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直上云霄

　　某种身形巨大、翅膀僵硬的东西从她们的车辆上空飞过，天琴把脸贴在窗边，尽力想看清那到底是什么。那东西飞过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但天琴仍不觉得那是活物。

　　“那是什么啊？”天琴几乎要把窗玻璃都望穿。外边天还没亮呢。

　　“就是……普通的飞机而已啊，你待会也得坐呢。” 奥德丽看见这样的东西居然没有一丝惊奇。

　　“哦……你之前说我得飞过去的是吧……”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她本来以为要坐的是空艇、热气球之类的呢，没想到居然这么离奇。

　　奥德丽的父母在和她父亲聊过之后，就帮她订好了去费城的机票。一张机票几乎花光了她所有一点一滴靠做家务和参加演唱会所积攒起来的积蓄，她很担心该怎么付内森吉他钱，但他却叫她不要着急。现在那把吉他就和她的衣服一起放在车后备箱里呢。  

　　她大概一个小时前就醒了，她们走得很早，天色看上去都还像是晚上。去机场的路上，天琴才慢慢清醒，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

　　她本来并不怕飞行的，但她怕的是人类怎么飞行。人类真的用那个所谓“飞机”长途旅行吗？她心底不得不有所顾虑。那玩意好快，好吵，好笨重。人类不用魔法也完成了一些难以置信的事情，但这个……真的安全吗？

　　她之前就已经上过几次云端。毕竟卷云是云中城小马嘛，现在在某个气象车间工作。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爸爸——应该说她养父，杜威——就带她参观过云中城。

　　他们当时从中心城坐热气球到达了上边，然后他用了个咒语，让独角兽也能在云上行走。她还记得她当初见到这个全新的地方时有多么激动，到处都和地面上截然不同，她当时觉得，参观云中城简直都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后来天琴再长大一点、有魔法基础后，杜威就教她使用踏云术。这法术不算特别常见，说难不难，但也不算简单，练习一段时间后，她就成功掌握了，让她父母好生高兴。

　　——他们当然会高兴了。一个人类，学习那么难的魔法？他们当时肯定知道这意义有多么重大，在那之前，还从来没有人用过魔法呢。但这么多年，一直到她长大了，他们却什么都没有说。

　　最近的感觉又像是回到云中城。虽然她在得梅因，和周围人一样都是人类，却还是有一种像是身为云中城中唯一的独角兽的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再检查一遍，登机牌（boarding pass）带了吧？”奥德丽的声音打断了天琴的思绪。

　　她反应了一会，这是什么来着？“你说机票（ticket）吗？带了。”天琴在包里找到机票，这就是奥德丽从电脑上打印的一张纸啊，甚至都不用去机场买。

　　“你到时候得先去芝加哥换乘，记得一定要按时到达登机口，不然……不然就麻烦了。你自己应该没问题吧？”

　　“那肯定，我都……”天琴正想说自己都独立生活好多年、坐过好多次火车了呢，但提及自己的过去——特别是在小马国的过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总之别担心我啦。”

　　奥德丽深吸一口气，“嗯，你会没事的。再说，你父母说他们到时候会来宾夕法尼亚机场接你的。”

　　她的父母。她太过担心这次的飞行，差点连为什么要飞过去都忘了。没准，这才是真正让她紧张的呢。

　　“他们会来接……他们真这么说了？”

　　“那当然。”奥德丽说，“听着……我理解你头次见到他们很紧张，这很正常。”

　　“但他们还不完全确定我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说我要做个测试，或者什么的。”

　　“哦，那个。就算你什么都记得，DNA测试几乎还是不得不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完全确定你的身份。”

　　天琴听得出奥德丽的意思——她还是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或者在隐瞒事实。在那次坦露出小马国之后，她们俩都再也没有提小马国一个字，但很明显事情不会就这么过去。

