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严浩翔]玫瑰少年//黄昏别

2022-09-12 20:30 作者:酸奶为葡萄味  | 我要投稿

禁上升禁二改二传

私设OOC致歉

背景设定在清末民初

全文1.1W+

半架空历史向


你是不落的玄月,永生的玫瑰,贫瘠土地之上的一汪清泉,是我的爱人。这世上唯一的玫瑰。



上一棒:@青春_疼痛

下一棒:@一十度白




00.


一八三九年林先生虎门销烟,次年鸦片战争爆发。中国由封建社会开始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鸦片战争持续两年直至四二年八月签订《南京条约》宣布告终。


一八六零年,签订《北京条约》。次年辛酉政变,洋务运动开始。


一八九四年八月,甲午中日战争,次年四月,签订《马关条约》。


同年十月,应抵是天上的神仙都觉得可怜,本该是秋,却早早入了冬。


柳叶萧条,平添几分凄凉,门前红福消磨得暗红,看不出赤色。四五奴仆侍奉一侧,等着差遣。我靠着摇椅怀里抱了个手炉,随手捏了个珍珠大的葡萄果肉放进嘴里,葡萄都是无籽剥皮儿放到玉瓷碗中。个个个头圆润饱满和蚌壳里团出的珠子似的,表面绿茵茵、亮透透的又和首饰盒里的翡翠镯子一个颜色,吃到嘴里果肉甜丝丝的,虽比不上宫里蜜饯,多了一层酸涩,算是别有洞天。


我舒适地眯了眯眼,一阵喟叹。父亲早早上了朝,宅院除我和额娘外也就四五百几个贱奴侍奉着。葡萄不经吃,四五除下的吃了精光,手再放碗儿里摸不着葡萄果,眉头一蹙,随即不悦,手炉温热却让我很是烦躁,敲了敲瓷桌将炉子放到了一边,我摆手使唤侍立一侧的巽月,不急不缓启唇,“帕子。”


巽月是父亲奶娘的女儿,自小便跟了我。模样乖巧,脸颊团着两团肉,落得她阿妈的相貌,生的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扬平添一副妩媚样。偏偏性格和她阿妈半分不像,畏畏缩缩的站到最角落,平日沉默寡言不着几个字,也就侍奉起人来脸面明艳点。


真是贱奴终究是贱奴,半点上不得台面。


巽月颔首恭敬地递过放到我掌心绣有两对鸳鸯的帕子又退到了一边,我懒洋洋掀起眸子,捏弄帕子一角将沾染果子汁水指头搽了干净,工整叠个整齐放到瓷桌上。


“我阿玛什么时候回来?”问完,愣了半响,没个人回应。“听不懂话吗?我问我阿玛什么时候回来?”


扑通一声,众仆皆跪磕在地,头颅低的要进地里去,还是没个回话。


我抵住秀额揉着一圈又一圈。


“不说?你们有几个脑袋?”一些贱奴,连个话都说不清,一问三不答,真当自己是个哑巴了。


我耐着火头,不徐不缓得撑着头打量,“怎么,一个个的真当自己是哑巴了?我问的话是听不见呐,还是真的想了自己有几个脑袋?”


跪伏在地的几个静默的又不出声儿。我怫然不悦依着摇椅一晃一晃的,旗头别着点翠钗和几个零星的白银饰,步摇随着摇椅一并晃动。我伸出指头敲打着手炉几分漫不经心。


“奴婢,不知……”应是受不了这窒息的随时会脑袋落地的偶感,最末侧的女奴,先出了声儿。


“不知?”我咬文嚼字,咀嚼这不知二字,疏懒的笑出声,柳叶细眉扬起,故作惊讶说道:“怎么硕大的王府是容不下你们吗?连我阿玛几时回来都不知?要你们一个个的有何用!”


“格格息怒。”出声的是柳嬷嬷,侍奉我额娘的贴身女奴,从宫里出来,受过高嬷嬷的调教,是个人精也是个懂礼数的人。柳嬷嬷出来打了圆场,我敛眸押下不满,正了正旗装,踩着花盆底起身,柳嬷嬷识趣伸手搀扶我,毕恭毕敬得恭候着。


“现在知道我阿玛几时回来了吗?”


