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西谜踪
云在天空中漂浮的时候,她已经在吊床上惊醒了三次,她在沉眠中听到阵阵难以描述的呼唤声,直到红阳在她的眼底逐渐清晰,金色剑雨从破碎的云朵中穿透,一寸一寸的洒落下来。
被梦境浇湿的上衣和着潮湿的空气,层层包围着她,湿热的气流顺着风挤压过来,而她依旧在余梦的惊诧中回味不已,仿佛刚经历了漫无止境的永恒。
奇怪的是,一切有形物质的景象都从她的意识里的梦境中完全剥离,剩下的只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除此之外,只余下一些意义不明的怪异词汇,这些词汇不来自她所认知的任何一种语言。
她尝试把这几个词汇念出声来,却发现总不得要领,于是停下了手中的笔——没有音节,她无法对这些词汇做出更加详细或有意义的记录。
在又小又旧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签字笔字迹从前一页显露出来,当中除了中文,也有英语单词以及一些别的语言,在角落边有一副图案,她对此若有所思,往前继续翻阅。
这些都是她亲笔所记,虽然她对记录时的心情或状态稍有印象,但对于其内容本身,却有太多直到现在也不甚明了的地方,她查阅了大量的文献和文献著者的笔记,或是一些历史学家及宗教学者的手稿,仍然没能解决心中的困惑。
相反,之前的所有研究只让她感觉走入了一个越来越宏大,扑朔的迷宫,迷宫的中心被黑云遮蔽,且本就处在一个及其遥远,难以触及的方位。
这是一件会思考的生物所不能触及的事物,这种情绪最近在她的心中出现,而且越来越强烈。
下午四点整
一滴水珠从她的下巴尖脱离
在水珠中,折射出燃烧着耀眼光华的红色太阳,仿佛夕阳一般
在这道光华中蕴含着与迷宫所带有的相似的一道气息,她的目光聚焦在其上,一时间不明白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
水滴在空中停留的时间不足零点一五秒,她仿佛能听见它在自由落体中与空气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并且,从上方就能感受到水滴那全方位的完美的曲率,她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这种奇异的境界给她以快速却深刻的思索,这是她暂时放弃作为生物的最基本的身份所获得的通透感,并且可以借此获得更加具有实际意义的更广大的思考,但是,一种莫名的无力感让她突然惊觉,只能就此止步。
这一系列思考只发生在零点九秒以内,这种再正常不过的事实让她又一次陷入另一个沉思。
在2399年,生物科技化盛行已久,国际政府所倡导的全民义躯化被半数世界民众视作一种对未来人权自由性强行剥夺的阴谋性举措,剩下部分坚决拥护者中一些对于未来的所谓“意识永存”计划有着狂热的自信,极少部分对于自身及其糟糕的身体状况有着极度敏感的自我认识,并且对“深度沉眠”的人体冷冻也不置可否,当然其中包括部分研究机构或相关政府机构的狂热拥护者。
余下的中立者则表现出一种静观其变的态度,这也是大多数人的心思,“意识永存”这个极具争议却又极度梦幻的话题早在五十年前就已被提上日程,然而经过如此漫长的研究之后(在某个重要节点后,科技又呈现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爆发时期,通常每隔几年便会有一次阶段性突破),依然处在一种暧昧不清的发展阶段。
也许,只有真正接触到核心的科研工作者才会对此种阶段有一些准确的认知,这些精英们时刻被世界媒体“亲密关注”,然而对于平时无孔不入的媒体工作者来说,他们仿佛比密不透风的墙还多了数道屏障,这些阻隔他们了解内情的因素与各国精英首脑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们直接越过媒体手段,即使以往其深受器重几家核心媒体,也受到来自暗地里的层层阻挡,这让他们更加明白,这是与以往的社会焦点都大不相同的高危话题。
媒体的快速冷淡让世界民众对于“意识永存”的猜测终止于“一场荒诞的闹剧”,“一次不自量力的尝试”,各方知名科学家也在随后的媒体访谈中表示,民众对攻克这个脑科学界无解难题的巨大难度可能存在严重低估。
对这个话题的关注永远不可能终结,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即使暂时冷淡,也无法阻止人类对此中信息的渴求,毕竟,所谓“意识永存”所代表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即使虚幻如同海市蜃楼,其中难度可想而知,在人类回顾曾经的辉煌时,反倒对此种本来遥远不可及的渴求,燃起了难以熄灭的微弱火苗。
尽管对这项计划的可行性嗤之以鼻,对项目策划人口众口纷纭,人们却难免暗自期待。
这是一种来自生命最原始的期待,是一种无法阻挡的期待。