　　“奥德丽，你给天琴我们的电话号码没有？”奥德丽妈妈从前座招呼她们，“天琴，你到家之后应该给我们打个电话，好让我们知道你平安到达了。”

　　“记住啦。”天琴说完又把视线移向窗外，试图找到更多的飞机，“你说从这边飞过去，要飞多远啊？”

　　“你今天下午才能到。大概……我也不知道，大概六七百英里？跨越半个美国呢。”奥德丽说。

　　“你当真的？今天下午就……？”天琴难以置信。

　　六七百英里，连小马国都没那么大呢，这距离简直不可思议，而跨越这么远，竟然花费不到一天？要是人类真能做到这样的事情，那天琴可要大开眼界了。

　　但问题是，要真的做到，那飞机就必须得快得离谱。天琴心中又开始忐忑。

　　“放轻松，我坐过好几次飞机了，没那么吓人。”奥德丽安抚道。

　　“好吧……”天琴强作笑容。

　　她们的车驶入一幢巨大昏暗的建筑，还有其他各种颜色和型号的车也停在这里。她们在狭小空间里七弯八拐，上了好几个坡道。天琴现在已经习惯周围的车辆了。洛伦女士开车要比内森更谨慎一些，但她还是感觉好靠近其他车辆，还好，她们至少还在地上。

　　她们的车在两辆车之间停好，奥德丽打开她那侧的车门下了车，天琴也效仿。后备箱一下弹开，天琴取出自己的吉他和行李箱——她只买了个小的，很便宜，毕竟自己只需要装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已；她买的是拉杆可以伸出来的那种，这样她就可以一只手拖着走，比背着轻松多了，甚至比用魔法飘着还方便。

　　“你要我帮你拿一点吗？”天琴背上背着吉他，身侧挎着小包，手上还拖着行李箱，奥德丽看着她大包小包的说道。

　　“但是你不是不去那边吗？”天琴不明白。

　　“我们可以陪着你一直过安检，到时候会有人检查你的行李，”奥德丽向她解释，天琴更加茫然地盯着她，“听起来麻烦罢了，其实一点也不复杂。”

　　“我之前出远门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步骤，我之前坐过几次火车。”天琴说。她们走过一排排停好的车旁，有一辆车从她们身旁驶过，不过也只有一辆。

　　“火车？哪里的火车？”洛伦女士问。

　　“是……”天琴注意到奥德丽的眼色，“总之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说话真得小心点，她才提醒过自己不要随意乱说，这就又说漏嘴了。和她父母在一起是个新起点，她决定简化自己的故事——就说自己之前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而得梅因他们想听多少就讲多少：和奥德丽一家的生活、学习吉他的经历、在街上的闲逛，等等等等。但绝对不要提到之前的事情，就像小马国根本不存在一样。

　　她们走过一座路桥，下面零星有几辆车辆穿过，迷蒙的晨光里，道路前方亮着瞩目的灯光。她们停车的那幢楼有好几层楼高，已经很大了，但机场其他地方甚至还要更大，小马镇那点简陋的火车站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真的，就算是巨大的中心城火车站，也完全无法与这里相提并论。这里要复杂得多，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把简单事情复杂化，她本来只需要登上飞机上路就行了，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呀？

　　一路上主要都是奥德丽妈妈在和工作人员交涉。她们排那么久的队，就只为了把票给一个坐在柜台电脑面前的人看看？然后工作人员把她的吉他和行李箱收走了，他们搬走行李时，天琴差点没控制住自己。

　　“他们只是在检查你的行李，你到费城之后直接去行李提取处认领就可以了。”奥德丽说。

　　“但是……”

　　“他们不会弄丢的啦……通常都不会。”天琴正想反驳，奥德丽打断了她，“不会有什么‘万一’的啦，真没事，你就别担心了。”