“王爷……王爷……午时回来……”有了打样儿的,再说的倒也不惧了,也就这会儿说话声变的结巴起来。


有了准头,也不愿在这儿多待了。我巡望一圈儿,注意到跪在地上的几个,浑身抖的厉害,额头处依稀还能见着红。一个个的话都说不利落,讲不清楚说不明白的。拿着俸禄没点本事。


“好好想想手里拿的俸禄够不够养活一家,王府不养闲人,明白吗?就在这儿跪着吧,跪到我阿玛回来,没我的准许,谁擅自起了,等着脑袋落地吧。”


申饬后,我冷哼着转身,捧着手炉踩着花盆底回了闺房。手炉是皇帝前些年赏下的,手炉共有三,一个在额娘哪儿,一个在我这儿,最后一个则在侧福晋哪儿。个头精致小巧,同手掌大小,椭圆状的周边镶嵌着珠玉玛瑙和翡翠,边边是白银,里面放着烧制好的银霜炭,周边封的严实,换炭时只需打开炉顶便是。


房里一阵香儿,是放置正中央炉鼎传来的。炉子有二尺大,通体是鎏金锻造,听宫里人儿说锻造有参考司母戊鼎,不过就是两个角团成了圆,炉的表面刻画着鸳鸯戏水和孩童放纸鸢的场面,一阵气派。


香粉是宫里姑姑送来的。要论个阶级我应个称为皇贵妃。粉是茉莉栀子荔枝和橘子果皮研磨而出,是姑姑常用香。烧个几个时辰屋里便有若隐若现的清甜味儿。塌上正前方摆着暖手炉,和炉鼎一样,用材也是鎏金,里面燃着银霜炭。今年皇帝赏了很多,太后同是,算起来有七十斤左右。大概一年半载的烧不完了。


月绒在收拾塌子,外面不知何时飘了雪,透过琉璃窗,密密麻麻同柳絮絮毛似的。月绒看见我,朝我行了礼,摆手让剩余人退下,除了贴身几个。自己则接过我递来的手炉放到塌上木桌上,走到我这儿解下披在肩上的狐裘大氅奉上煮好的碧螺春。


我坐到塌米之上,脚上花盆底踩着楠木锻造的木阶儿,听起来脆生生的,和那洋铃铛似的。黄花梨桌上摆着糕点,梨花糕、桃花酥、栗子糕、藕粉圆子,错落整齐,十分悦目。月绒在一侧,将茶碟奉于我,我接到手里,揭开茶盖将浮在表面的茶叶撇开吹了吹,茶水颜色是靛青缠着白又带着黄,和那和田青白玉一般湛清。茶叶璇着落到茶碗底。我抿了小口,点了点头。


茶自然是好茶。碧螺自江宁太湖洞庭东山所出。嫩芽翠绿带着旋儿,似螺形,叶底细嫩微白,蒙着白毛。碧螺春是阿玛和皇帝下江南时在茶园采摘的,加上往年来府里陆陆续续出了新茶却没有碧螺喝着怡然。我少时除女工外对茶饮起了兴致,为此特意让阿玛到宫里找出《茶经》一书,算是颇有考究。


雪下了有半个时辰,仍不见停。我捏了糕点放到嘴边吃着,忽得想起院儿里还罚跪着几个贱奴。我捏了个梨花酥吃到嘴里,抬手唤来月绒,“叫她们都起来吧。外面怪冷的,一直跪着反倒显得我蛮横了。另外给她们准备一床褥子和本月的俸禄,换一批人吧。”


月绒垂首朝我行了礼,低低应了声是,即退了下去。没多久,我听着院儿里传来哭喊声,依稀是。


“格格,奴婢知错了。”


“格格,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别人奴婢走,别让奴婢走。”


夹杂着还有脑袋碰地的声响。我只觉格外吵,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唤来柳嬷嬷。


“同她们讲个明白,也同她们讲个清楚。”


柳嬷嬷领命退下。房里只剩几个小奴在旁边侍奉着添茶。外面传来一声,“王爷吉祥。”是柳嬷嬷声音,我抬手把添茶的奴仆打发下去。自个则攥着个新帕子出去。


01.


