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值得留恋之物，但却空留了一份对美好的执着，我就这般离开了人世。

一、

我死了；

毫无征兆的，就这般死了。

身着着青蓝色的长袍、我稍稍的环顾四周，眼前照应出的光景是我从未见过的冥界风光。

我好似身处于一条河岸的岸边、木桥的一旁。

河里流淌的并不像是人间常有的透明色清水、而是一抹如同被鲜血与枫叶所勾勒，而显得徇烂鲜红的“浊水”。

若是要说的温雅一些的话，就称其为“枫水”吧。

顺着水流往上望去去，我却望不见上流应有的活水。能够望见的，也只有一份无际的纯白。

那不似曾有生命但渐渐枯萎了的荒野，这份纯白显得格外空虚。在这份纯白上，无论何处都找不到曾有过生命的迹象，除去“无”的描述以外，甚至找不到任何“有”的词语。

——就好似是被困在了一副唯有中心被画上了风景的画稿一般。

我抬起脚，向往四处走一走。可正当我抬起右脚的时候，我却突然想起我那因外力而导致的腿疾，早已使我的双腿不能行走。

略带一缕诧异与惊奇的我底下了头，低向了头望向了自己的双腿；却发觉它们俨然一副完好如初的模样。

我的脸上露出了惊奇；可随后，这抹惊奇便被我面容之中那自嘲似的苦笑所挤兑去了。

就这样，我颇感无奈的摇了摇头，口中低嚷着：

“果然，我是死了吧。”

这股声音，显得是格外的苦闷。

可就当周围的空气浮现了欲笑不得的沉闷之时，我的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少年，要来我的店铺里坐坐吗？”

转过头，一位炽红长发、手持着咖啡杯的少女，伫立在那里。

正露出着令人安心的笑容，伫立在那里——

 

二、

木桥的对岸不远处，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厅。

我随着这名少女跟到了这里。

咖啡厅不大，大约一次也仅能容纳七八人左右的样子。不过，店内的装饰品倒是有许多，例如上刻着“永乐通宝”的铜钱、上刻“淡泊”二字的羽扇、上刻着英语的大剑等等，好似无所不有一般。

而一进这咖啡屋，在外显得格外端庄贤惠的少女、却也不禁长长的嘟囔了起来：

“老实说，来到这里之后显得如此冷静的人，你倒也还是第一个。上次的那一位先生在听到这里是死者方能来临的冥界之时，他可是直接坐在了地上倒头便哭了起来啊......啊，你喜欢喝的是红茶还是咖啡？”

“咖啡，谢谢。”

“嗯，我明白了。”

在确认了以后、少女转过身，在自己的柜台里忙活了起来。

少年搬动着自己的椅子、坐在了桌子的一边，用右手撑托着自己的脸颊，望着在柜台里忙里忙外的少女，随口问道。

“请问你是？”

“啊，我姓孟，名湘；你叫我小孟或者是小湘就行了。”

“姓孟吗......跟亚圣一个姓氏呢。”

“亚圣？......哦，你是说那个满口‘正义’、‘大义’的那个孟子吧？遗憾的是我虽然也姓孟，但与人间的那位孟子却没有什么关联；毕竟我好歹也是一个冥界人嘛。”

“听你这种口气，你是见过孟子本人咯？”

“嗯，见是见过；那个时候他还被这热咖啡给呛到了呢......话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一面说着，少女一面好不容易的从柜台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袋子。

她将袋子放在手动式咖啡机的一旁，倾斜着将袋子之中的白色豆子倒入咖啡机内。

“这是什么？”

“手动式的咖啡机啊，怎么了？”

“我是说这个白色的豆子。”

“哦，这个啊。这个是冥界的特产，白色咖啡豆。”

她低嚷着说着，又从袋中取出了两颗，递给了我。

接过这种从未见过样式的咖啡豆，我眯缝着眼睛仔细的观察了一番。

观察的结果随即便出来了——除了颜色上的差异以外，大致与一般的咖啡豆没有多少的区别。

“为什么咖啡豆在冥界，会变成白色的模样？”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水土原因吧，也可能是这才是冥界的咖啡豆应有的模样？至于详细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对于冥界的人而言，白色的咖啡豆也会咖啡豆、咖啡色的咖啡豆也是咖啡豆，只要不影响口感就行了。”

“如果是在人间的话，肯定会有人突发奇想，非要探寻个一清二楚吧。”