　　天琴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行李不能自己带呢？那把吉他她甚至都还没付给内森钱呢。为了买这张机票，她可算是倾尽所有，买完后自己就剩下几块钱了。她真的很想早日偿还内森的吉他钱，毕竟那把吉他帮了她大忙，要不是能带着它参加演唱会，她根本就付不起这机票钱呢。内森叫她不用着急，说之后再还也没有问题，但她就是不明白，怎么还啊？寄邮件吗？她希望这里的邮政能和小马国的差不多……而且邮差不会把钱私吞掉。

　　所有大件行李都交了之后，她们继续朝机场里面走去。天琴真的被这地方的规模惊住了，她本来还以为商场很大呢。

　　她们走到一段楼梯底，奇怪的是，楼梯竟然会自己动？奥德丽和妈妈踩上去，然后任凭自己被楼梯带上高处；天琴小心翼翼，也跟着照做。但是这是干嘛呢？她只觉得意义不明——明明她们自己走上去还要更快嘛——但她脑子里东西太多，暂时顾不上了。

　　她很快就要到家了，然后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到时候再去研究这些人类玩意吧，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检票登机。

　　她们在过安检之前停住，前面排着好长的队。天琴看着队伍前人们的动作——他们把包放进某个机器里，然后走过一道哔哔叫的门，再停下，让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搜查自己。整个过程她越看越觉得奇怪和复杂。

　　“我们只能陪你到这了，”劳伦女士说，“你自己会照顾自己吧？”

　　“你到芝加哥之后，就直接去下一个登机口，记得别走错了，要是没登上飞机就麻烦了。”

　　天琴点点头，仍看着自己前方的通道。

　　“请准备好您的身份证，配合安检，谢谢！”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喊道。

　　“我没有身份证，怎么办啊？”天琴看看奥德丽，又看看她妈妈。

　　“去那边，那边那个通道排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过他们可能会搜查你身上的东西。”

　　“哦……好的……”天琴看到奥德丽叫她去的那个通道——至少这边的队伍短多了。

　　“你尽快吧，别错过航班。”奥德丽叮嘱。

　　“嗯嗯。”天琴点头。

　　“到家后记得给我们打个电话。”洛伦女士补上。

　　“我会的，我应该记得怎么……”

　　“你也别担心太多，飞机很安全的。”奥德丽说。

　　“嗯……你说的，我应该今下午就可以到。”

　　“你独自出行，还要……与他们见面……你感觉还好吧？”

　　“还好……本来我一直都想和他们见面嘛，我得回家，找自己的父母嘛。”天琴说，“但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现在回得去。”

　　天琴最后望了一眼，然后赶去队伍里排队了。她看着前方队伍里的人一个个通过，不明白干嘛要多此一举……她的其他行李都被拿走了，但她身上的东西还是得检查过才准带，干嘛这么麻烦呢。

　　“请站过来，女士。”天琴意识到这是在叫她，轮到自己了。

　　其中一个人用手在她胳膊上大腿上感受着什么，好像她袖子里还能藏什么东西似的。她什么也没藏，所以除了私人空间被侵犯的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外，她也没觉得有多大回事。

　　但她余光一瞥，有一个人在翻查她的背包！他们打开她的琴盒，还翻看了她记录人类行为的日记，要是他们发现她在偷偷研究他们，他们肯定会问她问题，到时候她可怎么答啊！她慌张起来……

　　还好，检查结束了，东西都被放了回去。天琴紧紧盯着自己的背包，生怕有东西被他们弄掉了。不管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显然和自己无关，她可以走了。她一拿回背包就赶紧挎在肩上，一手扶好背包，飞快逃到安检另一边去了。

　　又只剩自己了。

　　某种程度上，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她当人类的第一天。孤苦伶仃，全靠自己。

　　安检外边的这一小片地方叫“国会城市场”（Capitol City Marketplace），她一眼就看到这里有卖吃的的地方，有几个人正坐在那里吃早餐，但她现在太紧张了，腾不出心思去吃什么早饭。