阿玛刚下朝不久。又急忙赶回来,帽檐上积着雪,红白交错,甚为惝恍,宽绰的官服上粘的满是雪,他站在院里任额娘为他掸去积雪。


“你瞧瞧你,浑身劲是雪,也不叫乡禹撑个伞!”额娘在一旁数落,阿玛不恼低下身段向额娘求饶。


“我这不有你对吧?”说罢,朝着额娘努嘴。我在旁侧忍俊不禁。阿玛和额娘自小便识,阿玛一代皆是正品二品大官,在朝堂服侍历代皇帝。额娘一代皆在宫中,就好似马尔加氏的命运就该在宏大的紫禁城里安度残生。额娘不认命,也不想认命。她善骑射,耍一手好剑,性格恣意。常听她言,年少之时,比骑射所有的格格比不上她。她这话说得在理,真要论个三七二十一,她必然是第一,毕竟,那时格格没几个精骑射。


先前提到我们一家世代侍奉皇上,算下来积下的钱财够活几辈子了。阿玛明媒正娶的除我额娘还外有提到的侧福晋,两者身份是顶好的,真要比侧福晋自然是比不过我额娘的。侧福晋拉颜氏名赵,多数情况,称呼她为夫人多些。阿玛妻妾无数,除我额娘与拉颜氏外,还有十几个妾室。她们多数人是阿玛在妓院掳来或买来的,虽是妾室,论个身份,实际与下人并无太大区别,不过便是多了个妾的身份罢了。


妻女众多意味人口也多。每月分发俸禄,数多情况进了额娘口袋,她倒不是吝啬。慈禧皇太后寿宴期间,真金白银共拨去九百万两,与阿玛而言虽是小数目,额娘虽有不满,但皇恩在上,不满只得咽进肚子。


太后寿宴宴请宾客无数,其中不乏来访洋人。金发碧眼,操一口并不流利的京话,颇有鹦鹉学舌那意思。太后晚年很是喜洋玩意儿,大张旗鼓的命人搜罗供她享乐。战争之后损失惨重,太后奢华举止并无有所改善,皇帝一方面修缮颐和园供太后安享晚年,一方面开始亲政处理内务。


我对政务不太知悉,只在阿玛书房侍奉茶水之时,兴许听得几个国策。其意思指修建洋务,来填补巨大空白。


阿玛与额娘些许亲昵后,由乡禹、柳嬷嬷各撑一伞,结伴到我这儿。屋檐儿落雪,一块块的,积各处都是。肩上狐裘些许重,雪绒之下凉丝丝,怀边暖手炉不知怎的没了温度,反过半响才意识炉子炭火灭了。


我嗟叹不已,捧着凉透的手炉欲要进屋。脚迈进屋,阿玛先一步出声,“随我到书房,我同你讲些事情。”阿玛眼睛夹生不容拒绝的严厉,大概是同我讲个关于王府的日后去处,额娘眸色淡淡,见着我只是规矩的颔首。怀边手炉不知怎的跑到额娘怀里,手里空空,几分无所适从。


阿玛让我在书房处等着,他则去内屋把宽大的朝服蜕下换上常服。书房紫檀木香炉燃香,其味道和同我闺房味道一般无二,稍有不同,大概加了一色檀香。阿玛换上常服放下朝帽坐到案桌处,点燃烛火,将我唤过来。


“你可知现在国家局势?”我料到阿玛会问到国家局势,但没料到,他问的些许的直白。我恭敬站到案桌一侧,规规矩矩的点头。


“那就说说。”他伏在案头,手里沾着毛笔在铺平的宣纸之处,洋洋洒洒的添了几个大字:安于故俗,溺于旧闻。我看向阿玛,他不着一眼,手中笔墨力度阒然变大。安于故俗,溺于旧闻出自西汉司马迁《史记·商君列传》原话是——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旧闻。以此两者局管守法可也,非所论与法之外也。我隐约记得其意思是形容因循守旧,安于现状之意。阿玛之所以把这句话出来,我即便去忽略便是我不对了。


“外忧内患。”循着阿玛意思,我说出外忧内患。阿玛静止不动似的,毛笔蘸了砚台里的墨汁,在泛黄宣纸顿了顿,照旧不言不语。我紧紧攥握帕子,动不是,不动亦不是。


书房萦绕浅浅檀香,入鼻后让我有些乏。我蹙眉生生压下困意,阿玛手中的书作展开在我眼前。笔锋透着一股狠劲,字字似带着血迹,我看着书作,能感受到阿玛的丝丝不甘。但这不甘,是对自己还是这个国家,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可知我为何不在理会你?”我恭恭敬敬摇头。阿玛却是脸色一变,大声呵斥让我跪下,我心有不甘,父命不可违,我生生忍下不满屈膝跪在地上。月入十月,却要比以往秋季冷很多,甚至能感受僵劲的地面,透过厚重的外衣刺入我的脊骨处。


“女人,不可过问朝政,即便是你少时读过再多书。你这一生注定不会有太大作为。”言外之意,女人不应理朝政,应相夫教子。可今下世道,女子的世道只能选择这一处吗?


