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自语

*关于创作欲、表达欲。纯反思，无实际意义。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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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阿蝉过来找我，雨水顺着收起的伞溜成一条长线。来得太急，她微微喘息着，睫毛有些湿润，应该是刚刚哭过。

        用“泪盈于睫”来形容刚刚好，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让她将伞放在外面的话头掐断。

我实在是不解风情。

        仔细回想，与阿蝉相识的具体年月已经记不清楚。在我们之间唯一能度量时间的仅仅是我愈渐伤人的沉默。

        如果说其中存在什么原因，无论怎么解释，都成了苍白的借口。

        我们之间也曾有过活络的日子，阳台上还留着那时候带回来的盆栽，养了一段时日，习惯了按部就班地浇水，渐渐的这也就成为了日常生活中的一环，只是从来没有给它施过肥。如今，那朵并不算娇艳的花耷拉着脑袋，想必有这层原因。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走去阳台看它一眼的冲动。我明白，无非是暴雨后同其他草木相同的姿态，泪迹斑驳，花香被雨水冲散，混着点泥土的气息。

        这时便不存在孤高一说了。

        阿蝉轻轻地哼着歌，时而夹杂着碎语，并不是对我的问询，细听只是些可有可无的自言自语。

        她的语气很轻快，连歌唱的语调中都带着跳跃。然而我并不认为她的心情有多愉快轻松，微红的眼眶怎么看都不具有说服力。况且，沉溺在各自的世界中是我俩心照不宣的默契，真实的她是哭是笑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请注意，我并不是刻意否认和阿蝉的联系，我也没有刻意强调"丝毫"这个词的含义。

        然而，我的听觉中难免充斥着她的声音。大脑自动解析那些破碎的音节，汇总，复原，最终，空气中的震动诚实地反映在大脑皮层上。我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身体的自主性。

        "是非对错我已无力辩证，来路归途我亦不管不问……"

        我讨厌的正是这种无病呻吟。

        "永恒与瞬间同样毫无意义，真理与谬论应负有同等罪名……"

        我讨厌的正是这种以自我为中心。

        "这究竟是何等因果，究竟是何等滔天过错……"

        我讨厌的正是这种自以为背负所有苦难。

        "已经是不值得讲的故事，别再提，与我无关、与你无关……"

        我讨厌的正是这种故作深沉。

        然而，“我讨厌她”这样的话语我始终无法说出口。是失礼，是冒犯。但同时我也找不到该对她保持尊重的理由。

        在这方面，我和只会自言自语的她一样，是失败者。

        嘴唇开合，我依旧没能赋予这个动作更多的含义，单纯是神经牵动肌肉，机械地重复着，没有音节，毫无意义。

        事到如今，也不妨稍稍讲点我所了解到的她的故事。至于我，一个说不出话的人，又能有什么值得深究的经历呢？

        那么，一切得从13年前说起——竟然要追溯到13年前，对此我从来没有深刻的感悟，实属惭愧——详细点讲应该是13年前的六一，阿蝉说要送我礼物的那一天。

        阿蝉并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因为总是冷着一张脸，戴着一副不知道正播放着什么的耳机，话很少，且说出来的话有些老气横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

        说实话，对于她的礼物我并不抱有期待。实际上，因为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礼物最终也没送出来。

        难免会有人想刨根问底，然而，印象中只有一场下得天地一片茫茫的暴雨，阿蝉立在操场上，挨了某个人的一耳光。我当然不会为她出头，我甚至不能理解我是怎么看清楚那一幕的，雨势之大我生平仅见，水汽蒸腾的余地都不存在，夏季灼热的地面瞬间冷却，仿佛某个人心也是这样。

        那是小学的最后一年，此后我与阿蝉升入同一所中学，以此为契机，我和她的关系变成了尚且能称作“朋友”。

        “有一个初中时候的同学，”阿蝉说，“勇敢，朝气，就像在某本书里提到过的，少女该有的样子。”

        我大概能猜到阿蝉口中的少女是谁。从现在的角度往回看，那个人的确担得起这种赞誉。当然，那时的那个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

        这才是人之常情。

        对于阿蝉得出的结论，在我的记忆中也是有迹可寻的。

        所有悲情的故事都脱离不了一个大雨天，这件事也不例外。有人晕倒在泥水中，惊愕、害怕、嫌弃，各种感情混杂在雨水里，只有那个少女，冲上去将那个人拖出来。

        实在勇敢。也不知道她是出于怎样的心情。友情？还是少年人特有的懵懂心事？不得而知。

        朝夕相处的时候都没能多说上几句话，更枉论已分开多年。

        由此，我与阿蝉能相处到现在实属不易。

        阿蝉的中学时期并不好过，抛开成绩，更加糟糕的是她的人际关系。并不是没有朋友，重点在于，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身上奇怪的特质也越来越多。譬如，我无法理解她近乎疯狂地执着于等价交换这件事。把所有事都当做交易，包括感情，这很伤人。

        因此，在那段时间，我和她拉开了距离，一个埋进成堆的练习题为了大学努力，一个陷入无止境的情绪宣泄中。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或者说，她本身就是个难对付的家伙。我只管沉默，而她继续我行我素。

        一转眼就是13年。

        暴风雨过去，阿蝉轻声哼着歌，捻着沙发上的一根线头。

        她或许是期待我与她的和解，我想，却依旧保持沉默。

        谁也没有在意当年那份不知内容的礼物，也没有在意相识的这么多年来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她坐在这里，用语言，用声音，回击着沉默。

        她终于冲进黑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

        那把伞倒在玄关，门半掩着，我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

Paralia

2021/4/2-2021/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