　　天琴又回头望一眼，那些工作人员好像还在找什么东西。他们不是每个人都搜查得像她那样彻底，但还是十分仔细了。天琴看着又有几个人走了过去，他们似乎从来没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

　　头顶有一块大屏幕——有点像电视，但是字不会动——屏幕上罗列出了所有的航班和目的地。她扫视着，亚特兰大、奥斯汀……芝加哥！还排挺前面的。登机口C6，管他什么意思吧。

　　“前往奥兰多（Orlando）①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达美航空（Delta Airlines）3849号航班现在已经开始登机，请您有序从A2号登机口登机。”天琴听得出来这是个女性的声音，但突然冒出来，着实还是吓了天琴一跳。

（译者注①：奥兰多，美国佛罗里达州中部一城市。）

　　走廊右边好像都是C开头的，C6应该在最后。她顺着走廊走去，一路观察着各种不同的人等着他们各自的航班。考虑到这才早上六点，机场真的可以算是“人满为患”了。看上去人们都已经习惯这样的飞行了，但对她来说，这还是头一次呢，又一个人类生活的全新方面——她还是好紧张。

　　走廊里每过一小段就会有一片座位区，旁边有巨大的窗户能让你看到外面，有几架飞机正等候在外面的晨光里。她在走廊尽头找到一个标着“C6”的房间。

　　她找椅子坐下了，靠在椅背上休息。这里零零散散坐着些人，有的在看书，有的似乎在操作某种像是手提电脑的东西，还有的在睡觉休息——毕竟现在还早嘛。他们看上去年龄不一，有个人头发都已经灰了，脸上有了皱纹，还有些是带着孩子的年轻家庭。那些小孩子看上去似乎格外疲累，其中一个似乎还在因为被叫醒了生起床气。天琴在想，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会是什么样，人类七岁大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呀？人类和小马有着不同的年龄标准，她甚至都不知道究竟多少岁能算是“小孩子”。

　　天琴打开背包，虽然他们搜查过，但里面的东西还是摆放得很整齐。她找到并取出自己的日记，翻开最前面几页，上面画着她的梦境，然后字迹变了，那是她开始用手写字了，她变成人类后字迹又有了进一步的变化。天琴翻到新的一页，准备罗列一下自己还记得的城市名。

　　比较好记的有亚特兰大（Atlanta）、孟菲斯（Memphis），然后……还有个地方叫“凤凰城”（Phoenix）。塞拉斯蒂娅公主不就有一只凤凰么？她在想人类世界究竟有没有凤凰——她在这见过的动物不多，所以她也不确定。既然这里连独角兽都不存在，那其他的就更不好说了。

　　天琴已经坐了好几分钟，只是观察着其他人类，他们并没有多少动静。这时候又有更多人走来在候机室坐下。

　　她看见窗外那些长着巨型翅膀的交通工具沿着道路前进，然后在远处起飞。它们有翅膀，但却不拍，它们究竟怎么飞上天的？平时她也不怎么喜欢考究人类科技的那些技术细节，但既然它们要将她带到几百英尺的高空……

　　“前往芝加哥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美国联合航空（United Airlines）6190号航班现在已经开始登机，请您有序从C6号登机口登机。”

　　听到芝加哥，天琴猛抬起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该走了。其他人都开始向一个连接着飞机外侧的小通道走去，她跟在他们后边，准备交票登机。

 

 

　　飞机从里面看上去就是一根大管子，天花板很低，装着很多座椅，其中很多座位都已经被其他人坐满了。感觉有点像是火车，只是要小些……而且还会飞上云端。

　　天琴扶着包，一点一点在过道里挪动，还不能走太慢挡了身后人的道。她扫视着一排排的座位，然后朝着最近的一个空座位去了。

　　“借过一下……”她从一位男性身边跨过，在座位上坐下了。她仍把包抱在胸前，深呼吸一口气。

　　“天，你脸色可不太好。”坐在她身边的那人向她招呼道。他留着浅色头发，她猜不出他的年龄，应该要比她年长一点点，也许比内森还大一些？但肯定不如那些乐队成员大。“你没事吧？我可不想你在飞机上吐出来。”

