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
我很唠叨。有时候，容易被人讨厌。有时候却可以与人分享和倾听。当然，我对别人说的话，有时候对自己真的讲不出来。人可不都是这样吗？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就觉得不是一粒灰这么容易了。仿佛是王屋和太行，落在自己的身上，砸在自己的头顶。
我得赶紧写下来。不然，下一秒，我就忘了我的心了。
妈妈说，清明节因为疫情没有去陵园祭奠外公，所以，今天就去了。坐公交去的。我忘了带口罩。最近总觉得魂不在身上，丢三落四。公交车上一位年长的阿姨，给了我一个，司机才上我上车。被指责的狗血淋头。我很少在公共场合出错。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被社会毒打的我，一下子觉得玻璃心起来。
我不好，任何人都有权利指责我。是的，我忘了戴口罩要坐公交车，在这样公众的场合。我做的不对。对不起。有时候忘记，不管什么原因，是一种罪过。
我每天都觉得。我都在犯罪:我在谋杀岁月。我在谋杀我妈妈——让她憔悴。我在谋杀我自己。
我坐在后面的座位继续魂不守舍。一路上，车往郊外驶去。一栋一栋残破的，人去楼空的、即将拆除的旧房子，长满了荒芜的绿色，掺杂着碎瓦砾。不宽的河流，岸边是一群鸭子，有人在饲养它们。鸭子有的在河里嬉戏，有的在岸上的窝棚里，有的在那里安静地张望。
太阳被云遮住了很多。只露出一点点。我感受不到温度，只有光亮。陵园的两排香樟树都开花了香气氤氲，有风吹过，树叶的响声，一两只鸟儿倏地飞起来，也许是被惊到。龙柏苍翠欲滴，开始结种子。一排一排墓碑，各式各样，豪华或者平常。摆满了塑料盆花。静谧。听得见风路过。这两天下雨，平整的水泥地还没有完全干，地上深深浅浅的水渍，好像有趣的黑白灰水墨画。
找到外公陵墓的位置，我和妈妈跪下祭拜，烧了一些纸钱。临走的时候，我和外公道别。和他说了悄悄话。我没有掉眼泪。我总觉得，他一直好好地活在我心里。今年冬天，他就90岁了。他走了有五六年了。原来，已经离开我们这么久了啊……我没有忘记他的样子。
帮他擦了擦墓碑。还是不习惯带烟给他。毕竟是肺癌晚期走的。不想再带给他烟。
谁知道，去年的我竟然开始零零散散的抽烟。然后痛苦烦躁的时候，一天抽完了一包。
在家几个月。我没有抽过。我妈妈特别讨厌烟味，我爸爸也只会在自己厂里工作的办公室抽烟。但是外婆会在家里抽。我妈妈每次都会把窗户大开，通风透气。偶尔我喉咙不舒服的时候，闻到烟味也会咳嗽。
我觉得我年纪大了的唯二感受就是，我身体不如从前；我每次报名什么考试，年龄自动跳出来的时候；第三就是，我的学弟学妹过来问我考研调剂的事情。在我本科老师心里，我还是那个乖乖的，听话的，也总愿意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的那个笨学生。真是笨的可以的学生。还好有点乖。不然，就真的一无是处。不过也不会特别乖。可是怎么也学不坏。只是会伤害我自己。
妈妈烧纸钱的时候，我到处溜达，看了看外公陵墓的邻居 。我每次去总是会去看一看:有儿子为英年早逝的父亲泣立的墓碑，有因病早逝的派出所所长，这次竟然看到一个和我一年出生但2013年就离世的少年……
我心里竟不知为何开始觉得有些叹息。我曾经不止一次觉得，我应该去死，不应该苟活于世让我的家人蒙羞，也觉得自己活着很痛苦，而当我静静地站在一排排墓碑面前的时候，我开始想:这些纸钱，他们真的可以在那边收到吗。
——人死了，身后事，就一概不知了。而灵魂，永远在爱他们的人的心里。
哪有什么长命百岁啊。哪有什么永不分离。
我回头看，妈妈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头发。
我也好想留住岁月。哪怕一分一秒。可是，我怎么留得住呢？我也只能留住我的回忆。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的模样，我都记得。她一直皮肤很白细皮嫩肉，夏天她从来都会戴帽子，拿一件旧衬衫挡挡太阳。
日头落山了。我们再坐公交回去。在等待公交的时候，遇到一个66岁的阿姨 。也许应该叫奶奶，但是她头发全是黑色的。我愿意给她一个年轻的称呼。她用扁担挑着两个蛇皮口袋，气喘吁吁扔在地上，然后坐在我妈妈旁边，说自己要去打工。
