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30)【花怜】
沉默中,眼前宽大的刺绣图随风声飘飘,下一刻,便从起起伏伏的布匹后射出数十道银光。
谢怜眼明手快,闪身挡在花城身前,腰间芳心剑出,两剑荡开了那阵银光。
窸窸窣窣的银光掉落在地,噼啪作响。谢怜定睛一看,果然是数十枚绣花针。
与此同时,刺绣图后闪出一个人影,紧随的就是汹涌而来的几卷绢布。之前谢怜就被绑过一回,怎可能还会着套?当即提起芳心一剑劈去,可那布匹看着柔软,却是坚韧的很,剑刃划过只是留下一道白痕,下一刻便痊愈了,竟是斩不破。
花城拉过他护在身后,袖间登时飞出成片的银蝶,银弹似的朝那绢布飞去,与之撕扯起来,一时之间,不相上下。
谢怜紧盯着上方的态势,灼灼间,忽觉后背一凉,谢怜下意识朝花城扑去,再回头,就见上方一把黑剑扫过,离二人头顶也不过几寸。
这把剑,为何如此熟悉?
等谢怜重新站起身,看清来人的脸后,就知道为什么看这把剑眼熟了。
眼前这人,一袭白衣,眉目温情,此刻却眉间微蹙,手中黑剑闪着肃杀的光——竟然和谢怜本人长得一模一样!
谢怜当即明白了,又是仿制品!
花城对于来人的模样似乎含着愠气,蹙眉沉声道:“要么自己变回来,要么去死,你选一个。”
“谢怜”掩嘴笑了笑:“怎的,三郎见了边上那个就能眉目含情,见了我就这么凶,太不道德了。”
听他喊“三郎”,花城瞳孔中登时窜上一簇火光,脸色阴沉的吓人。若不是深处'界'中,只怕早已爆开法场将这假冒品碾成粉碎。
“谢怜”却不怕他,眯眼笑了笑:“你生气也没有用,凭我这张脸,你舍得下手吗?咳……!”
谢怜提起芳心向他刺去:“他不舍得,我可舍得的很,真是抱歉了。”
不知为何,当“谢怜”当着他的面叫花城“三郎”时,谢怜心底生出了一丝古怪的不舒服,就连现在出剑也更快更重了几分。可谁料想,这假冒品不仅将他的皮囊模仿的毫无二致,就连剑法也仿佛师承一家。无论谢怜如何使剑,他都仿佛知道谢怜下一步将出怎样的剑路,所有的出剑均是被挡了回来,再用相同的路数一一还了上来。
两把芳心剑在半空中擦出激烈的火花,剑声不断。两个相同的白色人影纠缠了数十回合,就是分不出个上下,打到最后,谢怜甚至怀疑自己根本不是在战斗,而是在照镜子。
略一失神,手中芳心剑就被挑了开,直直插入在地。谢怜暗道一声糟糕,紧接着就被人摁着压在了地上。
“谢怜”攥着他的脖颈,温和地笑了笑:“你我长得如此相似,你现在却是这般丑态,真是丢人。”
谢怜只觉呼吸窒塞,刚想提腿踹这人一脚,颈间却是一松,身上压着的重量被强行夺了去。
花城掐着那假冒品的脖颈,发着狠地将人抵在了墙上。他此刻目光沉沉,有如黑洞,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生剐了一般。
薄唇微启,他一字一句寒声道:“要我说几次?一点也不像。”
说话间,他提起拳头,直直打入身旁的墙中。一声巨响,那厚实的墙被打出一个深坑,花城却像没有痛觉,目光如炬盯着眼前这人,沉声道:“变回来。”
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现下却被卷入如此逼仄的情景,“谢怜”缩着脖子,颤声着:“我……”
花城俯视着这人瑟缩的神情,良久,笑了笑,寒声道:“真是丢人。”
他竟是将刚才那句侮辱谢怜的话原句还了回去。
话音刚落,被掐着的那人周身现出一片云雾,等到云雾散去,他就变回了刺绣图。
花城收回手,看也不看那刺绣图一眼,轻哼一声,将陷入墙缝中的手抽出来,不发一言。
谢怜上前拉起他出拳的那只手:“三郎,疼吗?”