我记不得自己跪了多久,直至膝盖骨开始酥麻,躯身止不住颤抖,阿玛才让我在地上起来。他说,这是给我一个教训,一些事情不干我事儿的事情不能关也不许关。我垂首只得应得。只能应得。


身上狐裘毛绒粘连一起,稍些沉,披在肩上沉沉。阿玛唤来额娘,额娘又唤来柳嬷嬷,命令她搀扶我回闺房,柳嬷嬷朝阿玛屈膝行礼后从额娘手中接过我。


书房至闺房必经一条路,一条林径小路,那是一处花园,仿造皇宫御花园制造,不同于皇家,那座花园只能称为小院儿,和皇家自然无法比拟的。行至距离不过几分,我却觉很是漫长,就似在皇家子弟闲暇时斗蛐蛐,他们的乐趣,常人的不解与鄙夷罢。


穿过小院儿,视线辽阔。我只一眼便看到巽月。身躯带来的冷,使得说话些许费劲。柳嬷嬷是个人精又在王府服侍尽十年,自然会看眼色行事。她一边搀扶我一边把打扫门儿院的巽月唤来,像额娘般把我放到巽月手上,在门院外目送我回到闺房后便到额娘那儿复命。


巽月扶着我一路到床榻之上,帮我把肩上狐裘大衣解下后,又命人在正中央处的火炉添了几个银霜炭,闺房才暖和些许。


“格格这是?”巽月低眉顺目,眉眼间又染上一缕神伤。


“阿玛罚的,无碍,你照往常帮我处理便是。”


“是。”她应下又差遣其他人备好热茶,又派人唤来医师,帮我看个腿骨。她神色倒是不如往常稳重,好似上次见着她这方模样,是在她与她阿娘离别之际,眼底掩不住神伤与悲戚,相与那次,这方却是慌张偏多,我想大概是怕脑袋落地。


在王府之中这样的孩子我见过许多,多数人在还未拿到俸禄之时,死在寒冬。阿玛从我年少起便不应允我管这些事儿,他说,晦气,那些人不值同情。我生来心肠软自是听不得这话,只能应着。心下那块却是如一块巨石死死压着,横竖在心头闷着,怎样都不适。焉私下躲过阿玛视线偷摸将这些孩子葬下,只为求个心安。


医师很快便来了,提着大药箱,两侧跟着两个孩童,我想应是学童。如今世道,如他们一般大的孩子基于少数饿死在隆冬与饥荒中,如今唱戏与医师恰恰成了他们的生存之处。医师为陈,在我有记忆时,便已在王府了。他一身棕色长袍,盘扣扣的紧严密合浑身披露出严苟,眉宇慈眉善目。他身后的两个孩子瑟缩着跟在他后面,模样似受惊小鹿,几分可爱几分僵硬,见着我又有几分惧怕。


陈医师恭恭敬敬朝我行礼,我使眼色让巽月同陈医师论说我如今情况,自个儿则举起添好的茶水一搭没一搭喝着。自满清入关,皇家便要求医师不可查看妇人皮外之伤,称其为不雅。尤其在王府这点格外看重。巽月简单同陈医师说着,我坐在上位,谛视陈医师,却见他眉头阒然紧皱又阒然松开;一会儿神情懊恼,一会儿又伏地上死磕头。二人说着有四分,见着停歇,抬手便赏出一掂银两,陈医师则捧着银两领着两个孩子磕了几个响头匆匆离开。留下得只有一味外敷伤膏。


院儿外雪俶尔停歇,巽月揭开药膏用指腹粘上少许,指腹轻柔涂抹与膝盖处。膝盖处稍红,药膏呈橘黄,落于红肿处一瞬清凉,接踵而至是炽灼。巽月力度自始至终力度是适宜的,待膝盖骨红肿处逐渐消磨,刺痛淹没与脊骨处,我才堪堪回神。


额娘不知在哪儿听到风声,踩着花盆底一路疾走到我这儿,见着我并无大碍长长送了一口气。


“你与你阿玛的事情,我已知晓,你阿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当知道,他的那番话你切莫勿要到心里去,他总归是你阿玛。”


