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礼之花(26)苍穹与海歌

六月的夏日吹着海风,两艘木制的十五米级帆船向着起航线进发。这场由两人一时兴起所引发的将会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帆船竞速即将开始,尽管尤瑞艾莉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接下挑战只是出于想要进行帆船竞速的理由和想要与爱丽丝一起驾船的愿望。
而索菲娅的理由,其实远比一艘船模要深远。我暂且卖个关子。
比赛规则很简单,穿过中间好几个航标抵达终点线即获胜,除此之外包括航线在内所有策略都是自由的。但事实上,这场比赛在起点线之前就开始了,双方需要抢占优势的起航位,同时又需要把控风力和水流速度以免抢跑。
裁判挥动旗帜,比赛开始。迎着海风,双方都选择了朝同一个方向调整弦位,意味着双方选择了同样的航线!但很不幸的是,对方在此之前就抢到了占有优势的起航线,并且精准地把控好越过起航线的速度,既不抢航也不晚航,以最好的状态开始了航程!而尤瑞艾莉的船则晚航了一点,使得索菲娅的“千层面”号帆船在出发点就领先于尤瑞艾莉的“法老猎犬”号!
一场帆船竞速常常在起点就决定了胜负,领先的帆船会对落后的帆船挡风从而影响其前进!借着这在起跑线就占领的优势地位,千层面号很快与法老猎犬号拉开了差距!
“哈哈哈哈!即使是在他们的本土,勃兰登佬还是追不上我们啊!”索菲娅得意洋洋地站在帆下,他们即将抵达第一个航标,索菲娅挥舞教鞭指挥道:“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航标转向时是对方超越的机会,我们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眼看着对方的船将自己甩得越来越远,爱丽丝有些焦心,她望向尤瑞艾莉,却见公主的脸上毫无惊慌,而是对众人说道:“越过下一个航标,就要进入顺风行驶了!拉开上下风的距离,那是我们弯道超船的关键!没关系,大家一起唱船歌吧!”
水手们响应公主的号召,整齐而热情地唱了起来:“Der mächtigste König im Luftrevier Ist des Sturmes gewaltiger Aar. Die Vöglein erzittern, vernehmen Sie nur sein rauschendes Flügelpaar。(苍穹之上最强大的王,是那掀起风暴的无敌之鹰;小鸟们各个瑟瑟发抖,当听见它双翅振动的声音……)”
另一边,索菲娅回头看见对方越过航标后,借着下风的优势已经逐渐追了上来,心里暗暗夸赞,对众人呐喊:“我们的气势也不能输给他们!我们也唱!”
“Ia bella nave Venetoes porto affonda l’ancona! La vita di cittaeun mare di piacer, ma gia le nove suonano, in marcia pel quartier……(那漂亮的威尼托军舰正停泊在港湾,城里的生活好似身处欢乐的海洋,但时间已过九点,我们要马上赶回营房……)Marinaro, guarda appena,qui piu che sul mar, fa stragi la sirena. Hai la nave, tu nel core? bada che l’amore fa tutto scordar!(水手们,请睁大眼睛。在遥远的海面上,舞动着成群的人鱼。在你的心中,是否还牵挂着那艘舰船?对她的神情脉脉,让你忘却世间万物……)”
爱丽丝远远听见了水手们用意大利语唱起了军歌,心中不禁开始怀疑起对方的真实身份。但比赛容不得她多心,她按照尤瑞艾莉的指挥操作船舵改变航向。而水手们则卖力地拉动帆绳,或是按照要求聚集在上风位压舷,在一番努力下,终于成功地追上了索菲娅的船!
两艘船就此开始了频繁地相遇、避让、追赶和遮挡等动作,在拉扯中,两艘船逐渐朝着终点线靠近!
“要是船上装了炮,那他们已经被我们击沉了。”索菲娅用教鞭轻轻抽着手心,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对方的表现超出她的预料,但一切尚在她的控制中。她稳稳地站在船上,不倚靠主桅,无论帆船如何倾斜她都如同脚底粘了蜡一样寸步不移。
“要越过最后一个航标了!”尤瑞艾莉喊道,“接下来就是向着终点线冲刺!Der mächtigste König im Luftrevier Ist des Sturmes gewaltiger Aar. Die Vöglein erzittern, vernehmen Sie nur sein rauschendes Flügelpaar……(苍穹之上最强大的王,是那掀起风暴的无敌之鹰;小鸟们各个瑟瑟发抖,当听见它双翅振动的声音……)Tirallala, tirallala. Tirallala, tirallala. Hoi! Hoi!(蒂啦啦啦,蒂啦啦啦。蒂啦啦啦,蒂啦啦啦。嚯诶!嚯诶!)”