一面，我将白色的咖啡豆递到嘴里，任由牙齿将其咬碎。一面，我又带着一丝怀念般的、轻笑着说道。

“但在冥界并不是这样——在不久以前，还留在这里的人们大多都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倒也没有哪个人非要探寻个事情的真伪原实，非要揭露出什么不得了的真实。毕竟拥有丰富好奇心的人大多都跑去投胎了嘛。”

“那剩下的那批人呢？”

“剩下的那一批，大多也都是习惯于得过且过的人了。可虽说如此，冥界的可比人间要无趣的多；那批大多数习惯于得过且过的人，因为在近乎无穷寿命之下所带来的近乎无穷的无趣时光的折磨下而选择投胎转世的人，也有着不少。所以也基本不用担心冥界的人口问题；而到了如今，这冥界清闲的也就只剩我这名老住客与你这位新住客两人了；说真的，这还真是清闲的令人颇感寂寞呢。”

如此说着，孟湘稍稍的叹了一口气。

望着眼前的这位眼神之中好似透露着“寂寞”二字的少女，我的心中不禁心生了一股想要试图调戏于她的小小想法。

“说起来，你今年已经是多少岁了？”

听到我问到这个话题，少女的双手好似为之一震。

仅仅只是在一瞬间，我察觉到了他脸上所浮现而出的异样。只不过，很快他便重拾镇定，面不改色的冲泡着咖啡。

“我吗？用冥界的年龄来推断的话，我当然只有十七岁啊。”

“这个地方，就请用人间的年龄来推断好吗？”

“那又怎样？纵使用人间的年龄来推断，我也只有十七岁。”

“可你方才才说过，你见到过孟子。”

“唔......那，那又怎样？”

她的语气开始变得些许不安了起来。

“反正，孟子死了到现在也没有按照人间的时间来推算也没有多久不是吗？虽然或多或少会与17岁这个年龄有所出入，但这也是四舍五入的结果，总体而言还是没有错的嘛。”

“孟子是公元前289年死的。按照人间的时间来推算，孟子已经死了将近两千两百多年了。换句话来说，也就是你的年龄已经是将近两千两百......”

“......你真吵啊。”

柜台一旁的她，以着微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对话。

听到了这样的回复，我倒也浅笑了两声。

“哈哈，明白。不说了，不说了。~”

轻轻的点着头，如此说着；我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三、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这间屋子内有生活的气息，与浓醇的香气。

“你的咖啡好了。”

一面说着，她一面将咖啡递给了我。可或许是之前的那个玩笑开的太过火的原因，她一副略有所不太高兴的，刻意的将视线投向了别处。

我接过她递来的咖啡，向杯內望了望；果然，白色咖啡豆所磨出的咖啡，也是白色的咖啡。

稍稍的闻了一下，淡淡的香醇之气涌入我的鼻腔。在我所品尝过的咖啡之中，这股香气属于上品。

不过味道到底如何，总得尝尝才知道。

如是想着，我将自己手中的咖啡杯递向了嘴边。

可就在其中的液体即将饮入自己的口中之时，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这杯咖啡，不会是就是传说之中那种喝完之后就会立刻忘记自己前世记忆的东西吧？”

听到这句话，孟湘反倒是耸了耸肩。

“这世界上哪会有那么方便的东西啊？就算真有这种东西，那你觉得我这家店的生意会那么冷清吗？”

“哈哈，也是......”

轻笑两声，我拾起咖啡杯，倾倒入自己的嘴口之中——

香醇与浓厚随即满溢在了我的嘴边。

“这就是有了两千多年磨泡经验的手艺吗？这股浓溢的特殊咖啡，还是蛮不错的嘛。”

“称赞的评价我就收下了。至于那个‘两千多年’的梗，还请不要玩了好吗？”

稍稍的望了过去，她好像正生气的嘟噜着嘴。

“我明白，我明白~......”

这么说着，我举起着自己的双手，呈投降的模样。

“不过有着这么好的手艺，想必你也很喜欢冲泡咖啡这项工作吧？”

“嗯......还行吧。毕竟在我死后，我唯一的梦想与念想便是成为一名合格的咖啡师了。”

“不考虑投胎做人什么的吗？”

“这类的事我也想过啊......”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之中好似散发出了一股深沉的模样。

“只不过投了胎以后，丧失了一切记忆与技艺的我，还是那个‘孟湘’吗？在我投胎的那一个‘孟湘’是不是就消失了呢？一想到这里，我就对投胎这件事有些害怕了。”

“......总得要试试嘛。”

手里轻握着咖啡杯，缓缓啜吸着杯內的白色液体，我一字一句、缓缓的吐嚷着：

“如果不试试的话，又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消失呢？再说了，你也不打算继续一个人待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吧？”

“......你也要走吗？”

