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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离转换性障碍”

2023-03-12 01:55 作者:敗犬不需要安可  | 我要投稿

“我们今天要出门吗?还是说,你又要去吃那些药,然后在床上躺一整天?” 这是一周的工作之后难得的休息日,实话实说,这也是一个最适合不过的,约会的日子。放晴的天空证实了我的猜想。 然而,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呢?记得不久前,刚遇见她的时候,她会和我聊博尔赫斯,聊陀思妥耶夫斯基,聊泰戈尔,谈到想去布宜诺斯艾利斯体验不用文字就能画出来的梦境的平原,谈到想在几乎静止的并且永恒的卢浮宫里奔跑,我明白那是《法外之徒》,三个法国人破了一个美国人的记录,为何下一个不能是两个中国人?她说消除形而上学的废品,让那些一派胡言滚到垃圾桶里,我说别再留恋那些理性的花朵,人不单靠面包活着,就像人不单靠理性活着一样。即使让人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人还是一种“两条腿的忘恩负义的生物”,他一定会拿已拥有的富足的生活来疯狂地赌博,仅仅证明他不是牲畜,不是钢琴上的琴键。 也许我们的确有过一段浪漫且虚幻的时期,做过一般的情侣都会做的事,我好像觉得它们是非线性的,我们在少有人探访的咖啡店饮下温暖的清晨,在电影院吐出油腻而老套的空气,又在书店里争论莎士比亚的戏剧,最后相拥在一起。这是一天之内的事情?还是许多天的惯例?对于时间,也许我并没有那么敏感。 后来,从不知什么时候起,我被告知要服用药物,也许是工作的高压,也许是我没有办法被那把铁锤成功锻造成一颗钉子,我总是感到疑惑,感到这个社会生了病,却让越来越多的人们吃起了药。“分离转换性障碍”,这就是我的病。奇怪的是,每次我吃下那些带着一长串专业术语的药后,她一定会消失不见。有一次,我尝试服药后给她打电话,却查无此联系人。我的记忆向来很不错,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里虽然没有照片,可在咖啡馆,电影院,书店里的那些画面,都以像素无法企及的清晰被存储在我的脑中,我坚信我并非忘记了关于她的事情,只是我常常忘记用电子设备去存储和记录罢了。再有一次,当我在服下药物后昏昏欲睡的朦胧中,我凭着感觉拨通了记忆中的,时间无法吹动的,她的号码。 可是,电话根本没有打通,因为我发现那个号码就是我自己的手机号。 剧烈的头痛摧毁了我的所有官能,我开始止不住地大喊,止不住地流泪,砸碎所有家中的玻璃制品,撕掉那张病情诊断书,扯烂那本我曾经最爱的《地下室手记》,我本以为我早已不是那个比所有人卑微,又比所有人高尚的自私者,早已不是那个会去所谓“感化”风尘女子的酸儒,可现在看来,也许我比那些书中的人还要糟。 直到领居疯狂地敲打我家的门,我才被迫停下,恢复了对于时间的感知。我想我在受损的声带和一片狼藉的废墟中,隐约发现了,尽管我不愿承认,关于她的一些真相。 所以,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呢?她会在我忘记吃药的时候出现,好像知道我生了病,但却有意地阻止我吃下那些药。“为何觉得自己生病了呢?难道见到我,爱我就是一种病吗?爱本身就是奢侈品,这世上有人爱的太多,有人被爱的太多,有些幸运之人爱的恰如其分,像两块契合的拼图。而总有不幸的人没有爱,更没有被爱。所以能去爱就很幸运了,又何必考虑爱的对象呢?放下那些和毒异曲同工的产物吧,我们今天去看看伦勃朗,看看蒙克,看看莫奈,好吗?” 我想不出反驳的话语,或者说,我根本不想反驳,只有她和我一样,不承认那是病。我常常觉得偏爱,无条件的偏爱对我来说是只存在于彼岸的东西,而苦难却一直在此岸,逃不开,躲不掉,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尝试对苦难视而不见,然而它总会找上所有人,终有一天。 那几盒药被我扔进了垃圾桶,就这样让苦难进入我的生活,我不曾畏惧,因为那无条件的偏爱几乎让我的痛觉失灵。 放弃治疗的代价同样很明显,我变得越来越离不开她,从言谈举止到那个热烈的灵魂,她是如此的完美,又如此地和我兴趣相投,我从未奢望过能有其他人来拯救自己,那终究是自己的事,她的存在只是让我感到安心,感到温暖的力量,感到暂时可以离开这个火葬场的浓烟和新年的烟花交织在一起的世界。