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
By若冰
第一日
嘈杂的车流笼罩着街道,他穿过破碎的阳光,闪身躲进高楼的阴影里。
很久以前,他就发现,那些高楼大厦的高大阴影似乎能给予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这样的感觉,对于他的身份来说,似乎显得有些违和。
在离十字路口不远的地方,他转入到在两栋写字楼的中间过道中。
那个晦暗的过道两旁开着不少几平米的小店面,大多以吃食为主。店面紧密的排布,这样的拥挤感,总是让他联想到自己侄女整理旅行箱的样子,把每一丝的空间榨干。
在这个巷子的尽头,一个两层的低矮建筑封住了去路。这栋建筑和两旁高耸的写字楼格格不入,有种说不出的古旧味道。
“啊,下午好,今天竟然没有轮班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那个建筑的阴暗处传出。
这是个声音普通的即将步入老年的男人的声音,嗓音的苍老中能听出一点清澈。想必声音的主人,曾经是个能靠嗓音俘获少女的家伙。
“嗯,我调休了。”他走进建筑内,原本晦暗的小巷和更为阴暗的内部相比,瞬间变的明亮了起来。他的瞳孔也缓慢地扩散,缓慢适应这黑黢黢的环境,“开个灯吧,林叔。这也太黑了。”
“哈哈哈,反正平时没人来,等等啊。”那个声音渐渐遁向更深处,片刻,建筑物内部因为暖色调的灯光而清晰了起来。
这是一家老旧的书铺,屋内的装潢俨然是八九十年代的那种,只是少了不少没必要的三夹板结构。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在当时就很有远见呢,或者说实用主义?
屋内,放书的书架倒是铁质的书架,和陈旧的装潢竟然还蛮合适的。上面陈列的书籍摆放的很整齐,延伸出来的书架的金属部分也几乎没有什么灰尘。有意思的是,书籍的排列完全看不出什么规律,书架侧面也没有什么分类和标签,给客人一种来菜市场的即将过期区域挑拣果蔬的错觉。
门前没有柜台,倒是有把藤椅和几个热水壶。哦,还有个贴了二维码的木桶,破败的木头质感和那个透明胶带封贴的二维码看起来像是没脚的双头怪物。
他轻轻捏捏鼻根部,再次睁眼,瞳孔转换到舒适的大小。这次,屋外的小巷子又回归到原本了的晦暗。
“好了,”那个声音透过书架钻过来,“所以呢?那阵风把你吹来了?好不容易调休,不出去散散步?”
“啊呀,我又不是老大爷。”他摆摆手,眼睛看向书架,手指拂过书脊,“这不是听说你过两天要出门吗。”
“啊,对,差点忘了,本来打算明天留个便签给你的。”声音绕过书架,声音的主人走到了他的视野里。那是个头发灰白相间的中年人,脸庞有不少老年斑,但行动还是很迅速,给人一种健康的愉快感。
“这次又去哪?”他饶有趣味地打量书架。
“出个远门罢了,有个老朋友说带了本书给我。”林叔若有所思地将几本书插回到书架上,“挺奇怪的,平时他一般直接给我送过来的。这次搞得神神秘秘的。”
书架上一本牛皮封皮的书被掰出来了一点,他心不在焉地想要抽出来,“一本书而已,自己没空,找个物流寄过来不就好了。”
“对啊,”林叔搬出了一个纸箱的书,开始分拣,“我看那老家伙也没那么落伍啊?真是奇了怪了。”
当他的指尖触到那个牛皮书脊的瞬间,有股流淌着的寒气顺着指头溜到手臂上。一瞬的触感,惊得他把手一下收了回来。
“怎么了?”
“没,静电吧。”他用大拇指搓了搓食指,“不过,说回来,那书有什么特别的吗?”
“嗯~”林叔把书放在一边,“他说是什么老古董,还说是别人带给他的。”
“老古董?”他诧异地转向林叔,“有价值的旧书不得交给政府或者学校什么的保管?不是我瞧不起,林叔你这书铺的环境,可保存不了。”
“切,”林叔不屑地瞥了一眼他,眼神里倒是没什么恶意,“我又不是傻子,第一天出来卖书。”
“你也知道我平时喜欢收集些神神叨叨的旧书。其中很多,都是图书馆学校不收的。你想啊,人家各种宗教的仪式书啊,各种不知名的手写游记啊,没版号的神话书啊,正经书店谁收啊。”
“确实。”他走到林叔身边,帮林叔挑拣起新书。
“而且,这一楼,我也就放放还算新的,或者书页质量还不错的书。那种真的,页子都泛黄的,封皮破破烂烂的都放在二楼玻璃书柜里,哪敢拿出来。”林叔说罢,把纸箱里最后一本书扔到身后的手推小车中。
他拿起纸箱,准备放置到门边,“不过,林叔,我跟你讲。旧书这种东西也不能随便乱收,要是……”
“得得得,才多大年纪,跟个老妈子似的。”林叔开始将书放上第二排的书架,“要是那书有啥问题,我交给你不就完事儿了。你这小子从我这没收的书还少?”
“嘿!那都是违法违纪的东西,我一人民警察帮你没收了,不是很正常?”他不服气地转头,“还有,我也不年轻了,别老是搞得我跟个街边的小年轻似的。”
林叔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拍拍手,“呵,也就三十出头而已。你林叔可比你大好几辈呢,叫你‘小年轻’怎么了?”