“Marinar, la ritirata gia t’appella, ma la notte e bellaed’amar favella. Marinta, non tardar, la tua nave non devi scordar che resta sola in mar!(水手们,是时候动身回营房!尽管夜色撩人,爱意浓郁。水手们,请别迟疑,不应让你深爱的军舰,孤单地漂泊在大海上!)”
比赛结束,索菲娅的船终究还是先一步迈过终点线,水手们将她抛向空中热烈地庆祝着:“Duce!Duce!(统帅!统帅!)”随后继续唱起了船歌。
爱丽丝倚靠着船舵,汗水与海水将她的水手服完全浸湿,白里透着肤色,咸咸的水滴从衣服的末梢滴答滴答地落在脚趾头上,散发出微微的热气。魔女并非不需要新陈代谢,即使是日常的活动也需要消耗魔力,而其表现形式依然与人类的身体无异,所以会出汗。爱丽丝没想到即使是掌舵也需要花费大量体力,再加上烈日的炙烤,她的皮肤与衣服被汗水紧紧黏在一起,本就不太合身的水兵服显得更为短小,以尤瑞艾莉的身高几乎可以从下面看见她那微微隆起的双峰。

船停在岸边,早已等候多时的萨莉亚将毛巾递给众人,以人畜无害的笑容迎接爱丽丝的怒视。
“果然,作为海之国的威尼托人是不会在驾船方面输给日耳曼尼亚人的!”索菲娅高傲地说道,“但是,那边那个小姑娘,很不错嘛,竟然在和我们威尼托人的比赛中不落下风还一度领先。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的名字是尤瑞艾莉·约克·弗雷德莉卡·霍亨索伦。”尤瑞艾莉有些丧气,但还是报出了自己的真名。
正当爱丽丝期待对方会露出怎样震惊的脸色时,对方却并不惊讶,而是豪迈地笑道:“果然是勃兰登的公主!那我也不必隐瞒了,其实我不叫索菲娅,我的真名是安丘比·奥尔塞洛,是威尼托的海军统帅——的参谋。”尽管后面几个字说的很小声,但爱丽丝还是听见了。
“奥尔塞洛?是威尼托总督彼得罗·奥尔塞洛的女儿吗?”尤瑞艾莉惊讶地问道。
“正是,刚刚没自我介绍是我失礼了。”安丘比走上前,以威尼托总督之女的身份正式地向对方问好:“Ciao, principessa.(您好,公主殿下。)
在一番外交式的寒暄后,安丘比又恢复了她本来的性格,咧嘴笑着搂住尤瑞艾莉,亲切地蹭着她的脸说:“刚刚我们的竞速足以载入史册!就叫它‘帆船外交’如何?”
“好主意!”尤瑞艾莉又恢复了元气,不再纠结于一场胜负,似乎对于威尼托,她有别的更值得自信的事情。
“那么,按照约定,就请那位魔法使将‘维切尔’号模型送给我啦。”安丘比转头望向爱丽丝,爱丽丝无可奈何,只得将刚刚的一袋子收获拿出来,让她自己挑出那艘船。
“不过,我也认可你们的实力,等你们有机会来威尼托,我会以最地道的威尼托菜招待你们!”安丘比热情地发出了邀请。
“真的?!”尤瑞艾莉眼睛发光,嘴角不知是汗水还是口水。
“威尼托人一向守信!”安丘比笑了。
于是二人便在一大群人的尾随下一边逛街一边闲聊。这群人包括刚刚从属于安丘比的水手,他们都是从威尼托海军中挑选出来作为总督之女的保镖。除此之外,还有勃兰登的外交长官施泰因,在得知了这场赛事后就急匆匆赶来了。迎接安丘比本该是他的职责,不过他自己也没想到两位“公主”会在这种机缘巧合下聚在一起。
“话说回来,安丘比姐姐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尤瑞艾莉还是不明白,哪怕她的蛇身实在是显眼。
听到尤瑞艾莉也亲切地喊她“姐姐”,刚刚还不分彼此的安丘比脸上也挂了一点红,她愣了片刻才回答:“当然是因为……你旁边那位大名鼎鼎的魔法使可是勃兰登国王的宫廷魔法师,那么你的身份也就很好猜了。”
“原来如此。”尤瑞艾莉很容易就信了。
“公主殿下,您受过海军指挥教育吗?”安丘比转而问。
“欸?并没有。”尤瑞艾莉摇摇头。
安丘比先是一愣,又弯下腰,几乎贴着尤瑞艾莉的脸小声问道:“那您的指挥经验是怎么来的?”
