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查尔斯·斯特罗斯《勇往直前》（2009）

「个人翻译」

勇往直前

[英]查尔斯·斯特罗斯/著      醉步羊男/译

「·作者简介：

Charles David George“Charlie”Stross（1964-    ）是英国科幻和幻想作家。斯特罗斯专攻硬科幻小说和太空歌剧。

·作者获奖情况：

2014年，《Equoid》获雨果奖最佳长中篇小说奖。

2010年，《Palimpsest》荣获雨果奖之最佳长中篇小说奖。

2006年，《加速》（Accelerando）荣获轨迹奖之最佳小说奖。

2007年，《导弹差距》（Missile Gap）荣获轨迹奖之最佳长中篇小说奖。

2005年，《石屎森林》（The Concrete Jungle）荣获雨果奖之最佳长中篇小说奖。」

“那么，上校同志，给我讲讲，在上面到底是什么感觉？”

上校同志不自在地笑了笑。他现年四十三岁，体格依然精瘦，看上去有些孩子气，但是周身带着一种克制的阴郁，就像笼着一朵独属自己的阴云。“我从头忙活到尾，”他说着，自嘲似地耸耸肩，“那个时候根本没时间管自己是什么感觉。也就绕了一圈，区区九十分钟，你还能指望我有什么感受？要是你真想知道，就去盖尔曼（译注：指苏联第二位进入太空的宇航员盖尔曼·蒂托夫（Герман Степанович Титов））那里打听。他比我待的时间多。”

“时间。”讯问者叹了口气，将两腿靠回落他的椅子。这是一把非常古老、价值连城的原件，是十月革命的许多年前安妮女王送给沙皇还是其他什么人的礼物。“真是个笑话。九十分钟、两天，这就是在他们改变我们的规则之前我们做出的丰功伟绩。”

“‘他们’？主席同志？”上校一头雾水。

“不管是谁。”主席含糊其辞的挥手占据了富丽堂皇的克里姆林宫办公室的一半视野，“滑天下之大稽。无论他们是谁，至少他们让我们在古巴扳回一城，不致于因为尼基塔（译注：指赫鲁晓夫（Никита Сергеевич Хрущёв））那个讨厌的家伙遭受惨败。”

他略停了一会，然后摆弄着放在面前的半空的葡萄酒杯。上校也有一杯，只不过出于他过去的困难，他那一杯满是葡萄汁。“我说的‘谁’，当然是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星际社会主义伙伴。”他一本正经地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好似闻到水中血腥味的鲨鱼的吻。

     “社会主义伙伴。”上校迟疑地笑了笑，琢磨着这是不是个笑话，如果是的话，他该不该被允许听到。他还是说不清为什么要在总理的私人办公室就这件事受其讯问。“我们对他们有什么了解吗，首长？就是说，我应不应该——”

“没关系，”阿列克谢（译注：即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柯西金（Алексе́й Никола́евич Косы́гин），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即苏联总理）。）不以为然地说，打消了上校的顾虑，“是的，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译注：即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Ю́рий Алексе́евич Гага́рин）），这件事情对你完全开放，问题其实是没什么可知道的，这才叫我伤脑筋。我们推断过他们的目的，一个更伟大的历史的引擎在起作用——但辩证法在这个问题上根本说不上话。我咨询过相关专家，让他们看过鸡内脏（译注：此处指一种通过解读山羊等动物的内脏来预测未来的方法。），但除了鹦鹉学舌式的事前教条——“任何先进到足以对我们做出那天发生的事的物种，必然已经进化出了真正的共产主义。总理同志啊，看看他们为我们做了什么！”（顺班说一句，这是什克洛夫斯基（译注：指苏联天体物理学家约瑟夫·什克罗夫斯基））——之外，他们完全无能为力。确实，我一眼就望见 了六座无人能居住的城市、穿梭于天穹的宇宙飞船，以及萨哈罗夫和那帮子知识分子没法解释的风光。天上可是有神迹和奇观，就好比一个我们本应属于的星系，现在有一百万年的历史了，然后显现出了广泛建设过的迹象。我们的理性世界可容不下神迹和奇观，而且，尤里，这件事让我们的总书记同志得了胃溃疡，你知道吗？”

上校坐直了身子，期待着那句点睛之笔：这是在整个苏联众所周知的事实，当勃列日涅夫说“青蛙”时，总理就会呱呱叫。而他现在就在总理办公室里，看着苏联部长会议主席、苏联的三把手阿列克谢·柯西金本尊，深吸了一口气。

