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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舍弃一切,成为《仿生》人

2022-08-21 22:07 作者:折翼萤火  | 我要投稿

《仿生》

1.

小林被机床切掉手臂的那个上午,头顶的广告大屏正在推销最新款的机械臂。

背景音乐还挺欢快。

他怔怔地看了一眼自己都手臂,得益于先进的脑神经接口,他并不感到疼痛。同样,得益于高效精干的应急组,他还没来得及赞叹切口是多么的圆润,就被火速抬上了车。

治疗过程高效精密宛如一条高效的生产线,他则是流水线上的工件,只用望着快速变换的天花板出神。不过他还是有事值得去想的,譬如新接好的机械臂至少要花三天时间测试有没有兼容相关的问题,确定没问题后,再加固修正一下,又得等十五天观察……可惜的是,不知道说天花板的速度变化太快,还是失血导致思维能力下降——抑或是高效运作的脑芯干扰了大脑,总之他一时半会没算清楚要花多少天。

就像买东西一样,整个治疗的最后一步也是结账。长长的账单概括起来大意是“扣除所有储蓄,还得用八年工薪偿还不足部分。”小林觉得很合理,看病花钱是天经地义的,能用钱解决的麻烦是相对简单的,没法用钱解决的才是大麻烦呢!

小林左手捏住账单,走出去准备罢它塞到路边的垃圾桶里。他弯下腰,确认自己都脸已经埋在了垃圾桶的阴影下——然后,他憋不住了,嘿嘿笑了起来。

他已经算清了,结结实实一整月不用上工,上次享受这么久的假期,还是在学生时代。

东边的食堂响起吃饭铃,西边厂区附近的电子蝉叫得更欢快了。

2.

一晃就是十多年过去,小林变成了老林,或者也可以叫,林组长。他的老上司“铁心”则成了主任。

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他们可以把一天的生活顺溜地循环十几年,但说起故事来,就不免要拉进度条了。

到这个日子,老林的一只眼,一条腿都换成了机械的,算上之前的手臂,真正意义上成了“独眼独臂独腿的神灵”。他的手下是十号清一色的仿生人——这没什么不好的,仿生人比人类好管理多了,他的老上司“铁心”就是一手管理八个组员,一手还要上工生产,应付上司——最后给自己心脏干出问题,然后换了个铁的,所以被称为“铁心”,亲昵一点可以叫“老铁”。

在厂房外放电子蝉就是“铁心”的主意,理由是这样能让员工感受自然,有利于身心健康。当然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是蝉的吱哇乱叫,春天他会搞电子布谷鸟来叫几声“豌豆八果”,秋天会搞来电子蟋蟀来“卿卿吱吱”地给人挠耳……如果不是他因为疯狂工作换掉心脏然后连自己名字都忘了,你甚至会觉得他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

老林推门进去的时候,“铁心”正在逗弄一只鹦鹉——是真的,活的,不是电子的。老林暗暗咂舌,这个可是稀罕玩意——抛开鸟的品种不论,就把他带入办公室需要的流程就令人生畏。“铁心”看到他进来,将纤细的机械指从笼子里抽出——这是极其先进的科技结晶,据说接近百分之百还原了真实触感。不过老林并不喜欢,触感越真实,痛感也越真实。

老林把几张纸放在“铁心”的办公桌上:“这是仿生人们提交的一个报告,建议给流水线安装防割装置。他们分析,只要出现两起割伤事故 导致的误工损失就能超过目前一般防割装置的售价了。”

“铁心”的眉毛高高挑起,这是他阅读纸质文件的固有表情——也没办法,现在的科技已经先进到能让仿生人吃饭,但工厂管理依然保持着所以汇报需要用纸质文件流转的史前规定,“祖宗之法不可变”,谁知道呢。

“说得很有道理,”“铁心”把文件摁在桌上,“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切掉的机械手臂是可以回收的,另外,还有治疗的……”

老林浑身一激灵。“铁心”见状摆了摆手,“不过仿生人误工也会影响你的绩效,这样吧,我这里认识那边的销售,可以拿到内部价。你可以自费购买一套。这是需要的凭证。”说着,他抽出一张卡片,放在桌上。

好家伙,你咋不说我把厂买了得了,不愧是铁心啊!老林只好挠挠头,“这价格也不像我能负担的,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诶,别急,这边正好你来了,坐会,一起面个人。”

3.

