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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等你(第十九章 如梦令 第二十章 深院月)

2021-09-18 08:19 作者:锅包肉好吃锅不好吃  | 我要投稿

第十九章 如梦令

 我呆坐在座椅上,大气儿都不敢出,泪水滚滚滑落。冬日的风盘旋在整个车厢,似乎连空气都被凝固住了。

好冷啊,鼻尖、脸颊、手指间,那种彻骨的凉,逐渐蔓延至全身,甚至连呼出的哈气都要凝结成霜了。

身体不住的抖,我咬住嘴唇,紧紧的抓住自己身上毛衣的衣角,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

感觉到身边的延年动了动,他的手掌覆在我的手上,牢牢的攥在他的手心里。我愣了下,侧过头望着他。只见他另一只手正一点点的解开自己棉袍上的盘扣。

“你这是做什么?”我挣脱开他的手掌,拦住他。

他没有说话,温和的双眸静静的看着我,眼角间浮出点点碎红。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为我的阻拦而停下,果断的脱下棉袍,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被这单薄的袍子裹着,像是一道屏障,将四周的寒气都阻隔在外。

“你不怕冷吗?着凉可就糟了。”我讷讷的望着他。

他用手揽过我的肩膀,将我搂在怀里,双手不断地的揉搓着我的手,来减轻我身上的寒意。

“最重要的是你没事。”他的话很轻却带着坚定,轻的只有我能够听得到,每一个字像是跳动的乐符,打落在我的心上,翻飞了我的思绪。

乔年也凑了过来,迟疑了下,或许是看我冻得厉害,他轻唤了一声:“哥,嫂子!”随即双手抱住我和延年。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抱团取暖。

乔年这么一叫,让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一种夹杂着苦涩的甜蜜在胸口翻涌。

我欲起身挣脱开延年的怀抱,却被乔年用力按住。

“眉姐姐,全车的人都知道你和我哥私奔了,做戏要做全套。”乔年靠在我身边悄声低语,他目光灵动,面上挂着狡黠的笑。

我放弃了挣扎,闭上眼,假装心安理得的依偎在延年的怀里,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近乎贪婪的感受着他身上传递来的温暖。

或许是我们所在的这个车厢太穷了,三名土匪面对着近乎于“微薄”的收入,多少有些意兴阑珊。小胡子带着其中的一个去了其他的车厢,只剩下一名土匪看着我们。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身上的财物早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一条命了。周围的旅客们,抽烟的抽烟,啃干粮的啃干粮,之前的紧张感瞬间消散。

我和延年也趁机从座椅底下将随身带的行李箱打开,他掏出一件平日穿的棉衣让我穿在身上。

我心中明白,方才没让土匪搜我的身,翻我的箱子实属侥幸,所以我的行李是万万动不得,也不能去碰的。索性箱子里面没有特别值钱的东西,即便是丢了也不算可惜。

“还冷吗?”

“还冷吗?”

我们各自穿好外衣,异口同声的相互问道。

我们相互凝视着对方,他目光中尽是关切,带着坦率与清和的意味。

“好多了。”

“好多了。”

再一次异口同声。

我的嘴角跟着他,一块儿绽出盈盈的笑意。

过了良久,那小胡子折返回了我们的车厢,冰冷的目光扫所车厢内的每一个人。

我的心再一次紧了下,下意识的往延年的身边靠了靠。

“我们老大发话了,头等车厢里的那些肉票才是真正的肥肉,你们这些人,即便死在这,估计家里也拿不出钱赎票。赶紧给老子滚!”

