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降临庭院 塞勒姆》【4】

第5节 第二日(前篇)
“早上好哦,喀尔刻亲~”
咕哒子打着呵欠,但不失礼仪地向餐厅内准备着早餐的神女打了招呼。这里说是餐厅,其实只是间简陋的石室,中央摆放的石桌与石凳也很粗糙,只能从摆放的位置与大概的形状确认其用途。
丰美的神女却露出意外的表情,她轻微抖动着闪亮的双翼,绚美的虹霞从轨迹中浮现。她的语调就像诗歌一般婉转柔丽,拥有明丽长发的女神开口了:
“年少的御主啊,
你的老师是谁?
你的父母又是谁?
此事让我惊奇,
你知道我的身份
也知道我的经历,
为何你还能像个愚人,
轻松把我的名字呼唤?
在我的休刻翁里,你
难道不怕变形的魔药?”
这是来自神代的例行公事般的问询,咕哒子已经不是头一回遇见文化环境差异如此巨大的英灵了,所以她轻车熟路,知晓与之相处的方式,尤其是出身高贵的女神。咕哒子在石凳上坐好,摆出合十的姿势,念出“我开动啦!”,向喀尔刻感谢这顿总算飄着点青菜叶子的燕麦粥。
坐在身侧,神色间有些犹豫的帕拉塞尔苏斯最终还是说了:“御主,请放心,这里面没有魔药。”
“你的名讳是什么?
后世的炼金术师?
是什么样的神祇
赋予你这样的傲慢?
哪怕是健硕的英雄,
也无法逃离我的拌药。”
咕哒子微微抬眼,偷瞄了一下喀尔刻。
即便是有些生气郁闷,赫利俄斯闪耀的女儿依旧光彩夺目。
但已经在迦勒底见过各种女神与绝世美女的帕拉塞尔苏斯波澜不惊,礼貌地放下汤匙,用不值一提地口气说道:“仅仅是个有点名气的炼金术师罢了……”然后,他慎重地检查了措辞,用拉丁语说:“上帝赐福给我,叫我能炼制灵药。除此以外,我并无蒙恩。”
“喀尔刻亲,其实,”咕哒子有些为难,不忍戳破这个幻象,但还是残酷地下了手,“你的‘道具做成’等级没有霍恩海姆老师高……”
“(???可是我有A级啊?)”
喀尔刻怡然自得的神情僵住了,诗歌般的语调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不可能,我的魔术是赫卡蒂女神亲授的!连希腊的英雄都无法抵御!”
“在下不才,‘道具做成’只是区区EX级而已……”
帕拉塞尔苏斯沉静谦虚的态度与语言内容反差过大,让喀尔刻觉得莫名地恼火。但是察觉到在自信的魔药上失去了优势,喀尔刻只好讪讪地笑了笑,想转移话题。
“咕哒子,你……”
喀尔刻又意识到这是另一个尴尬的话题,但女性的好奇心是汇聚雷云的宙斯钦点的。
“——是怎么发现我不是真的美狄亚的?”
“这个很简单,”咕哒子也回以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看向帕拉塞尔苏斯,而后者也无奈地笑笑,“我让他仔细观察下,就明白了。”
“嗯?炼金术师,你与美狄亚那丫头很熟吗?”
“不,”帕拉塞尔苏斯露出不忍的神色,斟酌着语句,“我检查了第一天构筑的阵地的情况,您的‘阵地建造’……嗯……嗯……只有B级吧?水平还不能建造神殿,但可以开凿大规模的阵地,想到您的艾尤岛,其实那时我基本就猜到是您了。”
“建造阵地——其实是在试探我?”
喀尔刻感到惊吓,不知说什么才好,鹰之翼也在扑扇扑扇地表达自己激动的情绪。
“连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咕哒子?”
“并……并不是……”
“真坏……炼金术师你的阵地——”
“在下只有区区A级……顺带,美狄亚小姐也是A级……”
“那丫头怎么把精力都放在阵地上,交代过她要多在魔药上下功夫的吧!怎么能荒废了女神赫卡蒂的药术?”
“其实,美狄亚亲的道具做成也是A级——”
咕哒子开始没心没肺地补刀。
“迦勒底里面还有一位来自近代的侦探先生,明明是Caster,却是Ruler职阶,拥有EX级阵地建造呢!有位说书人小姐还是A++级呢!还有啊——”
“还有!?——呜哇,不听,不听,猪仔念经!”
珀耳塞伊斯高贵的女儿捂住耳朵,可怜地用翅膀遮住面颊,抱头蹲防。这幅窘迫的样子让咕哒子的良心隐隐作痛。在魔术的基本功上被彻底打败的喀尔刻感觉在无形之间,对自己的侄女丢尽了脸面。双手遮住羞红的面颊,背后的翅膀也毫无精神地耷拉着。
“唔唔唔,好过分……这样下去,我不就像是守旧不化的老魔女一样了吗……不要啊……没办法了,只能更加努力地祈祷、学习了,我才不要被当成老旧的魔女!”喀尔刻握紧了小拳头,暗中向月缺之女神赫卡蒂起誓,要抓紧降临后的时间学习。
“拜托了,喀尔刻亲——”咕哒子放下了汤匙,正视着丰美的女神的双眼,双手做出请求的姿势,“请您继续协助我们吧,这次征途我们不可能缺少你的帮助。”
喀尔刻赶紧擦干不争气的眼泪,抬高了雪白的脖颈,傲然道:“那是自然。旅途中的英雄啊,就让我大魔女喀尔刻来给你提供建议和帮助吧!快点向我求助吧!”