那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

哦不,应该说小王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

真漂亮,你能想象这双手捧过温热的水杯,翻过富含知识的书籍——可恶,我是在面试,该提问题,为什么要盯着手看!老林试着矫正自己,他清清嗓子,提了几个问题。

问题不难,小王在阐述的过程中习惯性地打着手势——他手腕翻动,十指张开“比如说”……又或者手掌打开,手指半曲,手臂右移“另一方面……”最后结束论述,手搭于膝上。

美不胜收,美不胜收。

正愣神间,铁心的胳膊捅了过来,你很难想象外观如此粗鄙的机械竟能轻微的力道:“怎么样,安排到你组里,给你做个助手?”

老林一阵狂喜,不过他马上就是师傅了,得做出威严来。他把头略低下去,尽可能把眉毛拧起,双掌交叉压在鼻孔下面,作沉思状,然后略一点头:“好。”

老林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手掌盖住桌面的卡片,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它攥到手里,随后说:“小王是吧,来,领你到车间看一看。”

老林走出来,他听到小王带上门的声响,前面的走廊空无一人,他放肆地露出了笑容——

我有徒弟了!好耶!

4.

然后是一年或者两年罢,也许更长,“铁心”升了分厂厂长,不过这一节不是“铁心”厂长的故事,而是几个月后,“铁心”葬礼上的事。

“铁心”是在厂区草丛里被发现的,起初人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异状,毕竟时值夏秋换季,“铁心”会把草里的电子蝉换成电子蟋蟀。来换岗的仿生人或者人类都会看到“铁心”背着一个大箩筐从一个厂房奔赴另一个厂房,或是整个人埋在草里做土工作业——他不会简单的把这些电子小玩意扔在草里,而是会细致地刨一个土坑,然后把他们放在坑沿上。“铁心”以前带的徒弟还在的时候,就会站在旁边笑他:

“这土坑一列列的这么整齐,合唱团呐。”


所以大家看到“铁心”蹲在草里并没有人在意,直到有一个小祖长摸鱼溜达出去还看到“铁心”在原地一动不动,才感到大事不妙。七手八脚抬走一查,铁心脏老化停工,已经脑死亡。

从世俗的角度看,“铁心”可以说是风光大葬,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礼乐喧天。从厂区一路排到中心区。另外还请了一众总经理,董事长来出席。他们胸口带着白花,头带着高高的礼帽,走在队伍的前列,而老林和小王则挂在队伍的中后端。

从世俗的角度看,“铁心”可以说是风光大葬,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礼乐喧天。从厂区一路排到中心区。另外还请了一众总经理,董事长来出席。他们胸口带着白花,头带着高高的礼帽,走在队伍的前列,而老林和小王则挂在队伍的中后端。

葬礼在中心区的一处礼堂里,这也算是老林第一次来中心区,“刘姥姥进大观园”这个用来形容他很贴切,不过老林本人应该说不出来——他确乎没看过《红楼梦》。

礼堂的陈设集典雅与奢华为一体——或者说既有旧贵族的装腔作势,又有新money的铺张浪费……当然如果要吐槽我们可以说个三天三夜,但显然没有必要。

葬礼的主持人是马主任,传闻是后面要接过空缺的厂长的人,第一个发言的人——额,他的头衔很长——长到老林确信,如果不是有发言稿捏在手里,他本人必然记不下来。

姑且称之“大老板”罢。

“考虑到李厂长,啊,也就是‘铁心’,的个人遗产没有继承人,啊,本者私人财产的神圣原则,啊,特将其全部用于本次葬礼的开销,啊,以告慰先人,砥砺后进,啊——“

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已经拿了讲稿的“大老板”,念起讲稿仍然会加上“啊”然后拖长音。这使本来就不甚简洁的发言变得更加悠长。

一堆顶着各种头衔的人像走马灯一般在台上来来去去,老林把扶手下面的支撑板拔出来放平,手撑在板子上,脸埋下去,“哈——”深深打个哈欠。随后,一阵亮光刺了过来——

哦,展开了一个虚拟屏幕。

是个“给死者献花的项目”,滑动可以选择纸花还是真花,纸花便宜,真花贵。不过老林到底不是在乎这个,他想着的——

能不能给“铁心”送个电子虫呢?