我垂首拧着信帕子,却高兴不起半分。阿玛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是清楚,额娘这番话的言外之意我心里自是如明镜般敞亮。女不为政,遵三从四德,一生无为。


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国力衰微,国家兴办筹备洋务,自一八六一年先后创立制造厂、机器缫丝厂、五金厂、造纸厂多种。一八六五年洋务官僚于上海设立江南制造总局与翻译馆,译洋务工业必须技术知识和政法之书。八七年英美传教士于上海设立光学会,发行《万国公报》,出版不下百余书,其中不乏光、声、电、化等洋书,还有不少的社会政治和国际形势方面的洋书。


阿玛是少数赴美留学的学生,是实实在在的倡导“以西方之学术,灌输于中国,使中国日益趋于文明富强之境地”的一批人。我虽不知具体实施为几许,只是耳濡目染听到许多。九三年的《盛世危言》印发后,我时常在院中瞧见阿玛在手里捧阅,又时时发出赞叹之声。


经与书房之事,我便再也没同阿玛前提过过于国家政策问题。只是,在用膳期间,阿玛仍旧会提上几嘴。也不知是试探我,还是为了抒发自我感情。


02.


阿玛被重用了。他很是高兴,称皇帝开明,连着在府中阐扬几天。我听得耳朵泛茧,对阿玛被重用的事儿并不意外,如今局势只有重用新知识分子,才能破开局面,找寻新的出口。膳食间,阿玛提起上书之事,意思是: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四个方面,称赞上书之妙,连带几声赞扬。他只是提了提,便带了过去。之后,阿玛便在没有提到这事儿,亦只是在额娘口中听得几句。


一八九八年戊戌,四月,颁布“定国是诏”,百日维新开始。五月,诏立京师大学堂,陆军改练洋操,科举改试策论;八月,皇太后发动政变,重新垂帘殿训政。戊戌六君子下狱处死,而皇帝被禁瀛台,懿旨一切复旧。


而如下几日,阿玛脸色一直并不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般。额娘窝榻亲自照顾几日,情况方才有所好转。皇太后临政后,阿玛便没有在上朝。一时间众说纷纭,纷纷有人开始揣测太后之意,我想太后大抵是看在祖父辈伟绩,放过阿玛,万幸。


一九零零庚子,四月,义和团起义,入京师。五月,义和团焚正阳门城楼,杀德使克林德。同时间向列强宣战,并嘉奖义和团为“义民”借以御外侮。七月,联军入华,攻陷京师,京师沦陷,我们随皇帝、太后仓皇出逃至西安,才不落入侵略者之口。次年七月,签订《辛丑条约》。一九零五年,孙中山于日本成立中国同盟会,政府派五大臣出洋考察,掀起立宪运动。


一九零八年戊申,十月,皇帝逝于瀛台,次日,太后逝世。十一月,年仅三岁新帝即位,改国号为宣统。


阿玛仍旧老模样,用膳时分,思虑重重,眉眼间覆盖一层阴云久久不下。没多久,便迎来新帝登基大典,十一月初九,天气冷得出奇,紫禁城太和殿内却钟鼓齐鸣,一派雍雍穆穆的景象。新帝登基,阿玛一般大臣脸上并没有露出开心神色,咯咯忧心忡忡。太后和皇帝的相继崩薨,才使得周个大臣面容震惊。登基大典用阿玛一句话言,不成体统。新帝嚷着要回家,载沣只好宽慰称快完了快完了。


对历来迷信官员来说,这几个字无非是不祥之兆。


阿玛结束登基大典,匆匆便往王府赶。我如今正值宜嫁娶之龄,阿玛与额娘便开始为我物色好人家,如今的皇家嫁去得不到善终,在众多选择之下,阿玛将我嫁于城西一家的军警之家,称其为良婿。


我坐在闺房对铜镜高兴不起半分。城西严家,是街道边有名军阀,家族人数庞多,妻妾无数,对女子更是称之为物品进行交易,多数人落不到善终,死于权力之下。旗头之上插着翡翠玛瑙,巽月从院里小跑而来,上喘下气,我神色不悦,斥她不重仪态。巽月稍喘后,她跪于地上,神情慌张,以此同时,柳嬷嬷扶着额娘来到我院中,我起身恭敬行礼,额娘细眉微蹙,几分欲言又止。