那小胡子的话说的又凶又狠,可我却长舒了口气,无论怎样,命是保住了。

我弯下身子,试图去拿脚下的箱子,却被延年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延年压低嗓子轻声道。

“拿书和笔记!”我眼睛环顾着四周,嘴唇翕动,低声道。

延年冲着我和乔年摇摇头,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我们三个放弃了所有的行李包袱,随着人群,缓缓挪动着步子,离车厢门口越近,我的心跳的越厉害,呼吸也变得局促起来,生怕再出现什么新的变故。

延年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张,回过身扶住我的肩膀,我们并肩向前走着。

走出车厢,空旷苍茫的大地,萧索的树木,还有打在脸上的寒冷的风,全都带着自由畅快的味道。

“快走,去那边的林子,别回头看。”陈延年低声在耳边催促。

我不敢懈怠,一只手被他紧握着,另一只手牵着乔年,加快脚步。

雪一直在下,原野上,脚下的积雪已经快一尺深,没过了我的小腿,每一步都走的分外艰难。

我们三人步履蹒跚的在雪地中穿行,忽地,枪声响起。延年带着我和乔年急忙卧倒,趴在柔软的雪地上。

我心中惊诧,却又猜不出到底又生了什么变故。

“这帮混蛋,他们不讲道义!”乔年嘶哑嗓子骂道。

“别嚷嚷!”延年及时喝断:“翻过这个坡,下面就是林地了,我数一二三,咱们一块儿翻身滚过去。到时候有林子遮掩,再加上这漫天的大雪,咱们就算保住性命了。”

 我屏住呼吸,任凭雪花随着冷飕飕的风扑到我的脸上,听着延年的口令,我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借着下坡,顺势滚落。

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我的身体似乎碰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腰痛,后背痛,浑身都痛。我缓缓的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夜空,不住的大口喘气。

身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陈延年,是你吗?”我侧头,望着挨在我身边的那个黑影,借着淡淡的月光,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出现在我的眼前。

“嗯。”延年努力顺平自己的气息,关切道:“没事儿吧。”

“没事儿,死不了!”我躺在雪地上,侧头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肆意的笑,颇有话本小说中江湖豪客,快意恩仇的味道。

我不知道现在是否真的脱离危险,歇了片刻,急忙翻过身,用手和膝盖撑起身子站起来。环顾四周望了望,乔年躺在不远处的地方。

“乔年,这边。”我冲他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彼此的位置,旋即走到延年身旁,拽住他的胳膊,试图将他从雪地中拉起来。

“陈延年,你好重!”我屏息用力,憋得自己头昏脑胀,却拉不动他,脚底一滑,直接摔在了他的身上。

“你倒是动弹一下啊。”我拍了拍他,埋怨道。

“我的腿刚才可能撞到树上了,有点疼。”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才发觉,我们之间竟离的这样近。

乔年呼哧带喘的走过来,我翻了个身,再一次从地上爬起,和乔年一道,将延年扶起来。

“怎么样,能走吗?”我盯着延年的腿,扶着他的胳膊,环顾四周。

看着我们在雪地里留下的痕迹,或许,刚才我撞到的,就是延年。若不是他替我挡在前面,撞树的那个,恐怕就是我了。

“就是有点疼,不碍事儿,咱们抓紧走。”延年轻轻晃动了下腿脚,回答道。

“真没事儿?”我一脸狐疑。

“没事儿,别磨蹭了。”延年温和面容忽地严肃起来。

我知道情势危急,也不再多说话,和乔年一块儿扶着他,一路向北,继续在满是积雪的林地中穿行。

树林里静悄悄的,挡住了北风的呼啸,只听得到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以及我们三人呼哧的喘息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当远处的点点灯光愈来愈近,散落在天际。

“总算见到人烟了。”乔年自顾自的向前跑了几步,长舒了口气,言语间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我一路扶着延年,转头望向他,却见他脸冻得通红,鼻间喷出的热气瞬间凝成一团团的霜花,浓黑的眉毛和细密的睫毛上也带着丝缕白色的晶莹。

“你的腿还疼吗?”我搓了搓冻僵的手。

“没事儿。”延年难得的露出轻松的笑容,见我用哈气暖手,他缓缓蹲下身子,捧了一抔雪。

“把手伸过来。”他扬了扬头。

“做什么?”我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的将冻得通红的手伸到他的面前。

他将雪洒在我的手上,轻轻的揉搓着。

我的脸颊微红,怔怔的立在那。只觉得,雪虽然冰凉,可我的手却在他的指尖下,愈发的滚烫。

“在关外,冻坏了,都会用这个法子。”延年耐心的解释着。

“你怎么知道?”我歪着头,望着我们交缠的手指,有些出神。

“我哥小的时候曾经跟我们曾祖父去过关外,见多识广着呢。”乔年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宛若荒原中的小羔羊,眯眯着眼睛,瞧着我俩,笑着解释着。

“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感觉到手掌已然温热,指尖也恢复了平时的灵活,便将手从延年的手掌中抽出,笑道:“我平生第一次出远门,死里逃生,真是境遇其妙,快哉快哉!”