　　“我-我没事。”她勉强吐出几个字。

　　“但你看上去可不像‘没事’。”

　　“我只是之前从来没坐过这个。”

　　“头一次到天上？”

　　“也不是……我之前也到过云上边好多次，只是……没坐过这个。”她用手指着周围。

　　“你头晕得是真厉害，都在说胡话了。”

　　“我没说胡话！”她意识到自己音量是不是有点大，他现在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刚见面，没必要像之前和奥德丽那样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是因为……我坐的热气球。”

　　他轻轻点头，“嗯。这趟飞机我可要好玩了。”

　　“真的？怎么了？”

　　“怎么，你呀。”

　　“哦，行吧。”她尽力笑笑，“哎呀，其实我真的没什么，就是有点紧张而已。”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想起那一套人类礼节，畏畏缩缩地从包里伸出右手，“我叫天琴·米开朗科斯。”这还是头一次她以自己的全名介绍自己呢。

　　他缓缓接过她的手，“我叫保罗·钱德勒（Paul Chandler）。唉等等，你不会也刚好去费城吧？你难道跟——”

　　“托马斯·米开朗科斯，你听说过他吗？”她瞪大眼睛。

　　“不是吧不是吧？”

　　“他是我爸。”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觉得难以置信。“我-哎呦我天。我在那边还有个朋友，她是开书店的，她还见过他几次。”

　　“真的啊？”天琴也难以置信，“老实说，其实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呢，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是我父母的，总之……说来有点话长了。”

　　“没事，反正等下我们得飞好久呢。我正好可以坐在名人的旁边——或者说，名人的女儿旁边，名人的女儿还是名人。接下来好几个月茶余饭后我都有向别人炫耀的谈资了——不是我吹，要是其他人遇见你也会这样的。”

　　天琴睁大眼睛看着他，“我没觉得……”

　　“比方说吧，我有个朋友之前在机场见了奥兰多·布鲁姆（Orlando Bloom）②一面，然后我就听他连续吹了好几个星期。你可能没他那么出名，但效果是一样的嘛。”

（译者注②：奥兰多·布鲁姆，英国影视演员，代表作品有《魔戒三部曲》《加勒比海盗》《霍比特人》等。）

　　奥兰多……她怎么感觉在哪听过？“哦哦哦，我知道！刚刚我看见屏幕上有好几趟航班都是去奥兰多的。”

　　“此奥兰多非彼奥兰多……”

　　和在机场里一样，又有声音凭空冒出来了，但这次是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破响破响的。“旅客朋友们，你们好，我是你们的机长，欢迎乘坐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航班，我们之后将进入三万英尺的高空——”

　　“三……万……英尺……”天琴喃喃。

　　“你怕高吗？我说真的，我真的很不想你半路吐出来。”

　　“为什么要飞那么高？这疯了吧！我之前到云——我是说，我之前从来也没飞过那么高……”还好自己及时改了口。开始了人类的新生活，就绝对不要再提什么云中城或小马。他已经在觉得我举止怪异了。

　　飞机上有屏幕在演示如何使用安全装备，天琴虽然知道自己按理应该认真听，但她现在真听不进去。他们现在连动都没动，就开始讨论要是坠机了该怎么办？让她更加心慌了。

　　“女士，请把你的包放到你前面的座椅下面好吗？”天琴意识到这是乘务人员在叫自己，刚刚她下意识地把背包抱得越来越紧。

　　“怎-怎么？哦……”她按说的做了，但立即就又想再找些什么“依靠”，双手抓住座位两旁的扶手，不知道为什么，抓着点什么东西总会让她感觉好点。

　　她坐在那里，合着双眼，喘着粗气，而保罗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不久，头顶又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我们即将起飞。”