“额娘,你要说便是。”话出口,我已是做足准备。嫁入严家于阿玛而言是极好的。额娘思杵半分,从柳嬷嬷手里取出一帖子交到我手里。


红色册子,烙印金色字迹,上面单单只有两个大字,聘书。是严家的聘书,我看得心里拔凉凉的,高兴不起半分。额娘拿着这聘书送到我这儿,多成是已谈好婚嫁事宜。我长叹一气,心下接受嫁入严家事儿。额娘注意到我低沉情绪,攥握帕子在我手背拍了拍,带着柳嬷嬷离开院子。


次日,便收到礼书。礼品足足三大箱,用四辆马车拉着,声势浩叹,十分惹眼。而在那晚我见到娶我之人。


阿玛让我装扮一番,红妆头饰皆装束,言有个好兆头。我坐铜镜前,面容些许憔悴,巽月与额娘则面上堆积成笑,与我比对鲜明。城西严家,有七个孩子,我嫁之人,排第三,顾人称严三爷。我对他并无印象,只是在额娘与阿玛口中听到许多,大多是赞扬之话,我便也当耳旁话听听。


宾宴宴客,由老大负责,他是拉颜氏的头子,家中嫡子。模样俊朗,惹不少官宦子弟艳羡,他早早娶妻,在城西一处住下,生的一儿半女。大概是拉颜氏传了风声,言,在阿玛那儿嘈嚷着妹妹出嫁,他迎宾客。阿玛自是拗不过他,只好应得。


府外吵嚷,老大、老四在外头笑脸迎宾。不多时,外头一声“严三爷到”兵戎之声纷至沓来。我立于院中央,分散的军兵中瞧见一人。中间那人真不入眼。尖嘴猴腮,肥头大耳,腰间别着一把手枪走起来摇摇晃晃,几分傲几分丑,和一桩桩冤案般无法直视。


阿玛听到风声,顾不得仪态忙应着把严三爷领到院里头,那模样和阿谀奉承的太监又有什么区别,我打心眼地便瞧不起他,以前便是,如今更是!阿玛带着他在我面前停下,我忍耐恶心,对那张不忍直视的脸恭恭敬敬的称呼了一声爷。那位爷是高兴的,连说几句,赏赏赏。大手阔绰拉出十几白银黄金,在阿玛面前赏了下去,很是荒唐。


阿玛脸色极冷,在原地看不出表情。我揣测他大抵是觉得严三爷此等做法,极为不雅。可如今这世道提雅字谈雅字也是无用功。严三爷,名为严梦,男性女名,听坊间传闻,严家老爷子喜女,偏偏家中妻妾,一连几个都是男子,愁的严老爷子上叹下气,在算命先生求来名字改试改不了,据说怕影响家运,三爷体大三粗用着女名自然落得口舌,他便不准他人称他为梦,只能喊严三爷。


听额娘话,今儿个穿了翡翠色袍子,旗头插着几个步摇钗子,和严三爷站一起怎样都违和。阿玛、额娘与严家老爷子在一旁商量出嫁事宜,而我和严三爷则退到一处。院儿里花园扬起一阵风,吹得步摇脆生生响。严三爷听着肚子对我上下打量,我些许不适便同他拉开距离,谁知他的模样和那些地痞流氓一般无二,拉过我在我身上上下其手,我想喊出声却被他捂住口。他掌心的厚茧生生磨的我疼。我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正厅灯火通明,狭隘的花园之中,我失去贞洁。


03.


阿玛得知这事儿起伏不大,只是对我的态度冷淡些许,额娘宽慰我,嫁过去便好了,嫁过去便好了。可真当嫁过去,真当能好?额娘没有应我,在我出嫁那天,披上红盖头那天,她说,莫要做自己,要做严家人,早日为严三爷生子生女。


唢呐响彻天地。我端坐在八尺红轿之上,没有半分笑意。出了昱王府,便是严家人。红绸缎之下我握着一个橘子,那是额娘在上轿前交予我。


橘子的寓意,多子。


唢呐之声由城东响彻是城西,轿子外头入耳皆是恭维。我就这样嫁入严家,成为严三爷第三姨太太。那夜,他又如那晚在昱王府后花园般凌辱我,一遍又一遍直到我气若微息才放过我,在哪儿之后我便也没有见过他。