“嗯……我只是看过一些海上冒险的书籍,从那里学来的。”
“什么书?!”安丘比惊讶得要叫出声。
“嗯……我最喜欢的《鹰隼历险记》、《巴博萨船长的冒险》、以及《‘飞翔的伊比利亚人’号》。”尤瑞艾莉一脸天真地回答道。
“就这些?!”
“我想想……还有《从海底出击》和《红胡子号》。”
听了这番话,安丘比脸上才显露出震惊,自己作为威尼托海军统帅——的参谋,刚刚居然差点输给一个没受过任何军事教育、驾船知识全部来自故事书的12岁小姑娘?这要是传出去,自己那些靠海吃饭的威尼托老乡们会怎么看?
“威廉皇帝陛下有着令人惊叹的教育水准!”她故意放大声音称赞道,让人误以为尤瑞艾莉的本事来自于她父王的教育,也算是给自己留点面子。
但听到这话,就连我都忍不住在后面偷笑。你可以说威廉是一个开明的君主、一个励精图治的国王、一个高超的军事家、一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但他在对子女的教育方面是有目共睹的无能——至少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一点。
但从外交层面来看,把这句话当作单纯的恭维也没什么问题。尽管爱丽丝对此颇有微词,但也不方便点破。事实上,当时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尤瑞艾莉这种指挥才能仅仅是源自她血脉中的天赋,既是来自她父亲也是来自她母亲。
二人又逛了一会儿,安丘比望着微微泛黄的天际线,向尤瑞艾莉道别道:“尊敬的公主殿下,尽管今天下午是我最为快乐无虑的时光,但这样的时光终究稀少,是时候暂时分别了。明天我会在岸上与众外宾一起见证‘德弗林格’号的服役仪式,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欢迎您来威尼托共和国参观游玩。”
尤瑞艾莉也有些不舍,她望着面前这位年仅二十岁的英姿飒爽的少女,也难得地生出的眷念之情,毕竟能够无视身份与她畅快聊天的又有几个人呢?这种情绪促使她问出了一个听上去很傻也很不尊重人的问题:“有考虑嫁到我们勃兰登吗?”
然而这个问题不幸地刚好踩中了安丘比的痛点,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些阴云,但她习惯性用来修饰自己的爽朗很快又取代了忧郁与不快。她理解尤瑞艾莉的童言无忌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好感,于是她亲切而郑重地回答道:“亲爱的公主殿下,这并非我能决定的,我憧憬着勃兰登的强大,但我也热爱我的威尼托祖国。威尼托并不是君主制,奥尔塞洛也并非王族或是贵族,我们只是普通水手和商人的后裔,在我父亲这代发迹,被威尼托的民众选为了总督。但只要任期一到,我们就会回到普通平民之中。”
“所以……与我们联姻毫无政治利益,而我也并不希望成为那联姻的牺牲品——”但她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对于公主而言,可能也有意无意地刺中对方的创伤,于是将话题中止。
但尤瑞艾莉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尚且12岁的她未曾考虑得那么远,似乎她从不知道自己作为公主的命运往往是成为联姻的工具。安丘比从她眼中看出了另一种渴望,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渴望海上冒险,而这也与安丘比的理想一致。但作为勃兰登公主的她比安丘比更难实现这样的理想——安丘比还有机会回到普通人当中,但尤瑞艾莉没有自己选择命运的权利。
“‘远方有海歌。’这是我们奥尔塞洛家祖上的箴言,我将她赠与您,公主,愿您的远方有海歌。”安丘比祝福道。
“‘飞越苍穹’,这是从‘鹰隼’那一代起,我们霍亨索伦家的箴言,我也用她祝福你,安丘比姐姐。”尤瑞艾莉并不知安丘比的深意,只是礼貌性地回应。
苍穹下,二人分别。安丘比在水手们的簇拥下,唱着威尼托的海歌逐渐离去,那声音一直回荡在海上,回荡在苍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