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亡灵的焰色（其二）
这个玩笑有点冷，不过也让他放松了下来。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待“那件事情”发生了，除此之外，他在这里真的没什么可做。
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学生，他感觉一下子回到了自己的高三时光。每一天，自己都在朦胧中被妈妈叫醒，然后带着睡眼惺忪的状态去洗漱、吃早点，然后出门迎着风一路向公交车站小跑，12个小时之后，再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家，书包里仍然有一摞卷子等着他，他也只能挑自己不太熟练的部分重点复习。日复一日，皆是如此，除了春节14天假期中的几天，从来没有哪天早上能睡到自然醒，也没有哪天能早早入睡，从早上出门时天光大亮，到一片漆黑，再到旭日初升……
如果不是父母的鼓励和支持，同学的互相帮助打气，恐怕以他一人之力是无法在这一年的生活中喘得上气的。进入大学并不意味着完全的放松甚至是放纵，前方还有从未想象过的困难在挑战着他，但是从那样的艰苦岁月中坚持下来，至少也能带来一点成就感吧。如今，他眼前的高三学生看起来，似乎比那时的他要更有生气一些，第一学期即将结束，阳光普照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他刚刚从对往昔的感慨中脱身出来，而一旁间隙里，钱笙悦看向这些高中生的眼神却有些落寞，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辛酸的往事。她似乎也注意到关灵越的注视，慌乱之间把眼神挪开了。
“在想什么吗？”
“是啊，不过……也没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巷道里的路灯已经尽数亮起，他虽然不知道这边的世界现在是几点，但是他知道另一件事，那就是高三的学生越来越少了，大部分在此之前已经离开学校。柳洋所说的在这一天发生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呢？会不会和这些学生有关系呢？
这个间隙已经打开了很久，恐怕远远超过了委员会先前的时间记录，幸好2015年的这一天气温还算可以，他暂时没有感觉很冷。但是站在间隙上的钱笙悦看起来就很不好过，她已经在原地站了很久，却不能活动一下身体，肩膀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头顶也落满了雪花。
看着她不时用嘴里呼出的热气去温暖手心的样子，关灵越忽然感觉心里很不好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不然她会冻坏的。他突然无来由地恼怒起来，既是为她担心，也是恼火自己，今天怎么就做出了这么个决定？明明昨天晚上钱笙悦已经花费了很大气力，他却置之不理，结果他现在站在避风处，钱笙悦却在挨冻。
天城市的往事再重要，他也不想再管了，爱怎么怎么地吧，柳洋要是喜欢就自己遭罪去吧。关灵越气得火冒三丈，他要带钱笙悦回学校，安心地缩在串串店里，2015年发生过的事情，就让它留在2015年吧！
“我们回去吧。”
还没等他迈开脚步，钱笙悦突然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指向不远处巷道对面的人行道，“你看那边，那个女孩……”
关灵越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之所以一眼就觉得奇怪，是因为她所穿的衣服和现在的季节完全不搭调：她上下一身全是白色的衣服，原本应该是一尘不染的样子，现在却沾满了灰土，而这些衣服的厚度根本就不是初冬时分应该有的样子。不仅如此，她还穿着白色的袜子和室内鞋，她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呢……？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女生的长相，她长得很漂亮，年龄大概17，8岁，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唇，高鼻梁，脸庞瘦削，扎着长长的单马尾，完全垂过了腰。如果要总结一下，从任何角度来看，她都是美女。
可是，她所表现出的表情却让关灵越很费解，因为她似乎……似乎很愤怒，而且是那种隐藏在平静的神情之下的难以抑制的愤怒，只是偶尔回头看了一眼，她就给关灵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么漂亮的女生究竟会对什么事情感到不满？
“你感觉她是不是有点……怪？”
然而，钱笙悦的反应更让他在意，只见她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就是那个之前会突然出现在我周围的女孩！”
什么，就是她？
关灵越立即转身看去，那个女生的相貌果真如钱笙悦描述的那样：她有着一双杏眼，扎着看起来有点凌乱的高马尾，身穿很像是病号服的衣服，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她依然光着脚在街上行走，然而她的神情又是那样镇定自若，丝毫不因自己这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装扮遭到周围路人的侧目而失态，反而带着一种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的神态。这样的神态看起来就像是……