严梦有三个老婆,除我之外是王家长女王宁,薛家二女薛平,三人之中属我特别,大概是身份。严三爷在那儿便没有来过我的院落,我身边下人,除巽月外其他人便被阿玛遣送回去。严三爷不来,地下下人时常议论,称我为”年老色衰“,我时常对着铜镜左右看上下看,想看脸上真的如那般所说的不堪。我在院子里常听下人来报说,大姨太太哪儿严三爷又送了好东西,二姨太太哪儿严三爷送了玉如意和翡翠玛瑙。得了东西二人又在府邸大肆宣扬,脸上就差挂着傲气二字。


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中华民国成立;二月十二日,皇帝逊位,封建王朝统治结束。阿玛追求的新世纪如他所想般实现。


严三爷在严府没了迹影,经巽月询问才知严三爷回去复命罢。严府日子一天天枯燥乏味,阿玛与额娘在王府闭门不出。没几日府院儿张灯结彩,各处贴囍,问了才知,严三爷又要娶妻,这妻出身为妓,因面容姣好,被严三爷在大鸨手里花重金买下,说是娶妻,倒不如是交易。


婚礼办得极为简陋,只是让她穿了一身红衣入了洞房罢了。很是寒酸。近来几日,我身子极为不适,食不下咽,寝不安席,连着几日都是如此,即是抓药仍然不见好转。严老太太得知这事儿急忙忙从大庙里出来,又请来医师为我把脉,这一诊,才知我有喜了,已经三月月龄了。


老太太喜上眉梢到处传扬,我的伙食便又好了起来。我有喜这事儿于严梦来说,并无太大波澜,他似乎对于这件事儿并没有得子生喜的感官。大姨太太时时到我这儿讲严三爷风花雪月史,讲他年少疾驰马场,玩弄女人心,让多数女子在他身下承欢,不少人为了进严家大家族不惜拿孩子求他进族谱,哪怕她死在外面。


王宁一副惋惜之情,讲到严三爷又蒙上一股雀跃,脸上熠熠,十分夺目。王氏与薛氏是京师有名儿的美人,上门提亲者无数,也不知这儿严三爷拿了什么药取了这两大美人。从老鸨手里买下的姑娘是芳园有名妓女,大抵是技术上好,伺候严三爷频频点头便将她买下。一些人家中山珍不吃,偏偏要尝素餐。他亦然,阿玛也亦然。


王氏好长日子没来,没听她讲严三爷旧事我倒是有些枯燥。许是怀胎在身,膳食却是一天比一天好,顿顿好料,吃的我有些腻,总觉嘴里哈出气都是一股绵密的草药味。长时间闭门不出,嘴里总觉得缺点什么,忽的想吃城外的绿豆糕,甜而不腻的绿豆糕单是想我便馋的不行。


同巽月说后,她又命他人去买城外的绿豆糕。城西至城外不过半个时辰,绿豆糕很快便买回来。绿豆糕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码到一起,和宫里表演叠罗汉一般。近来年,天气严寒,怀胎在身的我身子骨自是不如前些年,出门便要披上大衣,以防畏寒。听得院儿下人说,严家小少爷留学回来了,在老太太寿宴那天露面。对严家小公子的印象,单单只是停留在人俊美方面,听得他生的俊良,剑眉星目,待人和善。小少爷十五岁便赴美留学,这一待便是十年。学成归来,严家不论是谁都高兴。


一晃到了老太太寿宴,我早早命巽月备好寿礼挺着大肚在门儿院候着。老太太寿宴是家中大事,需每人都要到场,如若不到,那便是对老太太的不尊重,对老祖宗得亵渎。


老太太少见穿一身红色,在一众素色之中很是惹眼。此次寿宴来了不少社会人士,不乏宋家、贺家、马家、张家等,贺礼一顶一好,老太太全程嘴角微张从未合上,我打小便不喜这事儿,这种宴请宾客的寿宴向来便是极吵的。我命巽月搀扶我至凉亭,又命她备好茶水与糕点,在身旁候着便是。


晚间适宜微风,我揣着肚子时不时捏起几处糕点放在嘴边吃着,糕点入口即化,和皇家糕点相差无几。正厅外人群络绎不绝,厅里灯火通明,我吃的有些乏,便让巽月把余下的糕点收拾走,自个儿则捏住帕子擦拭嘴角。进来几日嗜睡厉害,每每用膳只是吃上几块,困意便上了心头。


“凉亭可还有人?”一道询问,冲散我弥留脑底的困意,循着声音回眸,我看见一人。蓝色长袍,头戴圆形礼帽,脚踩一双乌黑油亮的牛皮鞋,很是精神。我些许看着入了迷。


“格格,格格。”巽月出声将我喊回神。而他已经坐在我的对面,吃着桌上摆放水果。我蹙眉不解朝巽月看去,巽月如今聪慧,看出我的不解,俯下身子同我解释,“这是,小少爷。”


小少爷?