他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以表抗议。
“好了,差不多整理好了,我也准备准备行李。晚上高铁。”
是委婉的逐客令,他也清楚林叔的性格,爽快地就离开:“行,路上注意安全啊。”
“行行行,真的是,瞎操心。”
他渐渐消失在晦暗的小巷尽头,林叔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抽出一张胶片,举过头顶,透过灯光试图看清。而那胶卷的图案依旧扭曲而模糊,就好像墨水滴进水里一样。
“真是的,这年头了怎么还寄胶卷过来的?这是拍糊涂了吗?”

第二日
“老板,一袋豆浆,2块钱粢米饭,再来个油条。”
“好嘞!”
清晨稀薄的空气让人有点昏昏欲睡,早餐摊子的热气模糊了众人的视线,那煎油条的老板就好像腾云驾雾的老将军。
他打着哈欠,注视着这副日常而又魔幻的光景。掂量今早的温度和湿度,寻思着应该不会下雨,也没必要担心家里那刚晒出去的衣服,下班回来收刚好。
手机震动,他无奈地伸手进屁股后面的裤兜里。
“不会吧,我肯定没迟到啊。”心想着,掏出手机。
一封未处理的电子邮件?
“您的粢米饭!”他刚想划开手机,被早餐老板热情的声音和递过来的薄塑料袋打断。
“啊,谢谢!”他接过早餐,收起手机。
等到单位再看吧。
稀疏的阳光趴在他的办公桌上,未开灯的房间中浮动着无数尘埃。他挥挥手,那些细微的小东西,平时也不会注意吧,基本都是等角角落落积了厚厚一层,方才想起去清理。除此之外,也就是这种光照的角度,才看的见吧。
走到桌前,条件反射地拿出纸巾擦擦办公桌。迅速把早饭吃完,便整理整理东西去隔壁换工作服了。这时,和他一道值班的年轻女警官也到了。
“早啊!陈哥!”
啊,真正的年轻人好有朝气啊。如此想着,他回应了女警官的招呼,“早上好,小吴。”
他对着镜子整了整领带,把制服拴进裤子里,戴上警帽。
“怎么样?小吴。咱们出去巡逻吧。”
小吴对着镜子抿了抿口红,轻快地跳起来,拿起桌上的警帽,“好了,好了。走吧。”
两人离开了房间,房间内紊乱的空气又回归平静,尘埃穿过阳光缓缓飘荡。
傍晚,他坐在办公桌前,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
“陈哥,我回去了?”小吴换回便服,期待地看着他。
“啊,啊。”他回过神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行,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待会,等晚高峰过了再说吧。”
“晚高峰?陈哥,你家不就在附近吗?我还以为你平时是走过来的呢。”
“啊,是,我平时是走过来的。”
“那不就好了,在乎啥晚高峰。”小吴的语气似乎有点愠怒,这使得他很不解,“走吧?”
“啊,算了,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他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焦急着想要确认什么。
“啊~好吧,”小吴略显失望地转头,“走啦!明天见,陈哥。”
“再见。”
随着关门的声音传来,他在电脑上打开了自己的邮箱。
有几封来自林叔的电子邮件。
搞什么啊?为啥不直接发消息给我?
他疑惑地点开那封电子邮件。
发件人:林叔<*********.@158.com>
时间:20**年10月5日(星期二)上午6 : 45
收件人:陈警官 <***********.@158.com>
本来想发消息给你,但是发现不到为啥,消息总是转圈。奇怪了,明明是上个月换掉新智能机。先不说这些了。
老实说,我的预感很不好。我知道那老家伙住哪,但是他硬是把我约到别的地方去,还换了好几个地儿。整的跟什么交易似的。我觉得不简单。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上当受骗啥的,那老家伙平时都是个挺爽气的人,为人也值得信任。只是,这次的这书,我觉得不简单,可能回来要直接交给你了。
但是,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什么样的旧书需要这样谨慎的给我。你小子是警察,有什么头绪吗?
啊,电子邮件就是烦,也不知道你收到没有,还是消息方便。真奇怪了。
发件人:林叔<*********.@158.com>
时间:20**年10月5日(星期二)上午10 : 45
收件人:陈警官 <***********.@158.com>
书收到了,人也见到了。
但我觉得不太对劲。那老家伙跟变了个人似的,还老是说些胡话,给我整糊涂了。
我现在准备送他去医院,还好他比较配合。感觉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不会是被什么二流子威胁了吧。可是,这老家伙真性情,应该也没怎么得罪过什么人。
还有,平时,他给我找的书都是包装好的,就纸箱整点气泡纸。这次这书包的乱七八糟的,哪怕他平时会打开看看,也不至于包回去的时候这样马虎。而且,我看着书外面胡乱包了好几层牛皮纸,有几个角落黏糊糊的,不知道里面的书还好不好,感觉被淋湿了?