“好的,那么今天就请您继续愉快地驻守阵地呢——走吧,霍恩海姆老师。”
“咦咦咦?——不是要带我一起去吗?”
“哦,这么说您会占星术吗?”
“巴比伦的技术?不会——”
“走吧,占星术师霍恩海姆老师。”
“……好过分……好过分……”
“霍恩海姆老师,您觉得魔神柱为何要持续屏蔽我们与迦勒底之间的通讯,还要做出拟似受肉与记忆干扰这种麻烦的事呢——它仅剩的魔力应该不多了吧?”
根据阿周那指示的方向,咕哒子与帕拉塞尔苏斯一起向密林的南方走去,山之翁当然也隐匿着跟随在后。
“我不敢妄加揣测,从前也确实未有魔神柱施加如此拐弯抹角的负面影响……但是,如果我是要对付敌人,我构建阵地肯定是希望带来无路可逃、无人可求的绝望感吧?——微末建议,请见谅。”
“没关系的,”咕哒子拨开干枯的高草,直言道,“按教授说的,比起绝望感更值得关注的是敌人清醒时的算计。换言之,魔神柱害怕我们的信息交流,不妨认为它的干涉范围十分有限,只能在塞勒姆之内完成,所以把我们与外界的联系遮蔽,主要是为了减少结界之内的外来变量。”
“因为在外面直接阻止我们进来太难了,所以不妨直接以‘放我们进来’为前提思考计划?确实,这次毫不掩饰的特异点也符合这个设计。但恕我直言,这么做是否太冒险了?对我们、对魔神柱来说,都是如此。”
“是啊……”咕哒子边走边拄着下巴回忆着,“我在进来之前问过了贤王陛下、凯撒、羽蛇神姐姐、教授与福尔摩斯先生等人。内容现在倒是能隐约回忆起来了,果然……那五万市民都——”
维持如此巨大的结界,若劳姆将魔力最经济化,那么这五万人的下场可谓凶多吉少。
“您太担心了,现阶段还是别考虑这种事比较好。”
“契约者哟,吾等已然抵达位置。”
咕哒子走出高草丛,来到一条偏僻的小径,一眼就看见道路中间有一个陷阱落穴。陷阱落穴的边缘与内壁都光滑无比,呈现出几乎完美的圆形。
“升起来吧,下面应该有东西。”
按照咕哒子的指示,帕拉塞尔苏斯调动土元素,土层隆起,穴底抬升,原本隐藏在阴暗中的物体暴露在阳光之下。在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两具尸体。衣着还保留完好,肉眼可以确认属于塞勒姆乡民的服饰。
“抱歉了,爷爷,您能确认死亡的时间吗?”
根据福尔摩斯的教诲,这两具尸体还没有彻底干尸化,死亡最多不会超过三四个月。但如果要精确一些,咕哒子就无能为力了。
“沾染死亡已有一些时日,119天零4时——这点确定无疑。”
行走于死亡的剑士感应了尸体上的死亡,迅速作出了判断。
“……死法呢?”
帕拉塞尔苏斯拂去落叶与泥土,掀开粗布衣物,道:“锐器刺伤致死……但我没有看见凶器在附近。”
“嗯……为什么整个森林与塞勒姆,只有这一处暴尸荒野呢?”咕哒子蹲了下来,双手合十,“逝者安息,无意冒犯。”说着,她伸手将从其中一具尸体口袋里落出来的怀表拾起,帕拉塞尔苏斯也凑上来细看。
咕哒子翻开怀表看见了内侧的铭刻,辨认已经老旧的凹痕,似乎是手刻的,念道:“约瑟夫……Wi——看不清了,还是老师来看吧。”
帕拉塞尔苏斯接过怀表,先将一层细沙洒在凹痕上,闭上眼睛,细细摩挲。
“最后面是ms,连起来是……约瑟夫·威廉姆斯!——御主!”
“我知道……”
咕哒子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怀表,不知是激动还是别的情感驱使着她,反复抚摸着这怀表的刻痕。
“这两具尸体是阿比盖尔的父母吗?——咦?”
帕拉塞尔苏斯有些奇怪,男性尸体的腹部与胸口都发现了致命伤的痕迹,衣襟上还有昔日汩汩流出、如今已经干涸的鲜血,而女性身上只有脖子部位有明显的穿刺伤,但上衣没有任何血迹。曾做过多年医生,见过许多尸体的帕拉塞尔苏斯伸手解开女性的上衣,发现内衬也没有干涸的血渍。
“……不是颈动脉出血过多而死的吗?”
“怎么了?”咕哒子也注意到了帕拉塞尔苏斯的意图,“尸体有什么奇怪的吗?”