……寻找猎物。
就在这时，她在一棵正在飘落枯叶的树下停住了脚步，而关灵越也敏锐地觉察到在向外走去的人群中还有一个人也面对着她停下了脚步。这个人也是个女生，并且是天城一中的学生，看来还是高三的，她同样扎着单马尾，不过长度就是学生一般会留的那样，看起来干练多了。她也有一双大眼睛，但是这双眼睛里似乎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不断流淌，在刚刚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关灵越瞬间就被吸引住了。他觉得，这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白衣少女慢慢地向穿着校服的女生走去，穿着校服的女生似乎很不愿意看到来人，她环顾四周，像是在找有没有人能够帮自己，就在她要转身跑回校园时，白衣少女直接伸手揪住了她的衣服。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钱笙悦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他便直接开始录像。但是录着录着他感觉不太对劲，因为手机屏幕上的构图，他好像在哪里见过，眼前的场景仿佛似曾相识。
对啊！是这样！他气得狠狠地拍向自己的大腿，把路过的中学生吓了一大跳，但是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怎么就早没想到这条线索呢？他现在几乎就是在开卷考试！
“钱笙悦，我知道了，就是那个视频——那条被李恒翊删掉的视频？”
“什么？”
“那条视频！”关灵越压低声音指向远处已经开始争吵的两个女生，“那条视频所拍摄的就是这一幕！”
他移动镜头，不断地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最终在不远处的一个便利店门口发现了举着老式按键手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瓜的便利店老板。看起来错不了了，这个老板就是他在网上搜集到的那段视频地拍摄者，无论是位置，情节还是画质，全部都刚刚好！
眼前的事态越发严重，最开始还能和气地说话的两个人现在已经大声争吵起来，可惜他离得太远，再加上风声的影响，连只言片语都无法捕捉到，看来人类的听力终究是有限的。不过有手机里的录像就足够了，这些电子设备在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代替人类的五官工作的。只要能把这段录像带回去绝对是巨大的发现，因为视频里的人脸足够清晰，委员会原来很多碍于素材不足而无法开展的工作就都可以继续进行了。
然而，他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那段视频的结尾：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就连便利店老板都受到波及，手机摔在了地上。他也是人，和面前的所有人一样，如果他们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失去对身体的控制，那么他很可能也难以幸免。
如果这是真正的结尾，那么，他恐怕不应该一直拍摄直到结尾……
“关灵越，我觉得我们该走了，你还记得你说过的那段视频的结尾吗？”
钱笙悦紧张地呼唤他，原来她也想到了这一点，那么现在就是要撤离的时候了。关灵越点点头，他仍然举着手机，向背后间隙的方向倒退着走去。
沿途的学生中有一部分停了下来，驻足观看两个女生的争吵，这些学生的时间这么宝贵，居然还在放学路上吃瓜，真闲啊。
就在这时，一个男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样子他认得那个穿校服的女生，想要把二人分开。此时那个白衣少女已经彻底疯狂，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他记得这一幕，到这里那段视频就快要结束了，如果现在他还不能回去，那么恐怕他会遭致视频里其他人一样的命运。但是，这个场景却像是有魔力一般，就像半透明的仙女伸出纤纤玉手，清凉的指尖从他的喉结一直滑到下嘴唇，一种奇妙而难以言表的知觉源源不断地从指尖流出，让自己即使能够听到钱笙悦不住呼喊，也完全迈不开脚步。
突然，那个白衣少女痛苦地蹲了下来。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切都太晚了。
霎时间，一股不可见的烈焰猛然在他的额头前绽开，他的整个大脑被完完全全地炙烤着，就像高炉里的矿石，几乎被烧到亮起白光，恐怕宇宙中最明亮的恒星表面，也不会像他的头部一样炽热。
几千帧，不，几万帧的景象在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本就不堪负荷的思维被彻底燃烧殆尽，他失去了对现实世界的一切感知，任由脚下这颗半径6400千米的椭圆形不规则球体发散出万有引力，把他重重摔倒在地上。
奇怪的是，全身上下的痛觉此时依然无比清晰。他眼前的景象数次黯淡又明亮，最终在红色的光芒中熔化。在眼皮无力地闭上的前一刻，他看向间隙所在的位置，那里已经空空如也，就像从来没有什么时空的通道在那里敞开了大门一样。
他死了吗？
脑袋……很痛。真的很痛。
火焰快要熄灭了。就像陷入沉睡前一样，他已经想不到任何事情。他要死了……
“哼，想死吗？恐怕没那么容易，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你，有用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