“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玩笑。”延年一脸无奈的看着我,继续道:“咱们继续赶路吧,争取天大亮前能赶到那。”

我从未踏足过北方,更别说这山东的小城了。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厚厚的积雪压在每一处房屋上,胖墩墩的有些可爱。横平竖直的街道,平实的土路,不同于南方曲折蜿蜒的青石板路。熹微的晨光洒在路上,小贩叫卖的声音,不绝于缕,带着浓浓的烟火气。

跑了一夜,我们三个早已是饥肠辘辘,乔年直勾勾盯着街边的早餐铺子,已经挪不动道了。

“咱们吃点东西吧。”我拉住延年,眼神朝着乔年的方向瞟过去,“看把我们弟弟饿的。”

延年面色一紧,心疼的看着乔年,随即叹道:“也罢,现在要紧的是填饱肚子。”

我知道他愁的是去北京的路费,急忙凑到他身边,安慰道:“狡兔三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

延年回眸看向我,面露惊喜之色,笑道:“想不到,你这般狡猾。”

我摆了摆手,十分得意:“那是自然。”大笑了两声,拉着弟弟往摊子走去。

我站在摊口的菜单牌上发呆,除了豆腐脑,我完全看不懂上面说的都是什么。或者,准确的说,我认得字,却不知道这名字背后,到底是什么吃的。

延年见我发愣,便拉着我坐下,从容的叫伙计来一碗豆腐脑,两碗甜沫,三根油条。

“再来碟儿咸菜!”乔年忙着在一旁补充。

“甜沫是什么?”我搓了搓手,有些好奇,“豆浆吗?”

“这是鲁地特色,小米做的,我怕你吃不惯,所以没给你叫。”延年从筷筒递给我一双筷子。

我接过筷子,听他这般描述,那点儿好奇心全给引了出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也想尝尝。”

延年噗嗤笑出了声:“好呀,那一会我的那份儿,分你一半,咱俩一块儿吃。”

本来,见他笑我,我还有些尴尬,可他那后半句话,不知怎的,又让我有些脸红心跳。

“哥,你是为了省钱吗?”油条已上桌,乔年迫不及待的拽了一根儿,塞进嘴里。

“这跟省钱有什么关系?”延年眉头微微皱起。

乔年叼着油条,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我浅笑,也不再多说话,低下头,安安静静的吃我的那份儿油条。

甜沫摆上桌,延年单要了只空碗,分了一半给我。我拿起汤匙,尝了一口,竟然是咸香微辣的口味。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延乔兄弟二人,惊道:“甜沫竟然不是甜的。”

此话一出,顿时惹得兄弟二人捧腹大笑,昨夜的惊魂未定瞬间消散。

第二十章 深院月

 正如延年所料,甜沫的味道对于上海人的我来说,的确吃的不大习惯,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将那半碗甜沫吃光,又将自己的豆腐脑分给了延年。

乔年显然是饿坏了,一根油条不够,又要了两个包子。我第一次看见山东的大包子,皮儿薄馅儿足,相比之下,我们上海的南翔馒头,只剩下精致了。

饱餐一顿,准备起身去找个歇脚的地方,却看见摊子的伙计正在驱赶一位小乞丐。

那孩子不过六七岁,被污垢覆满了的黢黑的手脚上长满了冻疮,破烂单薄的衣衫,腰间扎了个草绳,在这寒风中瑟瑟发抖。伙计不住的用脚踢他,每一脚踹过去,他的身体也随之颤动。

延年走上前,拦住了伙计:“够了,他没妨碍你做生意,何必呢!”