“御主,您看,这具尸体的脖子伤口周围没有出血的痕迹,要么是死后再伪造伤痕,要么有意先被人放干了血。”帕拉塞尔苏斯看着咕哒子的神情,等待她的认可。
咕哒子闭着眼睛沉默了数秒,才断然说:“我现在不认为美洲原住民是凶手了——验尸吧,希望还能有线索等我们到今日。”
帕拉塞尔苏斯用魔力构成锋利的水刀,割开尸体上紧紧缠绕的皮革织物。紧接着,在场的人都愣住了,甚至连山之翁也略感惊讶。
在这可怜的女子的腹部,准确来说是肚脐下方,皱缩的枯色皮肤紧紧靠拢,干瘪的肌肉凹陷,露出可怖的伤痕。一条条触目惊心的凸起的细密肌肤纹理,呈顺时针螺旋形,在腹部勾勒出无可名状的可憎图案。
那是一条类似胎记的疤痕,长条状,颜色黝黑,比之周围枯黄近乎泥土的尸体,看上去更加阴森。尸体正面的肌肤几乎都被这无数道起皱的纹理覆盖,就像是以小腹的那道疤痕为中心,皮肤被人掀起,扭曲成了顺时针的漩涡。无疑只有最残忍落后的巫术才会用这种方式折磨一位女性。显然,脖子处的伤痕只是为了掩盖身体正面,一直延伸到了咽喉部位的邪恶纹理漩涡。
此时,帕拉塞尔苏斯注意到尸体的身下压着一个盒子,他谨慎地拾起,反复检查术式的痕迹,直到咕哒子镇定了情绪,才交给她。
“这兴许能表明更多的信息,其上没有术式的反应。”
“嗯——”
咕哒子拿起这个盒子,察觉到这个盒子是木头材质,诞生自精细的手工雕刻。
——然后,她的意识就断了线……
我在一个满是灰尘和阴影的大阁楼里找到了这个盒子。它躲在一个高大柜子的某个抽屉最里面,已经被人类遗忘很久了。那是一个边长大约三十厘米的正方形盒子,上面雕刻着恐怖的哥特式浮雕。因此,我毫不惊讶为什么自先祖以来,再也没有人敢打开它了。
当我摇晃盒子时,寂静地没有一点声响从内部发出,倒是有一股早已被遗忘的神秘的异香散发出来。盒子有一个传说,其中盛放着打开并非是这世界上任何一扇门的钥匙。父亲根本不知道这个盒子的存在,它被生锈的铁丝捆绑着,而盒子上难以打开的锁也找不着钥匙。
后来,一位老仆人用蛮力打开了这个雕花盒子。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浑身都在颤抖不已。因为那雕花上的狰狞面孔无时无刻不在不怀好意地睨视着他,还令他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熟悉感……
盒子里面首先是一卷褪色的羊皮纸。羊皮卷很长,上面用古代的苇秆写着某种未知而古怪的象形文字。而在羊皮卷底下,是一把失去了光泽,刻着神秘的蔓藤图案,却无可辨认出自何种文化的银钥匙。
慢着,等等——
是谁在看呢?
是谁在做呢?
我——
我是伦道夫……
不,
我是……
我是咕哒子!
啊,声音!
有人在——
“御主!御主!请张开嘴——”
帕拉塞尔苏斯正在给自己喝药。
“契约者哟,请听真主的声音,于此赐下祝福……”
爷爷在祈祷,获得真主的帮助。
浑浊不堪的意识逐渐清晰,自我在大脑里逐渐成型,
即使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但记忆与智能还只是温润的水流在思绪里渗出。
这种感觉就像熟稔的潜水者正在缓缓浮上,从海里仰视水面薄薄的日光。
——我原本在干什么呢?
好似悠游于深海,好似被羊水温暖地包裹。
回归起始,忘却出生。
没有自我,没有意识。
只知深海,物我消融。
啊啊——
我明白了,这是梦啊……
我在梦里,成了谁?
谁在现实,成了我?
——光线逐渐明亮……
第6节 第二日(后篇)
“我刚刚是怎么了,”咕哒子扶着脑袋,躺在帕拉塞尔苏斯的怀里,脑中昏沉的睡意还残留着,“我是不是睡过去了?”缓缓对上焦的双眸看见了跟前跌落的木盒,上面没有锁,兀自打开着,羊皮卷滚落在一旁,盒子里面空空如也。
“您刚才拿到盒子就昏倒了,果然这上面有魔术吗?”
“等等!不要毁掉它!这非常重要!”
咕哒子制止了山之翁的行动,不顾两人的阻止拾起了木盒。
无事发生——
咕哒子喘着粗气,耳畔的蜂鸣声不曾远去,视野忽明忽暗,大脑就像是生锈的机器,怎么用力思考、回忆都运转不起来。
虹色——
虹色——
漫天的虹色——
视野被虹色的光覆盖,然后倏地——
消失不见。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假象……
咕哒子在原地无话地站了许久,直到确定自己不会随时倒下。随后,她捡起了羊皮卷,放进木盒里。画十字后,拾起了男性尸体手中滑落的十字架。
“霍恩海姆老师,葬了他们吧。”
“御主……您真的不要紧吗?我认为全身检查必不可少。”
“有道理。”咕哒子机械地回应道。
她没有回头,只是出神地看着那可怖的印记,喃喃自语:“这个形状——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树丛的摩擦声——
“契约者哟,有人向着这里来了。”
“是敌是友?”