总之,现在这老家伙的安全最重要,我先带他医院看看,之后给你消息。
他皱皱眉头,迟疑地点开下一封邮件。
发件人:林叔<*********.@158.com>
时间:20**年10月5日(星期二)下午3 : 42
收件人:陈警官 <***********.@158.com>
完犊子了。这老家伙怕是彻底疯了!进了医院倒还好,挂号啥的,每次经过大堂都叫叫嚷嚷的。本来,看病时候还好好的,就是一个劲哆嗦。但,那医生一说要转院,要去精神科,马上叫得跟杀猪一样,拦都拦不住。
现在,那老家伙被安排到监护室了,医生说他缩在房间的床上,说是除了精神方面,体征健康啥的方面也挺严重的。
可能要拖上一晚了,今晚先看看。高铁改签了,明天回来。我跟医院要了个塑料袋子,那书原封不动装里面了,我看你们警察装证物好像都是这样。要我说,这老家伙的情况跟这书绝对脱不了关系,说不定后面还有什么不法组织。
不过,我这老东西说的话,也没啥准头就是了。万一报错了警,又要闹笑话,还是等着老家伙好点了,回来给你先看看。有问题就交给你们警察吧。
医生好像出来了,我得赶紧去问问。有情况再发邮件给你,消息还是转不出来,奇了怪了。刚借了医生手机打你电话也是没信号,打我自己的手机就没问题。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封邮件。他沉重地关上电脑,靠在椅背上沉思。
那个“老家伙”,他也不是完全没见过。去年,有次去林叔店里的时候撞见过,是个挺开朗的中年人,看起来还比林叔年轻点。但,林叔叫他“老家伙”,估摸着岁数比林叔大吧。
这人跟林叔一样,对那些神神叨叨的,老旧的东西很感兴趣,还喜欢四处旅游。据说是林叔年轻时候的老朋友了,知道林叔喜欢这方面书籍,就旅游顺道帮林叔搜罗一些没人要的旧书回来。感觉上,也是个挺正直的家伙。
之前还有过直接寄书给他的情况,说是那书感觉不合法,让他先看看。那次林叔还气急败坏跑到警局来,搞得领导都出来了。所幸那次那书也没啥大问题,让单位同事看了看,也便还林叔了。
越想越觉得和林叔的感觉一样,但又说不清楚原因。
林叔回来之前,多想也多半是无用,他想着换上便服,离开警局。
噼哒——
灯光消失,办公室瞬间遁入黑暗的死寂,仿佛瞬间沉睡一般……

第三日
小吴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啊——总算歇了。”
他紧锁着眉头,注视着自己的电脑。
发件人:林叔<*********.@158.com>
时间:20**年10月6日(星期三)上午9 : 23
收件人:陈警官 <***********.@158.com>
。
小陈,我们可能错了,错了,都错了。
不,也许?
算了,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那老家伙已经过世了,早上在通知他的家属,我这个外人也不方便待在那边。免得到时候两头不是人。
怎么说呢,小陈。我现在很矛盾。
我希望你不要掺和进这个事情来,当然,哪怕是你以警察的身份也一样。
但,我又有些害怕。这把年纪了还会怕这怕那,也是我自己没想到的。
变了,在变了。
小陈,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希望只是错觉的一种。但是,那边的心理医生跟我说没问题,想必不同城市的医生问来问去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
小陈,那错觉感觉很真实。有点,太真实了。
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会觉得我在骗你。但,但,你真的会相信吗?!
我,我看到天空在移动!
不是云朵,不是什么飞行物,我倒是希望只是云朵什么的。我看到阳光消失很久很久,仿佛一直是晚上一样,但那绝对不是应该是黑夜的时间!我这么大年纪从没见过这个点儿了,天还是彻底黑的!没有一点阳光的黑夜。
而且,没有月亮。如果说平时看不到星星也就算了,但这次的黑夜连月亮也看不见!除了灯光没有一丝光亮。
小陈,不止这些,我还常常听见水声,真的很怪,在高铁附近也没有湖泊什么的,这天也没有下雨。而且,那水声很近,很缓,像是隔壁茶室里的那个小水池的水声。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是哪里的水,真是怪。不过,这小小的声音,和这黑天相比也不算是什么很夸张的错觉吧,大概?
我想我是清醒的,是清醒的对吧?小陈?
高铁估计很快就到了,
邮件写的很仓促,看起来删删改改。他看着这封有些突兀的邮件,有种莫名的危机感爬上他的脊柱。
小吴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考,“陈哥,咱们去食堂吃午饭吧。”
他起身,关上电脑,匆匆向门口走去,“今天就算了吧,有点急事,我出去一下。”
“啊?大中午的,有什么事啊?”
“林叔似乎有点事情,”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警帽也没戴,“下午有可能会稍微晚点回来,帮我顶一下。”
“哼,没好处我可不干。记得回头请问喝奶茶!”
“行。”
正午直射的阳光使得街旁大厦的阴影变得很小,而那些花里胡哨的玻璃,反倒是把刺眼的阳光反射得到处乱跳,照得整个大街都有点晃眼了。
他在路口抬头,眯眼看着湛蓝的高空。
如果说是建筑物影子遮挡出的错觉,似乎也多少有些牵强。
想罢,他赶紧走过路口,拐进熟悉的巷子。
和往常一样,正午时候的太阳将原本晦暗的巷子照得锃亮。古旧的地面甚至反射出些微的金属光泽,反得人都快看不清前方了。
他快步走到巷子的尽头,停在那栋二层建筑的前面。书铺里面和往常一样没开灯,站在阳光下往里望,如同黑不见底的深渊。
“你还是来了,果然。”声音还是那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但那音色中透出明显的疲惫。
“林叔……”他下意识地往前几步,走进店里。
叮——
他诧异地抬头,门框上不知何时挂了一组风铃。
林叔从来不整这些东西,这是……
“来了也好,”声音从店铺的二楼传来,声音的主人却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我有事情拜托你帮忙。”
“林叔,什么时候说话这么见外了?”他警觉地试图看清二楼扶手走廊的状况,可惜林叔依旧没有开灯,这使得二楼除了带漆的扶手反光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更别说看清林叔面部了,“开个灯吧,林叔。”
“不用了,你就帮我忙就好了,真的。”林叔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充满了恳求,这使得他迟疑了,“求求了,我大概只是有点累到了。”
“那,您说的要拜托的事情是?”