　　她感觉到身下的飞机开始前进，整个身子都绷紧了，她埋头盯着自己的大腿，全力避开窗外的景色。

　　“你当真当真没事吧？”保罗问。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向后靠在座椅上，“坐飞机很有意思的。”

　　等她终于敢稍微抬头望望窗外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条长跑道上了，正缓缓前进……然后突然，飞机高声的轰鸣变得更大，飞机加速向前，把她压在座椅上。她拼了命一样死死抓住两旁的扶手，直到飞机慢慢不再颠簸。他们现在正在爬升。看来也没那么吓人嘛……

　　她突然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因为不知道怎么了，她觉得耳朵疼。

　　“看看这个。”保罗的声音听得隐隐约约，他递了什么东西过来，她眼睛睁开一条缝，看清这是一本杂志。

　　“空中商城（SkyMall）？”她看着封面，“我-我之前去过商场，但是怎么——”

　　“没准看看这个你就没那么紧张了。我个人来说，我一直都还挺喜欢看这个的。”

　　耳中还是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但她松开手，开始一页页翻看。人类的造物真的让她着迷啊。

　　“这么多东西你全都买得起吗？太厉害了……”

　　“呃，我也不是说看了就要买啊。”

　　“什么意思？这些东西真的很好玩啊。”

　　“反正，你可以这么说吧。但说实话，谁会闲得无聊去买个世界上最大的填字游戏？我觉得那个大脚花园的雕塑还挺有意思，但那不是我能买得起的东西。”

　　天琴继续翻阅，脸上浮出笑容，“这是什么？”她指着一张图片，是一只手的特写，上面套着某种器械，每根手指都有，“‘手指健身器？’这怎么用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连设计它的人都不知道呢。只要三十美元，它就是你的了。哇哦，真是很便宜呢。”他翻白眼，“不过，考虑到你爸是谁，你估计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吧，你那么富。”

　　“啊？”

　　“他可是最畅销的作家，当地的大牛啊。”

　　“我倒是没这么想过……到处都在卖他的书，是吧？”

　　他点点头，“嗯，你看你现在已经不怕飞机了是吧。”

　　“我跟你说了，我才不——”她说到一半，真奇怪，看了那杂志过后她真的感觉好了不少，不那么紧张了，但她还是不敢看窗外，“呃……谢了。”

　　“能帮上忙就好。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有好多事情要讲吗，我倒是很想听听呢。”

　　“哦，是哦……”

　　她一点一点把过去几周的生活叙述了个详尽，初见奥德丽、遇见内森、学习吉他、与兰德参加演出、发现自己的父母，等等等等，就好像是到家之前先做个彩排练习啥的，反正她之后也肯定得和父母讲这些的。保罗主要是在听，但偶尔也评论两句。

　　“要是我说得不对，还请你包容。要是我的话，我可能会说这是好多年里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几个月。”

　　“什么意思？”天琴愣住。

　　“老实说，我觉得这些你多半是编的。”

　　天琴说不出话，这简直就像是句诅咒——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她的。“但是这是真的啊。”

　　“你真的讲得挺好了，但我的话肯定还会加点外星人入侵呀，僵尸爆发呀，还有魔法什么什么的——”

　　“我从来没提到过什么魔法。”天琴不敢相信，难道他看穿了吗？

　　“那你应该加上的，”他耸耸肩，“不过还是很精彩了。”

　　他是在开玩笑……她尽力想让自己安心，“那，你在得梅因干什么呢？我说了这么多，你都还没怎么开口呢。”只要不是魔法，任何话题都可以。

　　“我来这边探望我的一个老朋友，他之前搬到这边来了。”

　　“怎么样，玩得肯定还可以吧？他住那么远，你竟然专程飞过来看他？”