“不能确定,但吾感到了精灵‘镇尼’的气息,毫无疑问与伊斯兰教与阿拉伯地区有联系。”
山之翁直视着树丛耸动的方向,然后从中走出一位身披华丽的红色长袍,装饰以细致金边的高挑女性。然而,在场的山之翁与咕哒子都见过这位女性,她便是本该已经死去的黑人女仆——提图巴。
对方看见在场有两人,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或者不满的情绪,而是直接走到了两具尸体旁边。咕哒子阻止了想要动作的山之翁,默默地看着她。
提图巴将死者的衣服掀开,又重新裹好,然后凌空挥了几下手指,将尸体送入了土穴。
“愿神与你们同在,送你们上天堂——愿无所不在的神在锡安的哀悼者中安慰你们的亲人。”提图巴用严肃沉重的语调,庄严地诵读了古希伯来语的文句。只见泥土自行跃起,将两具尸体掩埋。
“你们似乎不太惊讶我还活着呢,”提图巴转过身,向咕哒子说道,“一点也不惊讶我的出现?”
“契约者哟,她是一名从者。能感觉到犹太教的魔术基盘,但也包含了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山之翁的声音在低语,咕哒子点了点头,她已经对这位从者的真身有点轮廓了。
“别在这里说,来我的阵地吧。”
提图巴转身离开了,毫不犹豫地将背后朝向三人。
“我们去吗?”
咕哒子坚定地点点头,道:“必须去!非去不可!”
跟随提图巴的脚步,穿越了数百米的丛林,数人行至一个泥土的洞口。
咕哒子首先带头走了进去,帕拉塞尔苏斯紧跟在后。
洞穴内的空间很小,但四周的墙角棱角分明,桌椅剪裁都十分精致,墙壁与天花板都经过细致的处理。在洞穴的尽头,点着七枝烛台,下方还铺着绘以六芒星的洁白麻布。尽管饰物简单朴素,但宗教氛围浓厚,仪式感强烈,分外庄严。
“不用太拘谨,”提图巴提醒道,“我时代的人们还没那么多禁忌,随便坐吧。”
“虽然感谢,但是不用了,”咕哒子谢绝了邀请,“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信息,之后就不再叨扰。女王陛下。”
“……哦,”提图巴露出赞许的笑意,上下打量了咕哒子,“果然跟魔术预言的相一致,是个智勇双全的孩子呀,真讨人喜欢……正如你所想的那样——行吧,你问吧,虽然我已经知晓了你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埃德蒙·卡特是阿比盖尔的舅舅吗?”
“这个问题真是浪费,只有三次免费机会哟,小咕哒子~”
提图巴晃了晃竖起的食指,嘴里发出啧啧的叹息声,似乎在替咕哒子感到惋惜。
“阿比盖尔的父亲是威廉姆斯姓氏,而埃德蒙是卡特家,明明被她称之为叔叔的帕里斯牧师,却属于她母亲原本所在的帕里斯家族。”
“亲属称谓是反的?”
“这是第二个问题吗?要小心斟酌哦。”
咕哒子的嘴角抽了抽,拒绝道:“不,我已经知道追究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了。”
“聪明!免费赠送一个答案吧,其实埃德蒙·卡特与阿比盖尔的母亲是有关系的,其母亲曾在卡特家工作过一段时间,可能两人初识是在那个时候吧。”
“第二个问题,是女王陛下自己扮作女仆,还是说……”
“这个问题恰恰相反,我是被逼的……”提图巴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说道,“我进入结界后就被束缚了,强行被添加了角色位置,直到我被处刑……半夜我在泥土中惊醒,此时我才从魔神柱的掌控中得到解放。”
“如果真的照您所说,那么魔神柱随时可以杀死您,但它却没有动手?”
“说来真是惭愧,”提图巴闭着双眼稍微回忆,“应该如此。”
“第三个问题——”
“最后了哦!”
“……知道。请问您在未来看见了什么?”
“这个问题真是难以回答,”提图巴认真地看着咕哒子的双眸,倒映出自己的人影,“说实话,这个问题没有意义。知道未来后,再去行动,就会让原本的预言失去意义。”
“说出来之后……”
咕哒子的思绪确确实实地抓住了什么。
“——未来就会改变?”
“没错。未来视分为绝对未来视与相对未来视,而绝大部分未来视都是相对的。其前提是:‘所有对未来的预见者不会利用预知得来的信息去行动’。不然,知晓未来者的行动必然会改变未来,原本的预言也就不复绝对了,只是相对的。”
“——所以不能说出来?不能说……”
咕哒子立即跑了起来,甚至都来不及谢过提图巴。
“失礼了——爷爷快走,回塞勒姆去!跟上我们,霍恩海姆老师!”
山之翁强壮的臂膀拎着帕拉塞尔苏斯与咕哒子,离开山洞,开始全速飞奔。时间刚好,仿佛一切都有计划安排——离开山洞,三人就立刻听见了苍鹰的雄叫响彻云霄。雄鹰振翅翱翔,在发现他们之后俯冲而下,宛如失坠的流星,贯穿厚厚的密林。
“喂喂,咕哒子!”
情况紧急,喀尔刻的声音也有些匆忙。
“刚刚新的判决执行了。维特利家的那个老爷子被绞死了!”
“什么?!”
帕拉塞尔苏斯、咕哒子都愣住了。只有山之翁处变不惊。
魔术师被普通人绞死了?
“爷爷!更换目的地,全速移动!目标维特利家!”
“喂喂,等等!桑松他跟我们说,是你指示我们不要阻止的。但我想联络你,结果我们没找到你的魔力讯号。你刚刚在何处?”
树林飞速地后退,山之翁沉重的步伐在地面上踏出咚咚的巨响,好似平地滑翔一般,飞驰在林间的小径上。苍鹰压低了高度,紧随在山之翁的身后。
“可恶!我们刚刚是在示巴女王的阵地里,所以你没找到我们!”
