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衣和我的日常（十三）该去还书了 【中】
芽衣进入了这座具有现代风格的图书馆，可是面对各种仪器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不自觉前进了几步，看了看身旁，然后缓缓转动着身子抬头张望，自始至终也没能将双唇好好地合上。我很想指出芽衣这副有些过于吃惊的姿态在他人看来多么有趣，转而又想起了芽衣忙碌的日常和仅能读到的我那丰富度极其贫乏的书，便没有阻止芽衣惊叹的勇气了。
芽衣因为发觉了周围人的视线所以自己停止了转动，也停止了不时发出的“唔啊唔啊”声，小跑到我的身前，慌张地眨着眼睛向我示意。我把芽衣带到了个相对没有那么多人的地方，坐在了最近的灰色沙发上。
“这也太奇怪了吧！”芽衣说到。
“嗯，啊？……居然是奇怪吗？我以为你会感叹说'真神奇啊'或是'真害羞'之类的……'奇怪'啊……”
“也，也有那样的感觉，只是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点……有些难以置信了呀，那样的科技组合而成的；和我印象中的图书馆简直……或许只是还没有适应的原因吧。”
初到时我也体验到了难以适应的异样感，多少能对芽衣的这番话产生同情，说来也是因为芽衣有段时间对世事的难谙，还有我习惯封闭的个性有关，这些全在暗中影响着芽衣对世界的认知啊。我本以为在一起生活后能够两人相互影响的，居然因为我的顽固而难以实现，我不得不心怀愧疚了。
我们躲了好一会儿，在这段时间里，芽衣连续从饮水处接过三杯水，每一杯都匆匆饮尽，在喝下第四杯后，我们才一起上了楼。
芽衣踏着米白色的石阶梯，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走到一半却猛地回过头，伸出手掩住因吃惊而略张开的嘴，等我走近后，用像是依靠气流发出的声音说：“太大声了！怎么办呀！”
二楼有好几间做过专门分类的图书室，每间的图书室管理员就在入口不远。透明的玻璃窗上了锁；寒气被阻隔在里面，声音也阻隔在了外面。看起来都是很温馨的样子，继续往上的楼层也是一样。
我们把每一间图书室都大致看了，以至于我的双腿因为疲劳而在行走时轻微地发抖。
“我……好像快有些站不住了；光是全看一遍就受不了，真是可恶的设计。”我无力地说到，然后坐到最近的椅子上。
“哎呀，原来你没有自己试着到处走走啊。”
“文学类从大厅往里不久就到了，其他的我也没有兴趣。……不愧是文学，真是让人亲切！”
“我的丈夫不会变成个除了看文学什么也不会的人吧。”芽衣扭过头，用我能听到的音调暗暗说到，又面朝我咯咯地笑出了声。
“哼，我也不是毫无目的地看啊，我可是懂了些哲理呢：无论是为了追求内心的完满而认清实际后的自动灭绝，还是想要构建外物的无尽联系而创造出越来越复杂的事物，无一不是可悲的下场，简直无药可救。”
“不管哪个都是相当极端的设想呢，哪一个都不会实现的吧？”
“那就更可悲啦，如果不是都为着生存的本能的话，就像是自己在对自己挣扎一样。与凭靠肉体的竞争有可能与地球共存亡，却遭受无法把控的意外灾难的恐龙相比，在特性上几乎全然不同的人类又会如何死去呢。对于最多不过百年寿命的我来说，真是非常好奇。”
“好、好恶劣，对一切完全不抱希望的样子。”
“所以对我来说要是可以忽略过于长久的将来，只以生存为目的的话，不管做什么都是非常有意义啦，真是软弱又好用的方法。”
“除了'生'就是'死'的，那是方便偷懒的思考呢。呀，没少在看书时懈怠哦。”
“无法反驳……偶……偶尔也要想一些崇高的东西嘛，为了明确方向什么的……”
“唉……”芽衣似乎相当无奈地叹了口气但随后牵起我的手，“这么久了，已经可以好好走了吗？”
“不行，要芽衣背的。”我莫名其妙地接到。
“什么没头没脑的话……那么，如果不介意就上来吧？”
“不………留到回家后好了。”
“居然是真的要呀。”
下到大厅时发现时间已经临近闭馆，也就是傍晚，此刻对食物的强烈渴望让我不禁加紧了找书的步伐，芽衣也独自朝别处走开了。
感兴趣的书太多了，又不能边抱着书边找，倒是记下书架的编号，待到闭馆再一并拿走方便。
看起来这个图书室中除了我在书架间疾步穿行以外，再也没有像我这样不知疲惫的人了，就算已经拿下书来尝试镇定坐下看会儿，在翻看一两页之后也马上起身把书放回，与他人从容的姿态也就相形见绌了，为此我感觉很不好意思，却稀里糊涂地更加速穿行其间，也多次恰好碰上专注看书时芽衣可爱的样子。
说不定我是希望能看一看认真状态下的芽衣才这般行动的；时刻见陌生景象于身旁变化，却又总能和熟识的人相遇。这种感觉好像还挺不错。芽衣在后来也抬起头来看我，应该是已经意识到我的异样行径，体现在了抬头看我时顺带微蹙的眉头，后来芽衣忍无可忍，把我叫住了。
“是打算回家了？”
“我在体验相遇的感觉。”
“分明只是在骚扰啊……”芽衣合上书不耐烦地说到。
“我有这么讨厌吗？”我声音颤抖地说。
“我只是以为你有事要告诉我呢，当然就不能专心了。”
“有事呀，肯定有事了。”
我赶忙抽出身旁随便一本什么书，想不到是夏目漱石先生的《三四郎》，我翻开书，指出其中一段，表示希望了解芽衣对它的解读。
芽衣一手托起书脊，也连同我的手一起，正凑近脑袋思索着。芽衣的发丝在她的细微动作下轻轻磨蹭我的颈和颊，仍是强烈而不厌烦的熟悉气味缓缓沁透心脾，温暖的手臂向我渐渐紧贴。芽衣并不是没有发觉，我能感受到她悄悄颤动的躯体。
漱石先生又帮了我大忙啦，真是非常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