“不，在实现我的梦想与理想之前，我或许会在这里稍作停留。无论如何，总的要让紧绷的神经一个休息的时间嘛。”

如是说着，拾起咖啡杯，我一口将居于其中的白色咖啡液体饮尽。

见此，孟湘倒也歪了歪头。

“说起来，还不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的梦想吗？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想要实现一个没有人不幸与悲哀的世界而已。”

“......这还真是宏大的梦想啊。”

“毕竟是做梦时想的嘛......哈哈，玩笑话而已。”

虽然脸上或多或少夹藏着一丝不解，但孟湘姑且还是认可了我的这份梦想。

我可不希望，自己的玩笑话毁了我给一位女性的印象啊......什么的。

不过，到也该认真起来。

想到这里，那嬉笑的痕迹渐渐散去。

浮上的，是一层坚定的面容。

“你见过尸体吗？”

“......见过。”

“我也见过，并且我深知尸体的温度；毕竟，我也算是一个需要跟尸体打交道的人。不过，我第一次见到的尸体，是我八岁时，我父亲的尸体。”

“八岁？”

听到这个年龄，孟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对，就是八岁。就在那个时候，我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被人所杀害。而站立在那的我，却只能躲藏在墙角的背后，不敢作声。直到那群人走了，我才敢蹒跚的走到躺倒在血泊之中的父亲身旁，呼唤着他的名字。而那位犯人，最终却将一个小女孩推了出来，让她背上了杀人的黑锅，而自己却以‘教唆犯罪’的罪名从轻处理。”

“......”

“听起来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不是吗？但也是因为如此。我才愤恨起了那个世界——那个令恶人贪赃枉法、脱离制裁的世界，试图建立起一个没有人不幸与悲哀的完美世界。”

“于是你就干上了跟尸体打交道的工作？”

“没错，但这也是一种手段而已。毕竟，我也不是为了跟尸体打交道，才去‘制造’尸体的嘛。”

我苦笑似的说着。

“不过看来我也是招了报应了吧，自己的行为引来了众怒，最后仅仅23岁便因绞刑而丢掉了性命......对于我那用于复仇的人生而言，真是一个合适的落幕啊。”

“投胎之后，你还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吗？”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这是当然的吧？为什么不去坚持呢？哪怕理想实现的可能不足万分之一，可憧憬一个完美的世界，沉浸在自身理想之中，哪怕这是令人不断下潜的泥沼，身在其中时，我也会感到快乐。身居而又沉迷其中，这份梦想是否会迎来想要的结果一事，本身也不重要了。只要能践行着理想，让在进行时的自己不断的如夸父追求的太阳，这份喜悦、兴奋，便是生而为人最大的幸福啊，对吧？”

“......”

听到了这话，孟湘反倒是陷入了沉默。

在思索些什么，我倒是不得而知；不过——

我起了伸，稍稍的伸了一记懒腰。

“哈哈……只不过我这前生的所作所为也算不上正确便是了。明明是想要构造一个幸福的世界，怎又信奉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呢？看来是我的修行不够，入了魔障吧。”

说着，我稍稍叹了口气，转向了少女：

“就请现在让我稍稍地休息一下吧。至少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让我好好的休息一下，随后在转世为人，实现那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并以沉浸其中为乐吧。不过相应的，孟湘，你也要跟我一起转世为人哦。”

“啊？”

听到了这般的要求，孟湘稍稍的双臂稍稍为之一震。

“为、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也不能让一个女孩子，一直一个人待在这个渺无人烟的无趣地方不是吗？身为王子，我总得付一些应付的责任才是。”

听到了这话，孟湘险些笑出了声。

“噗噗......什么王子啊！你也太过自信了吧！”

“这个地方目前又没有其他男性。称我为王子，也不算为过吧？”

“嘛，虽说如此。但是......噗，有人自称王子这一点还真是......噗噗。”

就这般，她如此轻笑了起来。

这大概是身处于冥界那么多年以来，她笑得最为开心的一事吧。

望着正发自内心欢笑的孟湘，我的心中却也好像是放下了一块重担。

不过，尚且也不能如此作罢。

深知这一点的我，于她的面前单膝跪下，以出演话剧中王子般的口吻、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么，美丽的公主啊，你会如何选择呢？”

我自然是认真的。

眼前的孟湘，她也深知我的这般认真。

她的脸上，不时展露出了迟疑与困惑，但却也有着欢喜与庆幸。

是继续留在这个冥界，还是与“王子”转世投胎回到人间？

毫无疑问，这将是一场关乎于她的重大抉择。

在思索了片刻后，“公主”做出决定。

她伸出了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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