那伙计见我们是外地人,穿着又十分朴素平常,丝毫未把我们放在眼里,瞥了延年一眼,又在了孩子的胳膊上一脚踢:“赶紧滚,真是晦气!”

我气不过,冲上去,瞪着那伙计嚷道:“过分了啊,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人家沿街乞讨,碍你的事儿了?没去饭桌上打扰客人吧,你凭什么打他!”

“哎嘿!邪了门了,今天怎么这么多管闲事儿的!”那伙计将手中的抹布一甩,放在肩上,斜楞着眼睛看我。

“我今天管的就是闲事。”我冷笑,随即蹲下身将那孩子扶起来,搀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洋朝伙计扔过去,高声道:“今天这孩子的饭,我请客!”

所有迎来送往的行当,免不了看人下菜碟,向来捧高踩低惯了。

那伙计见我们穿着寒酸,风尘仆仆,却未曾想我出手便是一块大洋,一时间脸色微变,愣在那,笑也不是,怒也不是,不敢动弹,左右为难。

延年捡起那掉落的大洋,递给伙计,沉声道:“麻烦小哥给我们包三个包子,再来一碗粥,我们带他去一边吃,不打扰其他客人。还请您记住了,人生而平等,莫欺少年穷!”

“说的好!好一句莫欺少年穷!”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我们仨吓了一跳,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衣着普通的先生在那鼓掌叫好,黑瘦,带着几分精明,甚有气势。

我和乔年愣在那看着他,没有说话。

倒是延年,一副从容淡定的气质,朝着那人拱手执礼,笑道:“先生过谦了。”

伙计见了这位先生,身子都软了大半,不住的点头哈腰,脸上堆着笑:“呦,陈掌柜您回来了!”

那陈掌柜背着手,黑着脸,冷哼一声,眉毛也随之竖起:“你这兔崽子,什么东西,赶紧滚!”

这早点摊的老板听闻,也赶紧跑了过来,不停地作揖请罪,又给那小乞丐拿了包子和粥,赔了半天的不是,才算了事。

听两方对话,大概的意思,这陈掌柜原在这周村做染布生意,现在买卖大了,跑到青岛做生意了,如今快到年节,回家看望妻小,却没曾想一回来,就碰见这事。

我在一旁暗自观察,心中思忖着,这陈掌柜也是位人物。

“在下陈寿亭,这周村的乡亲们,都叫我陈六子。”那陈掌柜笑嘻嘻的,眼睛眯成了条缝,“不知三位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啊!”

“我叫延年,这是我弟弟乔年!”

“这是我嫂子,柳眉!”乔年急忙插了一句,不顾我咬牙切齿的盯着他,带着一脸真挚的笑意,“我们是准备去北京求学的!”

身边的延年一脸无奈,尴尬的看了我一眼,却还是维持着淡淡的微笑:“我们路上遇到了些麻烦,流落至此,准备找个住的地方歇歇脚,再寻思着想办法,去济南乘火车去北京!”

陈掌柜沉默了片刻,眉头深锁,压低了声音:“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临城的码子孙美珠劫了从上海开过来的火车,你们不会是从那逃出来的吧。”

我和乔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延年神色凝重,点点头,算是承认。

陈掌柜长吁了口气,手指在鼻尖上挠了挠:“那孙美珠多年不干票大的,就被你们赶上了。不过你们竟然能死里逃生,也算是走运!”

他的目光停在我的身上,继续道:“看你们都是洋学生,又为人仗义,尤其是这妮子,这嘴皮子厉害的,对我陈六子的路子,你们去我家吧,到时候我找人,保你们安全到达济南。”

“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还是不必麻烦了。”陈延年急忙推辞。

“小兄弟,我们周村城虽小,可却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染布村,几乎家家都有染布作坊,眼下正是年关将近的节骨眼,客商走动频繁,你们是找不到客栈落脚的。”

我细细打量这位陈掌柜,只觉得他面相虽然严肃,可笑起来却十分真诚,不似作假。我们站在这大街上,来往的行人见到他,也是极亲切的招呼,想来应该不是坏人,若真能将我们送到济南,那真是再好不过。