我打量他,他确实与周边人装扮不同,很新颖,很别致。


“你是?”他问,我启唇便要回答,他却抬手打断,“让我猜猜,你是三哥的第二房太太?”


我摇摇头否决。我并不喜欢几房太太这一称谓,会使我觉得我不是我。


“那你是?”


“晚秋。”他眼有不解,接上那句话,我说,“晚秋,三姨太太。”


我先是我,才是其他的。


他默不作声了好久,半响才对我伸出手,“严浩翔,严家小少爷,你的弟弟。”我捏住帕子僵住不动。严浩翔忽地笑了,在我面前鲜亮起来,又将手朝我面前近了近,“这是美国礼节,代表,我很高兴认识你。晚秋。”


他的话蛊惑极了,像是带着水钩子,沟的我心里痒痒的,刺挠挠的。我学着严浩翔模样摘下护甲覆在他宽厚的手心之处,“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严浩翔。”


墨台升明月,明月照人心。


04.


与严浩翔相识后,他便常常到我居住处,拿些在留洋间买下的物件供我玩乐。每次来便是换着法子哄我开心。他与我见过的男人都不同,他是鲜艳的,是瑰丽的,是耀眼的,是遥不可及的。严浩翔来我这儿来的越长,严梦对我便是狠狠的唾弃,像是要把他在军营中学来的秽物全部发泄在我身上。


严浩翔反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严梦每次对他警告,他在我这里便待得愈久,故意对着严梦这样干。严浩翔知晓我有孕在身,更是变着法子为我准备大补汤药,好不容易消散的草药味又在嘴边弥留。我曾对他央求,不要再准备汤药,孩子一出生自带药汤味儿,很不好。谁又能料到,严浩翔说出这番话,“这是为你准备的,不是为了他。”


我话到口中,说不出半分,便由他去了。


一九一九年,五月四号,爱国运动爆发。学生、工人游行示众。那晚,在奋起反抗的游行中,我产下一子。老太太很高兴,高兴的嘴角合不拢。生子我力气用尽,见到严浩翔后我才送下绷着神经昏睡过去。


再醒来,床铺前只有巽月一人。孩子也没了踪影。巽月朝我解释说,老太太觉得格格年纪尚小,不会照顾孩子,便将孩子交给大太太照顾。我筋疲力尽,只觉得是个笑话,生下孩子不在自己这处,要认别家做娘,这不是笑话又是什么。我情绪激烈,几番要下床都被巽月哭喊着按到床上,她说,格格呀,你就认了这命吧!接受吧!对你对严家都好呀!


身下流出热流,滚烫滚烫的,我便在没了意识。之后再次醒来,床铺前多了一人,是严浩翔。他眼睛里流露着悲悯,我看着实实在在心上一击。


“阿严,孩子不在我身边,孩子不喊我娘。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已经不清楚我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想抓住靠近身旁那双手,紧紧抓牢。


“晚秋,要听话,听话才有好果子吃。”我似懂非懂的点头,在严浩翔注视下沉沉睡去。


产下君智后,我元气大伤,平日用膳提不起精神,整个人愈发消瘦。严浩翔自那儿之后没有来过,仿佛我与他之间是大梦一场。


我惯常坐在摇椅处,和巽月诉说前朝往事,许多人都说我疯了,是因为孩子疯了。可我觉得,我是正常的。巽月在我这里每次都哭,可我又不知道她为何哭,我问她她却说不出个一二三很是没劲。


严浩翔送个我的洋机子,如今连个影子都照不出,巽月让我扔掉,我却舍不得,总觉得他在心中格外重要。


十二月北平下了一场大雪,在大雪纷扬之下我又瞧见了严浩翔那张脸。俊美的,犹如周炼霞笔下人物。


无人知晓我葬于何处。只道:世事多无常,吃人不吐骨,落尽子规啼。


END.


参考书籍:《大清十二帝》、《中国近代史重要历史时间表》、《采桑子》等。

[严浩翔]玫瑰少年//黄昏别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