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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等你(第二十一章 醉高歌)

2021-09-18 08:22 作者:锅包肉好吃锅不好吃  | 我要投稿

第二十一章 醉高歌

一九二五年 一月

火车顺利抵达济南,当我走下列车,竟然看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海威,你好。”我走到他的面前。

海威一身棕灰色长衫,头戴宽沿礼帽。这么多年未见,他还是精瘦精瘦的,眼角眉梢多了几分沧桑的痕迹,目光却明亮依旧,透着几分淡薄、通透。

“好久不见,柳眉。”

“你怎么知道我坐这趟车?”我们肩并肩走着。

“是白兰告诉你的?”我见海威没有做声,又追问道。

海威摇了摇头,嘴角微动,想要开口,却又忍住。

我思忖了片刻,能够如此准确知道我车次信息的,就只有崔浩一人,崔浩会告诉白兰,既然不是白兰通知的海威,那么就只有他。

七年过去了,济南府还和从前一样,古韵中带着几分斑驳的旧,两次驻足都是冬日,始终无法一睹泉城“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风采。

白云雪霁,像极了七年前。只不过,这次我的身边,没有他的陪伴。尽管如此,我们却从未忘记过对方,一直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方式,牵挂着彼此。

海威将我们送到明湖酒店,砖木结构的小楼,地上铺着青砖。房间内的阳台,可以一览大明湖的雪景。屋内的茶具,是英国的进口瓷,讲究非常。

我难得的换上了一身绾色的旗袍,搭了一件牙白色的披肩,描眉打扮,镜子中的自己,倒有几分婀娜风致。

我还记得,七年前,在去济南的路上,我穿着厚厚的花棉袄,和他坐在马车里,天那样的蓝,冬日的阳光洒在脸上,我带着乔年,冲着天,高声呼喊。延年只是笑,笑着看我们疯闹。那样云淡天高,自在无忧的日子,到后来,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延年,你知道吗,那个曾经跟着你,一身学生装,莽撞无畏的姑娘,长大了。

如果可以,我多想永远的陪在你的身边,和你过最平常的日子,看日出日落,看袅袅炊烟……

敲门声打断了思绪,我起身开门,是刘海威。

“海威,你来的正好。”我招呼刘海威落座,将一封帖子递给他:“济南你比我熟悉,给我推荐个地儿吧。”

刘海威打开帖子,眉毛上挑,眼睛忽地发亮,带着吃惊与欣喜:“你竟然请得动苗翰东!”

我浅笑,给他端了一杯咖啡放在茶几上:“我给苗先生写了封信,陈述利害,没想到他竟应允与我会面。想来不过是仗着我父亲的名声,苗先生愿意给这个面子罢了。”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蹙着眉,继续道:“苗先生的帖子上说,会安排济南和青岛的布商与我会面,至于时间和地点,由我来定。所以,你帮我选个地儿吧,无所谓奢华,但求雅致安静,饭菜口味讲究。”

“那就泰丰楼吧,我跟那熟,定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刘海威手掌拍了拍膝盖,站起身,笑的意气风发:“苗翰东是山东赫赫有名的工业家,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有他坐镇,我要提前恭喜你了。”

“商人逐利,别高兴的太早。”我举起咖啡杯,靠在窗棂处,轻轻的啜饮。

泰丰楼位于济南经二路纬五路西,南北两座中式院落的小楼,青砖青瓦,院内种着西府海棠,雪挂枝头,和房檐边上的大红灯笼相得益彰,庭院内,怪石嶙峋配上苍绿的森森凤尾,别有一番曲径通幽之感。这泰丰楼在这鲁菜名家林立的济南城,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我端坐在包间内,双手不断的揉搓着披肩的衣角,心中多少有些紧张。

“大小姐,苗先生他们到了。”张秘书走进包间提醒道。

我急忙起身,快步来到门口,迎面一位先生缓缓走近,五十多岁,一身绸缎马褂,金丝眼镜,头发漆黑光亮,器宇轩昂。

想必他便是苗翰东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四位男士,两位年轻些的,都是西装革履,一派新式打扮,年纪较长的两位,都穿着中式缎面短褂,想必便是青岛和山东的几大布商了。我的目光扫过,黑瘦面庞,明亮透着精明的眼睛,忽地愣了下,心里立马踏实了。

我迎上前,先对着苗翰东,微微屈膝,做了个西式见礼。

我很早就让张秘书调查苗翰东的背景,知道他早年留学剑桥,用西式礼,是我刻意打算好的。

“苗先生好。”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话语也随之轻柔温婉起来。

苗翰东笑的清朗和沐,轻轻躬身:“柳小姐好,商贾苗翰东。”

“赵东俊。”

“赵东初。”

“卢家驹。”

我一一致礼,走到最后一位面前,我站定,面上漾起灿烂的笑:“一别七年,陈掌柜别来无恙,不知彩芹嫂子安好?”

陈掌柜有些惊愕,怔怔的看了我良久,迟疑了片刻,恍然大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妮子!”

饭桌的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大家也不似之前拘着。

按照山东的酒桌礼仪各自落座,菜品齐备,我吩咐张秘书将从上海特意带来的香雪酒拿出来,逐一斟满。

我双手执杯,站起身,朗声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山东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小妹不才,初掌柳氏门庭,今日就斗胆称各位一声兄长,这杯酒,我先干为敬,贺有缘相逢。”

抬腕仰头,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我缓缓开口,环视着酒桌,继续道:“想必各位兄长已知我此番来意,日本商人残暴不仁,苛待工人,甚至虐杀童工。作为华夏儿女,我们理应行动起来。”我顿了顿,见他们神色端肃,继续道:“上海商界已经发起了共同抵制日货、日商的行动,小妹听闻山东大小染坊,所用的坯布均出自日本。我愿为各位提供专供山东染坊的十八支纱和二十支纱的坯布,价格上,中国八百米小件一匹60块;当然,各位兄长,如有其它需求,小妹的纱厂也愿意提供定制服务,不知意下如何?”