“能帮我带个饭吗?”
“怎么?林叔你还没吃中饭?正好,我也……”他对这样朴素的要求感到意外。
“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几天都帮我带个饭吧。”林叔听起来如此无奈,像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恳求别人帮忙下楼带东西上来似的。
“带中饭?”
“不,三餐,一天三餐。”林叔似乎更为为难了,“我知道,这很为难,但别的人更不方便,只有你了。小陈,你每天上班顺路,帮我带一下吧。真的,求求了。”
“林叔……”他边掂量这林叔这个要求的原因和分量,边试图放大瞳孔,企图看清二楼。
“我可以付你工资,小陈。就当是一个外快的兼职之类的好了,不然,我也过意不去。”
“嗯—也行吧,但是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你的邮件……”他试探性地问起。
“啊,啊!那个邮件,那个邮件,你就当它不存在好了,”林叔的声音明显慌乱了,而这种慌乱并非掩藏什么,而更像是一个刚睡醒的人的胡言乱语,“不对,也不是这样的。总之,我也弄不清楚,我现在还很迷糊。给我点时间清醒好吗?”
“好吧。”他回答的有些犹豫,即便有很多疑问。既然林叔要他带饭,便不太可能离开自己的店铺,想要问个究竟,也大可以等林叔的精神状态稳定一点了再说。
他转身穿出巷子,去履行自己的第一次“工作”。
店内二楼走廊,林叔瘫坐在走廊的地上。林叔探头看着楼下,眼里满是惊恐。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第四日
他快步走进小巷子,手上提溜着盒饭。
“林叔,饭来了!”他走进黑漆漆的店面。
叮——
门口的风铃被他走进的气流带动得发出响动。
“帮我拿上来,可以吗?”苍老的声音似乎比昨日更加虚弱。
他抬头看向二楼的一片黑暗,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于是,他拎着饭,往书架后面走去。
虽说,这不是他第一次走到林叔书铺的二楼。但,如今这段路似乎意外的长,也意外地难走,而且充满了陌生。这样的违和感使他感到极其意外。
书架后面的楼梯,仿佛处在另一个时空一般,肉眼看过去还带有些许的扭曲。而,当他脚踏实地踩上那些阶梯,低头看去,脚下的阶梯又回归正常。这使得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感官。
除此之外,这楼梯也比他的记忆多了一些小东西。
楼梯靠墙的一侧每隔几级楼梯,便系上了一组风铃。这样的安排,总让他想起什么东西来,但究竟是什么呢?是神秘魑魅魍魉的封印吗?倒也不是,没有红线,也没有封条。不过,这相似的既视感是实实在在的,只是一时半会儿确实想不起了罢。
叮——叮——叮——
一路上楼,伴随着凌乱而稍显悠远的铃声,而这楼梯上的铃声却和门口的不同,让他的耳膜像在抽搐一般,极为地不适。
终于,他来到了二楼,在更为黑暗的二楼,跨过扶手往下看书铺的全貌,反而更为清晰了。他似乎有点明白林叔平时在二楼不开灯的习惯了。
往里走,他在敞开的房门前停下,房门内的林叔坐在自己的桌前,穿着一件卷起裤腿的休闲裤,正在写着什么。
“林叔。”
“啊,好,谢谢。”林叔听到之后方才起身,但眼神稍许空洞,显得很憔悴。
他看着更显苍老的林叔,欲言又止。
“你想问些什么,对吧。”林叔无奈地看向手中的饭盒。
“哎,正常人看到你变成这样,都要问问的吧。”他摊摊手,“所以呢?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叔杵在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啊,啊,对,对。发生了什么,你应该知道,最好知道。”
异常的反应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使得他对林叔的状态更为担忧。
林叔走到自己的床铺边,抽出一把小椅子,放到自己的桌边,示意他过来坐下。
他看了看表,确定了午休时间结束还早,便上前坐下。
“小陈。”林叔的声音突然变得雄浑,整个人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俨然不再是刚才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嗯。”
“之前,我路上一直没法直接联系你,很奇怪。但是,我的五封电子邮件显示是发出去的,你应该收到了吧?不然,你也不会昨天迅速到我店里。”
“啊~嗯。”他似乎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事实好像确实如此。
“我也不卖什么官司,直接跟你说吧,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可以吗?”林叔的语气变得急促。
“嗯,我相信你。”
“好,还记得我说返程的时候听见水声吗?”
“嗯,你说总是幻听到很小的水声,大概在高铁站附近。”
“没错,但我后来发现,回到店里之后一直有。还有更离奇的是,回店里,等我放完行李,店里老是进水。”
“进水?”他诧异地问道。
“对,一开始我以为是哪里漏水,拿拖把想弄干净。结果,怎么都拖不完,而且街上似乎也都是水,不断漫进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赶紧运书,好在,下层的书似乎并不会湿。没错,不会湿,蛮怪的,浸在水里竟然不会湿。”
“等等,林叔,可我进来的时候,店里好好的啊。哪里来的水?”他听得越来越糊涂。
“对,听好了。昨天你来的时候,水已经漫到我的脚踝了。而你却什么事情没有地走进来了。”
“什么叫我啥事没有,确实没有水啊?”