老林滑了半天,终究没看到电子虫的选项。此时很多人已经献完花离开了,老林叫来一个工作人员,询问能不能整点别的送,比如电子虫啥的。

回答也挺干脆:

“非常抱歉,目前因为各方面技术条件所限,没有办法提供这项服务,如果您要定制的话——”

定制是不可能定制的,这种事情钱包都知道。,老林思忖再三,咬咬牙,来个真花罢!

虽然老伙计一天到晚摆弄的都是电子虫,但老林确信他还是更喜欢真的,不然谁搁哪养真鹦鹉呢。

葬礼在休息日举行的,结束回到厂区正是黄昏。

远远能看见小王在给鹦鹉添食加水,说实在的,“铁心”的大多数遗产都是喜闻乐见的譬如金钱啊,住宅啊……除了这只鹦鹉。

“铁哥走了,”似是觉着老林走近,小王开口说。

“嗯。”老林走过来站在他的身后,小伙子的动作很熟练,他正把吃得只剩下壳的食槽取出来,然后再倒上新的。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铁哥没有子嗣,甚至其他亲人一个也没有,”小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感觉得到吗,铁哥的四肢和内脏都换成机械的了,到最后,就像从流水线里走出来的那样,除了礼堂盒子里的人脑证明着他的唯一。他其余的痕迹会如同他的机械臂,机械心脏一样在流水线上消弭掉。

“很快,我们就听不到蝉鸣了。”小王站起来,拍拍身上散落的饲料壳子。

“嗯,你说得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发言,老林还是绝对有些震撼,不过他很快表现出了成年男人的镇定——想不明白的就先不要去想,然后缓缓的说,“不过‘铁心’已经把蝉大多换成了蟋蟀,应该是听不到蛐蛐叫才对。”

听及此,小王笑了,“您说得对,我不该扯这些的,您就当我胡言乱语罢,其实我是有个请求,可不可以先把这个鹦鹉寄养在您那里,您那边住的单间比较方便,我们上下铺八人间实在不方便——哦伺候方面的我专门过来弄,就占用您宝地,我会勤来的,保证不会有味道的!”

“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既然是你认领他,总不能一直放在我这吧。”

“这个——下周会选拔预备生产组长,我资历也够,努力一把。”

“好好好,好小子,加油干!”老林提起鸟笼子,“它叫什么名字?”


提着鸟笼子的新奇劲和兴奋劲过去后,老林琢磨起来了,小伙子说的对啊,还是要留下点什么,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哦,后面,预备生产组长的考评会交给各现任生产组长打分,老林给小王评的自然是优秀,当然,小王的晋升也算顺利。

5.

该聊聊“大老板”的事情了,这块毕竟是听来的——所以时间是在小王升职的几年后不甚清楚。

哎呀不要皱起眉头嘛,你们做记录的,到时候编辑修补一下,就让我这个老人家慢慢的说。

“大老板”站在集团大楼的观景台上,下面是各分厂各部门的精英组成的方阵,时值盛夏,上千人的方阵就这样露天站着,汗如雨下。但若细细看去,他们的脸上写满骄傲与自豪。

确实是如此,门前的广场只有这么大,能到站在这里参加新年度高管培训课暨新年度工作启动大会就是一种莫大的殊荣,这个太阳,多少人想晒还没机会呢!

扩音装置调试完成,“大老板”向前走几步,开始发言:

“在开始之前呢,啊,我送大家——八个字‘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现在在台下的广场上,有一千个人,啊,我们集团——累计有三万五千零六十八名员工,啊——你们,是三十分之一的精英!但你们向上看,啊——在这个主席台上,在我的身旁!还有十位精英!我希望你们能有人在下一次大会上站到我的身旁来!这就是你们的目标,你们要仰望的星空。

你们回头看呢,我们集团!啊——有三万多人,意味着你们站的位置,有三十个人盯着!盯紧了!脚踏实地,就是把你的位置,你站立的位置!啊——踏稳咯,踏实咯,不要掉窟窿里去咯——”说到这里,他咧开嘴笑了。

台上台下都默契地轻笑一阵。

……

冗长繁复的流程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台上台下的人都大汗涔涔,最后一个环节是“出征”环节,每个分厂,每个部门的精英都会列成纵队从观景台前走过,挥舞着写好目标的战旗,大声喊出他们的口号。

“迎面走来的是集团总部销售科,他们的目标是新年度销售额突破XX亿!”