坯布市场,日本人向来售卖一千米的大件,价格定在了78元一匹。此番我甘愿让利,为的就是挤走日本人,站稳北方市场。

我将目光锁在了陈寿亭的身上,从方才的寒暄中,我已看出来,那赵氏兄弟都是跟着他拿主意的,只要他答应,这事儿就成了。

我静静的看着他,等待答复。

陈寿亭笑了笑,眼睛眯成了缝:“妹子,你们送来的布样,我看过,说实话,很不错。你的价格相较于日本布,那也是优势的。”他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继续道:“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你的报价,我们要签个合同,如无意外情况,三年不得有变。”

我知道他是害怕日后昌隆垄断坯布市场肆意加价,不动声色的点头笑道:“这个我明白,就依兄长吩咐。”

“妹子爽快。”陈寿亭拍桌而起,将杯内的酒一饮而尽。

其他人也哈哈大笑,陪着饮了一杯。

“柳家妹子的虞美人花布,色彩鲜亮,花式洋气,在我们济南城卖的也极好。”赵东俊开口道:“我们家也有台印花机,可是怎么印也印不出你们那个成色。”

“可不是,我们特意找外国技师看了多回,那布印了几次,就烂了,我们也没弄明白。”赵东俊的弟弟赵东初接话道:“后来啊,也只好放弃,专心干我们的染布生意了。”说罢,不住地摇头。

我面上依旧挂着微笑,缓缓开口:“这花色样式,是我专门到国外刻的版,花布嘛,都是年轻姑娘穿,就爱个新鲜,漂亮。至于印花的技术,二位哥哥如果需要,我可以派个技师做顾问。不过……”我顿了顿,眼睛向赵氏兄弟眨了眨,“小妹我,可是要收技术转让费的。”说罢,我也忍不住咯咯的笑出声来。

大家也纷纷跟着笑起来。

酒过三巡,大家的脸上也添了几分红润,陈寿亭也有了些醉意,话说也眉飞色舞的:“你们不知道,七年前,在周村,柳家妹子和他丈夫还带这个毛头小子,好像是他弟弟,在林家老大的早餐摊,为了个小乞丐和伙计争吵,哎呦,你们是不知道,妹子牙尖嘴利,这个厉害。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仅雷厉风行,更是个标致的美人了”

众人听了皆是一笑,可我倏然一怔,回忆一幕幕的浮现在脑海中,一时间竟有些怅然。是啊,在周村,我们在众人的误会下,做过夫妻的。

“柳小姐,我听苗哥说,你一直待字闺中,未曾嫁人啊?”卢家驹看着我,小心询问。

笑声戛然而止,空气随之安静,大家的目光都投向我。

我笑了笑,带着淡然与洒脱:“不,我嫁人了,从17岁那年,就嫁了。”

香雪酒微甜,我的心却醉了。

“妹子,去家里吧,和你嫂子说说话。她见到你肯定高兴极了。”或许是看出我的低落,走出泰丰楼,陈掌柜柔声劝道。

我欣然应允,或许,我需要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或许,我需要一个承载着我们共同回忆的人。

昏黄的灯影洒落在我的脸上,我坐在沙发上,望着台灯出神。

“妹子,你六哥不让俺问,可嫂子看你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你和延年兄弟怎么了?”彩芹嫂子端起茶壶给我沏了杯茶递到我的手中。

我闻着红茶的醇香,没有说话。

彩芹嫂子挨在我身边坐下,悠悠的叹道:“唉,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俩的样子,你们衣衫单薄,冻得跟什么似的。眼睛鼻子都是黑乎乎的煤灰,可怜巴巴的。他帮忙给你烧洗澡水,我进屋给你送衣服,他就在外面站着,一动不动的,可有意思了,活脱脱的像个望夫石,哦不,望妻石才对。我出来了,他还偷偷问我你身上有没有受伤,说你们这一路上摔了好多次,怕你啥都忍着,不肯说。你带着乔年出去买东西,他隔三差五的就问柱子,怕你出什么事儿。你不知道,你穿着那身儿粉棉袄走出来,嫂子看的清楚,他的眼睛是亮的,那种感觉咋说呢,就像是俺和你六哥成亲的时候,你六哥看我的样子,觉得新鲜又满是喜欢。他的目光总是追着你,落在你的身上。”

“嫂子是过来人,看你俩相处的架势,分明就是少年夫妻的模样,所以那时候想都没想,就安排你俩住一屋。可怎么就……分开了呢?”

我听着彩芹嫂子诉说着往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感,痴痴的凝望着面前的台灯,光影逐渐朦胧、交叠,逐渐布满整个视野。

“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而我,也有我的牵绊,我没办法与他同行,只能如此!”我极力忍住内心的悸动,让自己恢复平静。

“你们读书人的事儿,就是麻烦,怎么这么多的弯弯绕。”彩芹嫂子又叹了一声。

  “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我将头靠在彩芹嫂子的肩膀上,轻声呢喃:“嫂子,我好想周村的那个小院,那个鸳鸯轱辘的水井和院子里的梧桐树。也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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