我妈妈说，年纪这么大了去哪里打工，儿子呢？
她说:大儿子还要还房贷 。
她说，她小儿子是残疾，要吃药。我起初以为是身体残疾，就说，现在 网络发达，可以网上做生意。
阿姨说:他就是脑子不行。做不了。
我愣了一下。
阿姨说，她小儿子44岁了，精神分裂症。
第一次，我觉得精神分裂症，离我不是很遥远。
我知道精神分裂症，很痛苦。还伴随幻听等其他的症状。
也极小可能婚配。因为谁也不愿意一辈子去陪伴一个需要照顾一辈子、吃很久的药的人……除了父母。
她说家里的蚕豆收成了。挑着去找老头子，给他做做饭。老头子给人看仓库。她去有个照应。
几句聊下来。等待的公交车到了。我妈妈帮她拎了一个麻袋上车。
车上都是空座。她选了靠门边的，说到时候下车好搬东西。
我坐在前排的座位，看着窗外。天色暗了下来。妈妈安静地坐在另一边。我没看妈妈。
那一刻，我庆幸我是妈妈活着的小孩。虽然也有隐疾，但四肢健全，身心也算是亚健康。虽然是抑郁质的艾森克人格维度。但是我擅长把心事用文字表述。这是我的一个出口。是我与自己对话的方式。我总觉得，只要我还可以表达。我就可以恢复我自己的状态。至少我可以讲出来。用这种方式讲出来。
妈妈陪着我长大。我如果长大了，就自己离开，就这样抛弃她。我真的是残忍的。也是自私的。
到站了，我们和她告别。下车。妈妈问我晚上想吃什么。我问家里有什么。妈妈说只有菜没有主食了。去菜市场买点什么吧。
我选了南瓜烧面疙瘩。我外公，特别会做这个。虽然挺简单的。但是做的还不错。以前家里人都不在。有事儿出门，只剩我和外公的时候，他只会和我说:童童，今天南瓜烧面疙瘩吃哦。
我总是会答应的。但是今天却是无意的。我无意中点了这道主食。因为，其实上学的时候，没得吃。不是没有南瓜，而是不知道面疙瘩哪里买。但是也没有地方做。没事，以后，回来。慢慢吃。吃个够。吃到烦。
青菜面。南瓜烧面疙瘩。煮饺子。妈妈喜欢的简单的不麻烦的菜。拍两个黄瓜。一顿就糊弄过去了。
我妈妈说炒菜。油冒的到处都是。所以我吃了很久了的煮菜。煮的菜。不是炒的菜。
习惯了就好了。我妈妈让我体谅家庭主妇的辛苦。习惯了就不会挑三拣四了。不会饿着我，也不会亏待我。
妈妈准备给我钥匙先回家的时候，我决定陪她去菜市场。这是我寒假以来第一次陪她去菜市场，也是最后一次吧。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我拉着她衣服一角。小时候有空的时候总是跟着去，调皮捣蛋，菜市场特别好玩儿，有吃的，各种各样的熟食，有蔬菜水果，鸡鸭肉鱼蛋类，我时常蹲在那里看大人挑选鱼，看锁在笼子里的鸽子。
妈妈买了菜，要腾出手来拎东西。总是不能再牵着我。妈妈就让我拉着她的衣角，一遍又一遍认真嘱咐我，让我别松开。丢了我就找不到了。就没有妈妈了。我总是看着妈妈的眼睛。认真的点头，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习惯了现在过马路，我还是拉着她的衣角，不过，我开始拉着她了，让她行动随着我。
菜市场还是那个菜市场。天黑了，里面也有点暗。妈妈去买南瓜，2元5角一斤，切了一圈，3块1毛钱，卖菜老板说，3块就好了。我妈说，大姐能不能再给几根小葱。老板很客气，拿了好几根。我隔着口罩开心的笑着，把零钱给她，接过南瓜，说谢谢。
妈妈问我，好不好拎给我一起拿。
我说不用了。
菜市场门口的熟食店，买了两个韭菜饼。带了一个给外婆。我问妈妈吃不吃，她说要吃晚饭了，不吃了。
回来的路上，妈妈遇到出去找女儿的同事。在小区门口看到有人过去摸那个乖乖的小黄狗。
我妈说这狗挺好玩儿的。 主人搬新家上电梯带它过去，第一次不认识，人到家了，狗没回来，男主人出去找，找到的时候，狗抱着男主人的腿，哭的一抽一抽的。男主人对老婆说，你走丢了我不心疼。但是狗丢了我心疼。
一生，只想认一个主人的生物啊。最让人心疼。
如是我闻。今日所见所闻。我体会到了。幸福原是陪伴，是珍惜 ，是知道自己所拥有并且敞开怀抱去拥抱她。
任何追逐生存、生活、生命价值的所有人，都值得拥有幸福。
我也同样十分钟爱这个美好的世界，即使，我现在不够美好。
谢谢你，陪我度过漫长岁月。
而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