我打定主意,走上前,向他十分恭敬的鞠了一躬:“都说齐鲁多豪杰,陈掌柜这般仁义,我们也不推辞了,就听您的安排。”

“好。”陈掌柜拊掌大笑,“就喜欢你这妮子的爽利性子。”

我拉着乔年,推着延年,跟在陈掌柜的身后。

乔年有些慌,嘀咕道:“眉姐姐,我们是不是太草率了。”

我摇摇头:“这人不是坏人,咱们走一步算一步,你看你哥都没拦着我。放心吧。”

乔年半信半疑,点点头。

“还有啊,以后别瞎叫我嫂子了,知道吗?”我又低声提醒。

乔年目光灵动,呲着牙,咧嘴笑道:“姐姐,咱们在外,就你一个女孩子,我这也是为你考虑,说你是我嫂子,人家也不会说闲话对不对。”

见他说的一本正经,我竟无言以对。

“再说了,你看我哥,他都没拦着我,你就放心吧。”

我抬手扶额,叹了口气:“弟弟,你越来越不老实了!”

这陈掌柜的家,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怎么说也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连两进的院子都没住上。

前面是自家的布料门店,牌匾上写着“通和”两个隶书大字,两侧一副黑底绿字的对联,分别写着“筹来天南海北色,嘉惠街坊四邻人。”我料定这后院必是供自家人住的小院,是典型的前店后厂式的作坊。

“我平日都在青岛,这通和染坊平日里是我小舅子经营,这快过年了,特地回来看看老婆孩子。”陈掌柜推开院门。

不大的院落,三间房,窗户干净明亮,两个孩子围着堂屋玩耍。灶台旁,两个村妇打扮的女人正忙活着。

“彩芹,来客了。”陈掌柜扯脖子嚷了一嗓子。

从厨房迎面走过来一位女子,穿着水色的短袄,鹅蛋脸庞,眉目端正,肤色略黑了些,目光清亮,眼里嘴角都带着笑意,看起来既贤惠,又亲切。

“别见外,叫彩芹嫂子。”陈掌柜招呼着。

我们三人向彩芹嫂子鞠了个躬,算是见礼。

“这小两口带着弟弟,去北京上学,遇见孙美珠那个王八蛋,逃出来的。彩芹,你和柱子媳妇儿赶紧给他们烧点水,让他们洗洗澡,再找身衣裳给这丫头换上。”

“三位,我还得去张店卢老爷子那一趟,失陪了,回头我让柱子亲自把你们送到济南去。”陈掌柜拱手拜别。

我们心中一阵感激,又鞠了个躬。

“哦对,延年兄弟是吧,照顾好你媳妇儿,别外道。”陈掌柜走了几步又迂回来,提示道。

我看着延年,他合了合双眼,嘴角微微抿着,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而一旁的乔年,捂着嘴的偷笑,像个小猴子。

我低眉,欲哭无泪。

“妹子,换洗的里衣,全新的,俺放这了。俺们这小地方,没有卖成衣的,现扯布料做也来不及了。这棉袄是我当姑娘的时候做的,没咋穿过,你别嫌弃啊。”

“彩芹嫂子,您说的哪里话,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彩芹嫂子为我单独准备了地方洗澡,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洗去了一身的疲惫,终于摆脱了浑身的酸臭味。

我换上衣服,粉嫩嫩的棉袄,带着小碎花,针脚很密实,袖口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看得出来,它的主人曾经很珍视它,肯定没舍得穿过。

我觉得自己像一只的花蝴蝶。对着镜子,给自己梳了两个麻花辫。这样,更像个乡下姑娘了。

我走出屋子,延乔兄弟在院子里帮柱子劈柴。

“我的天。”乔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惊叹了一声。

延年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表情变幻莫测。

“怎么了?”我走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很奇怪吗?”