在曾经大多数医学难题冰消雪融的如今,许多基础科学也得到了阶跃性的提升,人造器官产业逐步趋于完整化,人类凭借现今的高科技义躯,足以将生命延续至平均160岁这个曾经难以想象的长度,然而,此后的研究再难将此数字寸进,医学界给出的结论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大脑的寿命”,脑细胞的寿命。
相比较其它科学的显著进步,脑科学研究的深入却一直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这种令人失望的局面很大程度上,源自与一个很少被普通民众知晓的看似巧合的悲剧:几乎在同一时期,世界上脑科学研究最为深入,取得成就最高的四位杰出科学家,相继离世,此消息在此后两至三年内才被诸多媒体陆续报道出来,当时的部分社交舆论被接下来一段时期在火星空间站上模拟生态圈所取得的突破性成就引起的轩然大波所淹没,少数遗存下来的猜测声也很快销声匿迹。
民众对脑科界的了解也停留在了数十年原地打转的印象之中,其后很少再在任何媒体上看到其相关深入研究取得或更进一步成果的报道。
生物机器人的出现与发展是另一个牵动人心的宏大话题,现今在支持全民义躯运动的狂热分子中,不少人都亲身参加了生物机器人植入身体的政府项目,甚至许多原本对此运动嗤之以鼻的保守派,也对这个项目所使用的机器人尤为上心。
在科技公司所发布的宣传片中,这些体格微小的机器人所展现的强大功能,不得不让人惊讶。
......
在路过科技大楼附近的街道时,她看见工厂的劳工们从半潜式地下通道走出,其中有一两个面孔她很眼熟,他们向她露出礼貌的微笑,而她以一贯的冷漠回应,这些“下等民”总是以这种机械式的表情面对她,在那些久远的记忆中便是如此。
大楼上晃动着公司设计的先进机械义躯的画面,泛着微微的金属光泽,给人以牢固性和科技性的强烈观感,全天24小时循环播放,公司的一系列产品,从其设计过程到先进的功能,依次作了详细的介绍。
滚烫的空气并没有因为阳光的收敛而冷却下来,西沉的太阳在风中晃动着,这股让人烦躁的闷热很快被大楼的玻璃门隔绝。当穿过门口的低频脉冲杀菌系统时,内心里的燥热也同样被隔绝,与此一起消失的,还有耳边循环的那种甚至算不得噪音的意识回响,工厂外部每隔一定的时间就会响起一次,与滚烫的空气一起灌入耳朵,像是一种毫无意义的低声嘶叫,让心绪不由自主跟着这股让人烦躁的节奏而波动。
这在以往是做不到的,她不知道,烦躁像是被突然抽离,自然而然被宁静所取代,这种类似的奇异变化最近时常发生,她的敏锐虽然使她留意到这种状态绝非寻常,但手头的工作又让她无暇分心,工作,对了,工作,她总是在分神时这样提醒自己。
走到那个无比熟悉的办公桌前,她将抽屉打开,一本折痕累累的半指厚的书本孤单的被放置其中。
她拿起这本与她工作性质毫不相干的书籍,这是一本名为《荒诞的宇宙》的外文书的中文译本,作者是一位好几个世纪以前的意大利天文学家。
上面讲述的内容囊括了好几个宗教气息浓郁的关于宇宙的故事或是猜想,其中有关于宇宙内容的几个宗教性假说很有意思。虽然现在看来,其中几乎全是些毫无科学根据的臆想,但它用自己的方式阐释了人类意识深层次的哲学,这些哲学对应着已知宇宙所带给人类的所有感官刺激,并成功展示了一种跳过科学的思考方式,其中有关时间的概念让她格外注意。
她越过了“厄难”、“秩序”、“创造”、“永恒”这些意义宏大的词汇,在一些特殊的词汇上留下过记号,“以太”,“Akashic”,“Shakti”,“源星”,全篇有好几个故事或猜想围绕着这些词汇展开,而这也是最让她上心的部分。
现在这里很安静,在她乘上电梯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一点,非常安静,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响动,她对这里运作规律的了解更甚于自己的生物钟。
她的毛孔已经闭合,在大楼中自适应的空气循环系统中,体温被调到一个令人极其舒适的状态,但这也并不是她所在意的,她的祈求被淹没在冰冷的空气中,只有书本在回应她。她的心再一次沉静下来,思绪在句子与句子之间词与词之间攀缘,在她从一个原本熟悉的语句中看到了一个未曾窥见的世界后,便是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世界,词汇背后扭曲难明的意义,还有难以理解的情愫,泛着冰冷的光,又一次呈现在她的意识之中。
而在其中,她唯一能捕捉到的,稍显清晰的事物,是一个词汇,一个梵语词汇。她能感觉到并不是由于这个词汇本身的特殊性,或是它所代表的意义的特殊性,让她注意到它,让这个词汇来到沉寂的中央。
是的,她现在是这片空间沉默的中心,却不是源头。
悬浮在楼外半空中的最新一代“天穹”机器人正在广播着向晚新闻,其中必定夹杂着一些无聊的广告和世界政府关于全民义躯化的新一轮主张。若是以往,即使这些声波被阻隔在特殊玻璃墙之外,她的脑海中依然会回荡着那些令人困倦的声音。
现在,她的心思被别的东西牵引,那是一道声音,比楼外那些聒噪的声响要清脆干净的多,是那些能够联想到的记忆中的声音。
现在这些记忆正以一种比意识活动更加清晰的形式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你也看这些东西?”