“等等,听我说,听我说。那里确实是没有水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什么意思?”
“我能看到好多水,但书不会湿,你也看不见。说明可能是幻觉之类的,可是,如果是幻觉,也太过真实了。我好歹也是个守法的公民,哈草之类的事情肯定是没干过的,但我敢保证那些水肯定比瘾君子看到的幻觉真切,而且漫过脚踝的触觉也是切实存在的。”
虽说有些不可思议,但林叔严肃的表情,让他打消了对方正在唬他的推测。他看着林叔卷起的裤腿,若有所思,“可是,如果是不真实的,那林叔你为啥不直接去医院。说不定吃点药物,休息休息就好了呢?”
“没用的,医生我不是在那边就看过了吗?而且,这水不停地慢慢往上涨,外面天气也不好,指不定我出去一小会,就回不来了呢?”
“等等,林叔。”他嗅到了一丝异常,“这两天,天气怎么就不好了?”
“这两天不都阴天,外面乍一看还没我店里亮堂呢。”林叔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是,林叔,这两天太阳大着呢。你是不是……”
“啊?”林叔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林叔,你看着我,跟我具体说说,这两天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他顺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纸笔。
林叔皱皱眉,但还是开始叙述起当时发生的事情。
半晌,
“那我先走了,林叔。”
“嗯,记得带晚饭过来啊。”声音从二楼远远地传来。
他走出店铺,穿行在街上,看着手上的笔记。
前天,林叔按照朋友的要求辗转了好多个地方,最后在一个商厦的六楼和朋友碰面了。林叔说朋友那时候精神非常紧绷,似乎在担心什么,又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
接近中午,林叔和朋友提早在商厦吃完饭之后,林叔明显觉得朋友精神不太稳定。带他直接去往医院。期间,朋友一直说些听不懂的喃喃,精神时而正常,时而恍惚。
前天下午,朋友的精神彻底崩溃,在拒绝转院之后,被安排到监护室。同时,在林叔的请求下,隔壁院一位精神科的医生过来出诊。林叔说的自己看的医生,也是这位医生。就笔记和署名来看,医生应该没什么问题,回头可以确认一下。
然后,就是晚上,按照林叔补充的说法,晚上不清楚,也不记得出于什么目的,在宾馆里,将朋友的书拿出来重新包装了一下,再放回了塑封袋中。林叔说自己也讲不清楚当时为什么这样做,只是突然觉得这样做很必要,很合理。晚上也就这点异常的事情了。
接着,就是第二天的早晨,林叔似乎是从这天清晨开始出现相关的轻微幻觉的,如果当事人的回忆没有问题的话。林叔随即前往医院,来到医院后大概几个小时,医生便通知林叔联系朋友的家属,正在抢救。这使得林叔很诧异,但还是按照医生的要求联系了朋友的家属。好在朋友的家属和林叔也挺熟,立马就赶来了。
而,家属到达之前,林叔的朋友就去世了。让林叔觉得奇怪的是,院方似乎对朋友的死因说的含含糊糊,并且似乎并非出自恶意,而是那种自己都很迷糊的回答。不过,林叔没有多想,跟之后赶到的家属交代了一下之后,便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林叔的幻觉有不断增强的趋势。昨天回来,便开始发现水淹的出现。
在警局的门口停下,他翻看了一下笔记。
这样一来,林叔的书和林叔朋友的死因似乎成为了解开谜题的关键。
死因可以之后,向当地的医院进行确认,已经过了两天,死因应该已经确认了。
现在反倒是书成为了麻烦的地方,之前询问的时候,每当他提起关于书的问题的时候,林叔就变得异常激动,为了稳定林叔的情绪,一时半会应该没法拿到书了。况且,对于林叔会把书放在哪里,他也没有什么头绪。
至于,林叔为什么没和邮件里承诺的那样,将书直接给他,也使得他感到疑惑。

第五日
就这个季节来说,天亮的有点早了。
他这样想着,拎着盒饭,拐进熟悉的小巷子。
这次,他在林叔的书铺前驻足了。门口的风铃一直缓慢地敲打着,而今天似乎并没有什么风,说是穿堂风倒也合理吧?
叮——————叮——————
他慢慢走进书铺,只是这次这漆黑的店里,给他一种更为深邃的不安。
他走上墙边的楼梯,楼梯上的风铃也缓慢地发出响声。诡异的是,只有一到十级楼梯的风铃发出了响声。以上的风铃依旧安静地停滞在那里,没有摆动的迹象。
“林叔?”他试探性地在楼梯上发出声响。
没有人回应。
他快步上楼,打开林叔的房门。
房间里灯火通透,桌上原封不动放着中午他带来的饭。而房间的深处,林叔蜷缩在床铺上,将自己裹在杯子里,惊恐地看着他。
那是一双可怕的眼睛。你说不出那是哪个年级的人该有的眼睛,只知道眼眶因为不断瞪出来的眼珠快消失在脸上了,瞳孔放得极大,几乎整个眼珠都很难看到眼白,仿佛随时都会渗出乌黑的泪水。而,那眼珠似乎失去了水润,看起来如同一颗干瘪的黑布林。
那个瑟瑟发抖的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到来。
“谁?”声音虚弱而带有绝望。
“林叔,是我啊。小陈,给你带晚饭来了。”他拖过一把椅子,坐到林叔的床边。
“啊,小陈,小陈……”林叔不断默念着他的名字,瞳孔随之缩小了一点,恐惧的样子缓解了一些。
“林叔,您这是……”
林叔突然看向他的双眼,手从被窝中伸出,一把抓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询问,“小陈,我们都错了,这次是真的错了。错的离谱!”