　　“嗨呀，其实他有时候有点烦人，不过你说得倒也没错，是挺开心的。”

　　她往常去云中城时飞行都十分平顺，但现在飞机一直颠簸个不停，而且引擎很吵，她不想去回想一开始讲的那些安全事项。

　　天琴终于敢鼓足勇气向窗外看了。正如她所料，他们已经飞上了云端……但却一片荒凉。这里既没有建筑，也没有基础设施，只有一片片漂浮的云。

　　“这上面好空啊……”她低声道。

　　“那你还想有什么？再说了，要是这上边真的有东西不是会更吓人吗？”

　　看来人类能登上云端，却什么也做不了。他们自己不能飞，多半也不能在云上行走吧。她回想起过去几周毫无规律的天气，不知道他们怎么预测的天气，大多数时候还挺准的。

　　“说的也是……我不知道，这是我头一次到这上面来。”

　　“我知道，不过坐热气球是什么感觉啊？我还从来没坐过那玩意呢。”

 

 

　　他们在降落了。

　　他们飞了一个小时多一点，但她在天上真是感觉度秒如年，要不是有保罗陪她，她真不知道自己在天上会难过成什么样。

　　天琴看见缓缓接近地面，一方面心中暗自庆幸，但更多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地面到处都铺满了建筑，就像一个灰色盒子的海洋。一些建筑就像奥德丽街区里的那样，比较小，但也有不少高大的塔楼。她说不清，但这座城市——芝加哥——甚至比得梅因还要巨大，而且在她目力可及之处，都几乎没有什么开阔的绿地。那种处在陌生世界的怪异感比以往更加强烈。

　　她感觉到飞机猛地震了一下，肯定是着陆了，飞机正沿着道路飞速前行。她能感觉到明显的阻力在使飞机慢下来，但还是好快……不知道能不能及时停下来。

　　其他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有些人伸伸懒腰，好像刚睡醒。坐飞机这么吓人的事他们都睡得着？

　　机长的声音再次传来，中间还是夹杂着不小杂音，“各位旅客，我谨代表美国联合航空公司，欢迎你们来到芝加哥奥黑尔（O’Hare）国际机场。在飞机完全停稳前，请在座位上坐好，感谢您对本次航班的支持，谢谢！”

　　天琴向后瘫倒，长舒一口气，“终于到了，我以后再也不想坐飞机了。”

　　“别说呢，我们还得再转一趟才能到家。”保罗指出。

　　“说得是啊……你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比如说在喙——费城？”

　　他笑了，“你的口音可真有意思，说不定呢。”

 

 

　　这座机场简直比得梅因的还要巨大，还要繁华，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保罗会说得梅因只是个“小城”了。

　　她下飞机之后就没看见他了，但没准她能在再次登机之前找到他呢？有个人陪真的让她感觉轻松了不少，现在她有好多事情要担心呢。

　　在登机之前，她还有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消磨，之后就不知道又得飞多久了。她拐进一家商店，商店门口用白色的荧光斜体字写着“哈德逊新潮”（Hudson News）③，店里面好像包罗万物——零食、T恤、纪念品、杂志……墙那边还有几个书架，摆着些平装软皮书，没有精装硬壳的。

（译者注③：Hudson News，美国多家机场内所开的连锁杂货店。网上找到的信息不多，暂未确定标准译名。）

　　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爸爸的名字。《黑暗里的声音》（Voice in the Dark），托马斯·米开朗科斯著。他的名字甚至比标题本身都还要大，封面的画风和其他系列的差不太多——各种穿着盔甲或者长袍的人，其中一个还坐在一只小马背上。

　　嗯……这只小马看上去倒是更接近于她在爱荷华见到的那些，比小马国的更高，长着长脸，眼神死气沉沉的，有一个人骑在它的背上……虽然斯派克有时候也会骑在暮暮背上，但是人去骑，那概念就不一样了呀。没准当她还是小马的时候，要是有人问，她还会同意呢。