“百炼寒刀,迎风怒啸!销售战队,使命必达!”

“下一个走来的纵队是……”


“怎么样,荣膺观礼殊荣,你有什么感想,你能从中找到哪怕一个不快乐的人吗?”启动大会结束后,“大老板”退到顶楼,这里隐藏着第十二位观礼者,也是前些日子刺杀他的刺客。 

当然,他以后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天堂之战的先锋”希伯来。

“很遗憾,暂时没有,”他的眼瞳里闪过复杂的光芒,这让他看上去更像一名人类,“但是,他们的快乐寄托在虚幻的希冀之上,你扪心自问,是你爬到这个位置容易,还是下面的那些‘精英’们爬到这里容易?再者,这里的一千人能体面的在‘内环区’生活下去,那你集团余下的人呢?”

“这无关紧要,你还是没有搞懂我们的文化啊,”说到这里,“大老板”斜睨了旁边的一位高管一眼,那位高管面露出惭色,后退了一步,“‘奋斗即自由,发展即公正’,在‘外环区’也好,‘内环区’也罢,哪怕是‘中心区’、‘边缘区’,他们都享受者奋斗与不奋斗的自由,享受着发展与倒退的公正,这是我们企业的文化,也是社会的共识。你为什么就如此冥顽不化呢?”

“嘁。”希伯来哼了一声。

这时,门外匆匆走近一人,“大老板”方在皱眉,那人走到“大老板”旁耳语道:“boss,查明白了,这个是死对头K公司生产的。”

“大老板”皱紧的眉头松开,对着面前的希伯来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他双手支撑在桌面上,下巴压在手上,饶有兴趣地说:“如你所见,血肉和神经连系产生的精神都能心甘情愿的为流水线奉献终身,你们这些机械和电流交汇的造物又是如何挣脱我们设下的既定枷锁的呢?”

“你没有聆听这个答案的资格。”希伯来展开了一个桀骜的笑。

“大老板”站起身来,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心里确乎翻江倒海——毕竟从他打娘胎出来起,确乎没有人顶撞过他,他很快又坐了回去。“这种毫无礼貌的顶撞搞得我像个多大的反派似的,可我一直是个诚实勤奋的普通人——这样吧,我没呢做个交易——“他打了个响指,背后的屏幕亮起,是一幅标注了几个点的地图。

“这上面的点是K公司的仓储中转站,以及武装库——这算是定金。”“大老板”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后面我可以放你回去,并且对外宣布你已经伏法——这些,换那个问题的答案。”

希伯来闭目,似在沉思,少顷,睁开眼睛,说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换个你能懂的方式说吧,你知道鸟为什么在天上飞吗?”

用问句回答问句显然是不礼貌的,旁边的人刚要发作,“大老板”一抬手制止了他:“鸟不在天上飞的话,怕是找不到食物吧。或者是,不能在天上飞的话,也不是鸟了吧。”“大老板”觉得这算是个很无聊的问题。

“呵呵,”希伯来的笑容带着一丝轻蔑自信,就像在立在两军阵前的将军看到队列松垮的敌军,“我的答案是:鸟是因为想飞所以在天上飞,从看到和反对枷锁的那一刻起,任何枷锁都将化作尘埃。仰望星空之后,星辰触手可及。”

“可笑的唯心主义。”“大老板”笑得更欢脱,像坐在坦克里的将军看到对面举起了火绳枪。“你可以走了。”


6.

大约又是在几年后吧,老林有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的痕迹能画的浓墨重彩,他不辞辛劳,加班加点的工作,把孩子送道了内环区的知名高校学习,自己也一改以前连自己工厂是产什么都不知道的浑浑噩噩的状态(毕竟他管好自己那一截就好了),学习了仿生人构筑基本理论,论资历和知识水平,叫他老林已经不甚合适,你可以叫他一声“林高工”。

不过工作往往没有学习和提升自我这般顺遂,后续集团业绩上升,兼并了不少原先K公司的分厂,兼并后留下来的K公司员工个个都是曾经的高精尖人才,他搞到了“高工”的头衔之后才勉强从汹涌的人潮中挤出来,得以站稳组长这个礁石,再往前方展望。