“什么?”,“哦,兴趣而已。怎么,老师也感兴趣?”
“谈不上,只不过很久没有看到过纸质书本了”
“如果老师喜欢,那就送给老师了”
“不,你留着”
老师是世界科学院曾经的院生,也是现在的生物科学院名誉教授之一,他带领了很多国内的生物科技项目,与她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她第一次前往科学院的旅途中。
那是一次知遇之恩。
在飞机上,她还沉浸在支撑她梦想的合约金化为泡沫的阴霾之中,公司的崩解像是当头一棒给她难以承受的打击,带着一份不完整的项目计划任务书,她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四处寻觅可以依靠,并接纳她的栖身之所。
在遭受到不下十次的拒绝之后,在朋友的推荐之下,她带着这份任务书前往世界科学院,期望能找到愿意伸出橄榄枝的有缘人。
而当时她丝毫不知晓,时任生物科技分院名誉教授的老师就在她身后的席位,直到她刚完成了一通与前同事的全息视频通话,身后传来了一道礼貌的咳嗽声。
“你是做生物科技研究的,是吗?”
她被突如其来的发问拉回现实,心中正疑惑发问者的身份,对方便已自报家门。
“你好,听说你有一项关于生物科技方向的计划书,是吗。鄙人不巧在生物科技学院做研究工作,不知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二”
这位突然的来者让她内心又重新燃起希望之火,接下来的交谈也是相谈甚欢,水到渠成,她像是看到等待许久的贵人终于向她招手,而接下来的日子证明也确实如此。
她们很快谈拢,生物科学院发起她未完成的一项新兴项目,她作为对外承接的项目负责人之一,带领科学院的研究生团队,参与前期准备与项目实施,并被预先支付了一笔超出她想象的项目启动经费,其中部分作为她的个人薪酬。
她们的研究方向是细胞工程与人造器官相结合的运用,这个前人失败过无数次的研究类型让许多科技公司敬而远之,但是这个难以实现的研究课题很快吸引了生物科学院的重视,不断往项目组中派遣顶尖的师生及专家组,他们以高昂的价格并附以院外合资企业永久聘用的条件,购得了她的计划书,经过不断的完善改进,期间老师对她阐明了多处可以优化的方案,并耐心为她讲解,他便在那时候获得了“老师”的称谓。终于在3年之后,在同时完成了数个重要突破之际,他们取得了足矣将项目应用于商用的丰硕成果。
转眼间,那便如同浮云一样过去了,这是她与老师相识的第十年。而她们的研究成果,也早已发展到让世界政府都不得不引起重视的地步。
细胞工程在材料科学上的延伸,这是不同于其它人造器官产业企业的基础优势,是与以往纯依靠材料优势与功能优势不同的全新优势,依靠人造细胞与特殊材料的预先磨合,人们操使义躯将犹如原本的四肢躯干一样,并充分发挥义躯那蕴含高科技成分的强大能量。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的产品从人造义肢到器官,血管,直至几乎人体全身大多数部位,这些产品与用户的磨合奇迹般地几乎毫无差错,他们的使用效果良好,甚至许多人还表示,比身体健全时状态更好。
项目组团队从以前的细胞工程学专家,也逐渐扩展至生物学,乃至医学界几乎各个领域的专家翘楚,这点让她深感自己的能力不足,有好几次,甚至想要撒手团队。
在一次寻常的工作会议之后,老师久违的来到休息室,给她带来了平时最喜欢吃的点心,并且向往常一样关切的向她问候。
“工作怎么样?”
“很难,虽然很难,不过我想,还勉强坚持的住。如果老师肯出手相助的话,那就太好了,怎么样,老师,有时间吗?”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我可没有开玩笑,如果是过去,我一定是坚持不下来了,老师总说:不到那一步,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极限。我现在倒是越来越不想知道自己的极限了...”