他仔细端详着花城的手,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肤色苍白,暗含巨力,即便刚才生生打出那一拳,也没有出现丝毫的伤痕。
花城眼底的愠气顷刻散去,笑了笑:“没事。”
谢怜一愣,立即反应过来了——花城怎么说也是个鬼王,别说把一堵墙打出个窟窿,就是单凭蛮力毁了一座城池也算绰绰有余,自己这是在担心什么?这样想着,谢怜讪讪松了手。
下一刻,谢怜余光飘过一阵红影,向四面看去,周围竟是围满了“花城”,可真是没完没了了。
谢怜刚想拔剑上前,就听旁边的花城“啧”了一声,下一刻,一弯银刃从他腰间飞出,以霹雳之势向着周围的红衣人汹涌而去。只来得及看到刀刃甩出的一抹银尾,那群红衣人就像砍瓜切菜一样霎时间碎成了千万段。
谢怜还是第一次看厄命上阵战斗,暗暗夸赞之余,心想这一波又一波的人潮,不做点什么打断,真就要没完没了了。这样想着,谢怜向周边看去,忽而锁定一个目标,挥剑闪身上前,朝着那几丈宽的刺绣图上的无脸女人砍去。
似是感知到什么,电光火石之间,那刺绣图剧烈抖动起来,一抹小小的身影突然横亘在剑与图中间,撕心裂肺地喊道:
“不要啊——!!!”
谢怜出剑快,收剑也快。芳心入鞘,谢怜伸手抓住来人的双手,将他锁了摁倒在地。
“霜儿,真的是你。”
霜儿还在兀自挣扎,两条腿在半空中用力扑腾:“你不许伤害我娘!你敢伤她我就杀了你!”
谢怜把他的双腿摁严实了,闻言,轻声道:“霜儿,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娘,她已经……”
“不!”霜儿急急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你说话,我不听!你想拿我怎么样?杀我吗?!行啊!但你要是对这里的东西下手,我就是成了深山野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他双眸睁得极大,眼含森意,齿冠咬的咯吱作响,和谢怜一开始见到的那个乖巧可爱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另一边,花城已将所有的红衣人都杀了个干净,厄命收回,他踱步上前道:“梦做得够久了,该醒醒了。”
霜儿圆睁着眼,看着他。
花城负手道:“即便你再还原记忆中那个人的身影,也仍然是假的。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真的好吗?”
听完这话,霜儿嘴角微微上扬,瘫软着倒在地上:“假的……哈哈,如果能有真的,谁会特意去做个假的呢。”
谢怜目光微沉,温声道:“霜儿,你的娘亲,是被人害死的吧?”
霜儿不再挣扎,直直的看着头顶一方风景,轻声道:“嗯。”
他侧过头,看着谢怜,缓缓道:“我娘在怀上我之前,只是个饭都吃不起的绣工。”
“那个年代,绣工遍地都是,给的价钱却还不怎么样,往往是一幅刺绣图卖出后也赚不回多少钱。我娘当时算得上是刺绣最好的一个,也是常常吃不起饭,流落街头。”
“但她经过日夜钻研,终于创造出了一种特殊的绣法,即便用最廉价的布缕和丝线也能将万物绣得活灵活现,将其命名曰'兰绣'。”
“兰绣针法一问世,立刻在城中引起轩然大波,许多富商纷纷慕名而来,数万订单从天而降,我娘因此赚得盆满钵满,有了自己的店铺。”
花城沉声道:“然后,就遭人妒忌了。”
霜儿点点头:“我娘凭借一己之力将城中所有的绣活都找了来,对家没了经济来源,心生不满,外界就开始在传我娘的流言,说她的绣法是抄袭他人,她的绣图偷工减料,更有甚者说她是个灾星,谁买了她的绣图就会遭滔天大祸。呵呵,真是……”
谢怜摇了摇头——因为自己技不如人就胡乱传别人的谣言,也不知这种人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