“哈啊?示巴女王?哪里冒出来的?喂喂,圣乔治你不要抢我的位置,你等会儿——我还没说完——”
“等会儿联络,但喀尔刻你快根据笔记上的星图,准备好相应的星相盘。”
“——准备好,吾要跳跃了。”
山之翁在奔跑之中猛然停止,双腿下压,一股莫名的巨力在积蓄着,宛如绷紧的弓弦,大地也承受不住这股压力而呈现蛛网状的裂纹。然后,迅捷如升天的火箭,黑色的流光猛烈炸起。如天际迸发之流水,黑色的闪电以不可阻挡之势坠入维特利家背后的树丛,如同晚霞落地,没有惊鸟,没有一点声音。
而苍鹰早就跟丢了这群人。
“呕——”咕哒子的胃部翻涌,比潜水时极速上浮的水压昏厥还难受,“爷爷的筋力真的只有B级吗?怎么削弱了还这么——呕……”
“对吾的削弱较少罢了——其实吾也不曾知晓自己的数据。”
“请喝这个,能解除眩晕的状态。对物理压力造成的尤其有效。”
咕哒子接过帕拉塞尔苏斯递来的试管一饮而尽,终于站在了稳固的地面上,天空也不再旋转了。
“我们快上去。趁一切都还在!”
魔术结界的意义早就不大了,咕哒子带领两位从者强行闯入到三楼。
书房中十分寂静,空无一人,与昨天来时并无二致,一点也看不出战斗或争执的痕迹。
“难道老维特利是在别的地方被捕的?”
咕哒子歪着头想了想,走到老维特利的书桌前,干净整洁的书桌上没有别的杂物,只摆放着一本书。这仿佛就是在明示这一本书的特别与可疑。帕拉塞尔苏斯将咕哒子护在身后,紧紧地拉住她,道:“小心,这里有强力的魔术陷阱,估计是防备窃书贼的。”
“能解除吗?”
“为什么要解除?”
“不管是被无知的村民拿去,还是被魔神柱使用,这些结界只会碍事。更可能会伤害其他无知的村民——况且,我们需要确认记录——”咕哒子的脸色有些可怕,“我们需要知晓一个古老的渎神仪式。”
“那……那里面才……才没有……那种东西呢!”
孩子的声音,咕哒子已经十分熟悉了。转过身去,只见拉维尼亚沾满泥土,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口,还扶着墙气喘吁吁,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紫色红潮。
“御主,她……”
“我知道,”咕哒子点了点头,毕竟拉维尼亚才是老维特利之后裔,维特利家知识的合法继承人,“我没有强行掠夺的意思。”
这话由一个“来自时钟塔”的魔术师说出来真是没有说服力,更何况这还是混乱的近代早期的偏远塞勒姆。拉维尼亚没有敢继续说话,只是连滚带爬地躲进书堆的后面。咕哒子知道自己是得不到信任的,所以试图用语言说服拉维尼亚都是白费功夫。
死去家主的魔术师家族仅剩一个小女孩作为末裔,随意相信其他任何魔术师都是天真过头。尽管咕哒子还没有机会认识到魔术师的黑暗与残酷,但拉维尼亚早就知道了。所以她躲藏着,不再说话,生怕别人以为她看过那本书。
“解除了魔术陷阱吧。”
“可是……”
咕哒子明白帕拉塞尔苏斯想说什么,解释道:“不然那孩子也拿不到家族的魔导书。”
“……我知道了。”
光芒亮起,昨日洒下的细碎的泥尘渗入沾满油脂的地板,原本存在的人造生命体的陷阱就破碎了。崩碎的玻璃声释放出来,拉维尼亚尖叫着捂住头缩起身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爷爷花费一生时光设下的陷阱一瞬间就破碎了,她慌乱失措,只知道惊恐地拼命往墙角挤,恨不得像廷达罗斯猎犬那样钻进角度里去。
“走吧——”
咕哒子离开了,没有跟拉维尼亚多说一句话。
此时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只有远远离开才让人心安。
“霍恩海姆老师,您等待喀尔刻送来星相盘。之后,开始推演1680年2月2日‘圣烛节’那晚的星图。我们的未来就交到您的手上了。”
咕哒子郑重地对帕拉塞尔苏斯下达了指示,后者能够看出咕哒子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感受到这份未来的重量,帕拉塞尔苏斯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但是,咕哒子亲切地抱住了帕拉塞尔苏斯,似乎要给他以力量。
“是,定然不负厚望!”
帕拉塞尔苏斯感受到重重的一抱,他没想到御主会使这么大的力气,差点把他推倒。然而,咕哒子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甚至连他的话也没有听到,只是自顾自地——
“走吧,去看看阿比盖尔吧。魔神柱的计划的薄纱就要撕去了……”
幕间三 帕拉塞尔苏斯的幕间
……我一直都是一个平凡的人。
我,菲利普斯·奥里欧勒斯·德奥弗拉斯特·博姆巴斯茨·冯·霍恩海姆——
一个平凡的炼金术师、占星师、化学家与医生。
毕竟,我太愚蠢了——
竟然到我的生命最后,
我才明白这一点……
哪怕我超过了塞尔斯;
哪怕我创造了医疗化学;
哪怕我再发现了四大元素;
哪怕我再发现了三大原质;
哪怕我创造了人造人技术;
哪怕我炼成了贤者之石;
哪怕我书写了数本原典;
哪怕我发展了苏黎世派炼金术的顶峰……
我,始终是一个凡人……
当我看见赤色的光辉在坩埚中闪耀,
我知道我得到了上帝的祝福,
让我抵达了所有炼金术师
梦寐以求的终极完美的境界。
当时,我不满足,
我还要抵达根源。
我已经征服了时间,
获得了超越凡俗的永恒。
那,为什么?