“这些年,你确实成长了不少,不过我想,你也是时候把重心从工作中抽一部分出来,不要总是让生活被忙碌占据,你也可以培养一些自己的兴趣爱好,你要是真的是个纯粹的工作狂人,我也没什么可说,不过我看倒也不是这样嘛”
“我哪里有什么兴趣,不过是空虚罢了,我看老师的兴趣倒是很广泛才对”
......
他们的交谈总是这样,每次从工作转移到生活,老师有好几次,都细心的注意到她在古史研究、世界哲学史与古代宗教方面的兴趣,并细心的点破,劝慰她可以偶尔给自己放个小假。
“阿卡西?这是什么”
“一些古代的迷信罢了,没什么,老师对这些也有研究吗?”
“说来听听,我看你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我也是偶然在一次去往印度旅行途中听说的。我记得...当时,大概是在一座寺庙里吧,那应该是一个供游客参观的古遗址,守门的僧人说那是曾经的一个说法,现在这个词汇的意义已经大不相同,不少人将它当做一个获取无上知识的入口,'这实在是可笑,因为这个词汇的意义被大大的扭曲了,它并不是任何开启宝藏的钥匙或是入口,它仅仅代表了这些'宝藏'本身,如果对人类来说,这是宝藏的话'......”
“对人类来说?宝藏?无上的知识又是什么?很有意思,你可以再多讲一些这方面相关的吗?”
“我也不是很懂,只不过恰巧有个朋友是搞这方面研究的,我只是随口一提,她就扔给我一堆的资料,全都是些高深莫测的东西”
“哦,说来听听”
“懂?倒也不算懂,说到底,这不过是个哲学上的东西,在梵语里,阿卡西代表了宇宙非物质内容的总和,是一个宏大的概念。它包含了现有宇宙的所有信息,但是蕴含在万事万物之中,不,更精确的说,我们也无时无刻不拥有着这些知识,只是思维反倒禁锢了我们对它的汲取,这意味着......老师,你似乎对这个很在意?怎么?...”
“没什么...”他的眼神在闪躲,“最近学院内部来了几个脑科学专家,准备向你商讨是否可以启动一些新的项目,如果没估计错的话,就是这几天了,你好好准备一下”
老师的声音还留在空气中,她已经不得不被工作重新牵引回了岗位上。
下一次见面,就是半年以后了。
他们谈了许多,但都和过去差不多,只是一别半年,难免有些感慨。
在走之前,那也是她听到老师口中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对了,你还在看那东西吗?我是说,阿卡西。你可以试着在这上面好好摸索摸索,阿卡西是吗,很有意思。虽然是些过去的,哲学的东西,也不见得没有实际意义嘛,如果有的话,希望你能够找出来。你......有这个机会”
她从未想过这会是诀别,即使是现在。
即使是现在,她也会回想起老师曾经说过的一些话,虽然都是些闲谈,却给她感触良多。
“你觉得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是非常符合他口气的发问。
而她的回答却总是让老师摇头。
“我是说,不那么现实的意义呢?比如,理想......什么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呢?哦,你不要介意,就当我是在发牢骚,年纪大了,总是想留下些什么。你还记得那个'意识永存'的说法吗?那原本也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想,如果人能够永生,那么一定是依靠什么将自己的意识数据化,在未来不断更新存储意识数据的载体,这差不多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吧...”
“意识数据化?老师是说......”
“生物机器人,就是我的老朋友们研究的那些玩意,你想想,既然器官组织的人造化都已经完美实现,那么何不将细胞直接改造,作为智能化的载体,直接参与身体改造,如果成功,这将会是人类历史上全新的生命历程”
“那之后呢?”
“之后?我想,人类绝不会在被束缚于渺小的地球之上,即使火星上那些尚不完全的生态圈,也会是良好的栖身之所,而我们那时候所在意的,恐怕只有一样东西”
“是什么?”
“知识,无穷无尽的知识,只要拥有完美的存储载体,在那时候,任何一个个体人类,脑细胞经过智能化改造后,都将拥有过去世界上任何一所大学专家团队的全部智慧,那么宇宙之大,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限制我们的自由”
“无穷无尽的知识?听着怪吓人的,光是现在我掌握的这一切,就已经让我头疼了,更何况是无穷无尽,只怕是没有人能支配吧?”