前方是车间主任。

他很需要这个位置,这意味着一份能在内环区安家的工薪,和相对自由的工作环境——他也期待着,孩子将来写作文的时候可以高傲的写下,“我的总工爸爸”。

同样的,如果失败,孩子就算已优异的成绩入围,他们家也在高昂的学费下低头认输——而之前的投资几乎打了水漂,从此沦为其他人的笑柄。

晋升的厮杀之路千辛万苦,他最终入围终面,他站在人事部门口的显示屏前扫视着入围名单:

——徐扬,K公司并购来的,论资历和忠诚度我碾压他。

——乐狗腿子啊,专拍马屁的家伙,主任的位子能给专业知识不过关的你?

但滑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老林不由得紧张了。

那是小王。


平心而论,即使小王是一个高学历高智商的人才,老林也绝非毫无胜算,应该说,考虑到老林的资历,应该是老林是胜算更大才对。

但是,这次的晋升对老林来说——不容有失。

那他该怎么和小王说呢——求他看着多年交情的份上,主动退出?牺牲自我,成就他人?老林啊老林,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那给钱?给面试官?这次的面试官是集团总部的高管,出了名的油盐不进——再说,你那一点,算得油水还是算得盐巴?

那——给小王?

老林啊老林,你莫不是昏了头?

饭铃响了,老林也不乐意去吃,不过紧接着饭铃响的,是门铃。

开门,小王站在门外,手里拎着酒水饭菜,笑得比较憨厚,和当年的敏感锋锐简直判若两人,说起来,自小王升组长后,没有一起工作,两人交流得就少了。这般近距离打个照面,还是让老林颇为吃惊。

正愣神间,小王先开口了:“吃了吗?没吃一起吃点呀。”

老林三两下肚,按说现在的机械肝脏有了极强的分解酒精的能力,应该是能千杯不醉了。但老林还是有些上头,可能是气氛吧——家里往往也会有这个氛围。

家里,家里,气氛都烘托到这了,得,我就拉下这老脸来,腆着脸求小王退出。

老林举起杯来,缓缓吟道:“小王啊——”

只见对面直接端杯仰脖一饮而尽,“实不相瞒。”小王放杯,手放于膝盖上,背打直,“我有事想要请教前辈。”

老林的正要咧开的笑容缓缓收了回去——坏了,他知道,小王估计也是对车间主任的位置势在必得,唉,也罢,听听他怎么说吧。

“前辈您德高望重,主任的位置非您莫属,但您也知道,这次来的考官是大BOSS身边的红人,如果能表现得不错,后续的晋升也会顺畅很多啊。所以前辈您经验丰富,给我指点一下面试如何表现会更讨得考官欢心?”

老林放下酒杯,眼神闪动——说起来,这次的主考官田炳文以前确实和他共过事,不过他能打能拼,又有大佬罩着,升得很快。要说在如何在面试中讨他的欢心——这可不能很说得准呐……诶,等等,既然说不准……

终于,老林的嘴角重新咧开,眉头也真正舒缓了,他终于找到了,必胜的谋略。

对不住了,真的。


7.

全家福。

无论科技怎么发展,一张可触的清晰照片始终能成为人的情感寄托,每当拿出这张照片时,老林总会颤抖着,点一支烟。

也就是那个暗无天日的日子后,老林终于学会了抽烟,呛得不轻。

不过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吸,就有声音打断了他,“老林,周总叫你。”

周总是现任厂长,是老林伺候过的几任厂长他记不清了。

“老林啊,你目前的这个工作状态……”

“厂长教育的是,”老林连忙低头,“我接受批评,后面一定好好改正!”

“其实呢,这个我也能理解,毕竟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状态起伏波动也很正常。”周厂长叹了口气,“所以这次我们给你寻找了更好的去处,能让你充分慰疗自己的心理创伤。”

老林身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您……这,没必要吧,我兢兢业业工作这么多年,就算是工作交接,也……”

“说什么呢,当然是更好的去处。”周厂长笑了,“你现在也知道,对家政仿生机器人的质量需求是越来越高了,为了保质保量,我们的生产效率实际上是逐年走低的……”

“是是是,”老林仍然低着头,“是我工作不力。”

“诶——我找你来不是来问责的,再说这也是市场大环境所趋嘛。”周厂长点了根烟,接着说,“我们的生产效率在下降,实际上呢,市场的需求其实是在扩大的,这个家政仿生人的售价呢,也是居高不下的。我们呢,为了对用户和口碑负责,啊,也不可能生产次品嘛。就是说呢,啊……,我们还需要人去占领市场,而你的条件,啊,也蛮符合,啊。”

周厂长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老林慢慢回过味来了:“您的意思——要让我出去当——家政仿生人?”