我感到永恒的生命
是如此的虚无?
现在,我明白了。
我一个人的永生,
并不是我想要的永生。
上古上帝让人活到数百岁,
却依旧让人类多多生养。
啊,
我的技术的后裔们啊,
我的知识的传承者们啊,
你们才是我的永生。
上帝知道我不会使用那赤之究极物质,
所以才把无穷时间的门交在我的手里。
当衰老合上我的双眼,
当死亡触碰我的指尖,
我看到了新的世界。
啊,
我的友人们,
我的前辈们,
你们都在这里啊!
走过匆匆的岁月,
历史经过了无数的贤人智者,
我不过是万古年轮中淡淡的一笔,
生命所带来的此生让我傲慢无比。
当我失去了它,
才知道
前尘往事多么无足轻重;
人间恩仇多么微不足道;
个人荣辱多么轻如鸿毛。
但即使如此,
忝列天国的我,
也会为所有的后继者祈祷。
当我再度在人间睁开双眼,
看见了眼前的少女,
青涩、不成熟、迷茫、不知所措,
但是执着、坚韧、顽强、拥有信念。
我知道我不是圣人,
没有直接沟通上帝的资格,
不过我真的明白了——
为了惩罚我的傲慢与妄执所带来的罪业,
上帝要我为正义的事业奉献第二次生命。
更何况,
啊,
我的魔术的后继者啊,
你正是我存在于历史与未来的证明啊,
仿佛,我永生在人世……
愿您的未来充满祝福……
帕拉塞尔苏斯无言地看着星盘,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俯首,一会儿提起手腕,一会儿又抬起笔尖。就像是被勾走了魂的傀儡,他坐在帕里斯牧师家的客厅里,盯着天花板的角落怔怔出神。
此时帕里斯牧师连夜出去参与法庭了,只有阿比盖尔与咕哒子两个人类在此。
帕拉塞尔苏斯在星相盘上确认了1680年7月12日的星相图,确认了占星学上的意义,开始逆推受孕的日期。这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甚至是不可能的工作。但如果假设受孕日期是2月2日“圣烛节”,这个特殊的日子的话,那么验证起来就太轻松了。
结果让人沉默。
帕拉塞尔苏斯烧掉了所有的运算记录与草稿纸,将星相盘攥在手里捏碎,只将确定无疑的答案铭记在心。这个问题的“是”与“否”,将牵涉到塞勒姆的全部故事的核心,将触及魔神柱的全部计划的基点。
这就是未来的重量,帕拉塞尔苏斯从未感觉到如此沉淀的担子。
他离开了椅子,抬步上楼。
一步步地接近最后的报告。
来到二楼,帕拉塞尔苏斯听到了房间内的谈话声。
“真……真的吗?舅舅他——”
“对呀,没错,我们把他救下来了。他没有死,好人不会蒙冤而死的。”
“……真的?真的?不是骗阿比吧?”
“没有啊,怎么会骗你呢?等你快快把病养好了,就能见到他了。”
“谢……谢谢!我……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大姐姐!我喜欢大姐姐,就像我喜欢我的舅舅、我的叔叔、我的小贝蒂那样!太……太高兴了……呜……”
门外的帕拉塞尔苏斯不禁莞尔。傍晚时谁也没有料到会突然审判埃德蒙·卡特。可是,咕哒子果断决定救下他,而挂在绞绳上“死去”的是一个穿了皮套的龙牙兵。
虽然与魔术没有关系,但只要有孩子露出笑容,帕拉塞尔苏斯就不禁感到喜悦。
某位奶奶曾说过,孩子是人类的至宝,世界上最重的罪行就是伤害这些至宝的行为。
“……你看,阿比这是什么?”
“十字架……啊!这……这……这是——”
“我们找到了你父母的遗骸,将他们都埋葬了,还得到了圣者的祝福,一定能安息的。这是你父亲最后留给你的,你收着吧。”
“呜……呜……呜……”
靠在墙上,帕拉塞尔苏斯惬意地眺望木格窗外的星空,刚才沉重的心情也因为孩子喜悦与感动的眼泪得到缓解。这片星河虽然都是虚假的色彩,但现在看来也算是见证了一个小女孩幸福时刻的苍穹。
帕拉塞尔苏斯看着这虚伪的银河,享受着这片刻的静谧。月色、田野与星光,怀念的情感油然而生。不久,房间内又再度传来欢笑声。
“迦勒底那个地方,真有趣啊,有那么多有趣的、值得尊敬的人……阿比也可以去吗?但感觉好遥远的样子,不知道叔叔让不让我过去呢……要花很多船费的吧?”
“没关系,不会花什么船费的,尽管一起好了。我也非常希望阿比过来呀。大家都会很欢迎阿比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可以说服叔叔的!”