我开始很少与她以外的人交流,我和她总有说不完的话,小到那些难以言说的“活生生的生活”,大到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阴鸷,乖张,孤僻,常常有人给我贴这样的标签,直到我被辞退之前,直到所有的朋友都不联系我之前,直到亲人开始担心我之前,我对那些“活生生的生活”的滥觞都不以为然,总是那些自以为能通往天堂的路,最终却都通往了地狱。 不得不承认的是,情况愈发糟糕,随着我和她愈发像情侣一样生活,她就愈发能控制我的想法,甚至我的行动,而我和外界的联系也就愈发减弱。“这绝对不正常,也不该继续下去”我一刻不停地这样暗示自己,一只手也慢慢伸向了垃圾桶,我知道,现在还不晚,只要吃下去,一直吃下去,正常的生活就会回来,苦难也会暂时离开。可她呢?她也会离开,不,或许不是离开,她会被伤害,她会死。 是让世界毁灭?还是让我喝不成茶?是要廉价的幸福还是要崇高的苦难?是要生存?还是毁灭?吃下药,还是就这样饿死?哈姆雷特的疯癫并没有我的疯癫那么庸俗,和那个在地下室生活的人一样,至此,我已经无法去爱了,或许我从始至终就没有爱过,爱或许真的意味着虐待,意味着精神的征服。我不会去选择,也不愿去选择,其实,我明白这根本不需要任何选择,那不过是我的逃避,是我追求安宁的夙愿,是我恶心至极的浪漫主义幻想,我只需要承认那个事实,我只需要,只需要,亲手杀死她。 “你知道你不会那样做的,对吗?杀死我,不过是从一个苦难到另一个苦难,苦难最终会找上所有人,不是吗?”我好像感到她纤细的双手抚过我的脸庞,这让我恐惧地颤抖,又让我感到庆幸和激动。她朱唇微启,在我的耳边低语。“你当然明白这根本不用选择,因为还有一个办法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她的手指向了几十平米的房间里唯一有亮光的地方——那是一扇窗户。“去做吧,死亡总是解脱,总是爱情的开始,总是苦难无法触及的地方。和我相聚,然后我们去布宜诺斯艾利斯,去卢浮宫,去卡萨布兰卡,去“活生生的生活”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好吗?” “你胆敢叫我去死?知道吗,你不过是伊万的梦魇,是我终会杀死的东西,更何况,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我的派生,你只是一个幻影,你只是…这里我才是掌控权力的那个人,认清楚你的地位,疯狂的女人,你没有指导我的资格。” “权力?地位?别幼稚了好吗,你一直都知道让你活下去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该死的胶囊,不是吗?你离不开我,就像药物成瘾的人害怕戒断反应一样,我才是让你活下去的“药”,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病态的,自私的,浪漫的,旖丽的,无论什么样的想法,只有我能理解你,只有我,才能给你无条件的偏爱。这个社会病了,没有人知道怎么治疗,可是拥抱死亡能让你再也不被它的病困扰,不是吗?亲爱的,我并非想要磨灭你的意志,我只是觉得于连的死,和瑞那夫人的追随,也许并非是悲剧罢了。” 我拿起手机砸向她在的“位置”,我明白这是徒劳,我只是想发泄怒火罢了,无能的怒火,又一次,无从反驳的怒火。 “也许她是对的,浪漫的终点没有生活。”我步履蹒跚地走向窗户,走向唯一的出口。 然而,手机的震动让一切静止了 “儿子,我和你爸都很担心你,你一个人在外打拼过得还好吗?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们说呀,你一个人生活,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别生病了,妈妈一直觉得你是最棒的。” 命运喜欢开玩笑,我四肢无力,瘫软地靠在墙上,任由透过窗户的阳光肆意地照射在我身上,任由早已失控的眼泪在面孔汹涌。 “让那些药和她和死亡和苦难和所有的垃圾都滚蛋吧,我想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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