“林叔,你冷静一下。喘口气,慢慢说。”他稳住林叔颤抖的手,表情凝重了起来。
“小陈,我们都猜错了。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林叔激动地摇晃着他的手。
“那大水是真的!我们一直生活在虚假之中,是我们眼见太过狭隘了。天空里面藏着真相啊,小陈。不!不对!哪有什么天空。我们何曾生活在陆地之上!”
“林叔?”
“小陈,好好想想,我们真的生存在这土地上吗?我们所看到的一切,是不是全部都是真实的,我们又如何证明?兴许,我们都一直生活在一个无法认知的环境之中呢?而无法认知,只是因为我们作为人类的认知只能是这点,因而选择视而不见。选择去无视那些,无法被认知的真相。好好想啊,小陈,这世上有那么多传说和灵异,那些全都是假的吗?如何证明呢?又或者连那些证明,也只不过是局限在身为人类的认知的框架之内的‘解释’罢了。”
“想想,为什么我们畏惧深海。是因为深海的未知,是因为深海中可怕的物种,是因为深海之中的那种窒息感吗?还是,因为,我们原本源自那里,而对不愿相信的事实真相充满了逃避的恐惧。就像,就像我们畏惧死亡那样,去畏惧诞生,去畏惧这些无法被认知和探寻的虚无的真相。”
“人类和各种物种离开了海洋,还是逃离了海洋?到头来,是我们恐惧海洋而生在了陆地,还是认不清真实与虚幻的界限而选择了成为陆地的部分。我们人类所展现的一切都是基于我们的认知和传承,我们的想象,我们的创造,我们的探知都建立在我们一代代作为人类这个物种的经验积累之上,而那些被掩藏的经验是否就消失了?真相是不会消失的,只会被掩藏!被遗忘!而我们遗忘的太久了,遗忘的越久,我们就对那源泉的东西越恐惧。”
“而无论如何逃离,如何努力,都是徒劳的。说到头来,我们人类也不过是脆弱的物种不是吗?或者说正因为有选择忘却很多东西的权力,才变得如今看似支配着这个星球。本质上,依旧是苟活在残损的基因和可怜的认知的茧房中啊!而且,这是我们逃不出去的茧房,逃不出去的,就像我们无法永远逃离深海一样。因为我们自以为逃离了,所以永远也别想逃离!我们完蛋了!”
说罢,林叔抱住自己的头,嘶吼着,发出不可描述的尖锐吼声,那高频的吼声好像笑声。如果说,林叔的动作和状态几近疯狂,那这吼声则异常地理性,给人一种特殊的感官接收,宛如一种熟悉、陌生、又自成体系的语言。
他捂着自己的耳朵,避免被这种嘶吼刺伤耳膜,等待林叔平静下来。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林叔持续的嘶吼停止了,也没有喘息,没有疲惫。林叔突然地,毫无征兆地停滞在那里,目光呆滞,整个人如同静止了一般。
他也不敢轻易碰现在的林叔,只能继续等待。
时间缓慢地流淌。
感觉过了很久很久,林叔的眼睛才重新焕发出微弱的光,整个人松弛下来。
“林叔?”他试探地将身子前探。
林叔,或者说是那个冠以“林叔”名字的躯体缓慢抬起头,用重又黯淡的目光注视着他,许久,再次恢复正常,“小陈……”
“林叔,好些了吗?”刚才的情形似乎不适合现在和林叔说明。
“小陈,”林叔稍稍伸展了一下身子,“晚饭放那吧。”
两人度过了沉默的十分钟,直到林叔吃完他的晚饭。
直到他离开之前,林叔都还处于正常的状态,只是有些虚弱。同样的,直到他离开之前,林叔都对之前的胡言乱语只字未提。
……
正午,他按照往常的时间,带着中饭来到林叔的书铺前。
这次门框上的风铃依旧在缓慢地响动,而垂直照射的阳光将书铺的门外门内分割成两个境界。一条鲜明的明暗分割线,将众多的可能阻挡在门内,在出门的瞬间被滚烫的光照射到蒸腾消失。
他走进书铺,熟悉地绕过书架,走上楼梯。
这次,整个楼梯的风铃都在慢慢地响动,节奏似乎还算齐。
他来到二楼,打开林叔的房门。
这次,桌前没有人的身影,床上没有人的身影,书柜前也没有人的身影,房间里感知不到一丝生气。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具浮肿的尸体,扒着门边的衣架,地板上满是挣扎的爪痕。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惊悚的景象,并没有使他感到诧异。哪怕作为警察的他,遇到这样的情形,基础的感官反应还是正常的。
然而,没有。
一切就像是理所应当一样,这景象给他一种早就预知的感觉。
他并没有贸然地去移动那具尸体,而且就算不确认,他也清楚,那个尸体的主人就是林叔。
他冷静地掏出手机……
“尸检报告最快多久来着?”他询问身边的法医同事。
“少说也要48小时吧。”
“行,出来了尽快给我吧,”他说罢,环顾起这个房间,古朴的装潢风格和楼下的书铺如出一辙,“小吴,怎么样?”