　　但是想想真是觉得奇怪。

　　封面本身并没有多少故事内容的介绍，就只说了这是这个系列的第一部。

　　还好不贵，就几块钱。她很好奇他究竟都写些什么，在等待登机还有坐飞机的时候，她有大把时间可以一探究竟。于是她取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几块钱，点清数目，到前台结了账。

 

 

　　可能是因为她经历过一次了吧，第二趟飞机比第一趟轻松了许多。她在排队登机的时候看见保罗了，但就座的时候又再次失去了他的踪影。她这次坐在一个中年女子旁边，她全程睡觉，呼噜震天。天琴已经慢慢适应了在飞机上的感觉，但还没能像她那样放心大胆睡觉呢，坐好之后她就埋头看她爸写的小说。

　　书里一开头就是一段冗长的介绍，然后进入了一段历史描写，但是是关于……战争。

　　就像小马国里发生的那样。

　　但是在这个她爸爸创造的世界里，战争并没有导致人类灭绝——那当然了，要是灭绝了故事还怎么发展下去。但是她就很奇怪，为什么人们会想去读这样的东西？就算人类悬崖勒马及时回头了，没有在战争中灭绝自己，战争不仍然是世界上最糟糕最可怕的事情吗？

　　不过她还是接着读了下去。色调很快就明亮了起来，视角切换到几个小村庄里的居民，对村庄的细节描写让她回想起了小马镇——茅草顶的小屋、镇外围的农场、每周定期的赶集卖农产品，等等等等。

　　但故事突然提到了魔法。

　　在这个世界里，一部分人是可以使用魔法的，但也不是生来就会。按照故事设定，要是认真学习的话，普通人也能掌握魔法，而会不会魔法就在人与人之间拉开了巨大差距，会魔法的就跑到远离小村落的大城市里生活去了，一切自给自足——有点像暖心节故事里的部族分居，虽然暖心节故事也并没有比这真实到哪里去。

　　天琴放下书本，看向窗外，人类世界在她身下延伸，巨大且迷人，不过现在隔得太远，很多细节看不清楚，没准她以后会有好好探索的机会的。

　　更重要的是……魔法并没有在会魔法的和不会魔法的人之间造成对峙。她和糖糖之间就有不少的差异，也偶尔会吵吵架，但吵架从来都不会是因为魔法，而更多是因为天琴的一些……其他问题。她看着自己的手指。不过在这本书里，每个会魔法的人法术水平都堪比暮暮，甚至比暮暮还要厉害，这才造成了矛盾。魔法哪里有那么强大、那么易学，这书里的东西简直都错的离谱……

　　她爸爸对真正的魔法一无所知。

 

 

　　这趟航班持续了很久，她书都看了好一大半了。但她并没有觉得有多么精彩，她只觉得书里漏洞百出，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能在短短几小时内跨越六百英里，却还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飞机终于到达了费城，再次在长跑道上着陆，减速，停稳，天琴觉得好像终于得到了解脱。

　　“感谢您搭乘本次航班，费城当地时间是12:53，祝您旅途愉快！”机长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她很高兴能再次站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腿，终于不用再坐飞机了。

　　她跟着潮水般的人群一起涌出那个小小的出口，走向各自的方向。她本来想再找一找保罗，但没有找到。算了，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人要找……

　　头顶的指示牌为她指明去行李提取处的路，她想起自己还得取回自己的行李箱和吉他，奥德丽说自己抵达后就可以去取回它们了。

　　她跟着机场里的箭头前行。这座机场又和芝加哥和得梅因的有所区别——她现在就已经到过三座机场了吗？但它们怎么全都这么巨大、拥挤啊。

　　她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全名，用大号的黑色字体，写在一块白板上。

　　一个她认识的女人正举着牌子。

 

<本章完>

终于赶在第一天结束前肝完了这全文最长的章节，各位小马们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