——真好啊,真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地烙印在记忆深处。
然而,透过窗户,帕拉塞尔苏斯远远地看见帕里斯牧师回来了,时间差不多了。
“御主,”帕拉塞尔苏斯侧身闪进门内,“帕里斯牧师回来了——还有……您……猜得没错……”
“嗯……”
咕哒子眼神一黯,点了点头,看向阿比盖尔的目光更加柔和。
“那就……”
啪——
倒下了——
帕拉塞尔苏斯瞪大了眼睛,伸出手去——
阿比盖尔扔下了水杯,探出身去——
山之翁瞬间显现,抬起臂膀——
咕哒子从椅子上摔倒在地。
面色通红,呼吸苦难。
紧捂胸口,视野模糊。
“桑松……哈……啊……桑松他……”
在场无人知道咕哒子试图在说什么,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最后的呢喃,还是无关的梦呓?
咕哒子徒劳无功地伸出手掌,仿佛抓住空气中不存在的某物,阿比盖尔紧紧地握住了。
但是,咕哒子已经感觉不到了。
“御主!御主!”
“契约者!”
“大姐姐!”
但是,咕哒子已经听不见了。
浑浊的深海包裹了意识,她的思维埋没在虹色的深处……
幕间四 喀尔刻、圣乔治与山之翁
从者们已经一夜没有合过眼了,洞穴顶端放哨的阿周那也是。
清晨的石室分外宁静,只听得到咕哒子沉重的呼吸声。这间石室是卧室的设置,昨夜紧急开凿的一间通风、敞亮的房间。正中靠墙的位置铺上了魔术制成的柔软的草垫,还准备了用多种魔术材料混合制成的被子。咕哒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根据帕拉塞尔苏斯所言,咕哒子体温很高,呼吸短促,瞳孔对光反应消失,意识浑浊,有时浑身变冷,并伴有痉挛,魔术回路运转率很高,潜在负荷很大。如果发热持续,很可能会破坏体内的四液平衡……生理稳态,大部分蛋白酶都会失活。
并非医生的其余几位从者只能了解这些浅显的内容,但他们也能清楚地理解到情况的紧急。而帕拉塞尔苏斯已经一夜没有从炼金工坊里出来过。驻守阵地的圣乔治与喀尔刻,还有山之翁都在床边,圣乔治在跪着祈祷,而喀尔刻则不停地来回踱步。
“你……你这个迂腐的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祈祷?祈祷有用吗?”
喀尔刻焦急地走来走去,终于对一直面色平静的圣乔治忍不住了,但还是压低声音斥责他。而喀尔刻也只不过是发泄罢了,因为擅长幻术、召唤与变形的她对疑难病症无能为力,最多只会下毒,不会治疗。
圣乔治的神色一直平和稳重,他睁开了双眼,结束了祷告。
“我试过很多次天启了,这个病症的原因与魔神柱的确没有关系。”
“那症结何在?”
一直沉默地山之翁开口了。喀尔刻也停下焦躁的步伐。
“……惭愧。不清楚,我从未见过任何异教的诅咒是这样的。”
“这还不是一样吗?”
喀尔刻不住地用手里的长杖在地面上轻轻敲动,难以掩饰担忧的神色。
“各位这样会吵到御主的。”
帕拉塞尔苏斯让想继续说的喀尔刻闭嘴了,他拿着试管走了进来,带着最后的决绝。
“这是什么?”
“万应灵药……”
试管中浅红色的溶液在熹微的晨光中折射出淡淡的光泽,庞大的魔力存在其中。被称作贤者之石、万应灵药、赤之究极物质、第五元素的神秘之物,如今已经通过特殊的炼金术过程,溶解在露水中,这是能赋予人不老不死的终极天上之药。
“等等——”圣乔治疑惑道,“阁下不是说贤者之石的药性太强,无法吸收么?”
“是的,所以我稀释了两百万倍,药力削弱了太多,”帕拉塞尔苏斯也不确定结果,“最好能维持生命力——直到我们解决了魔神柱,回到迦勒底。”
“喂,炼金术师,”喀尔刻看着他,不敢置信,“你是想说凭我们自己去击倒,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的魔神柱?”虽然喀尔刻已经说明自己是“观测仪·示巴”召唤的从者,但她可不认为召唤自己是为了正面打赢魔神柱。
“这可能是比较值得期待的结果——”
“炼金术师哟,汝所言的‘值得期待’,那‘不值得期待’的结果是什么?”
帕拉塞尔苏斯咬了咬牙,沉痛地说:“保持现状,最多十个小时,御主就会死于自己魔术回路高运转带来的负荷与身体的发热。比这更坏的结果,似乎没有多少了……”
“那直接去挑衅魔神柱我觉得更坏,你们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翅膀扇动,喀尔刻又烦闷地抱起胸。
帕拉塞尔苏斯走到床头,微微扶起咕哒子的头,将药水渡入口中。
“等待结果吧,这就是我能做的全部。”
仿佛在宣判什么,帕拉塞尔苏斯出乎意料地沉静,他坐在床边的石凳上,十指交叉,除了祈祷之外,别无他法。
一时无话。
安静的阳光通过采光窗照射到室内的地板上,无声地洒落地面。四人宛如大理石雕像,被定住的死海的盐柱,除了死寂地盯着无意义的角落与墙面,什么也不能干。逐渐,山林间的鸟鸣与飒飒的冬风声也远去,只剩下咕哒子沉重而短促的呼吸声。
滴答——
喀尔刻撇撇嘴,又说道:“你一个男人低着头哭什么?”