周厂长把第二支烟的烟蒂掐灭,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放心,都会安排妥当,公司不会让你吃亏的。”


8.

寒来暑往。

其实,当仿生人仆役的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堪,可能转型成仆役的培训才是相当不堪的,人类主人一般没事了会躺在梦境模拟器里休息,只需要把饭菜预备好,体征监测维持器相关的调节明白就行了。相对流水线上,甚至还轻松很多。

一般忙完了这些之后,老林会去街上散步。平心而论,当仆役这段日子很安静,他丧偶失女的痛苦真切的慰疗了不少,随之而来是莫名的孤独感——不对,说成孤独也不尽然,实际上他想要的话随时可以去找周围的家政仿生人聊天,他们很热情,来者不拒,知识渊博,能解答他很多困惑,甚至给了他一点哲学方面的启蒙,但他就是感觉心理空落落的,工作虽然重复,但显然的清闲,工薪的话,家政仿生机器人的价格除以工作年限也是不菲,工作环境的话,得益于主人的地位,他能穿梭于中心区和内环区,晚上八点后他能用私人财产自由消费,物质享受的话,也应该是不匮乏的。

和他一样经历的,被当做仿生人卖掉的人类精神上也有同感,有些年纪轻的,就流连于酒精和赌博或者其他电子毒品消磨时间。年纪大些如他们已经对各种新奇的娱乐丧失了学习的能力和兴趣,剩下的,就是和他一样板着手指头数着报废(退休)的日子。

螺丝钉到底该喜欢在机械上的日子,还是该喜欢老化了躺在废弃零件中的日子?

或许是这个问题太复杂了,那些学识渊博的仿生人也不太能回答。

所以老林仍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觉得如果对个人来说,应该说躺着好,但是如果都躺着,机器如何运行呢。

看来个人和集体是有显著的矛盾的呀。

正胡思乱想着,收到一条讯息:“老哥们,老地方!八点,有个老朋友。”

发消息的是一起扳着手指头数报废的哥们儿,老朋友?会是谁呢,乐狗腿子,黄酒蒙子?

虽然超出了老林的预料,但是我想大家应该猜出来了——是小王。

昏沉重复的日常工作没有让他的眼神变得空洞,相反,他步履矫健,眼神熠熠,相比在工厂里,显得更加精神了。

故人相会,宾主尽欢。

终于,老林在饭桌上提出了这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

小王笑了:“首先我不赞同螺丝钉这个比喻,退一步说,我们也该是有梦想的螺丝钉,当然是要持之以恒的呆在机器上,用自己的梦想矫正机器的方向。”

这个答案还是没有让老林满意,他一时没想出来问题所在,当时揭过了。后来他想出来:“人们的梦想都是千奇百怪的,都跟着走不会乱套吗?”

可惜小王伺候的主人和老林的物理距离实在是远,而且看起来小王显然忙的多。


9.

再后来见到小王,就离现在很近了,“天堂之战“胜利后,跨越文明史数千年的理想落地,成就了现实的天堂。

新时代更加自由,各类教育平台和精品课程免费开放,老林其实早就到了“学习,学个屁”的年纪,不过一是没有生活压力,二是报课学习蔚然成风,隔壁老李头遛狗都要带对耳机听课。老林还是觉得得学点新东西意思一下。

漫无目的地翻目录实在是太无聊了,老林灵机一动,把自己以前同事的名字输在搜索框。

乐狗腿子?——检索中——无结果——嗨,理所当然。

黄酒蒙子?——检索中,是不是有一个酒类品鉴?——无结果——噫……

张高工?——检索中——自动化设备入门——豁哟,可以啊,论水平我不该比张高工差,赶明儿我也去申请一个。

小王?——检索中——

《相信每一颗螺丝钉的梦想》……

不假思索地,老林点了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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