“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我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来是想得到你的帮助，让列昂尼德·伊里奇（译注：即列昂尼德·伊里奇·勃列日涅夫（Леони́д Ильи́ч Бре́жнев））能安心养胃。你是一名飞行员，也是苏联的英雄，更重要的是，你的才智能够胜任这项工作，你也够年轻，看得清情况，你和那些搅乱红军最高指挥部的老鬼不一样。（你记下我的话，这会需要大半辈子的时间来解决。）再说——请原谅我的直率——你在你现在的岗位上就是个多余的人：我们必须面对事实，可悲的现实就是，科罗廖夫的鸟儿们再也不会飞了，哪怕用上他们正在研究的原子弹推进器也飞不起来。”柯西金叹了口气，在椅子上直起身来。“维持宇航员训练中心根本没有意义。已经起草了一项法令，并将在下周得到批准：载人火箭计划将被终止，宇航员队伍将被重新分配到其他任务去。”上校退缩了，问道：“一定有这个必要吗，主席同志？”

柯西金喝干了杯中的酒，决定无视上校旁敲侧击的批评。“我们浪费不起资源了。不过，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所有的训练到还没有丢失，”他像露出了狼一般的笑容，“我有新的世界给你探索，也有一艘新飞船供你使用。”

“一艘新飞船。”上校点点头，愣了一会才弄明白，虽然还是有点晕头转向，“一艘新飞船？”

“嗯，不是他妈的一匹马，”柯西金说。他把一张光亮的大照片从他的吸墨台上滑向上校。“时代已经进步了。”上校困惑地眨了眨眼，试图弄清照片中央的东西。总理看着他的脸，暗自觉得好笑：困惑是每个人对照片中事物的第一反应。

“我说不准我是否理解，首长——”

“简单的很嘛：你受训是为了探索新的世界。不用火箭的话，就去不了。但火箭永远进不了轨道。我曾让天文学家们为解释原因而精神崩溃，但他们都同意一个关键点：火箭在这里对我们没有用处。引力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说引力甚至把星光都挤压变形了。” 主席用粗壮的手指敲了敲照片。“但是用这个你就能做到。我们发明了它，而那些美国佬没有。它被称为‘里海怪物’，你们这些火箭小子就不要再当理性的宇航员了，去学怎么驾驶它。你怎么看，加加林上校？”

上校吹起了口哨，一开始曲不成调，最后还是吹到了音阶上。这架飞船看上去就像一艘有截梢机翼（译注：截梢机翼（clipped wing）又称梯形翼、斜削翼或者尖削翼。相当于矩形翼的尖削比（梢跟比或梯形比）为1而言，截梢机翼恰似机翼靠近翼梢部分被斜截取了一部分，使得尖削比一般在0.3~0.5之间。）的飞艇，喷气发动机聚集在驾驶舱两侧——但从来没有一艘飞艇在载着一条跑道的情况下还在背部装有一对米格-21战斗机。“比巡洋舰还大！是核动力的吗？”

“当然。”主席的笑容逐渐消失，“它的成本和谢尔盖·索科洛夫大将的那些月球火箭不相上下。尽量不要开坠毁了。”

加加林抬眼一瞥，神色又惊讶又敬畏。“首长，我很荣幸，但是——”

“不用这样。”主席打断了他，“无论如何，晋升都会如期而至。随之而来的职位将为你赢得和第一次绕轨飞行同等的荣誉。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是你第二次进入太空的机会。但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代价是不可想象的。要付出代价的不是你的性命，而是我们整个理性主义文明。”柯西金专注地探身向前。

“在外面的某个地方，有些生物先进到能够把地球像剥葡萄一样去了皮，然后把她镀在这张磁盘上——或者更糟的是，甚至把我们全部在原子水平上进行拷贝，像那些美国人的施乐复印机一样复制我们。不过，不仅仅是我们。你晓得大洋中的其他大陆。我们认为其中一些可能也有人居住——其他的都说不通。你的任务就是乘坐同级别的第一艘飞船“谢尔盖·科罗廖夫”号进行一次载入史册的五年巡航。你将向着苏联人没有去过的地方勇往直前，探索新世界，寻找新民族，和他们建立兄弟般的社会主义关系。但你的主要目标是找出是谁建造了这个巨大的捕鼠器世界，以及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并在美国人发现之前向我们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