“不不不。”乔年笑着,不住的摆手,“就是没见过姐…啊不,嫂子你穿成这个样子。这打扮,特别像我们老家的姑娘。”

延年敲了敲乔年的脑壳,目光带着几分冷意:“又胡说!”随即,他抬眸,冲我笑道:“挺好看的,有点可爱。”

我满脸狐疑的看着他,觉得他是不是在敷衍我。

柱子和我们说,他找了辆马车,明天一早就可以送我们去济南,让我们踏实的在这留宿一宿。

延年帮着柱子染布干活,我下午带着乔年,去这周村唯一的商业街又重新置办了些随身带的必需品,忙乎完已快晚上。

彩芹嫂子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等着我们,热腾腾的白面馒头、金黄金黄的摊鸡蛋,一大碗的白菜炖肉,一小碟萝卜条咸菜。

“妹子,快叫你男人他们过来吃饭,别忙活了。”彩芹嫂子向我招手。

我听见男人这俩字儿,脸不由得红了,有些羞赧,竟变得扭捏起来,不愿意去叫延年他们吃饭。

彩芹嫂子压根儿没注意我的异常,见我不动弹,自己快步走到后院的染槽,叫喊着她兄弟柱子,招呼着延乔兄弟一块过来吃饭。

昏黄的灯光下,我们围坐在一块儿,说说笑笑,享受着家常的美味。

“延年兄弟,西屋的炕,俺让俺兄弟都烧好了,热乎乎的,你们三个早点休息,明儿一早好赶路。”

我愣了愣,听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我和他们兄弟睡一屋?我不自觉的咬了咬手里的筷子,低声试探道:“嫂子,陈掌柜今天是不回来了吗?”

“嗯呐,六哥去张店了,今儿个是回不来了,咋啦妹子。”彩芹嫂子咬了口馒头,就了口大葱。

我深吸了口气,眨了眨眼睛,思量半晌,红着脸,低声开口:“嫂子,我晚上跟您住一块儿,行吗?”

“啊?”彩芹嫂子愣了下,盯着我。

我难为情的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的脸滚烫烫的,尴尬的笑了笑。

“难不成,你和延年兄弟,还没圆房?”

“噗……”乔年一口馒头全都喷了出来。

“咳咳咳……”延年满脸通红,不住地咳嗽。

北方女子,都这么…这么心直口快吗?

我僵坐在那,全身烧得慌。

“真是小两口,面嫩的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竟然还在笑……我想哭的心都有了啊。

我咬了咬牙,嘴角强抹开一丝微笑:“嫂子,我和他是私奔出来的,还没办婚礼呢……”

夜凉如水,月色如华,小院一片静谧。

延年在院中的井边打水,准备用锅烧开,洗漱用。朦胧的月光,映着他的影子修长。

我跑过去,握住轱辘另一端的摇把。

我一边摇,一边望着他清和的坚毅的面庞,几日来发生的种种全部浮现在脑海中。这是一段美好又带着惊险的时光,完全颠覆了我之前的生活。可过了明天,我们的生活又要重新回到原有的轨道中。

“你没见过这种水井吧。”延年一边摇着轱辘,一边轻声问道。棱角分明的面庞上还带着浅浅的微笑。

“没见过。”我摇摇头,随声应和。

“你把轱辘把按住,我要提水桶了。”

我立即按照延年的吩咐,按住不动,静静的看着延年将水桶提上来。

“这井台上的轱辘,两边各有个摇把,我们家乡都叫它鸳鸯轱辘。”延年将桶内的水倒进盆中,看着那水井轻声呢喃。

我怔了下,附和着:“还挺好听的。”

相对无言,周围静的似乎只听得到古井内,水流拨动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忽地想到了一句诗:“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波澜誓不起,妾心古水井。”

那是我从小就鄙视到大的,颂扬贞妇烈女的诗。可在此时,却觉得意外的合我的心境。

是不舍吗?我不清楚。我既盼望着能够赶紧到北京,回到从前的日子,和他并肩前行,却又隐隐间贪恋这小城中的世外安然。

小小院落里写满了寻常的温情滋味,没有家国天下,是不是,也挺好的。

“明天咱们就去济南了。”延年抬头望了望夜空,打破沉寂。

“是呀,到了济南,就离北京不远了。”我提起精神,长舒了口气,向他投出我认为的最明媚的笑意。

人,还是要继续向前走的。

“是啊,不远了。”延年拖长了声音,发出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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