“是吗?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么庞大的知识对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留给了未来,这让她意识到,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这是一个值得深入考量的问题。
她隐约记起两个月前参加的重要仪式,那是一次很少见的仪式,参与者除了她以外要不是狂热的宗教分子或者死刑犯,在不就是些毫无身份的“下等民”。
他们要在漫长的祭礼中寻找一个答案,领会者告诉所有人,这个答案将带给人类与众不同的革新,他们将面临死亡或蜕变的抉择。
她是监督者之一,与其它几名生物科技研究领域的佼佼者一同,一切都按计划运行,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
在混乱中,她听到宗教徒们歇斯底里的狂啸,下等民们像是愤怒的群蜂般乱作一团,死刑犯,则举着不知从哪里抢过的注射枪。她听见他们在怪笑:
“嘿!让她试试。”
此刻,记忆里的画面正在被另一股意志翻涌起的浪潮渐渐淹没,它们在脑中如同不一样的线程同时在运行,只是一方将息,一方渐起。
“阿卡西?这是什么”
“说来听听,我看你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你......有这个机会”
她已经维持一个动作超过了半个钟头,仿佛空间和时间都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这一刻属于沉寂,只有思维的世界不停翻涌,她的一切情感都化为了追寻自由意志的激情。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
在沉寂中,她感受到自己正在受到某种召引,一种古老的遥远的意志在呼唤,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不!比这更加深邃,它在呼唤每一个构成她身体的部分,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构成细胞的分子,她意识到,它们,它们也有自己的意志,无法言说的意志,它们在呐喊。
阿卡西!!
阿卡西,她听到了阿卡西的呼唤。
来自意识的深处,从未到达过的深处。
她的思维在逐渐下沉,似乎触到了意识的边缘,再往下,便是难以逾越的虚无,这是她能以人类思维所接触到的最后边界。
就在这时,一股从未出现过的强烈冲动逐渐向她逼近,这是一股非自由意志控制的冲动,她能依稀听到来自这股意志的呼唤,像是在与下方的虚无相呼应,她听见了下方遥远的声音在呼唤,也在呼唤自己。她在不受控制的下沉,再下沉,像是要沉入的深海的最深处,直到周围的一切都化为寂静,她感觉自己将要永远脱离躯体,随后便在宏大意志的召引下,踏入了一个浩大到没有边际的,难以想象的空旷之中。
只在最后一刻,她意识到,这便是阿卡西。
仅仅是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自我意识被搁置到遥远不可见的思维边界,甚至连这点认知都几乎微弱不可见,她只能作为一个没有思维的意识体,远远的感受着这股浩大如同宇宙本身的庞大信息体。
在这里,任何带有感情色彩的思想都是苍白的,感情只是这其中的一部分,这里就代表了所有思维的总和,在其中,时间这个词汇也是苍白无力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只是没有先后顺序的切片,是信息体,是熵。
所有的概念,所有的语言,词汇,理论和历史片段都是构成这个庞杂信息体的组成部分。
这股庞大的综合体像是永恒如一,整个宇宙早已包含其中,她处在它们之中,像是一个时刻之于整个宇宙历史,如果此时她还能思考的话,只能远远的逃避这里,她会感受到内心涌动的虚无之海被阿卡西之门所吞噬,最终变为永恒沉寂的深渊
早着这之前,她便已丧失作为人类的最后一丝感情,她的意识将被格式化,思维变成黑洞,这便是她,是她的一切
最终,化成为混沌的一份子,成为熵的一部分,融入那了无边际的信息洋流之中。
阿卡西的海洋平静的接纳着来自万事万物的信息熵增,它无时无刻不吸收着来自未来的所有一切,并呈现在了扁平的信息之中,它的浩瀚和广博难以用人类的任何语言和概念来形容。
现在,它的洋流又汇入了一小股,像是与此同时汇入其中的亿万分之一一样
平静,安宁,在此亘古长存,无止无息
这样的安宁本不应该被打扰分毫,哪怕是一分一毫,哪怕是一丝一缕,哪怕这只是一股毫无感情波动的意志,也是绝对无法容纳的,哪怕这股意志只出现了铯原子电子跃迁的一个周期,它也绝不属于这里
如果说意志无法接纳阿卡西,那么阿卡西也绝无法接纳意志
打破平静的便是这样一道意志,一道已被混沌的恐惧所彻底瓦解的意志
此刻,哪怕残存分毫的自由意志,也永远无法理解这是一种何等深邃,何等纯粹的恐惧,此前所面临或将要面临的任何情感都无法与此相提并论
这是元初的恐惧,是规则之前的规则
逃吧!
立刻!永远!
......
“2399年7月29日,晴。
致老师:
回答您之前的问题,您问我无穷无尽的知识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在刚才,我似乎得出了结论:
是无知,和永无止境的失败。
”