“陈哥,死者房间似乎没有斗殴的痕迹,但是有很明显的挣扎痕迹,”小吴拿着相机,对地上的痕迹一一拍摄,“不排除有药物等等原因。”
“嗯,你先拍照取证,我看看房间还有什么线索。”
他在房间中踱步,驻足在玻璃书架前,书架上陈列着众多古旧的稀奇古怪的书。他仔细地一本一本对过去,书脊上都标明着各样的名字。甚至还有风水的书籍。
说来奇怪,他未曾真实地见过那本书,但是他就像很熟悉一样地寻找。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清楚知道哪本书是一样,让他也很诧异。视线扫过整个书架,没有哪本书给他正确的感觉。
他围绕房间转悠,停在林叔的书桌前。这是老式的那种木桌,桌子两侧有俩小抽屉用于放文具杂物,中间有能上锁的长抽屉。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套上手套,抽动长抽屉。那个带锁的长抽屉竟然没有上锁,他顺利地打开抽屉,里面有一些零散的笔记和一个塑封袋。
他小心地取出那些笔记,放进自己准备的塑封袋中,然后迟疑地取出那个在抽屉深处的塑封袋。塑封袋的手感冰凉,内部似乎很潮湿,这使得塑封袋的表面贴在里面的东西上。那东西正是他正在找的“书”,亲眼所见下来,这东西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皮质封皮的笔记本样的东西。既没有封面字样,书脊上也没有名字标识之类的东西。
而这“牛皮纸”看着也很怪异,整个材质开着皱皱的,仿佛人泡久之后的皮肤一般。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这“牛皮纸”的褶皱在蠕动,或者准确的说,在呼吸。
“怎么样?陈哥?”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将书和笔记的塑封袋夹到腋下,转过身,“有点死者的遗物,我先收起来吧。”
“嗯,陈哥,我这边也差不多结束了。”
“行,我先去放一下东西。回头咱们再看看这房间吧。”
“嗯。”
他匆匆夹着塑封袋离开,脚步有点慌乱——

第六日
“陈哥!有你的邮件。”小吴从办公室外蹦进来,将一个邮件放在他的桌上。
“好,应该是之前摆脱别人的东西,谢啦!”
“嘿嘿!”小吴听到回复后,蹦蹦跳跳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他用美工刀裁开邮件边,里面的是之前摆脱林叔朋友逝世所处医院的死亡证明和报告书。
报告上显示林叔朋友的最终死因是溺死,而这样的报告似乎不为医院的上层所接受。并且在挣得直系家属的同意之后,林叔朋友的死因最终定位心肺衰竭,这样的结果也让林叔朋友的其他家属更能接受。
但,就报告本身来说,毫无疑问是溺死。无论是最后尸体的肿胀,还是苍白的皮肤,以及暗红色的尸斑。尸体没能得到进一步的解剖,毕竟在医院的抢救室内去世,死因却如此荒唐。
这已经不是死因真相为何的事情了,而是死者的家属如何接受的问题了。
如果其家属不愿接受的真相,甚至医院方面也不愿意相信的真相,是否能称之为“真相”也未可知了。
这样的死因,很难不让他想起昨天林叔的尸体。林叔的尸体特征,粗看起来,也确实和溺死的情况有几番相似,但在如此密闭的房间里溺死,说什么也太过难以置信。况且,房间内也几乎没有能装下死者头部的器皿,能导致其达到溺死的效果。
这时,一点点轻微的异样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他敏锐地回头,看到小吴不知何时从座位上起来,到窗台上给文竹浇水。那异样的水声,兴许是水壶里的水吧。
他想着,又回头看起了昨天林叔抽屉里的笔记。
这些笔记大多是他无法读懂的怪异文字,即便这种文字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勉强能读懂的部分,是一些凌乱的文字,按理说林叔的书法还是不错的,不清楚如此扭曲的文字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记录下来。
而这些文字的主要内容,也和那天和他说的那些疯言疯语别无二致。其中多次提到“深海”、“真相”、“两侧”等等字眼。
除此之外,还有几幅简笔画,都是些怪异的生物,而这些生物或多或少有些水生的特征,即便身形和普遍认知的鱼类相去胜远。其中还有一个,是他明显见过的,那是一只生活在海洋底层的生物,准确的说,是“蝠鲼”。
只是,林叔所画的这只“蝠鲼”,似乎有些不必要的特征,比如细长尾巴充满吸盘,身下和背上有不少类似鲸鱼身边的寄生小生物,背部的边角上还有类似藤壶的东西。
林叔死前的挣扎,如果说是溺死前的挣扎,似乎也说的通。无论如何,这样的理由,多少有点荒谬。但,他猛然又想起之前,林叔疯狂地诉说的那些话,背脊不禁一凉。
他小心地拉开自己左侧的抽屉,里面放着昨天找到那本“书”。令他感到疑惑的是,这塑封袋里的“书”似乎和昨天有所不同,但他意识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陈哥,我前阵子忘了浇水。这文竹依旧长的挺好,是不是你偷偷浇水啦?”
