着喉咙咳嗽了几声，缓过来之后，他重新倚靠着墙站直身子。
“……这件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
菲特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将那个尘封在2013年之前所有台风心里的真相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