“一位义人的不幸遭遇难道不值得眼泪吗?”
“眼泪又换不来什么!你流泪还不如去向魔神柱告饶!”
“你——”
“行了!别吵了!”
帕拉塞尔苏斯头一次强硬地打断了喀尔刻与圣乔治的争吵。
“如果有谁要流血流泪,那肯定是我。是我让御主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汝所言何者?”
帕拉塞尔苏斯露出自嘲的笑容,道:“最开始是一个月前吧,御主开始频繁找我拿药。”
“啊?什么药?该……该不会……是那种——你在讲什么话题啦炼金术师!”
“你能不能安静下!”
“……对不起,继续吧。”
“……最开始只是一些抗疲劳的保健药剂,我认为一些保健品是很有必要的,于是就没有阻止。但是后来药性越来越强,药性增加太快了。于是,我就有点担心。”
圣乔治露出回忆的神色,插入了话题:“阁下说的是御主熬夜工作的事吧,这件事我也隐约知道。我夤夜也看见她在读书过。”
“如果只是那样就好了,实际上这一个月来,御主应该就没怎么睡过……”
“这……这么严重?”
“我也是昨夜检查才得知,积累了太多的疲劳,不然也不会如此难受。”
“至于这件事,吾是知晓的。”
山之翁制止了帕拉塞尔苏斯继续自我检讨。
“这是契约者自己的选择。汝无需自责。”
“等等,哈桑先生——早就知道此事,你怎么不阻止御主?”
圣乔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死亡乃自然规律的天命,无死则无生,有死方得生。”
山之翁看着咕哒子的面庞,似是在回忆悠远的岁月。
“选择自己的前途与末路,是莫大的祝福。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的坚定觉悟与不可扭曲的纯洁心灵,无一不证明契约者正行走于正道之上。”
“荒谬!能好好活着,怎么能刻意向死而生?哈桑先生,你必须理解到这类观念不能直接告诉御主!”
帕拉塞尔苏斯与喀尔刻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圣乔治与山之翁的争执。公元三世纪的基督教圣人与十二世纪的伊斯兰教尼扎里派开宗祖师自然存在观念上的鸿沟。明了无执之道的炼金术师谨记上帝的教诲而充满自责,无力加入任何争吵。
而在喀尔刻的印象里,死亡无非就是前往哈迪斯的国度,冥界并非阴森可怖,只是百无聊赖。哈迪斯是位秉持公正、铁面无私又饱含人情的统治者,俄尔浦斯曾用琴声打动他,获得救回爱人的机会。如果人类死去了,魔女再召唤其灵魂就可以了。
喀尔刻噘着嘴,盯着山之翁与圣乔治,更加感觉到御主的重要性。就连英勇无比的阿喀琉斯都说“宁愿在人间做奴隶,也不愿在阴间做帝王”。死亡毫无快乐可言,但死亡又并非无法逆转,希腊的不少英雄都去过哈迪斯的冥府又活着回来。
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喀尔刻真搞不明白这些男人争来争去是为什么。她喜欢、宠爱、青睐这位救济人理的御主、小女孩,这就算完事了。管什么国籍、出身与信仰,喀尔刻觉得我喜欢就行,爱就抱住不放,死了就拉回来,讨厌就舍弃,恨就杀掉。
——神女、圣人、天命使者和炼金术师,是不同的。
“行了!我不想再说了!”
圣乔治意识到这是无意义的争论,而且继续下去只会让情况更糟,山之翁也知道这点,所以没有继续说话,契约者的危机让他的话也比平时更多。
“我去祈祷室了,直到御主醒来,都不要叫我。”
“你这家伙是打算跪到死吗?那么久有什么用?愿意帮你的神早就帮你了!”
愿意帮你的神有求必应,不愿意帮你的神都懒得看你的贡品。喀尔刻生长于忒修斯时代之前的希腊世界,那时已经有帕尔修斯的传说,诸神主动帮助这位半神,而安德洛墨达的母亲得罪了波塞冬,祈祷也没有用。
“唔嗯——咳咳咳——”
咕哒子的咳嗽声比任何话语都有用,室内顿时寂静。
从者们立刻一起围了上来,都摒住了呼吸。
“宙斯啊!”
“上帝保佑!”
“赞美真主!”
痛苦的肌肉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咕哒子逞强环视了伙伴们,露出苦笑。
“不……不行啊……听到你们的争吵……都没办法好好休息啊……”
咕哒子勉力支撑着双眼,深陷的眼眶里闪着光。
“吵架……是不可以的——咳咳……大家……都是为了人理——唔咳——共同的目标……的……伙伴……”
泪水滑落。
不知是因为同伴分歧的悲伤,还是疾病带来的痛苦。
但是,喀尔刻总感觉能理解她。她想到,许多年以前,那个男人——奥德修斯仰望艾尤岛的星空时,也是同样的表情。伙伴、家人、信仰、荣誉……这些成就大事业的英雄都是一样的愚蠢呢,为了好事让自己痛苦万分,为了信念却纠结徘徊,还不如魔女潇潇洒洒、轻松愉快。
——但是,可能这就是英雄的可爱之处吧,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够信赖……
“咕哒子……”
喀尔刻握住了抬起的纤瘦手掌。
“放心吧,大魔女喀尔刻向你保证,你一定能康复的!”
想报以微笑,但已经疼得扯不开嘴角了。
“真……真安——”
——意识再度沉浸于虹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