他缓缓合上抽屉,“啊,前两天看你没浇,我浇了点。不过,文竹这种东西,一天两天不浇水,也不会死吧。”
“哎?真的吗?”
直到,这天即将结束。他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他方才想起来,有什么不同。那个塑封袋似乎更加湿漉漉的了……

第七日
窗外的阳光比前几日温柔了些许,他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这两天对林叔案件的现场调查,让他有些疲惫。
“陈哥,尸检报告出来了!”小吴晃悠着手里的袋子,走进办公室。
“拿过来,我看看。”他瞬间直起身子,接过那个袋子,解开封绳。
和他原本猜测的一样,林叔的死因是标准的溺死,甚至在经过解剖之后,林叔的尸体的肝、肾等器官中有硅藻。
他沉思地看着这份尸检报告。
突然,手机的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啊,我的电话。”小吴从他的身边走开,“喂?对,是我。好的,我马上出来拿。”
小吴欢快地转头:“陈哥。点的奶茶到了,我去拿一下。”
说完便飞快地跑出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见小吴离开,他打开抽屉,取出那个塑封袋。塑封袋的表面已经完全贴合在里面“书”的表面上,并且随着“书”的褶皱蠕动着。
迟疑了一下下,直觉促使他打开塑封,徒手取出其中的“书”。
有意思的是,“书”的表面看起来湿漉漉的,但从侧面看,书页似乎又是干燥的。
他放在手中,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本“书”的表面。这次,他能很确实地通过视觉和手的触感感觉到,这本“书”的封皮确实地在呼吸着。
他近乎痴狂地看向这本“书”,迫不及待地翻开书本,其中的内容物迅速映入眼帘。
起初,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感觉自己似乎能理解了;随后,又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书中的内容,他无法用言语描述,却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当他翻开这本“书”那一刻,似乎时间是停滞的,周遭的空气的流动变得缓慢,这甚至使得他出现了不顺畅的呼吸状态。
片刻,他猛然合上“书”,恐惧的蜘蛛爬满他的全身。按开手机,时间确实没有走动。仿佛刚才他阅读的时间被藏起来了。
他迅速拉开抽屉,取出一只打火机,走到阳台,将那本邪乎的“书”点燃。
跳跃的火苗撕扯着看似湿润的书页,这“书”烧的似乎比正常的书本都要迅速。在他的手中,一瞬间就消逝不见,他甚至没来得及松手。
这迅速的变化,让他一愣。
突然之间,他的耳朵捕捉到了轻微的水声。
他低头看去,
不知从何而来的水覆盖在办公室的地上,而且有明显的上涨趋势。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打开门。走道上同样深浅的水开始漫过他的脚踝,他并没有感到十分惊慌,这样的场景和林叔之前叙述的类似。但,仅仅是这些迅速涨起来的水,并非一切,他明白。
他开始向警局外走去。
提着奶茶的小吴跑进大堂,远远地跟他招呼。
“陈哥!怎么出来了?这么想喝奶茶?”
他并没有理会这个活泼女孩,径直向门外走起,此时,水已经漫到他的腰部,走路已经有些吃力。
“陈哥?”身后传来小吴疑惑的招呼。
他继续往门外走去,水不断的漫上来,透明的玻璃门外同样的水位也缓缓漫过过路人的头顶。而,那些路人正常地走过,他的脚步却愈发费劲。
当他打开警局的玻璃门,走到街上,水俨然已经漫过他的胸口,他感到脚下有明显的浮力,而矛盾的是,自己的身体却没有真的浮起来。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整个街道迅速被涨上来的水淹没,悄无声息。与其说是水淹没了城市,倒不如说是城市如同玩具一般被放进了一个平静的水缸中。
当水最终漫过他的头顶的时候,他本能地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几个过路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怪异的举动,但也是停留片刻,笑笑便走开了。
现在,他的眼里只有安静的海水,城市的街道都浸没在深蓝色的海水中。
突然,原本照射进水下的阳光消失了,城市被笼罩在了更为深邃的黑暗之中。而从他的头顶,传来一种不可名状的轰鸣,那种轰鸣在类似海豚的高频叫声和鲸鱼的低鸣中浮动,如此的遥远而响如脑髓。
他猛地抬头,瞳孔迅速放大,可怕的事情使得他吐出了口中的气,放弃了挣扎。
诸多高耸的高楼大厦都深埋在这无尽的海底,而在这些高达几百米的巨大建筑物的上面,一个巨大的阴影掠过整座城市。身边的水流因为这个物体的运动而掀起无数暗流,那个物体不断地发出之前的轰鸣。
而随着那个巨大的物体缓慢掠过高楼的时候,一个深渊一般的缝隙移动过高楼的尖端,这缝隙犹如在空中开了一个袋子口一般。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当最后一个缝隙消失在另一侧高楼的那头时,他终于意识到,那物体是一个曾见过的生物,而之前的缝隙只是其类似鳃的身体结构的一部分罢了。
那个巨大的“蝠鲼”,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上方,遮蔽了所有的阳光。整个深海,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黑暗中反射着诡异光泽的那些高耸的玻璃大厦。而那些玻璃大厦在那个移动的“天空”之下,看起来不过是几个小珊瑚的小小触须罢了。
而他知道,那只等同整个城市大小的“蝠鲼”,不过是那片深海中的一个小小的生物罢了……
体内的氧气变得稀薄,他的意识渐渐模糊,逐渐沉入海底。
眼里只有无可名状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